“这么大的事也不叫我一声?!”刘凤春一屁股坐在木凳上。
尹福连忙给刘风春端来茶水,说道:“程廷华、施纪栋找你整整一天,也不知你到哪里去了?”
刘风春余怒末消:“我在端王府退思堂与杨班候先生叙谈嘛,他们为何不到端王府找我?这倒好,何五兄、何六兄、焦毓隆、‘大枪刘’都给押到刑部大狱了,刑部扬言要在菜市口砍头呢!施纪栋兄也受了锤伤,在家里躲着养伤呢。”
尹福道:“你来得正好,昨晚我听马踏燕说,后党要刺杀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先生,你赶快去源顺镖局通报‘大刀’王五,设法保护康先生等人。”
刘风春道:“这么说,事不宜迟,我赶快去源顺镖局。”说毕自去。
尹福见刘风春走后,告辞宝禅法师和银狐,回到肃王府豪杰斋,拿出一千两黄金塞在一个包里,然后要了一辆马车,来到东皇城根附近的一个四合院门前,下了马车,付了车钱,上前轻轻叩门。
一会儿门开了,一个门客探出脑袋。
“李老先生在家吗?”尹福问。
”尹爷,在,在。”门客说着将尹福带进门来,轻轻掩上门锁好,然后借尹福往里走。
这是—座古老的宅院,经过几百年风雨的淋晒,门窗糟朽了,砖石却还结实。院子里青砖铺地,墙面上长出一片片青色的霉苔。青苔,贴在墙上,像一块块黑斑。院里清雅,挂满丝瓜、豆荚的篱笆上,绿油油的叶子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给人一种幽美、恬静的感觉。
门客将尹福引进北面一间客厅。书架上摆着一个古瓷花瓶案上有一盆冬夏常青的天冬草,墙壁上挂着一幅赵松雪的《烟雨图》,一个目光炯炯的老者正在烛下阅着书卷。
“李老先生。”尹福亲切地唤道。
他就是着名武术家、清官护卫教习李瑞东老先生。李瑞东与尹福是莫逆之交,他祖籍直隶武清县,弱冠之年便在乡里享有盛名。他不但精于拳法,而且精于摔铰,刀枪棍棒无所不精。他曾拜王兰亭学练太极拳,数年后又向龙掸和尚学练五星惟。李瑞东本来生得身强力壮勇猛过人,又经王兰亭和龙掸和尚二位名师亲传,加上勤学苦练,在武技上突飞猛进,数年后功夫已臻于上乘。到晚年时,他的武功更显得炉火纯青了。此时李瑞东将平生所学的两种拳学中的精华,兼收井蓄,熔为一炉,自创“太极五星椎”。李瑞东除了本身的拳法外,还有一种“铁币挂身”的奇技,他在练拳时周身上下挂上一层层的铁片,铁片呈圆形,直径三寸,厚约几厘,中间有孔,如古巾形状,故名铁币。李瑞东拉上这样的铁币,打起拳来,潇洒自如。李瑞东不愿在皇宫里为差,迫于无奈,只挂着空名,实际上自己却经常在家,或课徒授武,或接待武术名人,经常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故有“小孟尝”之称。
尹福把包袱放到桌上,解开包袱,现出金灿灿的金子。
李瑞东耸耸往上翻卷的鼻子,惊间道:“尹爷,这是为何?”
尹福把八卦掌大闹颐和园、几位弟兄被捕押到刑部大狱之事叙了一番。
李瑞东磋叹道:“后党如此欺人,甚器尘上,如今八卦掌门有难,我‘鼻子李’不能置之不理。”原来李瑞东的鼻子长得丑陋,向上翻卷,故又有“鼻子李”之称。
尹福道:“李先生与刑部的官吏较熟。这些黄金就算是敲门之砖,请你周旋一下,能否减轻八封掌几个弟兄的刑罚或延长执行死刑?”
李瑞东推开黄金说:“朋友之间,何必这么客气,这些黄金你拿回去,我明日一早便去刑部,一定鼎力相助。”
尹福告辞李瑞东后,独自往北走,来到交道口菊儿胡同荣禄府。这是一座非常豪华的府邸,在沉沉的夜中就像一个黑漆棺木横陈于世。
尹福见府门前戒备森严,四个持枪卫士怒目而立,门额高挑一个朱红灯笼,上写“荣府”两个金黄棣字。于是来到寿比胡同荣禄府后身。尹福轻若山猫上了院墙,投出问路石后见没有动静,便跳了下来。
这是一座庭院曲池旁边靠着假山,旁栽铁干朱砂、绿菩、大红宫春等,满院香气,三株金挂已经开到七分花了。庭院里静俏俏的,只有一间房内亮着烛,红的砖,绿的宙棂,白的栏杆,淡黄的瓦。
屋内,有个丫头,正在绣花,全神贯注。
尹福不知荣禄的四妾西湖妹住在何处,想找这丫头问一下,于是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丫头见猛丁丁进来一个生人,吓得怔住了。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尹福小声地说,声音里满了慈祥。
“西湖妹住在何处?”
丫头哆嗦着,过了半晌才说“住在后花园西边的西湖阁里,她现在正与几个奶奶在三道院的金陵轩内打麻将。
尹福威吓丫头道:“你不要声张,若声张我便要你性命。”
丫头害怕地说:“我不敢多嘴,装作不知道就是了。”
尹福又穿过几道垂花门来到三道院,但听一间房内传出嬉笑之声。尹幅凑到窗前一看,只见四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正围坐在案前搓麻将,那麻将牌被搓得劈啪地响。
尹福见那四个佳人各有各的姿色,一位蛾眉横翠,粉面生春,妖娆动人;一位清冷杏子眼,娇滴瓜子脸,轻盈花朵身;一位暗带风情月意,含有风流一位秀丽的侧影,冷若冰霜,状如石刻。
可是哪个是四妾西湖妹呢?
尹福想闻进去,举步又停,他不想惊动另外三个美妾,想了一想,径直奔后花园走去。
后花园静无声音,几竿萧疏的谈竹,掩映着一条幽径,尹福顺着幽径踏上一座弯月小桥,穿过葡萄木架,来到—片房前。他见一座房前有一横额,上书“西湖阁”三个字,于是走了进去。
阁内亮着烛,但没有人。这是一间客厅,靠后壁安了张旧式的红豆木炕床,在嵌大理石面的炕桌两帆铺了两张虎皮褥子,摆了两只八寸见方、二尺来长的红缎炕枕。炕床后端还有一条长几。几上当中一只大自鸣钟,两边两只大铜吉罄,翠色班澜。左右壁下各安了四把退了颜色的木藤椅,各安了两张旧式雕花茶几,与炕床—样都是红豆木做的。
尹福见旁边还有一个房间,是间寝室,斜放着一张淡绿色梳妆台,上面放着高低不平的化妆品:右边摆着一个淡绿色衣橱,对面是一张双人沙发床,上面铺着一床鹅黄色缎子被,一对枕头上各绣了两只色彩斑澜的鸳鸯;紧靠窗户摆着一个花架,上面有一只翡翠色的高腰花瓶插着几支孔雀毛。
厘内弥漫着夜来香味。
尹福把寝室的蜡烛吹灭,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一个时辰,花园里传来阵阵笑声,紧接着是零乱的脚步声。
一股香袭来,西湖妹和丫头走了进来。
“今天手气真不怎么样,连打几圈也不开壶!”西湖妹气哼哼坐在藤椅上。
丫头端来荔枝,劝道:“四奶奶何必发这么大火?胜败乃兵家常事,来,吃几个鲜荔枝去去火,这还是老爷从广东带来的。”
西湖妹接过一颗荔枝,剥了暗紫色的壳儿,露出水盈盈的肉。
“你知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诗句,指的是谁吗?”西湖抹翘起腿,漫不经心地问。
“是指杨贵纪。”丫头小心地回答。”还是你告诉我的。“
“记性还不错。”西湖妹随口把核吐到地上然后说道:“你去给我打一盆温水,我要洗先,这鬼天气。”
丫头蹬蹬蹬出去了。
屋内只有西湖妹一个人了。尹福闪了出来,上前一把按住西湖妹道:“你要叫一声,我就拧断你的脖!”
“你,你要……于什么?”西湖妹显得惊慌失措,六神无主。
“我要索回翡翠如意珠,快交出来!”尹福被她脸上浓烈的脂粉味呛得后退半步。
“我哪里有什么如意珠?”西湖妹执拗地说。“府里有那么多宝贝,你尽管拿好了,要什么如意珠?”
“你别装傻!有人已告诉我,宝珠在你手里,如不交出来,我拧断你的脖子。”尹福有点沉不住气了。
西湖妹连连叫道:“别急,别急!我拿给你使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玉匣。打开玉匣,露出亮晶品的翡翠如意珠。
尹福一见又惊又喜,一把夺了过珠,塞进怀里,拔腿就走。
“你是何方大盗?有种的留个姓名。”西湖妹叫道,声音里充满哀怨。
“我是珠宝的主人。”尹福说着,一刹那,消失在夜间。
尹福身揣珠宝回到法源寺时,宝禅法师和银狐仍在烛下等他。一见尹福喜盈盈进来,银狐高兴地问:“宝物到手了?”
尹福点点头,掏出玉匣,摸出悲翠如意珠,得意地说:“你们看,这就是珍妃娘娘的翡翠如意珠。”
银狐接过来就要含在口中,宝禅法师一把夺过来道:“我瞧瞧,上次尹爷就上了一次当,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错了。”
宝禅法师把珠宝放在烛下反复观阅,用鼻子细细一闻,叫道:“这是一颗假珠,而且涂有剧毒。”
尹福一听,急得张大了嘴巴,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呢?”
宝禅法师道:“这颗珠也是一颗宝珠,但不是纯净翡翠,而且珠上有污浊之光。浑浊之气肯定有毒药,恐怕是用毒液浸过。寺里有个小和尚养了一只花猫,你若不信,在猫身上试一试,看看这珠宝究竞有无毒气?”
宝禅法师找来那只花猫,猫喵喵喵叫着,显得凄惨。
尹福把那颗宝珠在猫嘴里沾了沾,不一刻,那只花猫便蹬蹬腿,倒地气绝。
宝珠果然有假。
尹福想,若把这颗毒珠献给珍妃娘娘,珍妃含在口中,必死无疑,那事情就闹大了。
银狐一见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第二十一回 源顺号豪杰警嗣同 松药店英雄救有为
却说刘凤春去源顺镍局找“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在京城也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他叫王字斌,字正谊,十二岁便在老家沧州一家烧饼铺当学徒,一有空便到附近的盛兴镖局看镖师练武,久而久之学会一些拳脚,后被镖局创办人“双刀”李风岗看在眼里,收他为徒。李风岗是回族人,擅长双刀,曾参加太平天国农民军,失败后回到故乡沧州,与人合办盛兴镣局。
王子斌拜“双刀”李风岗为师,师兄弟中排行第五,人们称他“王五”。王五艺成后开始押镖生涯,即使遇上强徒,他还是以惊人武功制服对方,力求血不染刃,江湖上称他为侠义之士。
同治五年,王五来到北京,在东珠市口西半壁街买下几间房子,于第二年创办了“源源号”镖局,这个镖局的开创虽然晚于其他镖局,但由于它的声誉和信誉,很快跻身于北京八大镖局之中,房屋也扩大到三十四间的内外大院,镖师也发展到五十多人。
王五为源顺镣局立下几条规矩:一是押送银两多的重要镖车,由王五亲自走镖;二是江湖朋友来说,只要提“大刀”王五,就要盛情款待.赠送盘缠,周济困难,三是年年冬施寒衣夏施单衣,过春节时套上马车周济有困难的穷人。王五还主张民族和睦,多次排除汉回两族殴斗纠纷。众人敬佩他的为人,赠送“德容感化”、“尚武”、“济贫”等大匾。
源顺漂局走镖旱路由北京到济南、开封、太原、榆次、张家口等,水路由北京齐化门经通县到运河驶至天津。
镖局结交广泛,从达官贵人、商贾巨富到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均有往来。王五后来结识了礼部二品官谭继询。当时王家在香厂胡同,谭家在烂漫胡同。谭继询之子谭嗣同曾染瘟疫大病一场,治好后体质十分衰弱。谭继询便将谭嗣同送交王五练武强身,师徒之间关系其密。以后谭继询离京任湖北巡抚,谭嗣同告别王五,随父南行。
光绪二十二年,年近二十一岁的谭嗣同入资为江苏候补知府,在南京候缺。次年帮助湖南巡抚陈宝箴、按察使黄遵宪等设立时务学堂,筹办内河轮船、开矿、修铁路等新政,并办《湘报》任主笔宣传变法。以后受到光绪皇帝赏识,被授四品衔军机章京。谭嗣同进京后,立即到源顺镖局拜望师傅“大刀”王五,后来,在谭嗣同的引荐下,康有为、梁启超、林旭等人也常来此密商变法之策,在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等维新派影响下,王五也认识到只有变法维新才能拯救中国。从此,源顺镖局也成为维新派人士活动的一个据点。
北京的初夏之夜,天宇缀满寒星,如细碎流沙铺成的银河斜躺在青色的氛围中。月亮从城墙边娜娜升腾,露出幽冷的月光,映照着松疏的树枝和冷漠的街市,忽而,似在天末那边,传出残庙微弱的木鱼声……
刘风春来到位于东珠市口西半壁街的源顺镖局,只见黑底金字的“源顺号”字匾高悬门首,红绸子结成的红花披在匾上,大门右上角高挂一面杏黄色方旗,上绣“源顺镖局”四个大字。
刘凤春问看门的老头:“王子斌先生在吗?”
老头认识刘风春,笑道:“你这叫花头子,半夜三更找王镖头,他正和谭先生说话呢。”
刘凤春走了进去,只见大门道东侧上方挂着“德容感化”的大匾,西侧挂着江湖豪侠马三保、胡致适等人送的“义重解移”大匾;门首里边还悬挂着贫苦百姓送的“尚武”、“济贫”等匾额。
刘风春一直来到后面王五住的卧房,王五的妻子王章氏恰巧从房内出来,一见刘凤春嚷道:“哟,哪阵风把你这叫花子头吹来了?”
刘风春嘻嘻笑道:“大嫂子,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找王五哥有要事相告。”
王章氏用指头戳着刘风春的额头道:“你呀,没钱就找老娘说话,别瞎找辙儿。”
刘风春一本正经地说:“我真的有事嘛,淮骗你,谁爬着走。”
王草氏见刘凤春认真起来,于是说道:“潭先生来了,子斌正跟他说话呢*”
刘凤春大步跨进门去,只见王五正跟一个盲人叙话。王五浓眉大眼,满脸胡须,身穿一件玄色布衫,散着纽扣,一根很宽的黑色腰带胡乱系在腰际。那官人头戴金线顶子青卫绒帽,正中镶嵌偌大一块蓝宝石,身穿青色摹木衫,神情严峻,气宇轩昂。
王五一见刘凤春呵呵笑道:“凤春,你怎么来了?”
刘凤春回答:“我有要紧事要告诉你们。”
王五对官人道:这位就是八封掌高手,人称‘翠花刘’的刘凤春。”
王五又对刘风春道:“这位就是我的至交谭嗣同先生。”
谭嗣同朝刘风春拱手道:“幸会幸会。”
刘风春也朝谭嗣同鞠躬道:“久仰,久仰!”
刘风春道:“我们从后党那里得知,他们已派刺客准备刺杀康有为、梁启超先生和谭先生,尹福大哥特让我来通报一下,让你们小心提防或者暂避它处。”
王五道:“我也听到一些风声,现在看来松筠庵是后党刺客攻击的主要目标,康有为先生现在寓居那里,十分危险。粱启超先生近日到天津去了,不如请康先生先到严复先生那里暂避一段时间。”
谭嗣同点点头:“也好。”
王五又道:“谭先生暂住源顺镖局罢,出入宫由镖局里的弟兄护卫以防不测。那些王八羔子一时还不敢到镖局闹事……”正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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