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书案后,司徒晟正专注于手里的一份线报,脸色如常,不过江予澈发现他紧抿着唇角,看样子又该是什么不大好的消息了。
听见动静,司徒晟抬眼望来。见是江予澈,他舒展开眉眼,唇际升起温柔的笑意:“叙完了?”
江予澈闷闷不乐地走过去:“嗯。”
司徒晟发现了她的情绪低落,伸手拉过她,顺势抱进自己的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柔声问道:“怎么了?这么耷拉着一张脸。”
江予澈将手里一直握着的玄铁令牌递给司徒晟:“五姐让十五哥把这个交给我了。”
司徒晟接过她掌心里精致的令牌,倒吸了一口气:“这就是扬名天下的馥阁蔷薇令?”
江予澈缩在他怀里,汲取着他身上传来的温暖:“是蔷薇令,不过从今以后都由我接手了。以后我们就可以随时调用馥阁的影卫,再也不用受制于人了。”
司徒晟低下头,轻吻着她的额头:“宓夫人呢?”
江予澈的手环上司徒晟精壮的腰,赌气似的:“她和东轩在一起。所以把这摊子扔在我身上。”
司徒晟拂开她面上散乱的发,一个一个吻轻柔落下,柔声安慰道:“你之前不是一直希望可以有人给宓夫人一个家、一段安稳的生活么?现在她和东轩在一起,不是很好吗?”
江予澈将脸深深埋进他怀里,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声音闷闷的传出来:“我知道。”
司徒晟轻笑道:“你就是懒,不想管那么多事情。”
江予澈使劲在他腰上捏了一把:“那你还戳穿我!”
司徒晟拥紧她,唇际笑意更深,却是不再言语,翻阅着手边的奏折,神色也专注起来。
江予澈紧紧环住他,在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困意袭来,她小小的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就想睡觉。司徒晟见此,将自己身上披着的玄色貂毛大氅脱下来拢住怀中的女子。
脸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江予澈弯着的嘴角悄悄地垂了下来。一想到青词和卫晗提到的那件事情,她就感到无比的恐慌。哪怕紧紧拥住身边的人,可是恐惧还是像无底的黑洞一样吞噬了她。她不知道这样的幸福可以维持多久,不知道未来会不会真的有其他女子会和自己分享他的怀抱和温暖。
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帐内的闲适和宁静。有人粗哑的声音在外头想起,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王爷,济宁加急军情!”
“送进来!”司徒晟身子猛地一阵,江予澈也坐了起来。
来人是浑身是干涸的血迹,衣裳残破、面容悲愤。那人径直大步走了过来,恭敬将一封信封递给司徒晟:“请王爷过目。”
司徒晟接过来,拆开封口的火漆,一目十行地扫视着信上的内容。眼神却是愈加冷凝,声音冷肃:“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济宁怎么会被钱明的人给攻下了?不是有驻军么?”
那人垂头丧气:“属下也不明白,钱明明明带着大军退至东北境内。谁知道竟还留了两万多人的一支队伍围攻济宁。济宁守军不敌,只得开城投降。”
“啪”一声脆响,司徒晟竟是怒得将手中的白玉笔杆狼毫给生生捏断了。
“王爷!”“子瑾!”江予澈和进来那人同时惊呼出声。司徒晟无所谓地抛开手里的断笔,不耐烦道:“不碍事。”
江予澈忙得扳开他的手,才发现手心已被断裂的笔端给划破了。她小心掏出随身的帕子压在他的伤口上。好在伤口不大,再加上天气也还未转暖,司徒晟掌心那道伤口不一会儿就凝住了。
只听得司徒晟怒道:“济宁被攻下,敌人马上就打到并州来了!再加上钱明老儿还在东北方向有大军驻守,一旦形成合围之势,我们可就真的成了瓮中之鳖了!还有慕容曜态度模糊,谁知道会不会倒向钱明。”
那人额上冷汗津津而下:“王爷,唯今之计恐怕只有先下手为强,先派兵出击夺回济宁,解了后顾之忧。再集中兵力对付东北方的钱明大军。”
司徒晟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江予澈小心地给自己包扎手心的伤口,一边扬声:“来人,召集所有谋士以及军中校级以上将士,立刻到主帅营帐集中商量对策!”
帐外候着的亲兵得令,马上就跑走了。
不大一会儿,所有谋士和将领们都面有疑色的整齐出现在了主帅营帐里。见了司徒晟阴沉的脸色,都暗自嘀咕着出了什么事情,竟使得一向镇定自若的司徒晟都无法维持往日的冷静。
待得先前进来那人将事情再重复了一次,在场诸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
这也难怪,原以为已经胜负在望,谁知半途竟出了这样的变故。这下好了,不但失了济宁重镇,还失了战争的先机,恐怕以后都是步步要受制与敌方了。
打仗不怕对方的人数,也不怕地势的险易,关键是看谁抢占了战争的先机。若是夺了战役的先机,那么就是将整场战役都牢牢控制在乙方手里,如此一来,就使得敌方受控于己,无法掌控战争的趋势,只得听天由命了。
在场的人几乎都是个个身经百战,人人心里都有数虽然胤军兵力雄厚,实力不容人小觑。可是这一次竟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被对方围了个正着。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哪怕钱明的兵力再弱,这次恐怕是个很难取胜的战役了。
另娶
恍惚间又是一个春日匆匆而去,司徒晟派了大将齐应之率两万兵力赶往济宁,同时命镇守与离济宁较近的安平驻军出动半数以上以支援齐应之的军队。而司徒晟正坐镇并州,以防钱明突然来袭使得胤军腹背受敌。
江予澈接手了蔷薇令,迅速召集了隐蔽在并州城中的馥阁影卫,并一一指派了任务,影卫众人立刻按照新任主人的吩咐,潜到了各个地方去搜集最隐秘的情报。
馥阁影卫向来服从于蔷薇令之下,并不过问蔷薇令的主人是谁。所有馥阁子弟向来是见到蔷薇令便无条件完成任务,从不多言其他。是以有言:蔷薇一出,莫敢不从。
有了馥阁影卫的准确情报,司徒晟如虎添翼,布置起战役谋略来,更加完善。早先虽失了战争的先机,此番对阵下来,钱明和司徒昊却也没有占了多少便宜去。
战况不断从前线快马送来,小小济宁,却是易守难攻,僵持了数月还是无法攻下。司徒晟不免年少,心焦气燥,若不是军中数位谋士将领苦心相劝,早就加派兵力,意在拿下并州。
身后钱明虎视眈眈,趁着司徒晟的注意力被济宁吸引住,乘机陈兵五万于并州相隔不远的岚县。
据影卫探来的确切消息,司徒晟和众人最怕、也是最担忧的事情终于被证实—慕容曜确实是在暗中支持钱明和司徒昊。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有恃无恐,敢公然直面挑战司徒晟和威名赫赫的胤军。
如此不算,由陈思源接手掌控的揽月门,也正式公开以全门的财力物力和人力投向钱明一方。
最头疼的情况发生了,司徒晟的部下不少人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纷纷进言希望司徒晟尽早打定主意与乾安姚家联姻,以换取姚家的支持,不至于被人围困而没后援。
司徒晟自是不愿与姚家联姻委屈了江予澈,可是战事愈演愈烈,步步受制于人的滋味着实让他头疼。
胤军被步步紧逼而来的三方势力挟制,虽胤军势力强盛,可是仍然抵不住钱明、司徒昊和慕容曜的联手进攻。大片大片的城市沦丧,辛苦部署营策了两年的心血又荒废。
将士们的鲜血还未冷却,头颅还未瞑目,这让司徒晟如何不恨、如何不怒。
可是这当口儿也无法与敌人正面相抗,司徒晟不得不率领胤军往南方退去,暂时盘踞在锦州。没日没夜的与谋士将领们商讨对敌的策略。
可是眼下四面受敌,三方势力切断了司徒晟所有的退路和突围之策,该如何是好?
莫不是这将要到手的就快拱手相让?
先不说司徒晟愿不愿意,他麾下的将士们定是不会轻言放弃的,多少亲如手足的弟兄们抛头颅扫热血,若是此刻拱手将手中的江山相让,要如何才能让九泉下的逝者安心瞑目?
可是军中越来越多的议论,指责江予澈狐媚惑主。
更有甚者,指责江予澈背叛慕容家和揽月门,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为天下人所不齿。
这一次若是无法做出正确的抉择,对于司徒晟和数十万的胤军来说都将是万劫不复。
这是自古上位者都要面对的两难。究竟是江山社稷更重为重,还是要美人知己为伴。
这也是司徒晟所要面临的困境。
当日平江城外,李泉问他江山美人到底孰轻孰重,他信誓旦旦承诺若是没了她,要这江山何用。
可是身为男子,谁也不愿平凡庸碌一生。谁不期盼自己可以在有生之年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这样才不枉来人世走这一遭。
更何况像司徒晟这样一贯不甘屈居人下的贵族子弟,既然已纵身飞上九重天,心高气傲与天齐。更是不愿再落回俗池,黯然落魄半生。
几年风刀霜剑的磨砺,历经了弑父、弑兄、从家族里被除名、到被天下武林不容,江予澈恍惚记不起以前的事情。
仿佛前尘往事一般逐渐消淡在了记忆里。前十九年的生活太过于平顺安逸,就如同一个温暖安全的屏障一样将她安全的拢着护住,忘记了自己生活的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强者才可以生存的一个世界。
她深知司徒晟的心意,她很感激上苍让自己遇到这样一个人。在这样的乱世里,竭尽全力的保护自己,保护他们之间的爱情。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他爱她,可是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向他阐明了他全部的感情。他承诺会有那样一天,他们可以安逸幸福的相拥,携手并肩共看这盛大世间最繁华的景色。
可是,他的抱负、他的志向,她都懂,都明了。她深知自己的存在在让司徒晟为难。
她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身份。
不论是慕容暖,还是江予澈,此刻她都不希望自己是以这样的身份陪着司徒晟身边。
她宁愿自己只是一介平民女子,不是什么北静王府的小姐,亦或是江湖里声名赫赫的“清影仙子”。
她也只是个小女子,不求嫁与王侯将相,不求荣华泼天加身。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只是希望和自己所爱之人日日执手相看,两不相厌。
可是两人的出身注定他们这一生绝不可能像寻常男女一般,连相爱,亦是步步屈于权势之下。
虽不甘愿,可亦无法去改变。
天命弄人,谁也逃不开命运画好的那个轨迹。任你只手可以遮天,却也不是天,无法改换掌心那早已缠绕的曲线。
不想见司徒晟为难,不想见他百年之后懊恼自己曾经冲动之下做出的决策。既然爱一个人,那么就不该让他因为自己而又后顾之忧。
深思熟虑多日,江予澈闯进主帅营帐,司徒晟正与将领们商讨着作战的策略。众人惊愕的看着江予澈含笑一步一步走进大帐里。
阳光静静在她身后流淌,金边勾勒出她瘦削的身形。
女子素衣素颜,青丝拢成最简雅的式样,浑身上下处腰际一枚白玉环佩之外再无一件饰物。可是通身的气势却比任何的珠玉环翠的妆点更让人无法忽视。
原本乱哄哄的大帐忽然鸦雀无声,所有人目光虽神色各异,却都落在江予澈的身上。
女子缓步拢袖,步履轻盈仿佛可以生莲,眸间的笑意灼灼比身后的日光还要夺人眼目。
司徒晟负手立于江山皇舆图前,面色沉静如水,他不知道从来不干涉军中事务的江予澈为何突然出现在了这里。但凭两人几年的相处,他知道江予澈定是有什么计划。
江予澈迎着他的注视,向他盈盈扬眉浅笑,眸光清澈。
司徒晟却从那双眸底里隐约看见了几丝绝望和挣扎。他一怔,再眨眨眼,却又再寻不到她那么失控的情绪。
“诸位是不是还在烦忧敌人三面挟制的局面?”江予澈淡然发问,神色自若。
一名戎装的青年将领早就不满司徒晟为了江予澈而一再拒绝与姚家联姻的提议。在这些武人看来,这样的司徒晟太过于优柔和儿女情长,没有丝毫王者该有的杀伐果决和冷静自制,竟然为了这样一名声名狼藉的女子不顾全军将士们的性命。
他往前跨了一步,挑衅的看着江予澈,强硬道:“四小姐这话可真是奇怪了,如今这局面难不成还会什么可以两全的法子么?”
江予澈黑眸转向那名青年将领,气定神闲:“云将军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今日前来,便是有一个两全之策。慕容暖一介女子,思虑不周,还望各位将军见谅。”
帐子里的所有人都再次悄然无声,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江予澈。
司徒晟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眉尖紧蹙,打破了帐中的寂静:“什么两全之策?”
江予澈抬眼与他对视,唇边浅笑更深,眸光深深,如同一汪深潭:“还请王爷以大局为重,迎娶姚家小姐。”
司徒晟的瞳孔急剧收缩,他紧紧盯着江予澈无瑕如玉的脸,以期从那平静的面上看见一丝玩笑的意味。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江予澈不是在和他玩笑,也不是在吃醋闹脾气。
她是认真的。
江予澈坦然地对上司徒晟不解而怒气汹涌的凤目。
“你说什么?”半响,司徒晟咬着牙一字一字的吐出一句话。
帐中的所有人都不敢言语。虽然他们很震惊江予澈竟亲口说出了这个唯一的解围之方。可是他们也都很清楚江予澈在司徒晟心里的分量,生怕自己一开口就成了两人的炮灰。
江予澈随意地拢拢宽袖,神色慵然:“我说,联姻姚家,取得姚家的支持,方是解围之策。不但如此,大军兵不血刃,不费一兵一族就得了乾安重镇。这不是一举两得么?”
司徒晟一步一步走近她,声音里充满了寒意,宛如暴风雪即将来临之前:“解围之法不只这一种。”
江予澈眼见他眼底聚集起来的怒气,愈加挑衅地望着他:“可这是最快也是最好的方法。”
她的话就是在场众人心里最想说的,可是只有她敢这么直接的说出来。
听着她的话,司徒晟眼底的怒气更甚:“阿澈,你相信我,我可以找到更好的方法。”
江予澈眸中的绝望再次毫不遮掩的流露出来,她的手指紧紧拽着袖子,努力不使自己发出颤音:“没有更好的方法的,你我都清楚。”
求亲
司徒晟眉目冷凝,狠狠盯着江予澈躲闪的目光。江予澈在他的注视下,垂下眼睛,不再看他,努力平稳着自己的气息:“还请王爷以大局为重。”
“大局?!”司徒晟咬着牙齿反问道,一把拽过江予澈的手腕,用力地拉着她往帐子外走,力气大得江予澈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出了帐子,天光明亮,阳光刺目,照得人心惶惶,绝望无处可藏。
寻了个无人之处,司徒晟还是不肯放开江予澈,江予澈闷哼了一声,一把甩开他的钳制,侧开头,眉宇间阴郁一片浓的化不开:“够了吧?”
司徒晟狠狠捏上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扭过来,硬逼着她与自己对视,眸光狠厉,冷哼着:“够了?我看你根本就是脑子不清醒。你到底懂不懂我一直不答应他们提议和姚家联姻是为了什么?你倒好,在那么多人面前逼我表态!”
江予澈拂开他的手,撇开眼睛:“我只是不想你为了我两难。”
司徒晟猝然听见她这轻飘飘一句话,满腔的怒气就烟消云散了。他知道她所做的都是为了自己好,要她亲口说出那样的话其实她的挣扎和痛苦一定不少于自己,只是自己就是不想他揽过江予澈入怀,撩开她宽大的袖子,心疼地发现她白皙的腕子上被自己刚刚的大力捏得青了一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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