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甫一出现,全场寂静,安静地看着这样一对华光出众的年轻男女携手漫步入宴会。
女子云鬓高髻,妆容妍丽,朱唇皓齿,荣光摄人,那般咄咄逼人的容色如临水照影,令得众人恍惚以为九天谪仙,让人不敢直视。
男子身姿挺拔,丰神如玉的面上狭长凤眸似笑非笑,黑瞳点漆般深不可测,明紫锦袍衬得他清俊面容更甚往日。
众将士忙得起身,一起行礼:“王爷,江姑娘。”
司徒晟携着江予澈步上最高处为两人备好的宴席,微掀唇角:“坐吧,今儿除夕宴筳,众位不必拘礼,各自方便就是。”
大多军人原就粗豪不拘,再加上司徒晟在军中与众位将士们同吃同行,将士们亦发现他与那位传闻中的浪荡公子哥儿并不像,于是对司徒晟也不太拘于礼数。
大家一起坐下,彼此开了各种无伤大雅的笑话,此起彼伏的喜庆声响听得江予澈恹恹的心情也好转了许多。
司徒晟含笑不言,只执箸为江予澈夹了她爱吃的菜,自己则是执了白玉酒盏,浅酌杯中美酒。
却听得座下有人窃窃私语,习武之人的耳力较一般人的要敏锐很多,厅中虽人声鼎沸,歌舞丝竹之音,江予澈仍是听得有人提及自己,她慢慢放下手中的箸,屏息静听。
“王爷若执意要娶江姑娘为妻,岂不是要与慕容氏为敌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压低的说。
“可不是嘛,现下钱明还虎视眈眈呢,王爷要是这当口儿与慕容家交恶,可就是自寻死路了。”另一个声音亦叹息道。
江予澈眉心一跳,心底沉重地仿佛压下了一大块石头,口中含着的美酒味道竟让她觉得无比的刺鼻,几欲作呕。
她慌忙定下心神,使劲咽下喉中的酒液,眼角斜光却瞥见了司徒晟冷峻的脸色,她心下一凉,司徒晟定也是听见刚刚那两人的话了。他握着酒盏的手背青筋凸显,指骨苍白,江予澈怕他突然发难,使得军中人心不稳,忙得转头换上明艳的笑,半倚进司徒晟的怀里,嗔怪道:“今儿可是除夕,你就知道饮酒,一句祝福的话都没对我说。”
眉心花钿滟滟一点朱砂嫣红,衬得她更是肤光胜雪。眼波流转间,小女儿才有的娇态被她演绎得极为妩媚,一颦一笑皆动人心魄,司徒晟亦忘记了刚刚的事情,揽着她的腰,笑道:“哦?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祝福?”
江予澈攀手拂上他的手臂,在他臂弯里浅笑盈盈,凑近他耳畔,曼声道:“你猜猜我想要的是什么?”
司徒晟轻轻握住她的下巴,迎向她闪着点点星色的眼睛,蛊惑的声音低低响起:“我不确定你想要什么,可是我确定自己这一生要是只是你,只有你。不论你是慕容暖,还是江予澈。”
江予澈脸上嬉闹的神色慢慢凝住,她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司徒晟明白她在担忧什么,他慢慢收紧手臂,将她用力拥进怀里:“阿澈,不要担心。若是作为司徒晟,我没法娶你,那我就不做司徒晟了。”
重逢
除夕之后,很快就迎来了新的一个春暖花开,春冰破冻,万物争春竞相绽露着勃勃的生机。薛宓彻底失去了踪迹,饶是司徒晟派出再多的人,也再也无法寻到她的下落。江予澈听闻,伤心了很久,她很自责,若不是自己将薛宓独自留在北静王府,薛宓也不至于下落不明。
在天下大局动乱变更的年代,一个人的消失显得太过于微渺。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伤感之中,局势动荡不安,稍有不慎就会全盘皆输。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忙忙乱乱中很快就过去了两年。
司徒晟的胤军又陆陆续续地和钱明司徒昊的联军进行了数场规模不小的战役,双方各有胜负。
司徒晟确实是个难得的将才,在他的带领一下,将整个东南和西南都吞并。钱明和司徒昊则是不断地往北退去,大部分势力都盘踞在西北。
而北方掌权的慕容曜,则一直是态度暧昧不明,似是作壁上观,其中深意,傻子也明了。怕也是希冀另两股势力鹬蚌相争,他好做那得利的渔翁。
局势微妙,一触即发。
时光太仓促,匆匆一晃眼就已是大周昭帝九年。
昭帝年幼懵懂,尚未亲政,太后刘氏垂帘听政。孤儿寡母勉力苦苦支撑着这被数代昏聩帝君败空了的大周朝,面对手握重兵的藩王,却也无法,只得听之任之,任凭他们相互混战,竞相逐鹿中原。
大周百年的江山社稷已是辉煌不再,山河日下,日渐式微,摇摇欲倾,只保留着一个空架子,实质上已是被各地藩王瓜分蚕食。
不过各地藩王势均力敌,一时间也是谁也奈何不得谁。
司徒晟一直拒绝部下提议的与其他名门望族联姻的建议,执意非江予澈不娶。
可是长久的僵持中,他逐渐发现江予澈变得越来越沉静并且稳重,不复原先活泼明快的跳脱神态。
江予澈并不在乎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是她却不能不在乎别人对司徒晟的指责和看法。
这两年来她一直陪着司徒晟征战四方,虽然鉴于司徒晟部下的感受两人一直未正式成婚,她一直是无名无份的跟在司徒晟身边。
可是她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不在乎别人给自己定下了多少的罪名,所有的话她只是听了淡淡一笑,置之不理。
一个人若是经历的太多,那么就不会再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太重。江予澈亦如是。她承诺过要陪他一起将这天下握在掌心里,就不会因为别人的眼光和指点而中途离去。
两年多来的相伴相持,两人默契甚深,很多时候只需一个眼神,就可以明白对方的想法。于是,很多时候,都只是安静相对,不需多言。
日光无言,时间静淌,岁月飞快的又要翻开一个新的年轮。
司徒晟征战天下的雄心和脚步不停,大军继续北上,势如破竹,逼得钱明和司徒昊节节败退,往东北方向不断退去,逐渐进入慕容曜的地盘。令得司徒晟不得不让大军先暂驻在并州。他深知如若将钱明和司徒昊逼得急了,投靠了态度模糊不明的慕容曜,这三股势力合在一起,可就棘手了,还是先观望观望再说。
新年鸟声千种啭,二月杨花落满飞。
杨花飞絮,轻风悠荡,又是一个春草葳蕤的季节。江予澈随着司徒晟的大军暂驻在了并州,迎来了两人在一起的第三个年头,暂得数日的安宁日子。
司徒晟放下堆积如山的军政要务,偷得浮生半日,两人悄悄溜出大营,在并州城里悠闲的游荡。
已经太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两人心知肚明这空闲的半日得来不易,都是刻意避开那些烦人的军务,只捡着欢快轻松的话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待得走累了,两人寻了家看上去清幽古朴的茶楼,稍作休憩。
茶楼不大,客人却不少,楼里还有说书的先生在绘声绘色的说着书,底下不少人在几轮纷纷。
两人步上二楼雅座,正对着底下说书先生的台子。不多时,小二很快就将两人要的香茗和点心送了上来。两人相对而坐,静静品茗。
安静中,楼下说书人的声音一字不露的传入耳里:“如今胤王、豫王、北静王三分天下,逐鹿中原,可终究势均力敌,最后花落谁家亦还未可知。话说这胤王雄才大略,年少风流,若是与哪家名门望族联姻,必将横扫整个天下无人可敌,谁想却偏偏对那慕容四小姐情根深种。诸位可知那慕容四小姐是什么人呐?”
底下议论的声音愈加大了起来,说书人见在座众人的心思都已被自己所吸引,满意地摇头晃脑,“啪”一声甩开了手中的折扇,故作潇洒道:“据闻此女从小混迹江湖,不但无一丝大家闺秀该有的风姿气度,还着实的心狠手辣。不但亲手伤害大名鼎鼎的揽月门主,还因觊觎慕容家的权势而手段狠厉弑父……”
一个清脆的声音不耐烦地打断了说书人的话:“够了!这些你不都是哪里听来的?你亲眼看见慕容四小姐杀人了?”
江予澈探头望去,一楼大堂的角落里一张八仙桌边坐了两名少年,说话的那人声音清脆婉转,该是一名少女。因着隔得太远,看不真切,江予澈只觉得那两人身形异常的熟稔,于是她使劲地伸长脖子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在下虽不曾亲眼见过慕容四小姐杀人,可是这些都是天下众口相传,人人皆知的事情。这位姑娘莫非没有听过?”说书人轻晃着手中的折扇,不紧不慢地说着。
“我……”少女正欲反驳,身侧的那人轻扯她的衣角,她不解地回头,身旁之人冲她摇摇头,随即站了起来,声音清润,话语却凛冽逼人:“这么说来,先生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天下之人众口相传,却也可能是以讹传讹,谁可以站出来说自己亲眼看见慕容四小姐杀过人。既是如此,先生有何证据说明人就是慕容四小姐所杀?”
那声音传入江予澈耳中,她一阵恍惚,那是她就算化为尘土都不会忘记的声音,卫晗的声音。
满心的激动和欢悦,来不及告诉司徒晟一声,江予澈径自从二楼轻然一跃而下,飘然如轻云般落在地上,不管楼中众人惊诧的神色和议论,快步就向着角落里的两人走去。
待得走近了,江予澈看见果然是卫晗,卫晗亦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她,身侧的青词则是惊异地捂住了嘴巴,遏制住了自己激动的情绪。
“十五哥!”江予澈还是像年少时一样飞扑进卫晗怀里,听得身边的青词掩着嘴“哧哧”地笑。
“小十七,我们终于找到你了!”卫晗抱着江予澈,轻抚着她的发丝,眼光瞥见一脸宠溺笑容的司徒晟正从二楼上一步一步缓缓下来。
“十五哥,阿词,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江予澈放开卫晗,欣喜地拉着青词的手,歪头含笑着打量已是小妇人装束的青词。
青词清丽容貌上神色熠熠,笑吟吟地曼声说:“我们是从青州就一路追着姑娘的脚步来的,奈何胤王大军脚程太快,还好总算是遇上了。”
司徒晟负手踱步行了过来,笑道:“卫兄,好久不见了。这位是便是嫂夫人吧?”
卫晗和青词看见司徒晟,慌忙躬身欲想他行礼,司徒晟忙得摆手:“不必多礼。”
江予澈笑着挽住青词,笑看着寒暄的卫晗和司徒晟说道:“此间多有不便,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再叙吧。”
司徒晟略一沉吟:“也好,干脆就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
四人说笑间,就出了茶楼,沿着路返回城郊的大营去了。
胤军大营主帅营帐里,卫晗神色肃然地从怀里掏出一枚泛着幽幽光泽的令牌递给江予澈:“这是五姐要我给你的。”
“五姐?!你见到五姐了?什么时候见到的?”江予澈却是不接,只是激动的跳了起来,拔高了声音嚷道,“你在哪里见到的?她没事吧?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她既然逃出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也不差人给我报个信!”
卫晗伸手拉她坐下,皱着眉头道:“我是去年快九月的时候在乾安遇到五姐的。她被慕容曜挑断了全身经脉,一身武艺全没了,被人救出来后就隐居在乾安的一个小镇上。她可能也是逼不得已,所以才不敢告诉你她还活着的消息。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踪,我们赶到她隐居处的时候,她就要我们带着这枚令牌来找你,说是从今以后再也不想插手任何事情了,只想清清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以后就由你接手整个馥阁,整个馥阁下的暗者皆听令于你,随你调遣。她只有一个希望,就是我们所有人都不要去寻找她,打扰她的生活。她要我转告你,她很好,不必为她担心。”
江予澈听完,默默地接过卫晗手中的令牌,颓然垂下头。
令牌小巧精致,四角浮雕出东南西北四方守护神兽,紧紧环绕住中央一朵盛放的蔷薇。玄铁而制的令牌通体闪着幽幽的光泽,握在手心里凉意一丝一丝仿佛可以沁入肺腑。
五姐,你定是还在怨我当时没有带你一起离开吧。懊恼、悔恨和内疚等等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蜂拥涌上江予澈的心口,她只得咬紧嘴唇,不敢让自己呜咽出声。
再战
卫晗见此,叹息一声,拍了拍江予澈耷拉着的肩膀:“别内疚了,五姐没有怨你,她只是不想再搅入是非当中。”
一旁静默地青词也拉过江予澈的手,安慰道:“姑娘莫要太自责,宓夫人一直是将姑娘当做自己的亲妹子看待的,姐姐怎么会怪妹妹呢?姑娘就别想太多了,眼下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您呢。”
江予澈颓然地抬起低垂的脸:“五姐一直最疼我,可我竟然还是把她独自留在辽锦。明明知道慕容曜这个畜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可我……”
卫晗黯淡了眼神:“五姐也辛苦太久了,或许这样对于她来说也不是坏事。只是没了武艺傍身,以后的日子确实会比较艰辛吧。不过所幸救出五姐的是她之前的贴身影卫东轩。我看他俩倒是挺适合的。”
青词握住江予澈冰冷的手指,她耳畔的翠玉坠子不停的摇晃着,衬着她绝美的脸,竟有种让人眩晕的感觉:“姑娘别太忧心,我相信宓夫人不会有事的。姑娘只要替夫人管好馥阁就好,别辜负了夫人的殷切期盼就好。”
江予澈耷拉着眉,精神不振:“可是……”
“没有可是,小十七你可以利用馥阁遍布各地的影卫为胤王收集线报来呀!”卫晗揉着她的头发,“五姐既是把你当亲妹子看待,怎么会一直记恨呢?你别想太多了,像阿词说的,眼下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你去做。再说了,东轩说他会一辈子照顾五姐的。我相信他一定是言出必行的君子。你就别担心了,五姐辛苦了这么久,也是该过几日安宁日子了。”
“好吧。”江予澈握紧了手心里的令牌,眼神坚定。
卫晗似乎不想再继续谈论薛宓的事情,转口便问道:“小十七,别光顾着说五姐。你呢?你的事情我们也大概有些了解。你这几年是一直跟着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提及此事,江予澈眼中的神采愈加黯淡:“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我答应过会一直陪着他,那就不会食言。至于其他的,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青词和卫晗对视一眼,温言道:“可是听说胤王麾下大部分将士都希望王爷与乾安姚家联姻,以此来壮大胤军的势力。以期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乾安重镇。”
江予澈轻轻“嗯”了一声,垂下眼睛看着铺了毡毛的地面。
卫晗看着她那么低落的样子,不由笑出来:“别愁了,我看胤王不会是那样的人。若真是那样,你就和我们一起走好了。我们远远的躲起来,不让他找到!”
江予澈却笑不出来:“他虽不是那样的人,可是他肩负着很多责任。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不想他因着我而前功尽弃。”
帐子里一片寂静,夜风自帐篷四周的缝隙里钻进来,平添了几许寒意。
天色已晚,江予澈看卫晗和青词的眉目间都带上了些许的倦色,于是便告辞出了他们住的营帐。甫一出帐,扑面而来清醒的空气顿时让她头脑一清。
初春夜里的空气微微生凉,天际月牙似一弯浅勾,银霜满撒整个世界。江予澈毫无困意,不想回自己的帐子,借着皎皎的月色信步在大营里走着。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司徒晟的主帐外,帐内灯火依旧明亮。看样子又是忙着处理政务忘记时间了罢。
帐前的士兵见是江予澈,忙得行礼:“四小姐。”江予澈略一颔首,抬脚就从士兵为她掀起的帐帘下进去了。
帐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书案后,司徒晟正专注于手里的一份线报,脸色如常,不过江予澈发现他紧抿着唇角,看样子又该是什么不大好的消息了。
听见动静,司徒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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