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白色的衣角终于消失在视线里,司徒晟颓然坐在了椅子上,握紧了扶手。
希望她们这一路回去会如自己所言,可以一路平平安安地到达辽锦。
可是回到辽锦,要是北静王慕容谙的病连陆大夫也束手无策,该如何?
慕容谙的大儿子慕容曜野心极大,司徒逸在世时就几次三番与司徒晟谈起这人,每每提及,总会形容他就像一条匍匐在草丛中伺机而动的蛇,狡诈冷酷,无情暴戾。
若是慕容谙撒手西去,慕容谙其他儿子年纪尚幼,定会是慕容曜掌控慕容家所有的兵力和权势。到时候,自己就与是他站于对立之面,阿澈该如何抉择?
司徒晟心知慕容曜一旦完全掌控慕容家,定不会希望自己的妹妹嫁与自己。这样野心勃勃的人,肯定不会希望自己拦住他征战天下的脚步。
本还想等时局再缓和些,就派人去向慕容谙正式提亲。可是现在慕容谙重病在床,军政大权被慕容曜大半掌控,自己估计没法再顺利地迎娶阿澈过门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司徒晟叹息,自己只是想要守护一个人,可为何这般艰辛?
囚禁
江予澈、薛宓等一行七八人星夜兼程,从平江赶往辽锦,风尘仆仆十几日,终于平安到达了辽锦城。
一入辽锦城门,赫然发现全城戒备,随处可见面目冷硬的军队在巡逻。街道上一片萧条之色,偶尔有行色匆匆的人低着头在街上出现,亦是满脸小心翼翼的谨慎,沿街道两侧房屋的屋檐下快速地走着。
江予澈虽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从整个辽锦城的情况看来,她心下也有所准备。看来这次慕容谙突发重病,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情况。
一行人没有在城中多耽搁,一鼓作气就往城郊北静王府打马而去。
澙湖畔的北静王府一如既往的宁静威严,四周却多了很多守军驻扎。江予澈和薛宓对视一眼,暗道不好,看来连兵权亦被慕容曜给控制了。
大家并未下马,而是继续骑在马身上,向着大门去。人还未至王府大门前,就听得一声呵斥之声响起:“来者何人?何故擅闯北静王府?”
一对军士立刻挡在几人的马前,刀剑闪耀着森然的冷光,耀得江予澈心头怒气猛然窜起来。她皱起眉怒叱:“你好大胆子!竟敢拦我的路!给我滚开!”语罢,就扬鞭抽在马背上,马儿吃痛,想要扬蹄往前,却又被人阻隔,只得扬起前蹄长嘶一声。
领头的军人见江予澈满脸怒容,不由抽剑挡在江予澈的马前,喝道:“刀剑无眼,姑娘还是莫要轻举妄动!吾等奉大殿下之命保护王府,断断容不得姑娘等人扰了王府清静!”
江予澈冷哼一声:“他慕容曜算什么,也敢将我挡在这里?!”
“大胆!竟敢直呼大殿下的名讳!”有人长剑出鞘,刚想对准江予澈,却被一股大力压制在剑身上,平时轻巧的剑竟如万斤般重,无法抬起。那人惊恐地抬头看着马身上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的少女,忽地感到自己背上平添了几分寒意。
正在僵持中,却听得府门被人从里打开,一名青衣老者探出头打量,见到江予澈,他有些不敢相信的揉揉眼。确认马上的少女是江予澈,他忙的奔出来,呵斥那些军士:“不得无礼!这可是四小姐!”
转头,恭恭敬敬地对着马背上的少女行礼:“四小姐回来了。”
江予澈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长袖荡开那些对着自己的刀剑矛戟,只听得“哗啦”数声,那些冷意森然的兵器就跌落在地上。
那些军士听见老者的一声“四小姐”,已是吓出了满身的冷汗,忙得跪下求饶:“属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四小姐大人大量,海涵小的们这一次!”
江予澈没理那些跪倒在地的士兵,只微微对着老者一笑:“林伯,我难得回家一趟,这欢迎的阵仗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地上那几人听得江予澈凉凉的话,吓得不停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老者嫌恶地看了那些人一眼,接过江予澈手中的缰绳,恭敬地对着江予澈和她身后纷纷下马的众人躬身道:“这起子不长眼的,四小姐莫要放在心上。快快快,快先进去暖暖,这天儿冷的,四小姐可别冻着了!”
江予澈回身对着众人笑道:“走吧,我们先进去。“一行人轻轻悠悠的从守军中就进了北静王府。
刚进门,林伯就吩咐下人去向慕容谙禀报江予澈回来的情况。
大家安静地沿着北静王府曲曲折折的回廊走着,亭台楼阁,雕栏画栋,重重叠叠,节次鳞比。虽被积雪所覆,朱红的墙,金色的琉璃瓦,飞檐挑角,在夕阳的映射下,折射着微微刺目的光线,掩不住与生俱来的威严端庄之意,让人心生敬畏。檐下悬着的金戈在微风中互相撞击着,铿锵金石之音在暮色中让人心生萧瑟悲凉的不明情绪。
名唤林伯的老者一边在众人身前引着路,一边回身对着江予澈,疑惑道:“四小姐怎么忽然回来了?也不先遣个人来报信。”
江予澈凝了眼神,淡淡地说:“爹的病怎么样了?”
林伯蓦地顿住脚步,回身对着江予澈拜倒在地,声音也哽咽:“老奴不知四小姐是如何得知王爷的病。可是四小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江予澈不明所以地扶起林伯,却见他满脸老泪纵横:“林伯,起来回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伯抹抹眼泪,小心翼翼地张望下四周,见除了江予澈一行人之外没有别人,低低的附在江予澈耳边:“四小姐,王爷的病来得突然啊!全城的大夫都给找来替王爷把过脉,可没一个人说得清楚王爷的病情究竟如何啊!”
江予澈更加迷惑,悄声问林伯:“那刚刚林伯张望四周,又是何故?”
林伯低下头,思忖了一会儿,才悄悄说:“四小姐有所不知,自从王爷病倒之后,府中的所有权利就被大殿下给掌握了。大殿下调来城外守军,严密封锁王府,外人不得入内,里面的人也不许出去,严令禁止任何人外泄王爷重病在床的消息。王爷得知大殿下所为,气得病情愈发加重了几分!”
江予澈心下大怒,慕容曜此番所为,与软禁慕容谙有何区别!但她面上却并未表露出来,只弯弯嘴角,一抹笑意浮上唇畔:“大哥可真是威风啊!爹还没死呢,就这般张扬!“
林伯忙得压低声音制止她:“嘘!四小姐可莫要妄言。如今这府中到处是大殿下的耳目,要是被大殿下听见了四小姐的话可就麻烦了!”
江予澈回头对着后面几人一笑:“五姐,陆大夫,此次随我回家,恐怕没法带你们四处走走了。”
薛宓莞尔一笑,眉目间有着明了:“咱们就好好逛逛这北静王府!”
陆大夫也是个极为聪颖的人,见此情景,忙得摆手:“姑娘客气了!老朽此次随姑娘北上,本就不是游山玩水的。姑娘这般客气,倒是和老朽见外了。”
林伯闻言,微微侧身对着几人行礼:“贵客临门,是老奴招待不周,竟让几位在这冷天儿里吹冷风。还请移步前厅,老奴这就让人下去给几位收拾房间去!”
说完,不再多言,带着几人就往前走,边走边絮絮叨叨地与江予澈话着家常。
薛宓跟着江予澈身后,专心地听着她与林伯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从家长里短里了解整个王府的情况。
一路步行至前厅,林伯赶紧让候在门口的小厮下去给几人准备晚膳和收拾客房。
前厅里铺了地龙,整个房间暖烘烘的,江予澈让薛宓地陆大夫随意落座,后面跟着的几名侍卫立刻就恪守职责的跟在薛宓和陆大夫身侧,警惕地四周,不敢掉以丝毫的轻心。
正忙乱着,就听见门外一名小厮怯生生的声音响起:“王爷听闻四小姐回来了,传四小姐去一趟呢。”
闻言,江予澈微微一笑,对薛宓和陆大夫道了声失陪,就跨门出去,随着侯在门外的小厮一起往慕容谙住的园子去了。
半路上,却听得身后有人冷漠宛如寒冰的声音响起:“四妹回来了?”
江予澈转头,对着身后裹着黑色大氅阴冷着一张脸的慕容曜盈盈笑道:“哟,大哥日理万机,连我回来这等小事竟然这么快就知晓了?”
慕容曜阴枭的谋中冷意一闪而过:“四妹说的什么话?你是我亲妹妹,你回来这等大事这起子奴才怎么可能掩着不告诉我?”
两人你来我往,寒暄中藏匿着的暗箭讥讽吓得四周的随从头低得越来越低,冷汗沿着脊柱往下。
江予澈懒得和他多啰嗦,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转身便想离开。
慕容曜却上前一步,极为巧妙地挡住了江予澈前进的方向,逼得她生生顿住了脚步:“四妹,这么急着去做什么?大哥好久不见你,心下着实挂念,不如就去大哥那里坐坐?”
江予澈抬头冷冷睨了他一眼,淡淡道:“爹知道我回来,要我现在去看看他。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改日吧。”
说完,带着小厮绕过面色不善的慕容曜就离开了。
慕容曜看着江予澈,脸色更加阴沉,低喝了一声:“张山!”
身后转出一名戎装男子,低头恭敬道:“大殿下。”
慕容曜看着江予澈纤细的背影转过一个小轩,很快就不见了,怒道:“你是怎么办事情的?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被慕容暖知道爹生病的事情!现在倒好!人都给我进了王府了,不但站在我面前和我耀武扬威,还顺便带了薛宓那个女人一起回来!这次事情可是棘手了!”
那名军装男子面有难色道:“回大殿下的话,属下也不知道王爷重病在床的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属下明明把所有给王爷问诊的大夫都清理干净了,可是……”
他挠挠头,慢慢道:“听闻揽月门馥阁薛督主掌控天下情报的收集,上至皇族宗亲,下至市井百姓,没有她探查不到的消息。只是不知道,这个女人和四小姐是什么关系?”
慕容曜冷冷哼了一声,望望西下的薄暮光色:“张山,天下人都以为慕容家四小姐长年卧病在床,连慕容家的内臣,也以为老四是被爹留在别院静养。其实……老四从小师从武帝龙烨熙。”
“什么?”那人惊诧地抬头看着慕容曜,“这么说,四小姐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清影仙子江予澈?和薛宓是同门姐妹?”
慕容曜凝重的点点头,叹息道:“所以我才说,这次事情变得麻烦了!原以为只要老家伙一死,整个慕容家就是我的天下了!谁知道,老四竟在这当口儿回来了!这臭丫头摆明了是来和我搅局的!”
诀别
冬日的光阴总是在睡眼惺忪的迷糊里悄悄溜走,不知不觉江予澈等人已经回到辽锦十几日了。再过半个来月,就该是辞旧迎新的时候了。
这十几日,江予澈每日都请陆大夫给慕容谙问诊把脉,可是病因始终没有找到,病情仍旧不见好转。
而慕容谙的身体在日渐衰弱下去,神色灰败,颓颓然就如风中残烛,摇摇曳曳的强撑苦熬着最后的时日无多。每每见到曾经意气风发天神一般挺拔的慕容谙如今也已然垂垂老矣,江予澈的心底总是会荡开几许酸涩的的苦意。她没法忘记自己记忆里那般英挺朗朗的父亲,原来谁都会在时光的洗刷下只有节节败退没有丝毫反抗的力量。汹涌而来的伤感、内疚和自责的情绪,排山倒海,几乎灭顶。
这么多年,自己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陪在父亲身边的时候更是少到可以计数。她忽然恨自己没有早早发现父亲其实也在一天天老去,一日日衰败。一直任性的以为时间还多,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挥霍。她总认为不论自己走到哪里,只要自己回头,都可以看见父亲疼爱关切的眼睛。
这段时日以来,她突然变得好怕时间的流逝,好怕时间走得太快,快到记不住父亲说的每一句话,他慈爱的每一个神情。她好怕,好怕自己哪一天醒来就发现自己再也看不见父亲闪动着怜爱神情的目光,再也听不到他娓娓道来的话语。
她还没有把司徒晟带回来,让父亲见一见自己倾心决意陪同一世的男子;她还没有告诉父亲其实自己并未因从小漂泊在外面而怨恨他……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没有做,她不想再留下生命中无法弥补的遗憾。
这么多年的分离,就在父亲已剩余不多的时日里来尽力弥补吧。江予澈咬紧下唇,眼神坚定。
冬日的阳光细细密密的自半倾的窗户外洒进来,江予澈小心翼翼地扶着衰弱的慕容谙靠坐在榻上,陆大夫神色严肃的替他把着脉,脸色越来越凝重。
半响,陆大夫默默起身,绕到书案后,提笔疾书着医案。书成之后,他提起薄薄的宣纸吹了吹,开口打破屋中的沉寂:“江姑娘,老朽今日为王爷新改了一贴方子,有几味药较为难寻,还请姑娘随我到药房走一趟罢。”说罢,冲慕容谙一拱手,“王爷安心静养吧,老朽今儿给王爷新配了付药,王爷先试试再说。”
慕容谙费劲地颔首:“麻烦陆大夫了。”
江予澈担忧地眼神被慕容谙尽收眼底,他疼惜地伸手摸摸她的脸,虚弱地笑道:“去吧,小暖陪陆大夫去药房吧,爹这儿有下人们照应着呢。”
看着慕容谙苍老的面容上虚弱而怜惜的神情,江予澈生生强忍着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使劲扯开嘴角拉出一个笑容:“那爹先休息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陪你!”
慕容谙疼爱地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儿,阅尽世间百态的他又怎会不知女儿心底的担忧和恐惧,他安抚道:“好,爹等你回来。”
温和的话入耳,江予澈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差点又溃不成军,她忙地跟上已经跨出房门的陆大夫,头也不敢回地急匆匆走了。
一路上,陆大夫和江予澈一直在沉默着,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快到药房了,寒风凛冽如锋利的刀子般割在脸上,耳畔是大风呼啸着来来往往的声音。
蓦地,陆大夫打破了沉默:“江姑娘,恕老朽直言。王爷并不是得了什么病,而是被人下毒所致。姑娘最好有个心理准备。这毒,老朽也是闻所未闻,如今也只有尽力维持王爷的命。那解毒之法,看来除了下毒之人,恐怕是无人可知了。”
江予澈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陆大夫的脸上浮起怜悯的神色:“毒?怎么又是毒?先是我被人下毒,现在又是我爹中了毒。这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陆大夫捋捋下巴上花白的胡须,慢慢道:“姑娘中的毒倒是没什么性命之虞,但是按照古籍记载‘清歌’却是克制内家功夫的。姑娘上次在平江城外忽然晕倒,就是因为那毒所致。只要姑娘不要太过耗损内力,短期内应该是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却不知是何人于何时给姑娘下的毒。而王爷身上的毒,任老朽翻遍所有的书籍,却也没找到记载。而且王爷身上的毒,是欲取王爷性命的。哎……”
江予澈顿下脚步,眼神慢慢凝起:“我知道是谁给我下的毒。”
陆大夫猛然刹住身形,惊道:“什么?姑娘知道是谁给你下的毒?”
江予澈缓缓点了下头,脸色冷凝:“却不知此人到底是为何要给我下毒。若是要害我,为何不干脆给我下剧毒一了百了?‘清歌’早已失传多年,竟在我身上重现人间,下如此罕见的毒给我,却又不想要我的命。他究竟意欲何为?”
陆大夫尚未答话,就听见薛宓慵懒而娇媚的笑声在两人身侧:“依我看,此人只是为了用你来牵制可以牵制的人。你师从龙老前辈,武功身手在江湖里年轻一辈中算是佼佼者,若有你相助,司徒晟逐鹿中原的胜算便是大了很多。而至于他为何不想要你性命么,该是因为你还不到死的时候罢。”
江予澈笑了起来:“看来五姐探查到了很多消息啊!这么快就分析清楚了利害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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