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淡的几个字却仿佛五月的晴天霹雳,炸响在江予澈的耳畔。
“什么?!”江予澈端着杯子的手猛然一抖,杯中的茶水倾然而出,洒在桌布上。
烛影摇晃,映得薛宓的脸仿佛阴晴不定,她伸出手指,点着桌上的茶水,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颤意:“大哥和二哥在密室相谈三天三夜,其间不让任何人打扰,连饭食和水都是二个的亲随弟子送进去的。结果最后只有二个自己一个人出来。等两天之后的时候我陪着大嫂进的时候就发现大哥……已经离去好久了。”
“不可能的。”江予澈喃喃道,不可置信的看着薛宓的眼睛,“不可能的,我不相信。”
对面的少女眼里弥漫起大片忧伤的雾气,薛宓还没出声安慰,就听见她自言自语般的声音:“要是我没有去夜探胤王府,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七姐就会和二哥在一起,大哥也不会死……”
泪眼朦胧里,江予澈忆起自己刚初出师门那会儿,那般傲气骄纵,连挑江湖中几大高手,以为天下间除了师父龙烨熙之外再没人可以是自己的对手。
那时的揽月门正如日中天,自己竟大言不惭的去挑衅揽月门主。却不防在百招之后被许怀瑜击败,于是从此心甘情愿加入揽月门,全心追随许怀瑜。入门这几年,自己受尽许怀瑜和门中兄妹们的万般宠爱。
可是,那么宠爱自己、那个亦父亦兄的人,不在了!
而自己,竟然没能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再也听不到那人温润的声线了,再也看不到那人温和的眸子了。
那个一直疼她爱她的大哥,真的不在了!
江予澈忽然懊悔自己莽撞的出走。
这一走,竟和自己那么敬重的大哥天人永隔了!
“阿澈……”薛宓满眼盈着将坠欲坠的水色,叹息道,“大哥到死的时候,手里仍旧握着他亲手给你的那枚玉佩。于是二哥他告知天下,是你对大哥心怀不满,于是杀了大哥。现在门内已经将你除名,二哥他宣称一定要亲手追拿你,为大哥报仇。”
江予澈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一脸疼惜关切之情的薛宓,眼角还残留着泪滴,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刚刚听闻许怀瑜死讯的悲痛顿时消散了许多。
薛宓的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神色,轻声道:“大哥出事的时候,你明明远在坤平。”
“是不是门里只有大哥你们几个知道我不在门里?”江予澈激动道,“难怪二哥敢向全天下撒这弥天大谎!”
“现在门里完全被二哥和四哥的人给控制住了,我只好带着自己手下的人赶来坤平告诉你这事,你自己打算怎么办?”薛宓拍拍江予澈的肩膀,关切地看着她夹杂着愤怒、悲伤、绝望和恼恨的眼睛。
“我……”江予澈猛地站起来,怒极反笑道,“我现在就回去,和二哥当面说清楚!我要问他,为什么要陷害我?为什么要害我落到这样不义的地步?”
“阿澈你先不要激动。”薛宓安抚着她,轻声分析着,“二哥既然敢这样说,一定是有了完全的把握。你就算回去了,也无济于事。你回去就是自投罗网。二哥现在已经完全入魔了,他根本不听任何人的话。”
“难道我就要蒙受着不白之冤?”江予澈怒道,她气极,连身体都在微微地发着抖。
“我不敢和阿颜说这些事情,我怕她接受不了,接受不了以前那么温和淡然的二哥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所以我才单独和你来商量。”薛宓焦虑道,“可能过不了几日二哥就会派人来追杀你。我听阿颜说了你和司徒晟的事情,既然这样,莫不是你先离开坤平,等过了风头再回来?”
江予澈曲着左手的食指和中指轻轻敲击着桌边,面露愠色,沉默不语。
月夜
江予澈忽然开口,尖锐的问薛宓:“难道就没有人对二哥的说法质疑么?为什么你们都不为大哥报仇呢?”
薛宓别开眼睛,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冷意:“老十一带着解药回去之后,立刻就被二哥的人给打伤,并被那些人抢走了解药。门内诸人都中了司徒逸的独门化功散,没有解药就无法恢复武功。二哥控制了解药之后,就立刻软禁了大哥一家和各位兄弟姐妹,连在馥阁的老十五也被他派去的人给困住了。你不在门内的事情除了老十一老十五和我,就只有大哥和二哥知道,门内的兄弟姐妹又是被二哥和四哥的人单独监禁着。再加上大哥临终前手里握着你的玉佩,所以二哥和四哥才敢有恃无恐的宣称是你杀了大哥。有几个受不了二哥的手下对他们施的刑,就……就同意二哥说的你的凶手。”
薛宓的声音越来越轻,嘴角上扬,带着冷睨的气息。
江予澈想起那些平日里总是对自己关爱有加的结拜兄妹居然会迫于二哥的淫威而昧心承认自己的凶手,不由一阵心寒。
薛宓看着沉默不语的江予澈,忽然出声,打断了江予澈的沉思:“我很是好奇,大哥到底和二哥说了什么,以至于竟然二哥竟然会失控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也好奇。”江予澈疑惑道,“难道二哥真的是因为七姐的事情所以记恨大哥?记恨大哥为了保全大家而生生拆散他和七姐?”
江予澈说到这里,话锋忽然一转,音调凛冽:“可是我记得七姐告诉过我,除了选择答应司徒逸的条件之外再无转圜余地。二哥他当时为什么不阻止七姐?为什么非要等七姐和司徒逸走了才软禁大哥和众位?难道七姐的事情只是个幌子?”
薛宓支着头,淡淡道:“我从开始就怀疑,二哥是拿着阿颜的事情借题发挥。他怕是早就心怀不满,一早存了私心想取而代之了。”
“你是说,二哥不甘屈于大哥之下?”江予澈不敢相信般地念叨着,“可是大哥对大家都很好啊!二哥为什么会心有不满呢?”
薛宓神色复杂地看了一脸茫然的江予澈,叹息道:“现在的关键不是讨论这些,小十七你想好你下一步该怎么做了么?”
江予澈迷茫的摇摇头,苦恼道:“大哥待我那般好,我竟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真恨自己不能回去亲自去给大哥上柱香。司徒晟又被我所伤,至今还未痊愈,我也不好离去。再者留七姐单独在这里面对司徒逸,我也不放心。到底该如何是好啊!”
忽然,外面轻微的碰撞声音,两人不约而同迅速看向紧闭的门,薛宓扬声喝道:“谁在外面?”门外一片寂静,恍如刚刚的声音是两人的幻听。
薛宓和江予澈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露出了惊异不定的神采,于是两人立即起身,准备出去查看各究竟。
薛宓回身,按着江予澈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坐下去别动,江予澈不明白薛宓此举为何,于是乖乖坐回去,看着薛宓轻盈地走到门后。
薛宓猛地推开门,门外空无一人,只有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的光线斜映进来,在地上摇曳出模糊不明的影子。
薛宓无奈回过头,冲江予澈淡淡一笑,轻浅的话语浮在微凉的空气里,人影已融入浓重暗沉的夜色中:“你先休息吧,我也回房去。”
江予澈怔怔地关上了门,静静地靠在门上,心情复杂地无语言喻。
许怀瑜的离世、陈思源突如其来的背叛,以及自己背上所背负的不忠不义的罪名。
一切的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这条路该如何走下去。
江予澈心烦意乱地走回内室,趴在床上,回想着发生的这一切,又想起昔日许怀瑜的音容笑貌,不禁悲痛感伤。
思绪凌乱,却不知该对和人宣泄。
泪光模糊世界,水色氤氲天地。
趴伏在绵软的床上,不一会儿,江予澈的思绪就涣散了。
深夜里,万籁寂静。
习武之人的六识相较一般人而言,更为敏锐一些。江予澈刚刚朦朦胧胧的快要睡着,却听见有轻轻的敲击之声在房间的窗户外面响起。
睡意立刻消失殆尽。
江予澈身形一闪,人已在窗户边。
她轻轻的凑近窗户,暗自戒备着,却不防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外面低低道:“是阿澈在里面么?”
江予澈听出是李沐阳的声音,立刻惊喜地打开窗户。
窗外,月华如水,洒下满地清辉如霜。
月光下,男子含笑看着目瞪口呆的江予澈,月色在他一尘不染的白衣上脉脉的流动,温声道:“阿澈。”
江予澈一边示意他进来,一边奇怪的问道,“十一哥,你怎么来了?”
李沐阳纵身轻盈的跳进房间里,笑着道:“来看看你。”
江予澈撇了撇嘴,走到烛台前点起了蜡烛,又拨了拨灯芯,和李沐阳一起在小圆桌边坐了下来。
江予澈一边给李沐阳倒茶一边漫不经心的问他:“十一哥,你没有被屈打成招吧?”
李沐阳原本盈满笑意的眼眸忽然冷了下来。
江予澈见他没回答,有些诧异的抬起头,却见李沐阳的的眼中寒如冰雪,她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李沐阳紧抿着薄唇,沉默不语。
半响,他端起杯子,淡淡道:“五姐来过了吧?”
“嗯,来过了。”江予澈神色有些恍惚。
“那,那大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李沐阳磕磕巴巴的,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
“嗯。”江予澈低着头,声音低低。烛光暗沉,看不清楚她刘海霞掩映着的眼底的什么样的情绪。
李沐阳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两人就那样静静地相对而坐。
良久,手掌中的杯子也已凉透,李沐阳忽然出声道:“阿澈,和我离开吧。我们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忘掉这一切重新开始吧。”
“不要!”少女立刻出声反驳,她抬起小脸,一脸严肃道,“我不想一辈子背负着不忠不义的罪名!”
“可是你能有什么办法改变这一切?”李沐阳目光灼灼,声音急切,“阿澈,和我走吧,别再管这些事情了,好不好?”
“不,我绝不走。”江予澈坚决着,“十一哥,逃避不是办法。”
“可是,你能怎么样?你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你能改变天下所有人的想法?二哥他已不再是以前那个二哥了,他现在一心只想让拆散他和七姐的人都遭到他的报复!”
“我不想走!大哥一向对我那样好。如今他因我而死,我怎能坐视不管?!而且现在七姐这样,难道你要我放心她独自面对司徒逸?要是她知道了二哥所做的这一切,你要她情何以堪?!再说了,司徒晟被我当胸一刀,至今尚未痊愈,我怎能放心离开?”江予澈气恼道,一口气说完,胸口因气愤而有些急促的起伏着,她恼怒地看着眼前白衣的男子,一字一句道,“我做不到不管不顾一切的随你离去!”
“司徒晟?他的伤未愈和你何干?你为什么要为了他留下?!”李沐阳紧紧握住少女单薄的双肩,急切地摇着她,道,“阿澈,跟我走吧。不要再和这些是是非非搅在一起了。我带你离开,我们找一个清静的地方,一起快乐的活着,这样不好么?”
江予澈挣开他握住自己肩膀的手,眼底积蓄着怒气,震惊地看着眼前有些激动的李沐阳,不可思议道:“十一哥,我以为你是懂我的。这些事情原就是因我而起的,现在你居然让我不要再管这些事情了?!七姐为了大家把自己推到现在那么痛苦的境地;二哥心里也一定是很痛的吧,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事情。看着大家因我这么难过,你叫我怎么忘掉这些和你一起走?你叫我以后再怎么快乐得起来?!再说司徒晟是被我所伤,我怎么可能不在乎?!他对我那么好!”
“他对你好?”李沐阳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少女盛怒的眸子,眼底的伤痛让江予澈不禁有些内疚。
李沐阳看着少女有些躲闪的眸子,挫败道:“阿澈,你是喜欢上司徒晟了吧。”李沐阳这话虽是疑问,话音刚落就见少女的脸蓦然红晕一片,立刻了然于胸。
他有些激狂地握住江予澈削瘦的双肩,摇着她,哑着嗓子低吼道:“阿澈,你说他对你好!我对你不好么?你们认识多久了?我们认识多少年了?我现在才知道我们几年的相处竟然还比不过你们这几个月的相识!他到底哪里好?!他到底有什么好可以让你这样拒绝我?!”
江予澈低着头,咬着嘴角,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沐阳盯着少女低垂躲闪的目光,一字一句道:“阿澈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来带你离开!”
说完,头也不回的从打开着的窗户里跃出去,很快就自月色里消失不见了。
颠沛
江予澈愣愣地看着开着的窗户。
屋外月牙西沉,天色即将放明,天角苍青中带着微白,仿佛刚刚洗过的月白衣裳。
她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脑袋里一片空白。
刚刚李沐阳的话一直在耳畔回响。
只要跟着他走,这些是是非非就与她再无关系了。
多大的诱惑。
就像在沉夜里独自疲惫劳累的路人忽然看见在前方不远处有着微弱的灯光闪烁。
人都是趋光性的。
在暗沉的夜里独自跋涉太久,疲惫无依,猛然看见星星点点的光明。即使那是陷阱,也还是会忍不住靠近吧?
何况李沐阳说得那么好,只要和他离开,就再也不用管这些事情了,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清静生活,平安终老。
多好啊。
只要她一句话,立刻可以远离这些毫无头绪的混乱,再也不用终日担惊受怕,再也不用时刻心烦意乱。
他向她描绘了一个多么具有诱惑力的生活。
两人找一个安静地地方,安稳的日出而起,日落而息。
江予澈的眼前浮现了一间临湖而立的小小屋子。
艳日下,湖水涟漪灿然,不远处的湖光山色倒影其间。
屋后环绕青翠的竹林幽幽,屋前植满了花木郁郁。
经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那样的日子一定如潺潺的流水般绵长而舒缓。
江予澈猛然回神。
自己怎么可以一走了之呢?!
还有那么多事情需要自己去解决。逃避一向不是自己的做法。
她叹了口气,慢慢走到窗前,正欲关上窗户,却见天边一轮红日几欲蓬勃而出,映得世界万物沾染上浅金的光芒。
她探出去的手缩了回来,静静地立在窗前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升高。
又是新的一天了。该面对的还是得自己面对。
江予澈告诉自己要勇敢。自己不勇敢,没有人替自己勇敢。
那么多的事情,却也没有人可以帮到自己,只有靠自己了。
自己曾经是那么无忧的人啊。身边一切事情都那么顺心,从来没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去操心。
现在这样……她低下头,有些自嘲地笑笑,低叹了一声。
转念,又想起了李沐阳临走前的话,不禁有些头痛的揉揉额角。
不是不知道李沐阳的心思,从来李沐阳对自己都是极好的。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可以出感觉李沐阳对自己的不同寻常。
可是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共度一生。自己向来只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兄长,就像对待卫晗那样。更何况李沐阳自己也一直没有挑明了说,所以自己也就一直装作不懂他的意思。
那个男子,向来是云淡风轻的。
可是,昨晚发生的一切几乎失去控制了。那样的李沐阳全然不似往常那么从容平和,那么陌生,以及,那么让人觉得害怕。
“啊啊啊啊啊啊啊……烦死了!”江予澈忍不住大声嚷起来,一边将手握成拳头,使劲的敲了敲自己的头,“怎么这么多事情啊?烦死了烦死了!”
她的声音颇大,引得园子里早起的人纷纷看向这边。
江予澈有些恼怒,不禁喝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吓得那些人赶紧转回脸去各干各的事情。
发完脾气,江予澈觉得自己甚是无聊,于是吐吐舌头,关上了窗,跑回床上用被子盖住脸,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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