坞堡中,早有原来的主人殷勤的迎接。当袁术礼仪周全的应付完坞堡主人的问候之后,一屁股歪坐在原本属于主人住所的房间里,就开始忍不住向对面正歪着的陶谦抱怨道:
“啊呀!今天真是危险,差点儿就回不来了!”
陶谦既然会被人暗地里称为“老顽童”,有很大的原因,就是他平时常常不顾礼仪姿容,想坐就坐,想躺就躺。这会儿,陶谦正半躺着靠在床榻上休息,见袁术这番没有礼貌的行为,丝毫不生气,反而饶有兴趣的问道:
“如何?你小子算是知道厉害了?”
因为陶谦平时不拘礼仪,所以袁术虽然原本与他接触不多,两个人却很快就熟悉起来了。袁术屏退了其他的侍从,从床榻的几案上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说道:
“淡了,还有点儿酸。算了这种乡下地方,有这种东西,算是不错了……
对了,恭祖兄,你是如何得知,这只蛾贼战力强悍,非比寻常的?难道只是因为他们不在营地里乱解手?”
陶谦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干草,在嘴中慢慢嚼着,嘿然一笑,答道:
“刘备、刘玄德,此人你应该听说过?”
“就是那个大破卜己军的义兵?”
在袁术的眼中,出身贫寒的刘备,就算自称为汉室宗亲,也不值得他太过于关注。袁氏一族需要的,是能够为了袁氏的利益,甘愿赴汤蹈火的豪杰。而不是那些,总想着维护汉室存在的所谓忠义之士。
——但凡刘姓之人,都不是袁氏需要招揽的对象!
“刘备这人的勇武,在击破卜己军的时候,已经得到充分的展露了。以四百多义兵,他却能在一刻钟之内,完全击垮为数达到近千人的卜己军精壮。就连皇甫中郎将,也承认这一仗的首功,是这个刘玄德的。”
“这又如何?比起江东猛虎孙文台来,这个刘备还差得远呢!”
袁术抓起一片切好的熟羊肉,放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有些含混的说道。以他来看,刘备的武力再高,比起孙坚的“万人敌”来,可是差了明显的一大截。
“这羊肉够嫩,肯定是三个月以内的羔羊……”
陶谦对袁术皱了皱眉头,突然坐起身来,一拍几案,叫道:
“我陶谦看重的勇士,你居然这般轻描淡写,不当做一回事?袁公路,你想挨骂吗?”
袁术不料陶谦突然发火,被小小的吓了一跳。不过,他也不是省油的灯,一鼓眼睛,瞪着陶谦说道:
“怎样?想要让吾将这个刘备召到帐下来吗?”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若是遇到这个刘备,看我怎么收拾他的!”
这两个人此刻吹胡子瞪眼的,仿佛马上就要翻脸似的。可是,相互对视了片刻,两个人却突然同时笑了起来。
第10节 踌躇黄河岸【中】
说来也怪,袁术平时眼高于顶,等闲之辈,休想被他记在心上。然而陶谦这个被人称为“老顽童”的长者,却颇为符合袁术的脾性。
“恭祖兄,这个义兵刘备,与那天平军,又有何瓜葛?”
“刘备与他的两个部下,都是难得的勇士。大破卜己军之时,这三人都多立有功勋。可是,几天之前,刘备带领部下精兵,前去夜袭这只贼军,居然大败而回。他那两个‘千人破’一级的部下,居然也在贼军的反击中,失陷在乱军之中。”
“千人破?”
袁术歪了歪脖子,不是很相信。
他在长水营呆了两年,将麾下的勇武之士细细挑选,也就得到了纪灵、张勋两员达到“千人破”级别的猛将。想那刘备,一介白身的平民,有何德何能,可以轻易就收服两名堪称“千人破”的猛将?
对袁术的怀疑,陶谦也不多加说明。毕竟这件事情,即使是陶谦,也觉得刘备这厮运气着实太好了一些。而运气这种东西,说起来是最遭人嫉妒的。为了保护刘备,陶谦并不打算强调运气这个话题。
“所以说,公路贤弟,你今天带着这区区十多骑,就敢深入到贼军的心腹重地,还真是胆大妄为啊!”
说完这话,陶谦也觉得有些口渴,动手倒了一杯酒水,慢慢的品尝。
汉时的酒水,由于技术的原因,度数极低。虽然原料和口味与后世的啤酒不同,不过在让人醉倒的功能上,倒是很有些相似。就如同袁术和陶谦两人,都是善长饮酒的人物,如果放开来喝,一人喝上一石酒水,也不是做不到的。
“吾欲发兵,击破此贼。恭祖兄觉得如何?”
对于今天所遭遇到的风险和惊吓,袁术嘴上不说,心中已经给天平军记上了一笔。
陶谦不紧不慢的喝着酒,边想边说道:
“这些贼军,可是块硬骨头啊!即使遭遇到意外的夜袭,贼人居然还能够奋勇抵抗,而不轻易溃散。这样的本事,我手下的那帮义兵,没有一个做得到的。
老实说,虽然我手中的义兵,人数比贼人还要多些,我却不敢带着这些训练不足的小子们,去与贼军正面作战啊!”
说着,陶谦看了一眼袁术:
“本来,我亲笔写信给皇甫中郎将,想要让皇甫中郎将支援我一千精兵。有这些精兵作为主力,再加上三千义兵,便有实力一举歼灭天平军。可是……”
陶谦一口干掉了杯中的残酒,继续说道:
“……结果却只等来了你这一百人的轻骑!”
听了这话,袁术哈哈一笑,傲然道:
“你是嫌兵力太少,怕赢不了贼军?”
“不,只是担心,不能够毕其功于一役罢了。”
“不是我袁术夸口,虽然这急切之间,吾找不出一千北军。可是,要召集数千郡国兵,却视如等闲之事。陶恭祖,你说这数千郡国兵,可抵得一千北军?”
袁术这样的口气,倒是让陶谦吃了一惊。他低声询问:
“兖州的郡国兵精锐,尽在鲍都尉【鲍信】的手中。公路,你难道联系上了鲍都尉,而鲍都尉却又恰好率军到了附近?”
“鲍信?”
袁术乜着眼睛问道:
“关他何事?”
“那么?”
又倒了一杯酒,不紧不慢的喝下之后,袁术这才接上话题。
“如今方圆百里之内,有大豪强三家,中等豪强七家。在当前战况紧急的情形之下,吾若是要从这些豪强家中,每一家抽调个数百家兵,料想这些家族,也不会拒绝我袁氏的这点儿小小要求。”
陶谦听了,微微笑道:
“原来,却是用豪强私兵来充数的。”
“谁说是豪强私兵?吾身为长水校尉,本来就有临机决断之权。如今将在外,我说这些人是郡国兵,便是郡国兵。谁敢来多嘴?”
陶谦点点头,表示同意。当今天子,在数月之前,就多次颁下诏书,要求世家豪强勇赴国难,出人出力,剿灭这些数额惊人的蛾贼。以汝南袁氏在朝堂的势力,临时收编一些豪强私兵,充作郡国兵,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而且,一旦被收编为郡国兵,这些豪强私兵的甲胄兵器,就可以得到州郡府库典藏的补给。等到这一战打完了,袁术再下一道命令,裁撤这些临时的郡国兵。那么,那些已经被发下去的武器甲胄,就成为了豪强们的私人兵甲。
有了这样的好处,再加上汝南袁氏的多年威名,恐怕袁术振臂一呼,能够召集到的私兵,不在三千之下。
这还是考虑到时间问题,能够在最近的一两天中,及时响应袁术号召的豪族人数。要是让袁术的时间再充裕一些,光是济北国一地,他至少能够召集起两万豪强私兵。当然,这些豪强私兵的精锐程度就不能要求太高了。
汝南袁氏的潜在实力,由此可见一斑。
陶谦是个对汉室忠诚度颇高的人。当他想到,只是一介臣子的汝南袁氏,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就拥有了如此深厚的可怕潜力之时,心中忍不住也是抽搐了一下。这一刻,更加让陶谦坚定了与袁术交好的决定。
——一个分裂的袁氏,才是让人感到安全的袁氏。就让我支持袁术,来抗衡袁氏之中,那个更加让人感到惊讶的存在!
至于那位让陶谦都感到忌惮的人物,当然只能是京师士人称颂为“天下楷模”的袁绍、袁本初!
袁术、陶谦两人都是性急之辈,既然做出了计划,接下来立刻展开了忙碌的执行。当天下午,前后有十多名由长水营精锐士卒充当的信使,骑着快马,在当地人的引导下,向着四面八方狂奔而去。
而身为长水校尉的袁术,也连夜赶往三十里外的临邑县城,督促当地的县令修整兵甲,准备粮秣,以便为即将到来的豪强私兵们提供足够的军资。
按照汉朝的规定,人口万户以上的县,县官称县令,秩六百石至千石;万户以下的称县长,秩三百石至五百石。兖州是大汉十三州中以人口稠密而著称的大州,临邑县又是兖州的大县。袁术虽然来得突然,却依然能让临邑县在一、两天内准备好足够武装八百人的兵器和盔甲。
至于陶谦,在接收了一批由袁术从当地豪强索要来的钱帛粮草之后,也鼓动手下战斗力比较强大的几只义兵,对天平军展开了一系列的骚扰活动,以迟滞天平军的渡河计划。
——半渡而击之,这是兵家正理。
于是,张狂马上就感觉到了烦恼。
昨日一天之中,居然就有三支人数约百人左右,打着不同旗号的豪强私兵,在天平军营地周围出没。这是前几天都没有出现的事情,张狂并不认为此事纯属巧合。
虽然乐进率领手下的骑兵队,出击了一次,斩获四十余首级,将这些讨厌的苍蝇赶走了。但是,在半夜时分,居然还有一支大胆的豪强私兵,趁着夜色,偷袭了天平军用于渡河的船只。
张狂已经尽量派出斥候和哨兵进行警戒,可百密一疏之下,还是被敌人偷袭成功,烧毁了四艘小船,让天平军的水运能力一夜间下降了接近一半!
当然,经过一段时间严格训练的天平军,又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在夜袭中的反击能力,也让来犯的敌人吃了个大亏。如果光是看双方的人员损失,以伤亡十一人的代价,斩首二十四级的天平军,其实还是胜利的一方。
但是,这样的战术胜利,是毫无意义的。张狂宁愿不要这些斩获,让自己的部队能够安安静静的渡过黄河。甚至若是能用买路钱解决眼前的问题,张狂说不定都会同意。
还好,天平军的大部分人员,尤其是老弱妇孺等家属,还有大半的辎重,已经渡河完毕。现在被滞留在黄河南岸的七百多人,都是精壮的汉子。即使里边夹杂了三百多辅兵,这些辅兵,也是属于“身强力壮胆子熊”的那一类,可以随时拿起武器,与敌人战斗的。
如果是在其他正规化程度极差,军中分工并不明显的黄巾军队伍里,哪儿会有什么战兵、辅兵的区别?每人发上一把大镰刀,就可以被黄巾军首领们驱赶着上阵厮杀了。
如今后面的追兵逼得紧,张狂自然不会恪守什么辅兵不上阵的古板说法。他用营中的多余武器装备,将所有辅兵也武装起来,准备发动对追兵的严厉反击!
第11节 踌躇黄河岸【下】
本来,天平军在一路上行军颇为收敛,并未与这些土着豪强发生什么纠葛。按理来说,这些以自保为主要目的的地方豪强,也不应当有兴趣与大队的精锐黄巾军接战。
对于后世人来说,发现这种现象以后,可能会觉得有些奇怪。比如在张狂刚刚穿越的那一会儿,完全无法理解黄巾军居然也会和当地的豪强存在私下的默契。在当时的他看来,黄巾军就是要推翻地方上的豪强大族,打下一个属于自己的天下的。
可是在汉朝呆的久了些,又通过大半个月对身体原本主人记忆的吸收,张狂慢慢的就明白过来,黄巾军的本质,与陈胜吴广之类的“农民起义军”其实截然不同。在太平道的领导下,黄巾军并非是想要做“打土豪分田地”之类的杂事。他们有着更高、更直接的政治要求,那就是:
——诛除阉竖,匡扶大汉!
按照在世间流传已久的“五德始终”学说,大汉属于火德,要想克制火德,需要的是水德。然而太平道提出的黄巾理论,却是以土德为原则。土生木,木生火,按照这个五德理论推导,可以看出“大贤良师”张角其实并没有推翻刘汉天下,自立为王的打算。他的想法,倒是与十多年前的党人们有些类似,都是要清楚盘踞朝堂上的无耻阉竖宦官,再以太平道的治国理论来中兴大汉。
所以说,朝廷在面对太平道掀起的黄巾军起义时,当机立断的废除“党锢”,重新启用大批有能力、有声望的党人,实在是一项再明智不过的釜底抽薪之计。
按照张狂的后世眼光来推导,如果党锢不除,党人们怕是会陆续加入黄巾军,以获得诛杀朝廷中的宦官,从而夺取中央朝廷的权柄。哪像现在,在对付黄巾军的势力中,就以党人所属的地方豪强的行为最为活跃……
当然,地方豪强对黄巾军敌视归敌视,却也没有到不共戴天的地步。毕竟,从利益的角度上来看,豪强的人是自己的,钱粮是自己的,就连武器盔甲也是自备的,一旦有什么损失,汉家朝廷可不会包赔。虽然说如果豪强们战胜了,可以凭借斩获的首级,去向汉室要求赏赐。可是,万一打了败仗,那可就损失大了。
豪强们的私兵,一般都是以本族的族人为骨干,本土本乡的农民为主力,依靠着血缘关系和乡邻关系组织起来的。队伍中的人员,通常都有一张无形的关系网。所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由乡土血缘组成的队伍,在凝聚力上相当不错,但是在地域机动性上,可就有着巨大的限制。
如果是为了保护家园,而战死家门口,这些人的家属自然是无话可说。但是,在敌人没有逼上家门口的时候,却去主动进攻敌人。胜利了还好说,一旦吃了败仗,那些死伤者所留下的后患,可就极为让人头痛了。不说别的,那些孤儿寡母的供养,可就够当家的豪强首领大出血一回了。
所以,长期以来,张狂严格控制部下,不随意去找当地土着豪强的麻烦。相应的,那些土豪们也不会对看起来实力非凡的天平军产生多少敌对的念头。这种做法,大大减少了天平军在一路上所遭遇到的障碍。
不少对天平军的名头略有所知的豪强们,都愿意与天平军保持一个私下里的默契。于是,真正与天平军为敌的,就只剩下少数不开眼的豪强和各地的郡国兵了。当那些不开眼的家伙一一被天平军重创以后,也就没有几家土豪喜欢自找苦吃了。
这就是为什么,天平军能够一路上浩浩荡荡的从长社跑到泰山郡,再从泰山郡杀到茬平,转战数千里,却一直损失不大的主要原因。
可是,当前的局面,却是豪强们主动积极的打破了双方的默契。
这些豪强们,也许战斗力不强,却极为烦人。一个应对不当,天平军就会陷入一个举步维艰的泥潭。作为熟悉当地地形,又有着稳固据点的土豪们,其难缠程度,比起后世着名的“人·民·战争”,也只会稍逊一二!
事出反常,必定有因。
将捕获的十多名俘虏一一拷问之后,张狂终于找到了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长水校尉袁术!
一直以来,张狂由于通过《三国演义》中得到的印象,觉得袁术这厮,不过是个“二世祖”,能力就是一个渣。虽然在两天前,与袁术的那一次短暂会面,让张狂的感观略有变化。然而,长期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