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袁术的行动,比颜良想象中要容易得多。路上遇到的区区几名敌人,完全不是“万人敌”强者的对手。颜良这一路上最大的难题,也就是袁术到底在哪儿的问题,在遇上一群官兵以后。也随之迎刃而解。
虎贲将军袁术随着吴匡等人,在宫掖中冲杀了一阵后,终于找来了属于自己部下的虎贲军。有了数百精锐士卒在手,袁术就不再与吴匡一道行动,而是分兵逐屋搜索。见到宦官就当场斩杀。
颜良在宫中没找多久,就遇上了袁术部下的虎贲军。这些虎贲军对袁隗的亲随颇为熟悉,一见到他们,就认出了那人,紧接着便毕恭毕敬的将一行人请到袁术面前。
虽然身处厮杀的第一线,袁术的神情却颇为轻松。当属下正杀气腾腾的满大街诛杀宦官时,他们的上司却在宫殿里,饶有兴趣的逐一评价着宫中的摆设。颜良见到在京师里大名鼎鼎的袁术时,他正将一件青铜酒爵拿在手中细细把玩,身边还有一堆的大大小小物件。
“少爷,这是老爷的信笺。”
袁隗的亲随问颜良讨过便笺,巴巴的送到袁术面前。袁术闻言,丢下手中的青铜爵,接过便笺一看,上边只有六个小字:
——诱吴匡诛车骑!
袁术一眼看完,想了一想,笑道:
“有趣,有趣!”
便将纸条撕碎,向一处水沟里一丢。接着,袁术对那亲随笑道:
“叔父的意思,吾已经知道了。你回去禀报叔父,就说请叔父静候佳音。”
亲随诺诺连声,拉了颜良就走。颜良还以为这次找到袁术,可以和这位“雒阳气侠第一”的袁氏嫡子说上两句话,混个脸熟。谁知道这位大少爷居然连正眼都没有看他一眼,就将他打发了。
被人如此冷遇,颜良的心里,自然就多了这么一句评价:
——虎贲不如司隶多矣!
等颜良再次穿过多处宫殿,回到尚书台,袁隗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两名小吏留在原地值守。颜良问起目前局势的发展,很快了解到,随着司隶校尉袁绍找来部分心腹西园军加入战斗,原本在天子的名义下,被拉入宦官阵营的一部分宫掖卫士,终于抵挡不住,崩溃了。
面对敌众我寡的局面,阉竖们知道局势难以挽回,果断的抛下皇宫重地,集结了最后的一批忠心士卒,杀出宫门,向雒阳城外逃跑。
这样一来,原本局限于宫城里的战斗,在此刻猛然扩大到整个雒阳城。大将军部曲、虎贲军、中都官徒隶,再加上部分西园军,人数超过六千的精兵,声势浩大,对整个雒阳城内的阉竖,进行了全面的收捕追杀。
杀红了眼的士卒们,但凡看见路上的行人有面白无须的,就一拥而上,乱刀砍死。还有宦官们在京城的家属,也遭到了鱼池之殃。一批倾向于宦官一党的朝廷重臣,同样难逃一劫。樊陵在大路上。被袁绍的亲信吏士乱刀砍死;正宴请宾客的许相,也被一拥而入的袁氏家兵乱箭射杀。其余无辜被卷入的朝臣,各有各的死法,不一而足……
由于这等混乱血腥局面,整个雒阳城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蜂巢,充满了各种令人不安的声响。所有年岁长一些的雒阳居民。都知道,又是一次类似于二十余年前“辛亥之乱”的大政变,发生了……
哭声,惨叫声,火起……这些阻碍,都没能挡住张让等人簇拥着天子和陈留王逃跑。
由于有袁术、吴匡从西宫进攻,袁绍、曹操从东宫进攻,无奈之下,张让只得从复道。也就是楼阁间架空的通道上,逃往北宫。然后,一行人再从北宫出城,直奔雒阳城北的北邙山丘。袁绍、袁术等人力有未逮,根本无法完全堵住宦官们的出逃线路,只得将留在宫掖中的阉竖们拿来出气。
不过,张让一行人常年深居内宫,端的可以说是养尊处优。他们轮流背着天子和陈留王。一口气逃到北邙山脚下的小孟津渡口附近,实在是逃不动了。只得停下来休息一阵。
张让喘息了一阵,开始计点人数。赵忠、程旷、夏恽、郭胜四个,在尚书台被颜良、文丑
突击,当场被杀。孙璋、韩悝、张恭几人在突围的过程中,陆续被杀。到如今,依旧还聚拢在幼年天子身边的。就只有张让、段珪、毕岚等寥寥数人。1
见到身边这样一幅凄凄惨惨的模样,又遥望远处的雒阳城内点点火起,张让不由得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完了!大汉这下真的完了!”
万分感触之下,张让牵着幼年天子刘辩的手。哭着说道。幼年天子懂事不多,开口问道:
“张常侍,母后常说有朕在,大汉就在。你为什么却说大汉要完了?”
张让抹了一把涕泪,哽咽着答道:
“陛下虽然是大汉的天子,却只是一个人。若没有足够的羽翼和爪牙,怎么去应对那些贪婪的朝臣,奸猾的士人?对天子来说,最值得信赖的就是我等常侍,其次便是妻族和母家的外戚。可是如今……”
说到这里,张让又扫过一眼空荡荡的周边,即使以他这几十年的宦官生涯,也忍不住再次痛哭起来。一边的毕岚稍微镇静些,接过张让的话头,说道:
“陛下如今母族的大将军被诛杀,是失去了宫廷以外的臂助。咱们十常侍死亡殆尽,是没了宫廷内的手足。陛下现在,就像一个双手双脚都被斩断的人,还被蒙住了眼睛和耳朵。如果朝中的士人想要对陛下做些什么,陛下可就连一点儿还手的力量都没有了……”
天子刘辩对十常侍都不是太熟悉。他最为熟悉的,是母舅何进与母亲何太后。听到了张让、毕岚等人的这番话,他只是半信半疑。
但是,目前这种又累又饿,一个亲信都不在身边的情形,已经足以让只有十四岁的无助天子极为惊恐了。再加上张让等人的这番肺腑之言,刘辩再也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只有九岁的陈留王刘协,被这些大人的哭声感染,索性一发大哭起来。
此情此景,不知道汉光武帝在地下看到了,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爬起来?
此时,天色已晚,日头接近黄昏。幽咽的哭声传出老远,依然隐隐可闻。这一缕缕时断时续的哭声,终于为天子一行人,招来了追兵。
追兵不多,只有四、五个人,又善于潜行伏击。结果,当眼尖的毕岚发现这些追兵时,他们已经潜行到距离天子不足五十步的距离了!
“有贼!”
宦官们惊呼。
“阉竖休走!竟敢挟持天子!罪当族诛!”
为首的追捕者大声呵斥着,一马当先,左手盾,右手剑,直扑宦官们!
张让一伙到现在还剩下七、八人,都是善走有勇力的宦官。只是,他们经历了长达一天的厮杀奔逃,到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十成战斗力只能剩下一、两成。而追捕者固然也跑了老远,体力到底完胜对方。所以,双方一经交手。追捕者就斩杀了三名宦官,占据了场面上的绝对优势!
“不要惊扰了圣驾!”
见到追捕者完全压倒了己方,心中彻底绝望的张让,在这一刻身躯迸发出最后的力量。只见他霍然挺身而出,就像平时在朝堂上那样,大声的斥责追捕者。这份突然散发出的官威。让追捕者大大的吃了一惊,暂停了攻势。
“咱认识你。你是王允手下的中部掾,是叫……闵贡,对?”
张让能够在汉宫里呼风唤雨几十年,当然有着过人之处。他只是与这个小吏有过一面之缘,居然在几个月后,还记得此人。追捕者没想到张让居然能够认出自己,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反应过来。“呵呵”冷笑道:
“怎么,你这阉狗,难不成想拉关系?”
“笑话!区区一个河南中部掾,也配与咱拉关系?换成河南尹王老儿,倒还有几分资格。罢了,与你这等小人物,也无甚说头。直接告诉你,咱这是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可咱放不下天子和陈留王啊!”
大声的吼叫,让张让的胸口隐隐作痛。他略停了一停。接着满腔悲愤的叫道:
“小子,今天算你走运,咱就将天子和陈留王托付给你了!你给咱小心仔细些,若是伤了天子和陈留王一根头发,咱十常侍哥儿几个,在地下也饶不得你!记着。保护好天子还宫,够你封一个列侯了!”
张让的这番话,让河南中部掾闵贡有些难以理解。但是,一旁的段珪和毕岚,却对张让的话一听就懂。段珪和毕岚相互间交流了几个眼神。立刻就达成了一致意见。
——此时,此地,此景,已经没有常侍们选择的余地了……
张让、段珪和毕岚三个人很有默契的正了正身上的衣冠,排成一排,对着天子和陈留王拜倒在地,一丝不苟的完成了三拜九叩的大礼。然后,三人向前几步,来到了北邙山脚下的滚滚黄河边,对着年幼天子最后高呼了一声:
“臣等死矣,陛下自爱!”
然后,三人整齐的向前尽力一跃,跳入了被大量泥沙染成黄色的河水之中。一个浪花翻过来,曾经在大汉朝堂上叱咤风云,指点江山的一代大权阉,就此消失不见,彻底成为了历史的尘埃!
其余的宦官见首领如此做派,纷纷有学有样,大礼参见天子后,一个个投河而死。这番景象,让闵贡等敌人,也是感触良多。
——都说宦官误国,可死到临头,他们却能依然对天子忠心不二!(未完待续。。)
ps: ps:1关于十常侍的名单,有多种说法,一说实为十二人。笔者以为反正他们是龙套,故随便选取一种十人名单。有识者勿喷,欢迎在书评中指正。
又ps:关于宦官的忠心度,怎么说呢,由于他们对皇帝的高度人身依附,其忠心度比起一般的朝臣来说,只怕是高出不少。都说宦官如何贪婪,如何鱼肉百姓。其实反过来看,大臣中做得比宦官还要出格的,只怕为数也不少。
文官之所以讨厌宦官的真实原因,关键还在于宦官只有对皇帝个人的忠诚,碍着了文官们独揽朝廷大权。
另附上一首《阉党颂》,算是对宦官退场的调笑!
是谁写下了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司马迁)
是谁改良了造纸术,传承了人类文明?(蔡伦)
是谁伏边定远,为大唐平定西南蛮夷?(杨思勖)
是谁操持国政;挽唐廷于既倒?(鱼朝恩)
是谁拓边西北,经略幽燕?(童贯)
是谁扬帆远航,扬国威于万里之外?(郑和)
是谁只手擎天,压制祸国殃民的东林党?(魏忠贤)
是阉党!是阉党!
第57节 贰臣动干戈【上】
雒阳城内的烽火渐渐熄灭。朝廷大军对宦官的疯狂收捕行动,也暂时告一段落。疯狂完毕,摆在暗中操纵此事的朝中重臣眼前,最重视的事情,就是如何收拾这副烂摊子。
当然,对掌握了权柄的人们来说,在这场变乱中死了多少人都没关系。其中最关键的事情,还是要想办法将骂名转移到别人头上,以保证自己声望的清白。
太傅袁隗的做法,尽显其釜底抽薪的老辣谋算。他在自家的书房,铺开一副布帛,大笔一挥,用刚劲有力的楷书写道:
——八月,戊辰,进入长乐宫,白太后,请尽诛诸常侍。中常侍张让、段珪相谓曰:“大将军称疾,不临丧,不送葬,今欻入省,此意何为?窦氏事竟复起邪?”使潜听,具闻其语。乃率其党数十人持兵窃自侧闼入,伏省户下,进出,因诈以太后诏召进,入坐省阁。
——让等诘进曰:“天下愦愦,亦非独我曹罪也。先帝尝与太后不快,几至成败,我曹涕泣救解,各出家财千万为礼,和悦上意,但欲托卿门户耳。今乃欲灭我曹种族,不亦太甚乎!”于是尚方监渠穆拔剑斩进于嘉德殿前。让、珪等为诏,以故太尉樊陵为司隶校尉,少府许相为河南尹。尚书得诏板,疑之,曰:“请大将军出共议。”中黄门以进头掷与尚书曰:“何进谋反,已伏诛矣!”
——进部曲将吴匡、张璋在外,闻进被害,欲引兵入宫,宫门闭。虎贲中郎将袁术与匡共斫攻之,中黄门持兵守阁。会日暮,术因烧南宫青琐门。欲以胁出让等。让等入白太后,言大将军兵反,烧宫,攻尚书闼,因将太后、少帝及陈留王,劫省内官属。从复道走北宫。尚书卢植执戈于阁道窗下,仰数段珪;珪惧,乃释太后,太后投阁,得免。
——绍及何苗引兵屯朱雀阙下,捕得赵忠等,斩之。吴匡等素怨苗不与进同心,而又疑其与宦官通谋,乃令军中曰:“杀大将军者。即车骑也,吏士能为报仇乎?”皆流涕曰:“愿致死!”匡遂引兵与董卓弟奉车都尉旻攻杀苗,弃其尸于苑中。
将一张三尺见方的布帛写的满满当当,袁隗这才搁笔,检视了一遍文稿,满意的对书房中唯一的客人笑道:
“来看看,写的如何?”
那客人不是别人,却是本朝的兰台令史。
按照前汉法度。编撰史料的官员,本是太史令。不过。在光武帝中兴大汉以后,太史令不再撰史,而是专掌天时、星历,岁终奏新年历,国祭、丧、娶奏良日及时节禁忌。若有瑞应、灾异之类,则负责记录。
如此一来。撰史的任务,便落到了其他朝廷官吏的手中。自从汉明帝时,天子任命大学者班固为兰台令史,撰写《汉书》开始,兰台令史便成为史官的别称。而兰台令史撰写好的史书。则被妥善的保管在大汉南宫的东观。
上任兰台令史因为阿附宦官,在两个月前被罢免。这位新任兰台令史,却是袁氏的故吏。在自己的恩主面前,兰台令史当然要极力夸赞袁太傅字迹雄浑,文笔老辣,实乃不可多得的一份好文章啦。
“有了太傅的这篇好文章,可就省了下官老大的事情啦!”
兰台令史也是眉眼通挑的人,自然知道现在这种局面,恩主既然找到自己,自己就该老老实实的做些什么事情。
“老夫毕竟不是史官。你再看看,昨日之事,还能再加上些什么?”
袁隗这话,明里是让兰台令史挑错,暗里却是让兰台令史这就将史稿给定下来,以免后来又有反复。兰台令史虽然是袁氏的故吏,可毕竟身为史官,从“董狐直笔”开始,一脉相承数千年的史官直笔精神,还没有完全磨灭。他不敢违背袁隗的意图,却并不妨碍故意在字里行间,透露出些其他的细节。
“那下官可就僭越了!”
太史令向袁隗告了罪,提笔在布帛的后面,用清瘦刚峻的字体加了一句:
——绍遂闭北宫门,勒兵捕诸宦者,无少长皆杀之,凡二千馀人,或有无须而误死者。
见到兰台令史不轻不重的加上这么一句,袁隗知道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也只是笑笑,并不在意。
其实,大前天发生的朝廷政变,完全是出乎袁隗的预料之外。对于大将军与十常侍的权柄争端,袁隗冷眼旁观,时刻准备着关键时刻插上一手,以获取最大的利益。但是,贵为袁氏家主的袁隗,绝对没有料到,袁绍居然胆大妄为到那等地步!
这场乱事所造成的杀戮之重,大大震撼了满朝的文武百官。可以说,表面上大家对宦官被诛杀一空,并不发表意见,其实心里的腹诽,却是铺天盖地。
如果袁隗不是作为当事者一方,只怕在他的心里,也会骂上这么一句:
——如此杀戮宫廷,实在是胆大妄为!皇帝的威严何存?汉家威仪可能依旧?
不过,事情是袁绍惹出来的,袁术也深深的陷入到这次宫廷政变当中去。袁隗若是想要保持汝南袁氏不被此事牵连到,就必须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