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起草天子诏令,让天子的意图变成朝廷的正式公文,本来就是尚书的分内工作。卢植狐疑的接过张让手中的诏令,仔细一看,立刻就看出了不对劲。
这份诏令,居然是任命故太尉樊陵为司隶校尉,少府许相为河南尹!
樊陵表字德云,是大汉安帝、顺帝时期的《易》学大师、著名隐士樊英先生之孙。与先祖樊英不同,樊陵却颇为热衷于仕途,先后担任过“京兆尹”、“永乐少府”等高官,皆有政绩。
特别是担任京兆尹期间,樊陵在京兆阳陵县修建了泾河渠,惠及数万当地百姓,也让士人们多有赞誉。这条渠被后人称为“樊公渠”。名士蔡邕在看到这个工程后,写下了《樊惠渠歌》,以示欣赏。
当然,樊陵后来干了一件事情,让他在士人中的声誉下降了不少。那就是:从天子刘宏和宦官的手里花钱买官,代替了曹操父亲曹嵩担任了太尉一职。只可惜,这个花费一千万钱买来的官儿,仅仅当了一个月,便因为天灾而被罢免。
许相的出身更是不凡,乃是汝南平舆许氏一族。祖父许敬,父亲许训,还有他自己,都担任过“三公”。因“月旦评”而驰名的许劭、许靖兄弟,也是许相的同族。
不过,许相和他父亲,都是以“谄事宦官”以得以成为“三公”,并且封侯的,在士人中的风评甚差。就连同族的许劭等人,也由于许相在政治上紧密的依靠在宦官一方,半公开的对其表示不屑。
樊陵、许相二人,是朝臣中态度比较倾向于宦官一方的。当前的司隶校尉是袁绍,河南尹是王允,都是对宦官持敌视态度的。如果袁绍和王允的位置上,被成功撤换成樊陵、许相二人,那当今朝廷几方势力的实力对比,将立即发生巨大的变更!
对于如此重大的人事变更,尚书令卢植自然要仔细查探,确定意思无误,的确是天子的诏令,才敢于动笔写成诏书。不管一旁的张让、段珪二人如何催促,卢植依然仔仔细细的将诏令看了一遍,连一个字都没有漏过。
“这份诏书,不能写。”
看完诏令,卢植一抬手,将这块诏板递回张让的手中,幽幽的回应了一句。
“什么?”
“卢植,你好大的胆子!你敢抗旨吗?”
张让和段珪的反应,全在卢植意料之中。听到两人的威胁,卢植一本正经的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对两人说道:
“张常侍,段常侍,二位也是宫里的老人了。难道二位不知道,由于天子年幼,现在是由大将军暂理朝政吗?天子但有诏令,若无大将军副署,皆为乱命。二位常侍且找找这块诏板上,哪里是大将军的副署?”
卢植这番话,显然是有礼有节。
本来嘛,大将军就有“录尚书台”的职能,称得上是尚书台的直接上司。而且何太后在月前也明确下诏,宣布大将军有临时“监国”的权力。
如今在大将军未曾表态的情形下,就凭两个过了气的宦官,也想要让天子诏令通过?
那朝廷的法度,岂不是形同虚设了?
张让、段珪二人都是政坛的老手,当然不会不知道这些事情。只不过当前的局势紧急,两人一时紧张,把这回事给忘了。下意识间,他们还是按照汉灵帝在世时的老规矩来办事。那时候,只要有灵帝的诏令,谁还管大将军是谁?
这一刻,两位曾经权倾朝野的中常侍,表情完全可以用“气急败坏”四个字来形容!(未完待续。。)
第53节 常侍非束手
“大将军?大将军还能副署吗?他都已经死了!!”
段珪性子有些急躁,被卢植一提到大将军何进,心中的那些新仇旧怨就按捺不住。这个死屠夫,居然被敌人潜伏到身边还不知道!他自己死了不打紧,还要坑着大家一起死,恶不恶心?!
“什么?你说什么?”
卢植的脸上,露出极度愕然的表情。大将军若是身死,可是足以引发整个朝廷重新洗牌的大消息!即使养气功夫修炼到大儒境界的卢植,乍一听到这个重磅消息,也不能掩饰自己心中的惊讶。
“阿珪!”
张让愤怒的斥责着段珪。段珪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让事情变得不可把握,乖乖的退到张让身后,就像是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张让转过脸来,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可是在得知了部分真相的卢植眼中,这副笑脸,这么看都像是假的。
“卢尚书,事情是这样……”
“张常侍,你先告诉本官,大将军死于何人之手?”
卢植不理会张让的掩饰,单刀直入的问道。张让见到卢植脸上坚定的态度,长叹一声,知道大将军的死,已经瞒不过去了。
朝中的官吏,有哪个不知道,当前与大将军争夺权柄最起劲的,就是十常侍一伙人?卢植这声问法,已经隐隐的将杀害大将军的凶手,默认为十常侍一伙。却见卢植一边发问,一边身形暴退三步,一转手,居然从一张大柜子里,抽出了一支长戟和一面盾牌!
卢植虽然是当世大儒,却绝非文弱书生。单看他能够教出勇武过人的公孙瓒和刘备。就可以确认卢植的武技必然不凡。
大汉宫掖之中,是不能随便操兵持戈的。卢植这些武器,还是一个负责守卫尚书台的郎官用作备用的。盾戟在手,卢植两眼一瞪,立刻流露出一派杀伐果断的大将气概,使张让和段珪二人心中猛然一惊!
“卢尚书。别误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很显然,张让的话语没有发挥任何效果。卢植手持盾戟,口中厉声大喝道:
“快说,大将军到底死于何人之手!”
“卢尚书,你这个样子,咱说了,你会相信否?”
“你若说是你等谋害了大将军,吾当然相信了!”
话语说到这个份上,张让也没了脾气。很显然。卢植的思路是正常的。若不是亲眼所见,就连张让都会以为,何进的死,是某一位中常侍暗中布置的。
“卢尚书,事情不是你想的样子。稍安勿躁,咱这就去请一位能被你信得过的贵人,来解释大将军之死。”
张让说罢,对后面的段珪一使眼色。段珪会意,提着常服一溜小跑的冲了出去。此刻。整个尚书台都变得默无声息。有识趣的小吏,听到“大将军身死”这样的大事件,早已悄悄的开起溜来。其余人等,一见到有人带头,立刻有学有样的四面散去。
毕竟,这种血淋淋的朝中大事。哥们这样的几百石小吏参活不起,是不是?
每个人的命都只有一条。只要能保住这条小命,这次朝廷的大动荡过后,说不定就能捡到些空出来的位置,将自己的官俸升上一级。是不是?
就这样,张让摊开手,表示并无恶意,与当着他的面,开始披甲的卢植,形成了巨大的对比。
卢植披甲完毕,冷冷的看着张让,正要说话,却听得屋外一阵脚步响。卢植精通兵法,深知大敌当前,决不能被困在屋内,于是抢上前几步,从张让身边冲出屋门。当他来到庭院中,抬头一看,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这是一个女人。
毫无疑问,还是一个大美女。
哪怕是在衣衫不整,鬓钗散乱的情形下,她的媚态,也依然足以打动世上绝大多数人的内心。
卢植一看见她,脸上的表情,立刻变成与刚听见大将军被杀时一样。然后,卢植下意识的对这位美女行了一礼,口中蹦出几个字来:
“太后,这是何故?”
原来,这位美女,正是大汉当前的天子生母,何太后!【想歪的自己面壁罚站去!】
何太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孩子没娘,说起来话长。
时间向前推进半个时辰,当潘隐和鲍出二人,自恃武力,又基于义愤,狂追杀害大将军何进的凶手淳于琼,一直到出了大殿以后,长秋宫内那帮惊讶的宦官们,这才纷纷反应过来。
“淳于琼怎么会突然刺杀大将军呢?”
一个吃惊的宦官这样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回答得了。
“这里面,一定有一个天大的阴谋!”
宦官多疑的本色,首先决定了他们所采取的基本态度。
这时,几个宦官涌到大殿门口,向外张望了一下局面,突然像是又受了什么惊吓似的,一齐再次退入大殿中。
“怎么了?怎么了?”
其他宦官见到这种反应,急忙讯问他们。
“知道淳于恶贼对卫士们说了什么吗?”
一个擅长模仿别人神态的宦官,惟妙惟肖的学着淳于琼的样子,粗着声音说道:
“阉竖杀了大将军,快拦住这两个凶手!”
在听到同伴对淳于琼声音的模仿之后,饶是在场的宦官们,都是在宫中厮混多年,算得上在酱缸里打过滚,从里到外都黑透了的人,依然承受不了淳于琼的这番倒打一耙。一时间,反应过来的宦官们,纷纷破口大骂淳于琼的无耻与卑鄙!
“这么看来,整件事情是有预谋的啦?”
十常侍里的张让和赵忠,算是心态最为冷静的两位。两人骂了淳于琼几句,首先开始思索对方这番作态,内含什么阴谋。张让不愧是十常侍之首,眉头一蹙,立刻领悟过其中的味道:
“不对,淳于琼只是一枚棋子,就凭这家伙,还没资格挑起这样大的事端!”
被张让一提醒,赵忠立刻也反应过来:
“能够让淳于琼乖乖听话的,只有……”
“袁绍!”
张让口中这两个字,被咬牙切齿的喊出来。其他的宦官,随之也纷纷反应过来。
——刺杀大将军的阴谋,只有袁绍这家伙,才可能策划出如此骇人的手笔。
“然后,袁绍这个恶贼,再想办法将刺杀大将军的罪名,扣在咱们的脑袋上。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调动京师兵马,前来剿杀咱们!”
几个脑筋灵动的宦官,单单凭借着眼前的几点儿蛛丝马迹,就将袁绍的图谋和计划,推测得大致不错。只可惜,事后知道得再详细,也不可能挽回事情的发生。
“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有个中黄门六神无主的问道。
“是啊!怎么办?”
在场中保持着最镇静状态的张让,强行冷静下来,分析目前的情况。
“如今的局势,是袁绍这孽畜,诬陷咱们动手杀害了大将军。可是,偏偏咱们在场的人,都无法否认这一诬陷!”
这个事实,无疑使张让感到极为悲愤。他用堪比窦娥1的冤屈语气,对着其他宦官抱怨:
“无论是内朝还是外朝,只怕一听到大将军之死,都会相信是咱们动的手!”
“可是,咱们这次是真的没动手啊!”
有宦官不甘心的抱怨着。
“你却去说,看那些外臣信否?”
张让没有好声色的反问一句。事实上,最让他感到无法接受的,就在这一点上。
“不!还有人可以为咱们证明冤屈!”
赵忠突然说道,回头向后望去。其余宦官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便发现了晕厥在地的何太后!(未完待续。。)
ps: ps:1窦娥:是关汉卿的杂剧《窦娥冤》的主人公。《窦娥冤》写一个孤苦无依的妇女窦娥,遭受无辜陷害,反被受贿的贪官判处死刑。窦娥的冤情无处伸张,愤怒得指天骂地:“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这般控诉,堪称中国古代含冤之人的最强音。
第54节 太傅显老谋
“对,对!还有太后可以为咱们作证!”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涌到何太后身边,七手八脚的将何太后扶起来进行急救。待何太后一醒过来,宦官们立刻竹筒倒豆子般,将眼前的局势简要的提了一遍。这番话,只听得何太后心头生毛:
“天杀的淳于琼!天杀的袁绍!天杀的党人!”
何太后愤怒的发出厉声诅咒。只是,她骂得再凶,也更改不了一个事实:
——大将军何进,已死!
纵然地位崇高,何太后也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没有兄长大将军在外朝掌控权柄,何太后便不过是宫掖中的一个无助寡妇!
发泄了一会儿,何太后的心情略微平静。她虽然号称“性强忌”,可是面对这样复杂纷乱的局面,也觉得无从是好。何太后强行抑制住自己心里的悲伤和惶恐,看着眼前熟悉的宦官们,怀着希望问道:
“哀家方寸已乱。各位大伴,现在该怎么做?”
随着何太后的问话,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到了张让、赵忠二人身上。
十常侍之间,也许有所不合,也许有时候会相互倾碾。可在这等要命的关键时刻,大家依然毫不犹豫的期望张让、赵忠这两个首领,能够提出一个可行的应对之道。
赵忠沉吟了一下,说道:
“咱若是袁绍那贼子,在得知大将军已经逝去后,定然要抓紧时间,带兵入宫,好将目睹了这一幕的知情人杀死灭口。其他人得知了袁逆的举动,只会以为他是在为大将军复仇,绝计不会想到。这是袁逆在杀人灭口……”
听到这里,何太后很是不满的说道:
“难道,袁逆还敢来灭哀家的口不成?”
这话一出口,众人的目光,就让何太后心里觉得,自己是说了一句傻话。果然。一个嘴快的小黄门宦官接口道:
“袁逆既然敢谋害大将军,那……”
“多嘴!”
此人的话没说完,张让已经一个巴掌打下去,将这个嘴快的家伙打断了。不过,何太后这时,倒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袁绍既然敢暗杀大将军,自然就已经不将何太后的身份放在眼里了!
“殿下,以当今之计,咱们可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啊!”
张让打完了人。回头又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任谁也很难将他与刚才那个恶狠狠打人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张老快说!”
发现自己生死攸关,何太后的语气极为客气,就连对张让的称呼,也从“老张”,变成了“张老”。
“大将军是故去了。可是殿下身边,还有天子陛下在,还有另外一个兄长在啊?”
张让的话语一出口。何太后也反应过来。
“对!对!哀家立刻去找辩儿,立刻去找二兄【何苗】……”
车骑将军何苗。是何太后同母异父的兄弟。他虽然不如大将军何进那样权倾朝野,却也在大将军的默许下,掌握了京中相当的兵权。如果何苗能够及时出面,弹压袁绍的叛乱,则未必不能重新把握住雒阳的局面。
“事不宜迟,咱们立刻兵分二路。去找天子和陈留王,然后请天子下达诏令,任命故太尉樊陵为司隶校尉,许少府为河南尹,再让车骑将军尽起部下士卒。保护天子和太后,平定袁逆的叛乱!”
张让不愧是十常侍之首,面对如此险恶的危局,依然能够快速的想出反击之道。他能在朝野当中纵横睥睨二十年,非是无因。
他在话语中提到的车骑将军,是何进的弟弟何苗。至于陈留王,便是当今天子的弟弟——皇子协的封国号。将皇子协抢先一步带在身边,那袁绍一方就不能把皇子协当做善后的傀儡,毫无顾忌的对年幼的天子痛下杀手,以免大汉一下子没有了皇位继承人。
于是,这些宦官簇拥着何太后与一群亲信宫女,在袁绍的徒隶来到之前,离开了长秋宫。这伙人先是到天子寝宫,让天子发下诏令,由张让和段珪先行一步,来找尚书卢植写诏书。至于宦官的大部队,则一边召集可靠的中官和卫士,一边保护着天子、何太后与陈留王,向尚书台的所在进发。
按照张让等人的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