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菌室的病房门打了开来,一个医生走了出来:“郝陵则?岩少有话跟你说。”郝陵则一愣,但也随即像是明白了沈岩的意思。他握着我的手,有些不顾一切的问我:“有什么要我转告的?”
要转告?有什么需要转告诉的呢?当着这些人的面,我能让郝陵则转告沈岩我和孩子都需要他?来了这里才知道,他们一直不让我来的原因是什么。看着他走完最后一段人生的路程,而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更痛苦。
我像是很轻的摇了摇头,郝陵则见我的样子为难的看了黄书一眼。黄书立马走上前,拉着我往一边坐下。就在郝陵则正打算推开更衣室大门,准备换衣服进病房的时候,我喊住了:“陵则。”
“想说什么?”我喊住了郝陵则,郝陵则看了ICU里的沈岩一眼,又看着我,像是有些焦急的在等我要说的话,可我只是看着郝陵则,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我不安的捉住了黄书的手。
“子语”郝陵则的声音,因病房里医生的招手,又急切了一分。
“让他兑现自己的承诺,要不然我答应他的事情也全部无效。”我像是犹豫了很久,最终低着头说出了一直萦绕在心头话。我不知道这句话,能不能带给沈岩生的希望,可我知道,我这句话能给苏绒一个满意的答复。他盯着我看了半天,也无非是想知道我和沈岩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这句话,沈岩能明白,郝陵则能明白,他苏绒也一定能明白。
“知道了”郝陵则的目光,留在我身上停了片刻,像是在思索我这话的意思,可最终他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走进了更衣室。从他离开之后,我明显的感受了大家的瞩目。这其中也包含着沈岩的父亲和沈岩的太太。
沈岩说,如果他死了要把他葬在苏缦身边。可他今天会死吗?我抬起头,看着苏绒。他唇边挂着一抹极其讽刺的笑容,那和他的娃娃脸一点都不相衬。他身旁坐着一对年老的男女,那样子应该是他的父母。因为,那老妇人的样子像极了苏缦。
我站了起,郝陵则已经趴在沈岩床头说着些什么。黄书扶着我走到沈岩父亲面前:“他说,如果他死了,他想葬在苏缦身边。这样,活着时未兑现的承诺,死了就可以兑现了。”
坐在苏绒一旁的妇人,在听我的话之后,失声痛哭出来。我的话,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吧,那样年轻而鲜活的生命。沈岩的老父,抚着额头,一幅悲痛不已的样子。我已经无力再说什么,我转过身看了跟在我身后的黄书一眼:“我们回普渡寺,还差三卷没抄完呢。”
“我们沈家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我正欲迈步向外走去,方惠的声音和扣住我的手同时出现。我被她拉扯的一跄踉,如果不是黄书及时的扶住了我,我差点重心不稳的摔倒在地。
“你干什么?”我都没有来得及看清黄书是怎么出的手,方惠本想扣着我的手,已经被她隔开并牢牢的捉在她手中。原本一直坐在角落的司俊和齐朗也一并站在我的身旁,使得我和方惠看起来像形成了对峙的样子。
“黄书,我没事。”只是踉跄了一下而已,没有必要搞得这么紧张。“我不是想做主,我只是传达他的原话而已。”我实在是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什么,我也不想跟他们再说什么。黄书放开方惠的手,但也像是提高了警惕之心的站在我身旁。
“这一生一死的承诺,你说他会兑现哪个?”苏绒将母亲的手交到他的父亲手中,向我走了过来。我看着他,他眼中充满着矛盾。
“生死都是承诺,如果只能兑现一个的话,那又何必在乎兑现是哪一个呢?”生是我的承诺,死却是对苏缦的承诺。可,如果苏缦是我,或我是苏缦我也愿他健康平安,幸福快乐。
“你为什么答应他葬在我姐身边?”他一步一步的逼近我的身边,他的话也一步一步的深入。他像是把所有人都摒除在外,只想寻求他心中的答案。
我扶住黄书的手臂,我想我需要一点支持的力量:“如果,你姐是我,她也会答应的。”是,我相信如果今天换成苏缦,她也会答应沈岩。我定定的看着苏绒,他也许现在还不能明白我的话。可我相信,他很爱他的姐姐。所以,爱屋及乌他也会爱护,守护她姐姐最心爱的人。
“我早该知道的,要不然还有谁有这个本事,记下那样的病嘱呢。他极尽所有的把细节全部记录在案,也只是怕… ”
“苏医生”我打断他的话,我姑且不论这些人能猜到几分,可我不想当着沈岩太太的面讨论这些事情。
“我们走吧”我见苏绒像也是清醒了过来,我看了这休息室里的人一眼,不再理会他们疑惑的目光和黄书走出病房。
“郝太太”我和黄书没走几步,一位老者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那句郝太太,应该是称呼我的。我转过身,果然是王管家立于门旁。“我们十一年前见过?”他向前走了两步,像是还不确定。必经十一年的时间,已经过去的太久太久。
我看着这个几乎看着沈岩长大的长者,他比十一年前苍老了。我点点头给了他答案。
如果,当初我没有接他的话,帮沈岩抵挡住了王管家的追随。那也许今天我也只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我。沈岩也就有可能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可人生哪又有什么如果可言呢?
守在医疗中心外面的记者,见我和黄书一出现,便又立刻围了上来。黄书立马护着我,把我隔在他们的包围之外。
“岩少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您能告诉我们一下吗?”
“您一直未出现,今天来了又立刻离开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郝太太,你认为SM集团会因为岩少的逝世发生什么重大的变化吗?据传闻您的丈夫现在持有SM集团30%的股份,您认为他有可能出任SM集团的董事会主席吗?他会接掌SM集团吗?
我停下一直回避记者的脚步,回过头冷冷的看着那个提出一大串问题的记者:“沈岩先生,现在还没有逝世,请你注意自己的措词。”这是我第一次直直的面对记者的提问和SMG直播联线报到。
“我只是这么问一下而已。”那名记者,也没有预料到我会突然回答他的问题,更没有预料到我会寒着脸回答他的提问,故而脸上出现了一抹尴尬。我没再理会他和其他记者的提问,黄书立刻给我拦下一辆出租车返回佛光山。
“黄书,把手机关了。”坐上出租车,我靠在车靠椅上,无力的说道。我觉得很累,我已经没有一丝的力气可以承受任何的消息。无论是好的消息也好,坏的消息也罢。我知道自己是逃避有可能传来的坏消息,可我允许了自己的这种退缩行为。黄书看了一眼我,默默无语的按照我的话把手机调成了飞行状态。
“好好休息吧,到了普渡寺我叫你。”黄书看着我,平静的面色后面挂着一丝的担忧。我知道我自己现在的状态让她看起来是很糟糕的,可我已经是尽力了。
我合着眼,沈岩的样子在我脑中不停的晃。我走之前,他还是好好的。他还可以陪我走上佛光山的。怎么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能变成这样。我的眼泪随着眼角往下淌,他每天给我打电话,需要耗尽他多少的气力啊,每天都告诉我,很好,很好… 可就是这么很好的吗?
泪水滑落到我的脖子,我紧紧的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我知道黄书这会儿肯定在看着我,可我没有办法再像刚在医院那样装得平静自在。
“你要想哭就哭出来吧!这样对孩子没好处。”她握住我绞在一起的双手,很是担忧的劝说道。孩子,这个孩子从我知道有他的第一天起,跟着我就没有过一天安生的日子,他陪我经历着人生最为灰暗的一段日子。也许,他以后的人生道路也会因为我的原因而坎坷不平。也许,他无法像其他孩子那样享受一个幸福而快乐的童年。
沈岩说,孩子不能没有我,我要教他走路,说话,学习,要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照顾他,爱护他。可是,我不知道如果沈岩不在了,我当初答应他的这些话,还能不能做到。我让郝陵则告诉沈岩,如果他兑现不了给我的承诺,那我答应他的事情也全部都不算数。这是一句威胁,我拿着自己和孩子的生命在威胁他撑过来。可,这句话的功用也不见得在这种生死关头能起什么作用。
我抹了抹自己脸颊上的泪水,苦苦的朝着黄书一笑:“我没事。”黄书见我这样,也就不再多话,一直无声在陪在我身边。
回到普渡寺时,已是凌晨的一点来多。让黄书去休息去之后,我便一人去了苏缦的坟前。
“苏缦,很晚了吧。还来打扰你。”我持着手里的烛光,这后院里的灯光正好打在苏缦的墓碑上。她还是那样,扬着浅浅的微笑看着我。
“苏缦,沈岩今天又在病床上喊你的名字了。你知道吗?十一年前,他也这样。躺在病床上,一整晚都在念着你的名字。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叫苏缦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呢?能让他挂念成那样。你知道吗?20岁的我有多羡慕你啊。那天晚上,他烧到40多度,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以为照看着他的人是你,他捉着我的手死死的不肯松开。整晚,我看他辗转反侧,魂神不安的样子,我就想如果他此刻心心念念的人是我,那该多好啊。
这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他今天又躺在病床之上。可他心中念叨的人,却依旧还是你。你也许看到了吧?看到了他太太听到他喊你名字时的表情吧。我当时看着他太太那个样子,我就问我自己。我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嫉妒着你,痛恨着你。
可是苏缦,你知道吗?我没有。我当时就在想,苏缦,十几年了无论我怎么努力,他挂念的人还依然是你。可是,你能不能看在他这些年独自承受痛苦的份上再给他一点点时间。
苏缦,我想求求你,不要这么快带他离开。我知道,那么爱他的你,也会希望他平安健康。苏绒刚才问我,为什么会答应把沈岩葬在你的身边。我说,如果你是我,你也会答应的。这不是说我有多大方,而是我自私的希望沈岩欠着你的情份,这一次可以还给你。就像他说的,如果下辈子我还有缘分和他相遇的话,我希望他不再是那个深爱着你的沈岩。
上次来看你的时候,沈岩说你会原谅我的。可我想,我怎么可以求得你的谅解呢?我给你带来的,是那么深的伤痛和悲苦。苏缦,如果你不能原谅我的话,就不要原谅了吧。可是,你能不能再大度的,把沈岩留给我些日子。我真的不想他像现在这样,躺在病床上,全身都插着导管来维持着他的生命。苏缦,我求求你,让他不要像现在这样痛苦。你能不能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不要这么痛苦。”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阿弥陀佛,黎居士,夜深了。”觉和师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那淡淡的声音在这深夜里显得特别的清晰。我转过身,他提着木板站在不远的地方,淡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我知道他是在巡夜打板,无意之中看到了在这里的我。我擦了擦还挂在脸上的泪痕。
“一切我今皆忏悔…”我默默的念着他口中刚刚诵的偈子。“觉和师,我要怎么做?” 一切我今皆忏悔,要怎么忏悔呢?
觉和师抬起头,看了我一下,又收回目光,轻声道“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灭时罪亦亡。黎居士,早些休息,小僧先走了。”他向我轻轻一躬,便转身向山上走去。我静静的看着他上山的背景和听着那两块木板敲打着发出的“呯呯”的声音。
“苏缦,我现在忏悔还来得及吗?”我泪水迷蒙的转过身,又面向着苏缦的墓碑。墓碑上苏缦的照片,像是笑着向我点了点头。我也轻轻的朝她一笑,坚定的转身向竹林两旁的石阶走去。
我抬头看着这九百多级石阶,那些夏令营的学员们就是从这里开始三步一拜的上去的吧?第一次来普渡寺时,遇到的两名妇人也是从这里开始的吧。我抚着肚子,轻声道:“宝宝,你爸爸曾说,我们一家人的命运是联在一起的,今天妈妈想拜上这些台阶,你不要害怕。我们一定可以的。”
“你疯了”黄书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惊诧的转过头。她脸上带着一抹愤怒。“平常人拜上去,也都需要非常的气力。何况你这身怀六甲。”
“什么事情总是要试过才知道的,就像他要是不离开我,我也不会知道自己已经不能没有他一样。黄书,我知道你答应过他们要照顾好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我想我和孩子一定可以。”我看着黄书,她一向平静的脸上有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一定非要用这种方式”她还是不赞同我的方法,可是,如果还有别的方法,我又怎么会拿孩子儿戏呢。
“黄书,让我尽些力吧。我不想就这么坐以待毙。”我摇了摇头,我希望她能理解我的想法。她默默的看着我不出声,像是在回忆些什么,我静静地等着她。
“坚持不住的时候,不要勉强。我答应过岩少一定护你和孩子安全的。”黄书眉宇之间,多了一份理解。她点点头,像是下了一些决定,看着我轻声说道。
我立于石阶中间,双手合掌默念:“弟子忏悔往昔所造一切恶业,祈求诸佛护佑沈岩平安健康。”我慢慢曲膝跪在那冰凉的石阶之上,石阶上的磨痕抵着我的膝盖有些刺痛,可我仍是轻轻的躬身做揖没有理会这小小的不适。
我看他们拜塔时,几乎都是将额头磕在了石阶之上,可我这肚子使得我磕不到地面。我缓缓的站起身,再往上走三个台阶。黄书像是紧崩着神经,跟在我身后做出一幅随时要扶住我的样子。
我转过身,朝她一笑:“可以的,不要太紧张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至从下定了要拜塔之后,我的心像是渐渐的平静了下来,就像是找到一种精神的寄托,有了一种依附。黄书没说什么,只是收住了她身上流露出来的紧张气息。侧立于石阶的一旁。
我再一次的双手合手,跪在石阶之上,在心中默默祈求。我慢慢的站起身,再往上走三个台阶。就这样我一直以一种很轻,很慢的幅度来完成这一系列的跪叩动作,我知道,只有慢一些,轻一些我才有可能拜到山顶,完成这个愿望。可等我拜到还没到三分之一的地方,我已经是出了一身的汗水。起身时,也不得依靠手撑地的力量才能站起身来。
黄书在一旁看着我吃力的站起身,也不时的劝说让我先停下来休息片刻。可我回头看看已经完成的部分,又抬起头看着还有很长一段的石阶,婉言拒绝了她的意见,再次合掌跪于石阶之上。
汗水随着头发一直淌在我的脸颊和眼角,我不顾双手中沾着的沙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我站起身,回身看过那三分之一的石阶轻轻的溢出一抹笑。肚子里的孩子,也像是体会到了我的感受轻轻的踢了踢我的肚子。
“休息一下吧,都拜了一百了。”黄书也许是看我摸了一下肚子,又开始紧张的让我休息。这一次我点点头,没有拒绝她的意见。还有三分之二的台阶要往上拜,我只有保存着自己的体力才能继续。
“你这么做,只为求苏缦的原谅?”黄书递给我一块方巾,我接过来擦擦额头上粘着的沙土和汗水,转眼看过带着疑虑的黄书。“可能是吧,我只求沈岩平安而已。”如果这样的忏悔能换来沈岩的平安,那我这么做就算是在求苏缦的原谅吧。就算不原谅我,也原谅沈岩吧。
“苏缦并不恨岩少,也不恨你。”黄书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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