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暴雨如注。
狭窄的山道边,倾斜而下的雨水冲刷着泥土,肆无忌惮的扑向山野里的每个角落。粗大的原始森林仿佛失去支撑,拼命的摇摆着身体。透过茂密树林的缝隙,洒下的则是劈头盖脸的雨水,天空里黑云密布,看不见一点星光。
碎石铺就的山道缓缓的延伸到远方,放眼望过去,一片漆黑,不时有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映出路边树林里一张张扭曲狰狞的面孔。
这是通往村子的唯一一条小路,往左,是高达上千米的青冥山脉,往右,则是一眼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她就在这条小路上小心翼翼的穿行着。
这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身上的薄套装早已经被淋了个通透,隐隐浮现出一副凹凸有致的傲人身材。她的五官精致,一双眼睛秋波流转,楚楚动人。四周一片漆黑,她的皮肤却散发着一股诱人的光芒,显得白皙而脆嫩。那湿透了的领口下露出的一片肩膀,更是凝脂流玉,堪称完美。
她的身上背着一副旅行背包,和衣服一样,里边装着的所有东西都已经淋湿,唯一的一把雨伞早已在上一阵狂风暴雨中被吹进了山谷,所幸茂密的树林挡住了大部分的风雨,她还能拽着旅行包的带子,勉强吃力的往前走着。
年轻的面孔,时髦的打扮,她显然并不是村子里的人。
一会儿,雨终于小了下去,雨水还是劈头盖脸的浇下来,风却已经小了许多,走在这空无一人的萧索山道上,也不再那么吃力了。
“谢天谢地。”女人脆嫩而殷红的嘴唇颤动了一下,她抬起了眼睛往前望去,这条看上去似乎永无尽头的山道似乎终于到了终点,两片山谷夹杂的朦胧雨雾中,一排排房子的轮廓若隐若现。
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一天的长途跋涉,似乎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看见了雨中的屋子,疲惫的身体又充满了动力,她的脚步又一次轻快起来。再走上几百米,等待她的就将是温暖的床铺和热水澡,一想到这个,被水淋透的脸上也露出了喜悦的表情,整整一天以来长途跋涉的辛苦似乎也在瞬间被遗忘到了脑后。
雨水滴答的落下,在坚硬的地面上敲了个粉碎。星星点点的雨雾在空气中弥漫,阵风吹过,化成了一道长长的雨线,面前的的视线忽然变得朦朦胧胧。
她甩了甩头,用手拭去了眼前的雨水,想要看清楚雨幕中的道路。
一个幽灵般的身影却浮现在了她的面前。
离她不到十米的地方,一个瘦如枯骨的女人正迈着机械的步伐,一步步的朝她走来。雨水遮蔽了视线,她看不清她的面孔,却能清楚的感到一丝不寻常。女人行走的速度很慢,似乎许久才挪动一下身体,她的手脚动作都很僵硬,每走一步,四肢的关节都怪异的扭动着,仿佛一尊提线木偶。她的头深深低着,同样被水淋透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和身体,浑身上下都在滴水,充满了诡异的气息。
她觉得自己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原本轻快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她出神的看着女人,脑海里迷惑着。一整天下来,她在山道中都没有碰见一个人影,如此暴雨中的黑夜,她却在村口处碰见了一个如此古怪的女人。会有谁在淋晨一点的暴雨中,仍旧在外游荡?
她不敢再想下去,女人已经朝她走了过去。
靠得愈近,视线中女人的样子愈发清楚。她的身材和自己差不多,两只手却极不自然的垂在身体两旁,随着脚步僵硬的移动,有节奏的一下下晃动着。浑身上下一套白色的长衣,沾满了星星点点的污痕。衣服下摆处,雨水混合着污泥,浮现处一丝丝暗红色,不断的落向地面。头发蓬乱的披着,挂满了不知是雨水还是泥水的深红色水珠,滴在衣服上,划出一道道暗色的痕迹。
她的视线落到地面时,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女人并没有穿鞋,光滑的脚踝裸露在外,每走一步,都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印出一个红色的脚印。更令人恐惧的是,裸露在外的脚面并不是正常人肌肤应有的白色,而是变成了深紫,完全没有了任何光泽,就仿佛……她在停尸间里看见的一样。
她的目光惊惧的转向了女人的袖口,果然和预想的一样,白色长衣下露出的女人手修长而纤细,却涂上了一层深紫,布满了种种怪异的斑纹,仿佛一条毒蛇,一下下的在空气中扭动。
她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
女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会感到如此害怕的原因,因为站在自己的面前的并不是一个活人,她是那么的象一具……僵尸。
深入骨髓的恐惧感在身体里游荡着。
女人却并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似的,仍旧保持着自己一贯的步调,一步步的朝前走着。在她的眼中,这个忽然到来的不速之客,就仿佛完全不存在一样。
她从她的身边缓步走过。
她甚至不敢回头,裸露的脚步踩在地面上,没有一点声音。远来的旅人不知道等了多久,才小心翼翼的回过了头,唯恐僵尸没有走远。
雨渐渐停了下来,她的目光怔怔的盯着身后,狭小的山路一如既往幽深而阴暗,刚才那一副恐惧的情景似乎还历历在目,所幸,她的确已经走了。
女人咬着自己的嘴唇,拽着旅行包的手狠命的拉了一下。地面上被水淋透的旅行袋却纹丝不动。她无助的朝雨后渐渐变得清晰的村庄望去,忽然发现,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了一点力气。
2
四周全都是平房,黑暗中的这座三层小楼显得相当显眼。路璇站在紧闭的门口,打量着眼前这座看上去是村子里最豪华的建筑。挂着铜环的厚重大门,足有三分之一个人高的门槛,边上两座黝黑而狰狞的石头狮子,处处显示着楼房主人的尊贵和地位。她犹豫了一下,手边的提包滑落到了地面,又往前走了两步,借着里屋里渗出的细微光芒,睁大眼睛看着门上的牌匾。
“青冥旅店。”
四个鲜红的大字悬挂在门楣上。路璇不安的心终于定了下来。她总算是找到了事先预定下的住处。再看看周围,两人多高的石墙耸立着,顶部还有不知什么年代留下防盗用的尖刺障碍,从外边看去这座三层小楼就像是一座堡垒,哪还有一点旅店的样子。
可这的确就是她从旅游指南上能找到的青冥村唯一一家旅店了。
她退了两步,抓起身边提包,深吸了一口起,抓住门上铜环猛敲起来。现在是凌晨两点,看上去全村里的人似乎早已经都睡下。她却管不了这么多了。原以为只要半天就能走完的山路却耽搁了她一天的时间,如果不能敲开旅店的门,她就只能露宿荒野了。
所幸夜虽然深了,店子的主人却似乎并没有睡熟,刚敲上没几下,嘎吱一声,铁门就慢慢的打开了。
“您是……”
路璇睁大了眼睛,面前一盏油灯昏黄的闪烁着。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一身素白打扮,正疑惑的看着自己。
“我住店。”她飞快的说。
一袭白衣的女孩提起手里的灯,仔细的打量着面前的来客。借着灯光,路璇稍微看清了眼前女孩的面孔。她身着一件罩住大半身的白色长衫,棕色的长发扎成一条长鞭披在身后。五官虽不算出色,却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山里人特有的质朴气息,路璇不由得对她有了几分好感。
“我打电话来预约过,说今天下午会到,没想到路上耽搁了……”似乎是怕女孩不信,路璇又补充了一句。
“啊……您就是昨天上午打电话来的记者?”女孩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面有歉色的看着她,“真不好意思,这么大的雨,我以为您不来了。”
“不不,是我没有准时,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已经很迟了,请进来罢。”女孩笑了起来,提着油灯的手移开,让出了一条路,
路璇提起手边的包走了进去。旅馆虽然外面看去只有三层,里边却着实相当的大。整座小楼是环形布局,中间一个天井向上望去,可以看见雨后初升的月亮,四周十来间房门紧闭的屋子,想必就是客房了。女孩打着油灯沿着走廊绕过天井,往大厅走去。路璇则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
“这是我们的大厅,您预定的晚了,只好安排了一楼大厅后边剩下的一个房间,您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一会儿我就带您过去。”女孩把油灯放在了正厅边上的一张桌子上便离开了。
路璇借着一点昏暗的灯光,打量着周围,两排整齐的红木桌子,每张桌上都摆放了一个造型独特的花瓶。当中的大桌上则是供着一尊半人多高的瓷筑塑像。像前烟花缭绕,塑像本身的女神身上却绘满了各种颜色斑纹,狰狞而扭曲。再往上的墙壁上则挂着一副巨幅彩画。画上是一个坦胸露背的妖艳女人,正在为一个面色狰狞的八手恶魔敬酒。女人裸露的背上画着五颜六色的古怪图案,整幅画画在竹篾制成的席子上,显得相当怪异。
“这是店里的镇店之宝“月女伺妖图”,传说是唐代高僧所做,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路璇看的出神,女孩的声音已经再身后响了起来,她转过身去,看见女孩的手上正握着一把足有一个手掌长的巨大钥匙。
“这座楼是唐代的建筑?”
“不,楼是上任村长在二十年前盖的,只是这画却是传家之宝,据说是因为妖气太重,所以才挂在了这里,用这座楼的地气震住。”女孩摇了摇手里的钥匙,“这边走吧,我带您去您的房间。”
路璇点了点头,终于把目光从那幅画上撤了回来,跟在女孩身后,从厅边的后门走了进去。
“热水已经烧好了,洗漱用具都放在这里,乡下条件简陋,小姐请随意。”
女孩的声音几乎没有回声,很快被木质的墙壁吸收了进去。路璇满意的看着房间,一张在西塘乌镇才能见到的古式雕花大床,几件看上去年代久远的红木家具,古色古香的布置加上很有些现代感的房间布局,这家乡间旅馆的条件之好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那么,有什么需要的请告诉我,小姐请早点休息。”见路璇的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女孩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微微鞠了个躬准备向外退去。
“哎,对了,”女孩刚退到门口,路璇似乎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女孩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起来,“也对呢,小姐还要在这里住上一些日子,不知道我的名字会很不方便。我叫做春梅。春天的春,梅花的梅。”
女孩悦耳的声音在房间里跳动,路璇很自然的被她的声音吸引了过去,只容纳一个人出入的门边,白衣的女孩面带微笑,正全神贯注的打量着她的脸。她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被这样盯着的感觉相当古怪。可当她再一次向目光来源望去的时候,门却早已经关上了,女孩的身影随着目光一起消失在了黑暗里。
3
清晨,淡淡的阳光洒进屋子里。经过了昨夜的暴雨,空气沾满了新鲜的气息。
路璇醒了过来,挣扎了一下身子,浑身上下就是一阵酸痛。昨天顶着暴雨走了数十里山路,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体力。
真该反省一下平时没有好好锻炼身体了。这么想着,她勉强的从床上爬了起来。一阵清新而带着香气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走到了床边,一片绿色的沃野顿时出现在了眼前。山花遍野,绿树虫鸣,温暖的阳光抚面而过,这就是山里的气息,一种完全不同于城市的味道。
这里就是青冥村,一个同外界只有一条狭窄山路相通,仍旧保存着纯真原始风貌的山野乡村。
“能在这样的环境里采访,也不枉我走的数十公里山路了。”路璇伸了个懒腰,随手抓起身边的手机,想给搭档常年打一个电话,一串电话号码按下去,听筒里却传来了“无法接通”的嘟嘟声。
她看了看手机屏幕,“没有信号”四个大字嘲笑似的闪烁着。
“这鬼地方居然连个信号都没有,还真是世外桃源的彻底。”路璇无奈的笑笑,只好把手机扔到一边,从包里掏出一大袋厚厚的资料,细细研究起来。
三天前。
S市法制报社十二楼的办公室里,记者路璇正在办公桌前眉头紧锁,为社长摊派下来的一个专题采访而发愁。
“没有轰动全国的重案大案,也没有感天动地的人情故事,我们这么个不到一百万人口的城市,去哪里找那么多够的上评选全国优秀专题策划奖的法制题材,这个社长,真是乱摊派任务,不讲道理嘛。”漂亮的女记者撅起了嘴巴,赌气的把手里的钢笔摔了出去。
S市虽然不大,S市法制报却是全国着名的法制报纸,从前这样的全国优秀专题策划奖都是跑不出他们掌心的。可这两年上级部门的拨款连年减少,记者的采访经费也接连受到削减。没有好的采访,自然做不出好的稿件,于是报纸的质量每况愈下,作为全国着名报纸的地位也逐渐不保。
媒体市场化改革进行的如火如荼,S市法制报也很快就要脱离上级部门而进入市场自负盈亏。为了能够在剥离时争取最多有利于自己的条件,必须尽快让报纸从新成为全国知名品牌。如此一来,本来这个无足轻重的全国优秀专题策划奖也就成了重中之重,社长要为自己的政绩着想,这具体的工作就落到了他们这些核心记者身上。
十天内做出一个能够获得大奖的专题策划,就是社长给路璇和她的搭档常年的工作。
啪,门开了。飞出去的钢笔恰巧朝开门的人砸了过去。路璇正在心里暗叫不好,一只厚重的大手飞快的把钢笔从半空里抓了下来。他的反应的确很快。
“怎么了,我们的美女记者又乱发脾气,可是会影响形象的哦。”
路璇颇有些无奈的看过去。说话的男人是她的搭档,同为S市法制报王牌记者的常年。
“只剩下一个星期了,还在说风凉话。”她不满的撅了撅嘴,狠狠的盯了常年一眼。
常年的脸上却笑眯眯的,似乎一点也不以为意,他就是这样一个随和的人,也只有他这样处乱不惊的人,才能和路璇这脾气和才气一样大的女人做上三年搭档。
“三天时间,王牌记者没有发现些好题材?”常年笑嘻嘻的在桌子上坐下,抓起面前一叠厚厚的打印材料,漫不经心的看起来。
“这些都是沉年旧案,哪能有什么好东西。远一点又要限制采访经费,这个社长,他难道没有听说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可别说,人家还真是信任你这个巧妇的能力才让你做这个专题的。”
路璇刚要发作,就被常年给堵了回去。他说的没有错,25岁就成为报社头牌记者,饶是她才华出众,没有社长的欣赏和提携也绝没有可能。这次社长把这么重要的专题交给她做,也是因为信任她的能力。她当然更不能辜负他的期望。
“可要在十天里做出这么个重量级专题来,我真是没有一脸头绪……”路璇漂亮的脸上一下子又变得愁眉不展,两眼盯着面前山一样的资料一阵发直。
“有什么事能难道我们的王牌……和她的搭档!”见她又低下了头去,常年故意拉长了声调说。
路璇果然被他的话给吸引了过去,一下子精神振奋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好啊你,一定是找到了好东西是不是,竟敢藏着我。”
“你没有问……”常年一脸无辜。
“不说就是罪过……哼哼,等你以后有把柄落到了我手上的时候……”路璇作势欲扑。
“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