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一早。宝珠吃过早饭,不等姜妈妈搬出绣架,就赶紧拉着小梅躲了出来,叫了轿子直奔城西。
大年初六一开市,陈记也随着恢复营业,此时孩童们手里还有压岁钱。对十几个铜板一份的炸薯条甚是热衷,早早的就围在铺子门口。
“掌柜的来啦?常师傅在里面正忙和着呢,您先坐。”何五娘热情招呼着。
当初经纪将人领到跟前,宝珠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老实的中年妇人竟是泼皮何九的亲姐姐,她的丈夫魏老六也是个勤快憨厚的,两口子就住在烟袋子斜街附近的巷子里,靠四处打零工为生。
宝珠虽然刚吃过早饭,但是闻到诱人的香气禁不住也食指大动,吩咐何五娘盛了一碟子,自己端了在角落小桌上坐下来。
一旁的小梅看宝珠吃得香。一副跃跃欲试又下不了手的表情,“姑娘,这个真的就那么好吃?”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宝珠怂恿。
姜妈妈自己不动外面的吃食,也不许别人吃,怕是染上杂病带回府中。小梅在宝珠的鼓动和诱人的香气中最终还是没忍住。两人一起吃了起来。
等到吃完一碟子薯条,小梅早就赞不绝口,这会儿来店里买炸鸡的顾客也多了起来。
宝珠自己动手,将一张店铺转让的布告贴在了门口,人群中顿时哗然,常氏听到声响急忙跑了出来。
“掌柜的,咱这生意好好的,你咋说不干就不干了呢?”
宝珠笑道:“常师傅你先别急,生意还在,只是咱们不卖薯条和炸鸡了。”
“那卖啥啊?”
“卖铺子。”
三日后,何九来报信儿,说一位姓钱的掌柜有意接手,要在登瀛楼见面商议,宝珠带了小陆掌柜一起赴约。
“陈掌柜,咱们开门见山,我听说你在街尾和铜锣巷那边又租了两家铺子,不会是还要做一样的生意吧?与其那样的话,不如我再多加五成的银子,将这炸鸡炸薯条的方子只卖我一人,你再另作别的生意如何?”
宝珠轻笑:“钱掌柜,咱们事先已经说明了,租约和方子一起转让,但不是买断,你猜的不错,我照旧还是要做这行生意,只是咱们拉开距离,各占一方,谁也不会抢了谁的客人,天下有独门的绝技,可是没独门的生意,钱掌柜何必拘泥于此呢?”
钱掌柜略作思索,便揭开这一层又问道:“陈掌柜,我还有一事不明,如果你将铺子转让与我,那名字自然就该换做钱记才是,为何又不许改名呢?”
统一名称自然是为了方便管理,就算再一致的配方,各个店里的师傅掌握火候不可能完全一致,如果赵钱孙李都另起名字,时间长了难免会被食客比较谁家的分量大些,谁家的味道更好些,同行间相互攀比,很容易恶意竞争下去。
钱掌柜也是生意人,宝珠一点即透。
“陈掌柜的虽然是姑娘家,难得做生意竟心怀宽阔颇有章法,实在是令在下佩服。”钱掌柜赞道。
宝珠汗颜,心说要不是自己银钱不凑手,也不至于借用加盟店的搞法,早就直接开连锁店了……
本来就是小买卖,钱老板资金雄厚,当即便拍板决定要签契约。
小陆掌柜在一旁听得早就五体投地,当即也没二话,立即执笔起草。
“钱掌柜,有言在先,之前订立的各项条款您都遵守的话,后期我还会有新方子推出,必定会同时间传授,倘若您擅自变动价格配方或者自行开设分店的话……那就恕不奉告了。”宝珠郑重提醒道。
“那是自然,既然都写进契约了,我自当遵守,陈掌柜放心就是了。”
小陆掌柜将各项条款都写进契约,给宝珠过目后拿给钱掌柜签字,双方都签完付了银子,两厢告辞后,小陆掌柜又陪同着钱掌柜一起去市政司办红契。
宝珠将何九留了下来,从刚收的转让金里拿出十两的银票递过去。
“这次买卖谈成,全靠何大哥穿针引线,一点酬劳,何大哥就收下吧。”
何九顿时两眼发亮,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故作推辞:“别呀,人家钱老板是看了你的告示来的,我就跑个腿儿的事儿,哪敢要赏钱啊,何况陈姑娘你不计前嫌,还留了我姐姐姐夫做工,我这……嘿嘿,这多不好意思。”
宝珠笑道:“不过是一场误会,哪来的前嫌?再说了,之前街上的泼皮来铺子里打乱,还不是何大哥你仗义出手的么?着点银子只不过是请何大哥喝个茶,无需见外。”
何九见宝珠说的诚恳,当即也不再推辞,收了银子说道:“嘿嘿,陈姑娘够意思,往后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您尽管吩咐着。
送走何九,宝珠冲屏风后扬声喊道:“出来吧。”
好半响,霍正东才懒洋洋的从屏风后打着哈欠走出来,“谈完了?好不容易见次面,你倒是比爷还忙。”
宝珠掏出银票,得意的晃了下:“我忙着赚钱呢,这会子功夫,你那五成干股可不止二十两银子喽。”
霍正东拉过宝珠的手,在银票上扫了眼嗤笑道:“就知道在这些蝇头小利上下功夫,就算你卖个十家八家的总共又才多少钱?怎么就不能把心思用在正经事上?”
宝珠自然知道他说的正经事是什么,年后霍正东不停地赴宴,两人隔好几天才能匆匆见一面,每回见面霍正东都要问及毛笔字和女红学的怎样,偏偏宝珠对这两样实在是没天分,规矩也学得马马虎虎,到现在什么都没入门。
宝珠刚才的兴奋一下子被扑灭,神情恹恹的说:“那些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得会的,那么难……”
“有多难?又不是让你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写个字而已,还有女红,哪家姑娘还不会做点针线,真就这么难?”
宝珠被说得哑口无言,赚到钱的好心情全然不见,闷闷的点头随意应和了几声便不再说话。
霍正东见宝珠神色不虞,无奈叹口气也不再多说。
两人就在登瀛楼吃了午饭,霍正东送宝珠回冒儿巷,约定好明日见面时间便各自回去。
张氏还在午睡,娘俩现在是有话短说,平时没事就各忙各的。宝珠捏着袖口里的银票暗自苦笑,她还记得当初卖木菌赚了一点钱,全家围在一起高兴的场景,现在赚了比以前多百倍的银子,可是……
宝珠缓和下心情,平心静气,到书房去练字,直到晚饭时分才出来。
客厅里照例还是娘俩自己吃,姜妈妈没在跟前,宝珠冲张氏讨好笑道:“娘,晚上没事你教我做针线吧,你以前不是总念叨着让我学么?”
张氏怔了下,继而又冷冰冰的说道:“娘会的都是庄户人家的粗脚针线,比不得京城的绣工花样精致,还是让姜妈妈教你吧。”
宝珠被噎到,又一次如坠冰窟。
第三十章 隔阂
昨日霍正东说要带宝珠去贺将军府上拜访,交代了要仔细装扮,宝珠一早用过饭就急忙忙的返回屋内开始收拾打扮,把之前新做的衣裳全都翻了出来,一件件试穿。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满意,眼看着约定的时辰就要到了,宝珠心急火燎的喊小梅梳头发。
红玉推门进来:“姑娘,今儿个就让奴婢伺候吧。”
宝珠虽诧异但还是同意了,红玉也不慌着梳头发,而是先打量了宝珠一番,又在堆得满床的衣服里面挑出一身宝蓝色裙衫,配了墨蓝色斗篷,搭在一起给宝珠看。
“姑娘,今儿个天凉要穿暖和些,您看这一身如何?”
宝珠不由的赞同,这配色搭配沉稳又不失亮丽,显然比自己的眼光要强多了。见红玉为了自己面子说的含蓄,宝珠不禁又多了几分好感,笑着冲她点点头,连忙换上。
穿好了衣服坐在梳妆台前,红玉又笑道:“姑娘虽然天生丽质,但还是擦一点脂粉,看起来更加的好颜色。”
宝珠默许,红玉一双巧手在宝珠脸上薄施脂粉描眉画唇,顷刻间宝珠就在铜镜中看到一张光彩照人的脸。
梳好了头发,红玉又将斗篷给宝珠系上。
“红玉姑娘的手真是巧,今日有劳你了。”
“奴婢的本分,姑娘您满意就好。”
宝珠出来门,巷子口霍正东的马车早就等在那里。
“今天这身打扮还不错。”一上车霍正东就夸赞道。
宝珠汗颜:“这么说以前的都很糟糕了?”
霍正东轻笑,弹了宝珠一记响指。
马车奔着城北方向驶去。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停下来。
宝珠看着门楼前的两尊石狮子,突然有些怯场,“我只当初在饭庄里见过贺将军一面,又没什么交情……真的要去拜访么?”
“既然见过,还有什么好紧张的?进去吧,我都安排好了。”
角门上有小厮迎出来,冲霍正东行礼后将二人引进府中。
一路抄手游廊假山花坛,宝珠小心跟在霍正东身后。管着自己眼睛不四处乱瞟,几重跨院走过才到了内院。
上了台阶,正屋门前两个丫鬟打了帘子,里面一个婆子出来将二人迎到屋内。
霍正东行礼引荐,宝珠随后也行礼问安。
贺将军还是老当益壮,一旁的贺夫人竟是个三十来岁的美妇人。
“原来这就是陈姑娘啊,早就听说你了。没想到人长得还这么漂亮。”贺夫人热情招呼。
“正东,这里留给妇人们说话,你陪我去书房坐坐。”贺将军把霍正东拉走。
婆子搬来绣墩请宝珠坐下。
“陈姑娘来京城多久啦?可曾到处游玩过?”
贺夫人是个会聊天的,没有一上来就问家事,东拉西扯的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又介绍了京城哪里的甜点最好吃,哪家的绸缎庄花色最齐全。最后连京城的气候都提到了。
宝珠小心应付着,偶尔插嘴也聊几句,说些自己喜欢的点心,京城的风土人情,文昌庙的香火……两人还真的是纯粹‘聊天’。
午饭时分,丫鬟在暖阁摆了酒菜。
“正东跟我家老爷在书房用餐,陈姑娘就和我在这里将就下吧?”
宝珠忙道叨扰,随着贺夫人一起入座,小心翼翼的吃了个半饱,又用过了茶。当宝珠感觉已经如坐针毡的时候,才见霍正东跟着贺将军过来。
“老爷,自从咱们府上几个姑娘都出了嫁,我这身边儿就少了说话的人,今天和陈姑娘一见如故聊得高兴,我看就干脆认作咱们的义女怎样?”
贺将军自然是点头同意。
宝珠吓了一跳,连忙推辞:“贺夫人错爱了,我平日里较少出门。恐怕也很难陪伴夫人。”
霍正东连忙眼神示意,宝珠只当做没看见,言辞委婉推拒,最后贺夫人无法。只的作罢,冲霍正东摇摇头,笑的意味深长。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霍正东一直沉着脸不说话。
宝珠无奈解释:“原来你安排的就是这个,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也该提早和我商量了啊,你也知道我娘是我养母,我再多认一个义母,她岂不是会多想?”
本来霍正东因着被宝珠失了面子,心中正不快,见她如此说便冷哼道:“原来你也知道我这么安排的意思,不过是想让你暂时有个适宜的身份,没料到还是顾虑不周委屈了你,倒是我多事了。”
宝珠这阵子又是书法又是女红的,还要忙着打理生意,本来就颇感努力付出。今日在贺府又拘束了大半天,耐着性子才忍下来,现在听霍正东语气不善,自然也是气恼,当即冲口而出:“原来是我身份不适宜啊,你早就知道我是乡下村人,与其费尽心思的遮掩,倒不如直接去找真的大家闺秀,何必与我纠缠!”
霍正东气的脸色铁青,也不再理会宝珠,一路沉默不语。
其实宝珠的话一出口当时就后悔了,她自然知道霍正东这番安排的用心良苦,是自己一听都到身份就浑身不舒服先发难了,实在是迁怒之举。可是现在让宝珠道歉她又拉不下脸,只等着霍正东来哄自己,没想到他却不说话摆脸色,宝珠顿时真的恼了,也皱眉一言不发。
到了冒儿巷,宝珠自己跳下车就走,到了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见马车早已离开,直气的咬牙跺脚。
回到屋里宝珠铁青着脸坐下使劲拆头发:“小梅,麻烦你去告诉姜妈妈我不舒服,针线不学了,让苏师傅也别过来!”
小梅怯怯的应声称是,忐忑不安的退下,宝珠愤愤倒在床上蒙头就睡。
这样过了三天,宝珠才消了气,心情平复下来后认真想了霍正东的做法,觉得要解决两人身份家世上的差别,只凭认作贺夫人的义女还远不够,不知道下一步他还安排了什么。
五六天后,霍正东还是没有露面,宝珠不禁反复回想自己当天说的话,觉得气头上忽视了他的好意,确实言辞过激了些,便不再生气,又开始学针线练字。
可是过了十几天,还是不见霍正东人影,宝珠有心让姜妈妈叫了他来当面讲和,又觉得不甘心主动认错,纠结的心乱如麻,
宝珠无所事事,越来越急躁,心想着无数的可能,难道是他要放弃了?还说不要自己随便离开,怎么一点口角争执他就离开了呢?越想越气,也没带人,自己就去了烟袋子斜街。
何九正在街上闲逛,看见宝珠忙过来招呼:“陈姑娘,可算见着你了,原来还打算让我五姐去府上给你带个信儿呢。”
头一家铺子转让后,钱掌柜有自己的伙计,何五娘和魏老六就继续跟着常师傅在两间新铺子做活,两人分开,带了新招的小伙计各忙一摊。
“何大哥,你找我有什么事么?”宝珠问道。
“姑娘之前不是想要赁房子么?这事儿我一直给姑娘留意着呢,正好打听到有户院子要出租,这回可是真的一等一的好,租金也合适,我压着经纪不许往外放消息,就等着陈姑娘您先过过眼呢。”
宝珠笑了,没想到相处下来,这何九倒也是个仗义人,又想到现在和霍正东的僵持,不禁神色黯然,心说还是及早做打算的好,总不能等着人家开口了再搬走吧。当即便点头同意,跟着何九去看房子。
这回何九说的还真不错,房子离着烟袋子斜街不远,可是在最靠近东边的地段,胡同宽敞整齐,院落也比常氏那里要大得多。三间正屋家具齐全,崭新的门窗看样子像是不久前刚修缮过。
“这院子的房主也是个官老爷,原本买了房产要自己住的,结果刚修缮完就升迁了,调职到府城,房子新,风水好,每月只要五两银子,再也没这个价啦!陈姑娘您看如何啊?”
宝珠自然是满意,机不可失,当即让何九带着自己去找了那个经纪,交了订银,约好了明天见房东,校验房契付租金。
转天一早宝珠便带了银子出门,赶过去约定的地点和人见面,房主人早已去了任上,将房子委托给了亲戚,两厢校验了房契和银子,都没问题了便商量着要签契。
虽然是私下租房,但是契约也要有个中人作保,宝珠原本想找王参将,但是想到现在和霍正东的关系又觉得别扭,其他再认识的当地人也就剩下何九了。
“陈姑娘您这是看得起我何九,行!我就做这个保人了,往后谁要是敢随便涨租金,老子……哼哼……要是姑娘银钱不凑手,想晚交了三五月的,尽管跟我说!”何九拍着胸脯说道。
吓得那房主的亲戚叫苦不迭,何九不务正业,无赖刺头的名声可是人尽皆知,直后悔怎么遇上这么个租客。
宝珠哭笑不得,忙好言相劝安抚新房东,好在那房东也知道宝珠是陈记的掌柜的,不太可能会欠租,加上经纪巧舌如簧两边说和,终于是顺利签了契约。
新房子虽然家具齐全,但是一应日常用具还要添置。
宝珠这阵子天天往烟袋子斜街跑,锅碗瓢盆床褥被子逐一添置,忙的不亦乐乎。有了事情做,不再整天胡思乱想,只是心底里还是会不经意间想到霍正东,时不时的就令宝珠魂不守舍,半晌都心烦意乱。
第三十一章 决裂
一晃二十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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