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起身一礼,告退出宫去了。
而我坐在窗前,凝望西边的落霞,不知不觉忘了神。
…………………
我腹中的皇儿十分争气,一直没有让我有害喜的症状,到了四个多月时,开始出怀,但因时值冬日,有厚厚的棉袄遮掩,倒也看不出来。其间皇上偶有到甘泉宫来想留宿,都让我以身体不适为由,把他推到了涂婕妤那里去。
我这身孕瞒得严实,还要归功于皇后的职权,要知道,后宫嫔妃每月的小日子,都是要记到彤史上的,倘若我不是皇后,作起假来可就不会这么容易了。
过完年,我怀胎已有五个多月,着实是稳当了,而开春要减衣裳,眼见得隆起的肚子要瞒不住,我便打算择日传太医来请脉,把怀孕的消息传到皇上那里去。在此之前,我先把封嬷嬷叫了来,伸出手腕搁到小迎枕上,问道:“是男是女?”
封嬷嬷细细诊了一回,道:“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她嘴里说着恭喜,脸上却无喜意,只担忧道:“娘娘,能到太医署做太医的,只怕个个都会诊男女,这可怎好瞒过去呢?”
“瞒是瞒不过的。”我叹了一口气,道:“想个法子,去永巷罢。”
封嬷嬷应是明白了我的用意,眼中一亮:“娘娘英明。”
事不宜迟,当时我便将蒋太医传了来,称身有不适,请他诊脉。没有任何意外的,蒋太医诊出我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这天大的喜事,自然马上就传到了皇上那里去——蒋太医前脚走,皇上后脚就到了。
皇上穿着明黄的龙袍,仍掩不住眼底的阴霾——尽管脸上满是欣喜若狂,他一定猜得出我是故意瞒了他五个多月,但却不敢明着说甚么。他搂着我的腰,伏在我耳边低语:“梓童,咱们马上就要有嫡子了。”
我笑道:“还不知是男是女呢。”
皇上大概等的就是我这句话,闻言马上道:“这有何难,传太医令来一诊便知。”
有皇上的旨意在,太医令迅速赶到甘泉宫,为我诊了诊脉,他诊出的结果同封嬷嬷先前诊出的一样:“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
我侧目望去,皇上眼中的阴霾更盛,偏脸上还要笑得欢快。我可怜这位上级装得辛苦,便谎称身子倦怠,要早些歇息。只见皇上如释重负,勉强讲了几句让我安心养胎的话,马上起身回蓬莱殿去了。
他一定是赶着回去同迟公公商量对策罢,看来我的时间,很是紧迫呢。
“本宫有孕的消息,当是传到涂婕妤那里了罢,明日请来她吃茶。”我吩咐了夏荷一句,便扶着春桃的手,进寝室歇息去了。明日会是关键的一天,我得养足了精神才好。
次日,涂婕妤早早地便候在了甘泉殿内,呀,吃茶哪有这般早的,她是赶着来看看我的身孕是真是假罢。可惜我这肚子如假包换,任她看了半晌,也挑不出毛病来。
小宫婢端上今春的新茶,涂婕妤捧在手里却不饮,只盯着我的肚子看,幽幽地道:“皇后好福气。”
她的语气无限感慨,我笑得愈发灿烂:“那是,本宫贵为皇后,福气自然是多些的,不像涂婕妤,只不过是想要抱养个别人的孩子,还不能如愿以偿。”
涂婕妤似是不敢相信我竟能讲出这般刻薄的话来,双目圆睁,牙关紧咬,好半晌才恨恨地道:“皇后,你不要欺人太甚。”
“本宫面前,也敢你呀我的?”我骤然变了脸,将手中的茶盏朝小几上重重一顿,厉声道:“涂婕妤在本宫面前就敢这样不恭,背地里还不知怎样飞扬跋扈呢,来人,带涂婕妤到后面好好学学规矩”
两名内侍马上冲出来,押了涂婕妤就走。而涂婕妤好像还没明白过来,直到进了后殿的小黑屋,才想起大声喝骂。
为了效果突出,我并没有让人关门,就那样敞着殿门,让人拿了削尖的牙签子朝她身上戳,涂婕妤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哪里受得了这个,还没几下就高声尖叫起来,哭声足能传出好几里地去。
第95章 策划
甘泉宫里的动静这样大,很快全宫上下就都知道皇后娘娘在动用私刑,折磨可怜的涂婕妤了。首先赶到甘泉宫的,是怒气冲冲的太后,紧接着,皇上也匆匆而至,最后,是赶来看热闹的邵御女牛才人之流。
一时间,甘泉宫的后殿被挤了个满满当当,热闹得很。太后首先发难:“皇后,涂婕妤究竟犯了哪条规矩,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
皇上紧接其后:“皇后,你身为六宫之主,当为妃嫔表率,怎能擅动私刑?”
邵御女添油加火:“娘娘,臣妾不止一次听您说过,处罚嫔妃乃是庭掖局的事,动用私刑是万万不可的,您今儿这是怎么了?”
他们各各说得起劲,目光都不忘朝我隆起的肚子上扫一扫,眼神之复杂,让人胆战心惊。
我挺着腰,梗着脖子,一副我就不认错,你们能奈我何的挑衅模样。而涂婕妤在一旁嘤嘤而泣,更是衬托出我的嚣张。太后极为心疼地看了看涂婕妤,问皇上道:“皇后身为六宫之主,却这般肆意妄为,不知皇上准备如何处置?”
瞧她讲得这般咬牙切齿,一听就是打算新仇旧仇一起报罢。
皇上沉吟片刻,似是极为不忍地开口:“皇后今日所为,的确过分,不罚不足以平人心,但念及她怀有身孕,不便领罚,就……罚去永巷思过罢。”
这处罚,一点儿也不出人意料,对皇后的处罚,无非就是废后和进冷宫,而今简家兵权在握,废后不可能,那就只剩下去永巷了。
环顾左右,各人都是幸灾乐祸,唇角藏笑,我亦在心里偷偷地笑他们,一群蠢物,殊不知笑到最后的,才笑得最好呢。
有太后盯着,六局不敢怠慢,第二日便派了人来,帮我把随身物品搬到永巷,那些金玉俗物,并没有搬去,倒不是因为与制不合,而是因为永巷的屋子太小,东西多了放不下。
皇上的动作也很快,比六局慢不了多少,我刚看着秋菊和冬梅打扫完屋子,就见吕郭出现在门口,口称奉圣上旨意,来为我诊脉。
怎么来的是吕郭,我倒是挺奇怪:“吕太医,皇上让你来负责本宫的身孕?”
永巷的屋子实在太小,吕郭只能站在门口作答:“回娘娘,是。”
我想了想,起身朝里间走,道:“既然如此,就请吕太医进来为本宫诊脉罢。”
吕郭跟着我走到里间,夏荷将门关上,春桃在外守着。
我看了看窗外,见那里有冬梅守着,便放心大胆地问吕郭道:“怎么来的是你?皇上不是一向只信太医令么?”
吕郭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微臣是奉了皇上密旨来的……”
“让你伺机除掉本宫腹中的皇子?”我明白了,皇上以为吕郭同我之间有嫌隙,所以派他来,一旦出事,便可称他是为了私仇而报复于我;更重要的是,如果我腹中皇嗣不保,负责的太医首先要受牵连,皇上怎舍得让他亲信的太医令来涉险,自然是要派个别人来。
吕郭大概也是明白这一点,脸上颇有些忿忿不平之色,他一撩官袍,朝我跪下,道:“微臣的身家性命,都在娘娘身上了,娘娘务必要救微臣。”
我笑了:“你怎就晓得本宫不会坐以待毙?”
吕郭亦笑:“自微臣准备追随娘娘之日起就知道了。”
“既然皇上要让本宫小产,那就小产一回给他看罢,不然他怎能安心。”我扭头望着油漆斑驳的窗棂,语气轻快。
“娘娘?!”吕郭吃了一惊,猛地抬头。
我抬起手,向下虚按,示意他放轻松:“谋害皇嗣,这样大的事,总不能一次就成功,是么?”
吕郭明白过来,露出笑容:“娘娘英明,不知娘娘准备哪日小产,微臣好回去准备说辞。”
“三日后,如何?”我想了想,问道。
“就依娘娘,微臣三日后再来为娘娘诊脉。”吕郭点头应了,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三日后,吕郭如约而至,不光为我诊了脉,还写下一张药方,亲自配了药送过来。我让春桃看着把药煎好,再倒进屋后的泔水桶——永巷的条件,就是如此了,吃完饭饮完茶,是不会有人及时来收走的,只能倒进屋后的泔水桶,凭着他们的兴趣,或三天,或五天,甚至十天半个月才来收一回。
文)药渣皇上大概是要看的,可不能丢弃,我让春桃小心收拢,倒在了泔水桶旁边。忙完这些,大半个时辰也就过去了,春桃催促着我躺到硬邦邦的床上,小声道:“娘娘,您该肚子疼了。”
人)我看时候也是差不多了,便捂住肚子,大声哎哟起来。春桃弯腰立在床头,不住地安慰我,夏荷则飞快地奔向太医署,请了吕郭来。
书)吕郭背着药箱,在屋内转悠了一会儿,便道:“娘娘,微臣回去密禀皇上,由于用药剂量不够,因此娘娘只是腹痛,并未成功小产——微臣这样说可好?”
屋)我看了他一眼,故意道:“用药剂量不够?你不怕皇上怪你医术不高?”
吕郭笑道:“第一次配堕胎药,难免有差错,想必皇上会再给微臣一个机会。”
我听了这话,放声大笑,反正在这静寂的永巷,也不怕有人听见。夏荷捏着个小纸包走进屋里来,我示意她递给吕郭,道:“这是一点儿药渣子,本宫琢磨着,皇上也许想看,你这便带回去罢。”
吕郭伸手接了,口中却道:“皇上只怕对微臣也不是十分的放心,一多半还要亲自来看的,娘娘可千万别大意。”
“本宫省得。”我点了点头,躺回枕头上。
吕郭将药包纳进袖子里,躬身告退。
吕郭没有料错,入夜之后,皇上亲自来探,坐在床边拉着我的手,很是关切地问了又问。我颇有些气愤地道:“臣妾是服了吕太医所开的安胎药,这才腹痛难忍的,皇上您一定要替臣妾作主,彻查到底!”
皇上安慰我道:“梓童放心,朕这就命人把药渣带回去查验,明日一定给你一个交待。”说着,便命迟公公到屋后将安胎药渣尽数取来,如愿以偿地把“罪证”带回蓬莱殿里去了。
第二日,皇上果然给了我交待,他派来的迟公公称,从那药渣看,吕太医所开的安胎药方并无问题,我之所以突然腹痛,应该是肝气郁结所致。至于我为何会肝气郁结,迟公公状若无意地看了看屋内简陋的家具和摆设,没有作声。
我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十分配合地也没作声,只做怒摔了个茶盏,唬得他退下去了。
我很清楚地知道,皇上此计不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为了我自己,为了简家,更为了腹中的皇儿,我这便该认真准备起来了。
是夜,我唤来封嬷嬷,压低声音问道:“嬷嬷可懂得催产之术?”
封嬷嬷听得我这般问,并未惊讶,只看了我一眼,问道:“娘娘问这个作甚么?”
我听得此言,便知她是懂得的了,于是道:“不知嬷嬷可知道紫云阁里的邵御女,本宫想要与她同一天生产,实在不能同一天,提前一两日也使得。”
封嬷嬷问道:“不知邵御女如今怀胎几月?”
我想了想,道:“她是随驾木兰围场时怀上的,而本宫是从围场回来后不久怀上的,日子应是相差不远。”
封嬷嬷听了我这话,笃定道:“既是日子相差不远,娘娘便可怀到足月,足月后催产并不伤身,日子也好拿捏,奴婢可以担保,娘娘想要同邵御女同一日生产,就绝不会拖到第二日。”
听闻此言,我心中大定,感激道:“如此,本宫同皇子,就交与嬷嬷了。”
封嬷嬷躬身:“请娘娘放心。”
既是想催产,就得准备药草,但如今我身在永巷,行动有诸多不便,然而封嬷嬷却称她自有方法,不需我操心。我心想,虽然我如今指使不动六局,但一来娘亲还能进宫,二来吕郭是自己人,封嬷嬷想要弄到药草,应该不会太难,因此便放心地随她去了。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又到了吕郭来诊脉的时间,这回他一来,我便起身朝里间走,吕郭跟随进来,笑道:“娘娘不必太过忧心,自上次微臣将‘差事’办砸,皇上担心娘娘已有所怀疑,因此命微臣暂时停手,等上些时日再说。”
“本宫正是担心皇上等不及,想让吕太医去给他吃枚定心丸呢。”我笑着应了一句,又问道:“吕太医,不知有没有这样一种药,服后胎儿会逐渐衰弱,直至胎死腹中,待得生产时,一生下来便是个死胎?”
吕郭愕然:“娘娘,您这是要作甚么?”
我坚持追问:“有没有这样的药?”
吕郭定了定神,答道‘:“有是有的,只是娘娘……”
我冲他嫣然一笑,道:“有就好,吕太医回去后,不妨赶紧配上一剂,然后献给皇上。”
有了上回的“小产未遂”,吕郭大概能猜出我的用意,只见他抹了抹额上的冷汗,道:“娘娘还是要装作服下了药?这孕中装一装,倒是不会露出甚么破绽,只是生产之后,该如何遮掩?据微臣所知,将要为娘娘接生的产婆,都是皇上亲自挑选的。”
第96章 送子
连产婆都为我预备好了啊,看来我到底还是皇后,“规格待遇”可真高,只可惜,这些产婆,在我这里大概是没有用武之地的。我看着吕郭,道:“所有的事情,本宫都已经安排好了,吕太医无须担心。只要皇上中途不换太医,一切便会顺顺利利。”
吕郭道:“这个娘娘倒是可以放心,皇上一多半是不会换太医的,毕竟这样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此话有理,同我料想的一样,再加上这是趟浑水,皇上舍不得让亲信之人掺和进来,这对于我的计划来说,就更为便捷安全了。
吕郭回去,照例送了安胎药来,我也照例不吃,只让春桃泼进泔水桶,药渣堆到一旁。下药后不久,皇上来瞧,甚至有意留宿,着实唬了我一跳,连忙使出浑身解数,方将他劝了回去。
在永巷的日子,艰苦自不必说,屋顶时常会出现蜘蛛网,墙角时常会长出灰蘑菇,倒是窗下那株自甘泉宫后花园带过来的牡丹花,都说不能活,却是长出小小的花苞了。
“有花苞就成,迟早都会开的。”我凝望窗外,对一旁收拾膳桌的春桃夏荷道。
春桃将我吃剩的半碗烙润鸠子递给夏荷,忿忿地道:“虽到了永巷,膳食倒是不曾克扣,但小厨房却没了,无法做宵夜,不然哪能让娘娘吃剩菜——就是这剩菜,还得事先藏起来。”
夏荷接过碗,打开柜门放进去,叹道:“可不是,眼见得娘娘就要生了,正是晚间易饥饿的时候……”
一句话未完,便听得早被我打发回去守甘泉宫的冬梅在外叩窗:“娘娘,邵御女和黄美人已经发动,据产婆估计,早则半夜,晚则凌晨,便是要生了。”
黄美人即是黄大小姐,黄才人,因身怀有孕而升了一级。早先冬梅借着给我送披风,已来报过消息,称今日天刚蒙蒙亮时,她俩便先后见了红,我与封嬷嬷准备着等了一整天,终于是等到要生了。
我曲起手指,在漆面凹凸不平的小几上敲了三下,窗外便传来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冬梅回甘泉宫去了。
她才刚离去,封嬷嬷便从隔壁过来,手捧一碗黑漆漆的汤药,递到我面前,道:“娘娘快服下罢,不然来不及了。”
我接过碗,不顾苦涩,一饮而尽,然后才问:“能赶着差不多的时候?”
封嬷嬷招呼春桃过来,同她一起将我扶上床,道:“催产药药效快,娘娘应是生在她们前面。”
“那就好,宁早别迟。”我躺倒硬邦邦的床上,把身体放平,春桃为我盖上被子,轻轻握住我的手,担忧地看着我道:“娘娘,待会儿若是疼了,您就掐奴婢的手。”
我笑道:“本宫这里正缺人手,你的手要是被掐肿了,谁人来办事呢?”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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