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慢慢地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惊讶道:“娘娘,难道说……那盒白糖莲藕糕是无毒的?可当时夏荷明明惊诧出声,奴婢在书房门口听了个一清二楚。”
我看向夏荷。
夏荷抿嘴一笑:“奴婢当时确实很诧异,只不过诧异的是,那盒子白糖莲藕糕,明明没毒,娘娘却偏生要拿出来吓唬邵采女,瞧她当时脸都吓白了,好不可怜见的。”
春桃听了夏荷这话,眼瞪得更大了,嘴也张得更开了,她看看夏荷,又看看我,结结巴巴道:“夏荷……你,你……娘娘……娘娘……您……你们,你们……”
我听了半晌也没听出她到底想说啥,遂打断她,嗔道:“你在结巴,本宫可要派人请太医了。”
春桃马上合上了嘴,虚心求救:“娘娘,您究竟使的是一出甚么计,为何太妃见到白糖莲藕糕无毒,便知是中了您的计了?”
为秘书答疑解惑,亦是我的职责,我欣然向她解释道:“太妃不是笨人,她一定知道小罗子不会无缘无故去跑去骗她,既然白糖莲藕糕实际无毒,与小罗子口中的‘有毒’对不上,她就当明白,这只不过是本宫使的一计,目的就是为了利用小罗子的‘忠心’,试探出他究竟是不是她的人。”
春桃仍有疑惑,继续提问道:“娘娘,万一太妃将计就计,把那盒子打开,另做了有毒的白糖莲藕糕放进去呢?如果太妃中毒,邵采女性命堪忧,她若真因此而获罪,说不准就会把娘娘给供出来,倘若真到了那时,娘娘怎办?”
“不会。”我肯定地回答她道,“其实今天邵采女是歪打正着了,那只盒子,还真就是梅御女名下的东西。梅御女乃是太妃的人,太妃护着她还来不及,又怎会故意让自己中毒,使梅御女受害?”
春桃似乎明白了些,但马上又问:“娘娘,倘若当时邵采女没想出嫁祸梅御女的法子呢?太妃不见得就认识梅御女的盒子,她若是不知情,说不准就将计就计了呢?”
“傻妮子。”我笑看她一眼,道:“若真出现这种情况,自有那盒子的主人梅御女出来顶缸,与本宫何干?”
春桃的嘴巴,又一次张大了:“娘,娘娘,您的意思是,不管邵采女以谁的名义去送白糖莲藕糕,也不管太妃如何应对,反正此事只会与梅御女有关,而沾染不到娘娘身上来?”
我微笑着点一点头:“你终于想明白了?”
春桃感叹道:“娘娘这真是一着妙计,只难为娘娘怎么就把梅御女名下的盒子给弄了来。”她紧接着又问:“是梅御女以前给娘娘送东西来时,娘娘悄悄留下的?”
“不对。”春桃不等我作答,就自己否决了自己,“这些东西都是记了档的,如果送来不还,梅御女一定会使瑞珠来要回去。娘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60章 吃茶
我冲她眨眼一笑:“虽说瑞珠不是咱们的人,可紫云阁又不止她一个,除了她,还有洒扫上的粗使小宫女呢,偷个把盒子,算不得难事。”
“原来如此……”春桃恍然大悟,会心笑了。
夏荷却感叹道:“梅御女到底没经验,记过档的盒子,虽说是小物件,但丢了也是大事,怎么却没上报?”
我伸手抚过剔红雕漆瓶上细密精致的花纹,半是解释,半是感慨:“她那个品级,又没有宠,丢了东西,可是要自己掏银子赔的,而她,月例少,又没赏赐,还有上上下下需要打点,哪里来的银子赔盒子?”
夏荷奇道:“那不还有太妃吗?”
春桃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同夏荷一起望向于我。
我的目光,聚于墙角的铜镂云纹滴漏上,陷入了回忆之中,缓缓地道:“你们可还记得本宫大婚刚满一个月那会儿,梅御女,邵采女,还有王御女,身上的那套新衣裳,竟是足足穿了两天都没换下。”
那时天气还不算太热,若是在寻常人家,一套衣裳穿两天,实属平常,但在后宫之中,但凡是个主子,一天之内都是要换好几套衣裳的,这是为了引起圣上的注目,还是为了炫耀自己的身份,不可而知,但的的确确是后宫之中盛行至今的风气之一。
在这样一种风气之下,梅御女等三人的一套新衣裳,却足足穿了两天,就很值得人深思了。
春桃与夏荷齐齐点头,道:“奴婢们还记得呢,那时就奇怪,梅御女、邵采女、还有王御女,正是争夺侍寝头一份的时节,却怎地连套衣裳也不晓得换。”
我自同楼云纹滴漏上收回目光,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谁,道:“由此便知,太后也好,太妃也好,不看到成效,是不会轻易下本钱的,既然连多的衣裳都舍不得给,又怎会送银子给她使用呢?梅御女手中无钱,赔不起盒子,自然就不敢把丢了盒子的事上报了。这真是……一文钱‘害到’英雄汉,亏得本宫这回没有存心要害她,不然她可就真是在劫难逃了。”
夏荷恍然,却又接话道:“梅御女这回真是好运气,不过她只是个份位低末的嫔妃,也不值得娘娘费神去‘害’。”
“那倒也未必。”此时四下无旁人,我便直言道,“不管是梅御女,还是王御女和邵采女,她们与牛、马二人可不同,尽管出身并不显赫,但却是正经官宦之家的小姐,虽然她们的父亲官职不高,但谁知就不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而且后宫与前朝,向来是相辅相成,又或者她们哪一日得宠,娘家自然也就跟着高贵起来,毕竟父亲为官,不似那些贱民扶不上墙。”
夏荷听罢我的话,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照娘娘这样讲,那梅御女、王御女和邵采女,都有机会问鼎一宫主位,给娘娘添堵了?”
我安慰她道:“莫急,成为一宫主位岂是那般容易的事?且看她们有没有这个造化罢。”
春桃怔怔地听着听着,突然却跳了起来。我和夏荷诧异地朝她看去,却听得她叫道:“奴婢这就去清点库房,万不可也让别人偷了东西,钻了空子。”她说完,匆匆向我行了个礼,撒腿就跑,跑了几步,却又回头问我:“娘娘,若真差了东西,咱们要不要上报?倘若上报了,六局让咱们自己掏钱补上,我们有没有钱交?”
我一听,指着春桃,乐得笑弯了腰。
夏荷也抿着嘴直乐,笑骂:“春桃你这妮子,魔障了不成,私藏娘娘的物件,那是大罪;若想借娘娘的东西谎冒甚么,那更是不可能的,因为娘娘送去东西,那叫赏赐,不止甘泉宫要记档,尚宫局也要登记,试问有谁能同时买通甘泉宫管库房登记簿子的人和尚宫局管赏赐物品登记的人?”
甘泉宫管库房登记簿子的人,正是春桃本人,春桃马上不好意思地笑了。
夏荷继续道:“就拿今日梅御女的那只盒子来说,倘若颠换个个儿,假设是梅御女偷拿了娘娘的盒子,装了白糖莲藕糕去送给太妃,谎称是转送皇后娘娘的赏赐……”
春桃这时已完全明白过来,马上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就算甘泉宫没有察觉丢了盒子,也还有尚宫局的登记记录可供查询,一看便知她是在扯谎。”
“孺子可教。”我出演赞道。
春桃明白了事由,又得夸赞,开心一笑,提议道:“娘娘,小罗子是在太可恶,须得严惩。”
我自认为不是狠心人,但也绝非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小罗子这样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确是不该轻易放过。于是我接收了春桃的提议,吩咐道:“小罗子打入暴室,罪名照实说,就是对本宫心生有异,至于是向着了谁,且让众人猜去罢。”
“是。”春桃应了一声。
【文】我想了想,又道:“浣衣局其实也是罪奴服役的地方,碧纹不一定非待在暴室不可。
【人】进了浣衣局,亦是要从早到晚地劳作,一刻也不得休息,但却远没有暴室那样折磨人,至少性命能够得以保存,我此言一出,春桃应是明白,我是想救碧纹一命。
【书】果然,春桃首先质疑道:“娘娘,不会场引人怀疑么?若娘娘出手救了碧纹,王御女就会认为碧纹是娘娘的人,更会怀疑娘娘指使碧纹在香烛一事上陷害了她了。”
【屋】我站起身来,扶着夏荷的手朝外走,奇道:“谁说本宫要救她?让她换个地方受罚而已。”
“是,娘娘,奴婢明白了。”春桃不再有异议,转身出去了。
这一天,我没有再给自己安排事情,除了用膳,就是睡觉,我需要继续养精蓄锐,以应对来日太妃的“邀请”。
而太妃,也没有让我失望,第二日下午,当我午睡刚起时,便有承香宫袁嬷嬷亲自来请,称太妃邀我去承香宫吃茶。
不错,刚睡饱,就有人请我吃下午茶。我换好衣裳,坐上腰舆,欣然前往。
承香宫,作为先皇宠妃曾经的寝宫,大概是后宫之中最为华丽的宫室了,那满覆屋顶的金黄色的琉璃瓦,仔细望去,竟是隐隐泛着粉色,给外观壮丽的大殿平添了几分妩媚和独特。
而宫院内铺设甬道的地砖,遍雕盛开的莲花,既是意寓步步生莲,亦是因为丁太贵妃的闺名中,有一个莲字。这在多数人眼中,大概是一份羡煞人也的荣耀了,但我却很不以为然,若我的名字中也有一个莲字,绝不会允许拿来雕成地砖,任人践踏。
我就这样踏着满地的莲花,随袁嬷嬷步上汉白玉月台,殿门前的小宫女施了一礼,却不进去通报,袁嬷嬷转身对我笑道:“太妃有令,娘娘来了可直接进去,无须通报。”
哦?我今日竟得这样的礼遇?我微微一笑,随她直入东暖阁。
太妃似乎偏爱大炕,每次见我,都是盘腿坐于藤纹飞罩内的炕上,今日也不例外,窗外的天色有些阴暗,似是要下暴雨,几株盛开的芍药花在变天前的狂风中飞舞凌乱,散落了一地的残瓣。
太妃头戴一顶五色花冠,身着五色锦襦,凝目望向于我,微带着诧异道:“外头风大得很,皇后的发髻,竟不曾被吹乱?”
我走近大炕,福身为礼,微微笑道:“任它风大风小,自有人为臣妾撑伞,又怎会乱了发髻?”
太妃目光稍滞,停顿一二,方才重新开口:“皇后上炕来坐,我们娘俩吃茶。”
我既然来了,自是不会拒绝太妃的提议,遂前行几步,移至炕边,由夏荷服侍着脱去一双杏黄色的飞云履,上镶绿宝石薄片制成的蔓藤纹,端的是华美异常,只可惜鞋尖处沾染了些许灰尘,多少破坏了一点美感。
我在太妃对面盘腿坐好,姿态优雅地拿柳黄的银泥长裙遮住双脚,在我和太妃之间,摆着紫檀卷云炕桌,桌上除了一把茶壶两个茶杯,就只有一只青花云鹤团花碟,那青花鹤团花碟里盛着几块点心,点心是——白糖莲藕糕。
而我还注意到,临窗的剔红福寿纹炕几上,搁着梅御女的那只黑漆描金八角捧盒。
太妃亲手执壶,与我斟了一杯“小团茶”,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
我端起斗彩菊花纹茶杯,深嗅一口作陶醉状:“好茶。”然后举至唇边,在杯沿处留下一个浅浅的唇印,以证明此茶我已饮用过。
太妃一直在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我,但我仍坦坦然然地滴茶未沾,此乃后宫生存法则,聪敏的人不会问出口。
太妃收回目光,指了炕桌上的白糖莲藕糕道:“这是昨儿邵采女给哀家送来的,皇后尝尝。”
面对太妃的好意,我却只回以歉然一笑:“太妃娘娘,不是臣妾不给面子,实在是打小不爱吃这白糖莲藕糕。”
太妃深望我一眼,没有再动,自拣了一块,慢慢吃起来。
我没有作声,只耐心等待,在等待的空隙里,又在斗彩菊花纹茶杯的杯沿上,留下了一枚浅浅的唇印。
太妃吃完白糖莲藕糕,马上有小宫女递上浸湿的丝绣帕子,服侍她擦手,待得擦净糕渣,又拿干帕子擦了一遍,方才退下,此时炕边仅剩下袁嬷嬷和我这边的夏荷。
我想,正题终于要开始了。
果然,太妃敛了神色,唇边却露出一丝微笑,与我道:“哀家想,皇后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看来哀家没有看错人,皇后果然是聪敏。”
我暗自冷笑,难道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试探我是否聪敏?谁信哪?不过这份化被动为主动的应变能力,都有无数闪闪发光的亮点,深埋于表象之下,有待我一一去发掘。
我没有接太妃的话,只低头,在斗彩菊花纹茶杯的杯沿上,留下第三枚浅浅的唇印。
第61章 虚假
太妃继续道:“皇后的本事,哀家已看在眼里,希望皇后能助哀家一臂之力,倘若事成,往后这后宫之中,当再无惹咱们娘俩烦心的事体。”
助她一臂之力?不急,不急,且让我仔细想想。期初,是太妃设局,将邵采女中毒一事栽赃于我;而后又自解自局,向我伸出援手,拉我出陷阱;转而嫁祸王御女,损了太后的颜面。
而此事了结之后,由于我的愤怒和不甘心,遂自设一计,利用小罗子的“忠心”,探出幕后之人正是太妃。
想到这里,我不禁玩味,倘若我愚笨,不曾查出主谋者就是太妃,此时又会如何?我想,如果我向太妃提出这个问题,太妃一定会回答我:那就只能说明皇后并非哀家所要寻找的人,哀家只能另谋帮手了。
这后宫中的事,历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若凡事都要追究问底,无异于烦恼自寻。就像我这样,无须去想拿许多,只用考虑太妃向我伸出的“橄榄枝”,是接,还是不接。
我想,再考虑这个问题之前,有一件事必须要弄清楚,那就是——太妃要我所“助”的,究竟是甚么事?虽说我简氏胆子大,干劲儿足,但杀人放火,打劫越货的事,咱还是不干的。
于是我谨慎地道:“太妃真是说笑了,以您现在的尊位,本来就没甚么可烦恼的事。”
太妃没有言语,却示意我去看窗外摇曳飘零的芍药花,良久,方道:“你看那芍药花,终究是红得不正。”
“怎会?”我装作没听懂,道:“是因为风太大罢,兴许等天晴太阳出来,就又是红艳艳了。”
太妃许是觉得我太过无趣,沉默了一会儿,便端起斗彩菊花纹茶杯,道:“哀家身子乏了,改日再请皇后来叙话罢。”
我求之不得,赶紧穿鞋子下炕。
太妃在我身后幽幽地道:“哀家的话,皇后还是再想想罢,哀家再怎么着,也毕竟是皇上亲母,你同哀家站到一边,有利无害。”
我在夏荷的服侍下,穿好飞云履,利落地转过身去,当时就爽快地回答了她:“太妃严重了,太妃既是皇上亲母,便是臣妾的婆母,婆母有难,臣妾岂有不帮的?但凡是臣妾做得到的,臣妾一定尽心尽力去办。”
帮你,哼,才怪!你此次设计于我,虽说没给我造成甚么损失,但我却不愿被你当个傻子耍,且让我先和你虚与委蛇,再寻找机会把仇报回去。
太妃自然是听不到我这心内独白的,只见她喜形于色,竟趿鞋下炕,快步行至我面前,紧抓住我的手,热泪盈眶。她就这样趿着鞋,抓着我的手,将我送至东暖阁门口,她本来还要继续朝前送的,是袁嬷嬷觉得她仪表不整,强行将她拉住,这才止了步。
等我回到甘泉宫,去时那满腹的冷笑,只化作一声感叹,我身为下属,在上级夹缝之中求生存,时常觉得为难;而身为上级的太妃,又何尝不是有苦楚,只怕她的难过,更甚于我。
夏荷服侍我到寝室外间的填漆钱金凤纹罗汉床上躺下,春桃与我端来蜜桃冰碗,我舀起一勺含在嘴里,感受着丝丝甜蜜,又享受着角落里青花冰缸散发出的缕缕凉意,实在是惬意极了,忍不住感叹道:“还是咱们甘泉宫舒服。”
夏荷深以为然,点头道:“太妃的东暖阁虽然也搁了冰,却终究还有点热,奴婢真是觉得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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