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既然人家问了,自己也不妨听一听。
邓夫子笑了笑:“无他,良知尔。”
罗彦就差说一句卧槽。这位邓夫子不会也是像自己一样从数百年后的明朝穿越过来的吧。这等前卫的思想,居然从一个初唐的老先生口中冒出来。
看着罗彦近乎痴傻的表情,邓夫子继续解释道:“就以郎君为例。相传郎君可以节制益州诸军诸县,可谓权倾一时。以益州之富庶,强行征伐山蛮,自无不可。甚至以而今益州的兵马,摧枯拉朽一战而定也未可知。但是为何郎君还要耗费大量钱粮,甚至不惜向归化山蛮一跪呢?”
喘了口气,老先生继续说道:“再则,碑上文章,半点不夸其事,反历数官吏怠政,甚至警示后来之人。难道不去写这些东西,就没有其他东西可写了么?”
听到这里,罗彦不仅拍手大笑:“不错,是非自明,依而不违,自合于道。”
老人对于罗彦忽然冒出来的这句话表示赞同,点点头,很是严肃地朝着下边的学生说道:“这句话,你等务必要记清楚。或许不出几年,你们就知道其中的艰难和珍贵了。”
再要和罗彦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忽然被匆匆赶来的州学博士和一干夫子给打断了。
此时再浓重的谈性,也被掺杂了官场客套的言辞给冲淡了。似新官上任,来到州学,惯例是需要向学生们说一些劝勉的话。
罗彦不仅是益州最大的长官,身上还有种种士林和官场的荣誉。尤其是在不同场合写过的劝学诗和劝学文章,更是被不少官员拿来做范本。
如今有真人在这里,州学的博士自然不愿放过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
知道题中之义,很是抱歉地朝着邓夫子点点头,罗彦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到了州学的大院中。
第四百零三章 百忙之中中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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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彦确实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情况下,抄袭过不少“后人”的劝学诗或者劝学文章。
但是今天和邓夫子的一番谈论,着实让他心中有了的不少的感慨。所以当州学博士请他走到数百学生面前的时候,罗彦心中早就有了腹稿。这一回,他要说点不一样的。
“君子之于道也,敬以修己,广以诱人。是故凡为士者,必志于道。何以志于道?……”
洋洋洒洒几百言,就讲了良心二字。如今可没有宋代之后文学和功名那样的流派分裂,在场的夫子虽然有不认同罗彦这种说法的,但也不至于激烈地打断。
罗彦刚刚讲完,时间也刚刚到正晌午。这是学生和夫子们都要吃午饭的时间了,便是州学的博士,也不好在多接什么茬。
待婉拒了州学一干夫子的款待,向邓夫子承诺过些天再来看望,罗彦便带着杨瑞匆匆赶往刺史府。
接下来便是那漫长的等待。山蛮的事情到了如今,罗彦已经不用在插手了。若非是必要的会面,罗彦压根就不想理会山蛮的事情。以刘仁轨的能力,恩威并施之下要是还办不好这件事,那么刘仁轨也该回家去抱孩子了。
从流火的七月,到气爽的八月。一个多月,益州境内的山蛮已经被招抚了大半。剩下个别几个比较顽固的,若非刘仁轨自己并没有黜置益州兵马的权利,只怕早就带着一干兵马平了那几个部族了。
招抚山蛮的顺利,让罗彦一阵开心。
便是中秋节,罗彦居然也破天荒在刺史府开了宴,将益州颇有名气的老儒们请来。还专门组织了文会,给年轻一代的士子们出人头地的机会。
虽然益州年年都有大量的文会,但唯独今年,这新来的刺史大手一挥,居然给文会的魁首送出价值上百贯的墨香居书籍。内中不仅有全套的儒家经典,便是其他学说的名著,也罗列在内。
要知道墨香居如今还没有开到益州来,能够一次性得到这么多的书籍,其价值远远超过书籍本身的售价。换算成益州境内书铺的价格,那可是上千贯钱的东西。
莫说是财帛动人心,只要人刻苦努力,这些书足够支撑一个新兴的书香世家。
墨香居的书籍在益州也算是大名鼎鼎,多少人耗费数倍都求之不得。文会的时候,益州近乎十之**的年轻士子都自发地赶到了刺史府外,一个个接受考验。
罗彦心里高兴,所以这场文会,也着实花了不少的心思。
比如这入门的考验,便别出心裁。
被阻拦在刺史府外的士子赫然发现,入门的时候,考察的居然是对于典籍的掌握。这个典籍可不是儒家的经典,而是包罗万象,只要能够成为典故的,都有可能被当作是考题。
单是一个“鸟”字,可问的典故就有飞鸟栖鸟倦鸟比翼鸟等等数十个典故,更不用说这风花雪月日月星辰。每人三道题,能够答对两道便可以入内。
除此之外,还可以通过抽到的签作诗,若是做的好了,即便两道题都没答出来,也可以入内。
到了院中,自然就可以畅饮一番。但是刺史府的大院也不是这次文会的终点。
还需在院中四人一组,抽一个诗题,每人一句作七言律诗。而在一边围观的乐姬和秦楼楚馆招来的头牌,便会在旁送出手中的银制鎏金桂花。
四人中哪一个得到的桂花最多,便会被请入正堂。而不论输赢,那些被送出去的桂花都归其人所有。单是这一笔,就足够让好些个士子一年内吃穿不愁了。
正堂内罗彦等人早就坐了进来。
坐在上首的罗彦看着陆陆续续有士子进来,向自己和在场的老儒们行礼然后被安排作为,看着身边这些老先生,很是感慨地说道:“当年我初入长安,便是在那春游的时候在先师与朝中诸公的文会,得蒙看重。而今每每想起,都觉得幸甚至哉。”
“陆公与郎君的故事,我等虽然远居益州,也多有耳闻。贤师徒的感情,也是我士林的佳话。当日郎君一篇祭文,让我等几个老朽也心有戚戚。”
许多人这样安慰着罗彦,反而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倒是让诸位见笑了。不过,我等读书人,在下不忘坚守,在上不忘提携。这样,老祖宗传承下来的东西才能够代代相传。这次我将墨香居的一套书放出来,便是这个意思。希望借此机会,能够激发益州士子奋发读书的志愿。”罗彦也不隐瞒,将自己内心那种薪火相传的愿望说了出来。
这样一席话,倒是让刚进来的那些士子们一阵感激。
文会是在酉时初正式开始。整整半天时间,其实刺史府内外都在忙一件事情,那就是考核前来的士子。
转眼到了酉时,但凡是有些本事的士子,基本上都已经坐到了正堂中。作为东主,罗彦自然要主持文会的开始。
“时为中秋,身居益州。有感益州文道昌盛,俊杰辈出。罗某上任四个月,已经是深有体会。虽然不曾多在士林中走动,那也只是因为时机未到。
如今秋收过后,又是丰年。百姓富足,方能供养我辈如此盛宴。而百姓能够丰衣足食,我这主官纵使享乐,也可略微心安。不然,便是那尸位素餐之辈了。
如今群贤毕至,闲话也不多说,请诸君举杯共饮,以庆盛世。”
说来也是真的好玩,即便平日里再狂放不羁,在这种场合,吃酒也要杯杯有一个说法。或是庆贺,或是恭祝,或是敬酒,或是罚酒,虽然名目不一,但绝对不会无故饮酒。
待众人一饮而尽,罗彦这才继续说道:“既然名为文会,那么现在文会便要开始了。诗赋文章,以贺华年。得蒙诸位抬举,罗彦便出这第一题,还请诸君听好,七言律诗益州辞,一炷香时间。”
这也是罗彦有意给益州的上上下下释放一个友善的信号。不论怎么的,开头先往你们夸夸自己的家乡。
题目并不是很难,这样的题目益州的士子平日里相互唱和可没有少做过。这个时候考验的便是平日里的积累了。只见座中士子纷纷思考一二,便开始运笔如飞,不过眨眼的功夫,赫然有一大半的士子再次放下了笔。
说真的罗彦这一炷香的时间都有些长了。不过这一炷香显然不能就这样干巴巴等着,罗彦话音刚落的时候,就有乐籍献上弦乐。这样等待的人们就可以听着美妙的丝竹声消磨时间。
而有了管乐的掩映,坐在罗彦附近的不少老儒们也纷纷开始议论座中那些士子的水平。
罗彦虽然平素对于益州士林不太关注,但有了这个机会,倒是也认识了不少老一辈口中的俊彦。
并没有如同淘汰制一样,此次文会反而是将三样放在一起,做一个总体的评价。所以这事儿让刺史府的一干笔吏忙活了好一阵。
接下来的便是赋。这回出题的乃是益州公推写赋第一人,乃是益州大族张氏的族人。其人先是向罗彦一拜,这才向诸生宣布,第二轮的题目取“刺史宴”。
很显然,这也是张氏和在场的不少老儒商量好的。先前罗彦宣布要写益州,他们便投桃报李。虽然仅仅是两个题目,但一个是表明心志,另一个则是给予承诺。
个中弯弯绕绕不必赘述,第二轮虽然有几篇文章争议很大,但是最后也没有闹出什么太大的风浪。
如今只剩下最后一轮的文章,大家却是公推邓夫子出题目。
说来这出题人的身份也是大有讲究。罗彦是官,张氏是绅,而最终的一环,还是归结于邓夫子这个读书人。说来不管是巧合也罢,刻意而为也罢,邓夫子居然出题目叫做“富国策”。
说是富国,其实往小了说就是富益州。这是邓夫子的另一种帮助,让罗彦知晓益州人的眼中,到底该如何让益州更加富足。
最后三场平定,赫然是益州州学的一个学生拔了头筹。罗彦亲自看过这士子的诗歌文章,其水平也却是当得这透明。所以其评价当众,自然也不会存在太多的黑幕。
等三轮比试结束,时间也已经到了戌时中。
在所有人的一片艳羡中,罗彦将承诺的书籍一箱箱送到那学生面前。随后就给了所有人一个更加高兴的承诺:“今日宴会上诸位写就的诗赋文章,刺史府会各选优者二十篇,请墨香居代为刊印千本。”
如果读书人不求名,也就不会看着一块墙壁就往上写诗了。如今居然说要刊印其中一些人的作品,岂不让所有人兴奋。
不过,更让士子们激动的事情还在后头。
罗彦邀请过来的那些老儒们,齐声向罗彦请求道:“素闻刺史诗歌文章乃是士林翘楚,如今月色正好,不如请刺史留下诗篇。”
本来想拒绝的,可是看着这些人大有不答应就不起身的姿势,罗彦只好点点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第四百零四章 风波起时益州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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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中秋宴,不仅让益州的士绅和读书人重新认识了这位年轻刺史。也让一首名为《水调歌头》的长短句风靡一时。
士林之中,从来不乏感性之人。罗彦的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让那些身在异乡的士子便眼泪潸然。而那“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更是让不少心中怀着遗憾的士人点头不已。
传世的文学,最重要的不是其形式,而是看它是否能够打动人心。很明显,《水调歌头》就是这样一篇一出世便注定要传唱千古的词。
热热闹闹的中秋文会结束了。
罗彦之名,也彻底掀开了那层神秘的面纱。如果说先前的事情只看到了罗彦亲民的话,那么这回还看到了一个财大气粗偏生文采斐然的罗刺史。
不少人同时想起先前邓夫子所说的那句“益州之福”。而今看来,只要罗彦能够维持现在的做派,那也确实是益州的福气。
而让罗彦开心的事情还不止如此,时间辗转来到九月,清爽的天气里,刘仁轨差人来报,益州最后一族山蛮,唐安郡境内新洲县的山蛮已经被招抚。
虽然这段时间府库的钱粮如同流水一样送出去,不仅让掌管钱粮的仓曹有些心尖子痛,便是杨瑞这等长史都有些揪心。但是如今捷报传来,即便是原先有些怨言,也自此之后自然没人会说了。
益州境内的山蛮,这些年光是征讨下山劫掠的部族,零零总总加起来的靡费也超过了如今花出去的这些。
“归化之后,户曹和各县便前去授田。告诉他们,三年内免除赋税,之后两年赋税减半。但是庸调这些劳役,皆按照朝堂规制,不得有任何逃避。”原本这就是朝廷招抚的一种处置办法,现在被罗彦用出来,自然不会有人违拗。
得到了这样大的喜讯,罗彦并没有急着向朝堂呈报奏疏。如今刚刚见到成效,贸然奏报,还不甚妥帖。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帮助山蛮度过一个寒冬,这样才能得到最大的效果。
不过,向益州的百姓们通报一下喜讯还是可以的。不仅能够缓和山蛮和百姓的矛盾,还能够顺理成章地将下一步的计划提出来。
所以成都府城,这天不出意外又多了一道风景,那便是刺史府张贴出来的喜讯。益州全境山蛮招抚,这种大手笔,简直就是在开玩笑。
可是如今这种玩笑被刺史府堂而皇之地写在布告上张贴出来,那事情就变得一场好玩了。
“真的假的,刺史府不会在吹大气吧。要知道山蛮里头可是有不少的刺头,当初的秋刺史在的时候,许下的无数的好处,都没有将这些部族给招抚了。如今我等都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这益州就定了?”
“我也觉得是在开玩笑。要知道金水那几个县,山蛮那是有了年头的,从汉代就有了。不仅熟悉山间地形,而且完全能够自给自足。他们那些部落的头子,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被招抚。”
“两位兄台,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听我在金堂县的表舅的大姑妈说啊,前些时候镇守在他们那里的天节军神秘消失了半月。据说是去金水那边的山里救火了。”
“难道,朝廷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跟山蛮打了不少仗?”
百姓们终归只是猜测,而事实也确实离他们猜测的不远了。天节军确实去金水的山林中救火了,但前提是,那火便是他们放的。秋天放火烧山诚然不是一个好事情,但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采用凌厉的手段震慑极度野蛮的山蛮,罗彦即便犹豫再三,但依旧答应了刘仁轨的请求。
不论是什么事情,祥和的背后,总是隐藏着杀机。
朝堂当然不知道益州的祥和,自然就更不知道其中的重重血腥和杀机。
如今朝堂上下关注的重点,除了太上皇病重之外,便是益州刺史罗彦罔顾国体,公然向山蛮下跪的事情。
蜀地道路艰难,虽然益州官员们的奏疏走的是快马官道,也足足走了接近一个月才到达长安。似这类奏报,定然是先呈交给中书省,然后才会送到李世民的手上,中间各种周折,当消息传遍了朝野的时候,居然已经是九月初了。
在百官看来,罗彦一跪,不仅丢尽读书人的颜面,更是将朝廷的脸也丢尽了。天地君亲师,凡此五类,才是君子恭敬的对象。那些山蛮便是连升斗小民都算不上,哪里值得恭敬。
士大夫与平头百姓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鸿沟在这一刻被衬托地无比清晰。御史台作为纠察百官检举不法的主要阵地,这会儿自然是炮火齐齐对准了罗彦。
这次也不用等着朝会了。直接上疏了事。相比起语言的简单,有时候往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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