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着李世民一拜,罗彦压根没有思索:“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陛下虽然圣明,但是也难免有思虑不周之时。正所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等今日之言,岂不是后世之师也。”
罗彦回答的倒是恭谨,只是李世民心头依旧存着一口恶气,如果不能将罗彦说的心服口服,他还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哼,那么,之前你说我是买名,不知你还有什么话讲。背后非议朕,难道你不知道,这也是不敬之罪么?”
说到这里李世民心里是着实有些气恼。手底下臣子这么多,从来没有一个这样说他坏话的。
“那么,不知陛下纵囚是到底为何呢?”
罗彦并没有被李世民的恐吓吓到,反而是一脸严肃,对着李世民问道。
被问到痒处,李世民自然是非常得意。在他看来,自己纵囚这件事情,绝对值得那些起居郎大写特写一番。“自然是去年冬天,朕视察天牢,有感于罪犯们哀嚎凄婉,所以放他们回乡与亲人团聚。”
各种有几个官员适时地站出来吹捧:“陛下勤政爱民,上体天心,乃是我大唐百姓之福。”
被这么夸赞,李世民顿时有点熏陶在其中,得意地看看众人,表情里似乎满是“来夸我啊”的炫耀。
李世民如何自得,罗彦压根不会管。只见他笑了笑,对着李世民说道:“据说,去年大雪的时候,城中压塌了数百间民房,不知道陛下可曾见过,那无家可归的仓皇?不知陛下可见过,那天寒地冻的无情?不知陛下可见过,那被压在房梁下的哀嚎?”
李世民顿时脸色有些发青,他知道罗彦说什么了。
而罗彦也确实如他所想,继续说着:“君子远庖厨,何也?爱见其生而不爱见其死。然脍炙当前,谁又曾停杯投箸?”说到这里,很多人都已经色变,这不就是再说大家都是伪善么?
当然了,罗彦也不会傻到揪着这样的儒学问题继续深究。而是朝着李世民说道:“陛下之纵囚,不过是听一家之哀嚎,,可是陛下可曾听到过万民之哭?民不富,陛下所为,皆是小恩小惠。一乡绅士,岁给乡民一文,便是大善。一州首富,岁给乡民一文,不过卖名尔。况自贞观元年以来,三改律例,判死者已是死有余辜,如何当得陛下之重恩?”
李世民哑口无言。
原本还有些愤怒,而被那些官员略微夸赞便觉得自己已经是万世美誉的他,此时也觉得有些汗涔涔的。
“世间与罗彦所见略同者不知凡几,而今陛下不知者,不过是上疏不能奏达,劝谏不能入耳。煌煌功绩,当是万民赞颂,而非陛下自封。若是如此,不妨想想前朝独夫。”
听完了这些话,李世民再也坐不住了。慌忙站起来,对着起居郎说了一句:“今日罗彦所言,给我一字不漏记下来。往后若是我还有这样的毛病,你等务必记得提醒于我。”
说完之后,回过头来跟罗彦说道:“今天要不是你批评我,只怕我还要洋洋得意下去。你的罪责,便就此抹去。只是,你不妨猜猜,那些囚犯到时候会不会守信到来?”
李世民似乎是想要赌一赌,不过罗彦面无表情地告诉他:“我大唐律法虽然不甚严苛,但是包庇与隐匿死囚依旧是重罪。那些囚犯不论是出于信义,还是惧怕律令,到时候都会如约而至。只是希望,陛下那个时候不要觉得这是自己的恩德所至。该处以死刑便处以死刑,而且此事当靳石以记之,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罗彦这样的肯定,李世民顿时觉得有些挫败感。所以也只能无奈地说道:“既然咱们所见略同,原本还想与你打赌,那也便作罢了。你说的事情,我记下了。到时候再说吧。”
略微有些失望地看着罗彦,李世民微微轻叹一声,示意罗彦过来,这才继续问道:“来到这里数月,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若是可以,朕还是希望你能够回到朝堂。”
罗彦可是被李世民的这个提议给吓了一跳,不想这位还是那么不死心。当下立刻拒绝道:“老师临死之前要罗彦将他毕生所学传承下去,罗彦也想过,以罗彦自己的本事,也不过是救一时之急。不如就此投身训诂,倒是也能够教授出一些栋梁之材。那样的话,罗彦就上不愧陛下,下不负师恩了。”
见罗彦还是这样混不吝,李世民也是无可奈何了。
点点头,叹了口气,这才继续问道:“那么依你之见,国子学还需要些什么呢?”
说到这里,姚思廉和一干夫子都有些着急了。这个问题原本应该是李世民问姚思廉,不曾想居然问到了罗彦这里。而事先大家又没有一个统一的答案。
看着前边有些愁眉苦脸的同僚们,罗彦朝着李世民一拜:“国子学如今最欠缺的,还是生员的名额和屋舍。希望陛下能够适当放宽国子学的名额,同时增加学舍的数量。”
看到罗彦居然这样说,姚思廉不禁大喜。这不就是他心里所想的么。而罗彦的同僚们更是松了一口气。
罗彦的回答出乎李世民的预料,不过能够这样说,也恰好证明,罗彦的心思确实都用在国子学上了。因此只好点点头,对他说道:“这件事情,回去之后我会下旨办理。”
随后也不再跟罗彦多说什么,便带着一干朝臣往其他学舍走去。
李世民他们是离开了,但是一干学生们还在啊。这件事情他们可是从头看到尾的,对于罗彦刚才的表现,这会儿也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大写的服。
看着这些孩子们有些崇敬的目光,罗彦心里一惊,可不能把这些孩子给带歪了。因此只能迎着那些目光警示道:“劝谏的方法有很多种,但是直言进谏是最不可取的一种。陛下圣明,加上罗某仗着圣眷,这才能够将陛下说服。你等莫要学我。”
告诫再三,这才开始继续讲授经义。
不提国子学中到底是如何盛传今日之事的,李世民回到宫中,便将三省六部的大员们请进了暖阁。
让内侍们端来绣墩,请这些大臣一个个坐下,李世民这才说道:“今日罗彦所言,让我心里瞬间惊醒了。这几年政通人和,边疆宁定,倒教我有些得意忘形了。”
这样的自省也就李世民自己能够说说,而大臣们只能够恭维他:“陛下励精图治,宵衣旰食,岂是罗彦能够妄加议论的。”
“行了行了,你们也不要这等吹捧于我。回来的路上,我想过了。之所以我这般忘形,确实如同罗彦所说,是我看到的苦难太少了。所以反复思量之下,我觉得,是时候出去走走,看看民间疾苦了。”
这回魏征出奇地没有反对李世民的意见,反而第一个站出来赞同道:“陛下所想甚是在理,而今内库丰盈,倒也能够供陛下巡视一番。只是,还望陛下巡视之时,切切以生民为要,不可惊动地方。”
魏征的反应让李世民一阵惊愕,就是其他大臣,也相当惊奇。不过想想魏征又不是专门为反对李世民而反对,所以也点头认同:“魏公说的在理,只是这行程还学详加策划。而且陛下离京,还要做好留守的筹备。”
很是满意地看着大臣们纷纷建言,李世民点点头:“不错,太子理政也有数年,如今正好也可以看看他的本事。好了,这件事情你等切记保密。等一切筹备完毕,再公布于朝堂。”
待又闲聊了一番,这才让大臣们各自回去做事。
罗彦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席话,居然引得李世民动了外出巡视的念头。不过就算是知道了,也应该大笑几声才对。毕竟皇帝如果久居深宫,难免要被臣子蒙蔽。民间的疾苦,还是要他亲自去看看才能知道。
此时的他,早就回到了家中,向长乐倾诉今天他是如何被李世民给欺负的。那装出来的一脸忧伤,惹得长乐一阵开怀大笑。(。)
第三百五十六章 有个皇子要转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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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李世民便降旨,将国子学招生的名额从一千二百人提升到一千六百人。学生的宿舍也由原来的七百间增加到一千间。
罗彦暂时把李世民忽悠回去,而且给国子学赚了好大的好处,这让他在国子学一下子变得受欢迎起来。
便是那些久居长安的士子,听说了这个消息,也是不停感谢李世民和罗彦的大恩大德。
可不要小看这四百名额,那可是意味着每年都有将近两三百人可以从中受益。国子学那可是大唐低级官员的摇篮,如果学问精深,更是中层官吏的直通车。
不经意地,罗彦又在士林中出名了。虽然不至于让好些人给他立什么长生牌位,可是在一干士子的内心中,原本那个很是骄狂的罗彦形象已经大为改观。
至少,满朝文武能够为广大士子谋福利的,也就屈指可数的那么几个。
可是,烦恼也总会不期而至。
这不,罗彦眼前的烦恼,就让他很是无奈。
一波刚刚平息才三天不到,皇子李愔便自请要到国子学读书。同时还有一个请求,那就是要到罗彦教授的那个学舍去。
还真是相当尴尬的一件事情啊。
当初李渊回复官学之初,就已经设立了太学,供一干宗室子弟学习。而像李愔这等亲王,李世民更是厚爱有加,但凡是开府建牙之后,都会派遣老师教授学问。
李愔突然间来了这么一出。简直是捅了马蜂窝了。这不明摆着不看好太学的教学水平,而且也不看好李世民派过去的大儒么?这算是什么事?
李恪和李愔作为亲兄弟,加上罗彦又是李恪拜的老师。这样联想下来,原本一无所知的罗彦,就彻底背上了黑锅。当日不过是李愔在李世民前上了一道奏疏,朝臣顿时就开始了批驳。
与朝堂中的批驳不同,国子学的学生们对于能够来一位皇子同学可是相当期待的。这天罗彦一进学舍,便有士子问道:“助教,不是说有皇子来咱们这里上课么?不知陛下会不会答应。”
对于这么傻的问题,罗彦实在是有些不想回答。李世民到底有多无聊,才会把李愔送到自己面前来。他难道就不想想自己这幅德性,到时候还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呢。
因此罗彦脸色一肃:“这等风言风语你等也信。难道不知道太学当中大儒云集,陛下岂会舍本逐末。倒是你等,昨日布置的功课,都做好了没有?”
听到居然没有将罗彦的注意力从功课上边引开,士子们顿时一阵哀嚎。
整个国子学就他罗彦布置的课业最为奇葩。今天去西市询问马匹的品种和价格,明天就换成了练字三百,后天又改成想办法去刑部查找一个案间卷宗。
简直是折腾啊。看着别人早上上完课,下午都可以三三两两去茶楼酒肆恣意逍遥,唯独自己这些人累成狗一样。他们就想着皇子来了,这种情况能够有所改善呢。
看着这些学生的哀嚎,罗彦不禁严肃地说了一句:“便是吴王,当初拜我为师的时候也随着我学了半年的武艺,你等要是不服气,那么今后便随着我苦练拳脚好了。”
学舍中顿时又是一阵哀嚎。不过他们可不想变成那赳赳武夫,所以嘴上嚎叫着,但是手上并没有迟钝,反而很是迅速地拿出昨天蹲守在各个城门,冒着被守城士卒当作奸细一样抓起来的风险统计出来的一个时辰内进出行人的身份数量统计书。
想想昨天和守城士卒的种种交涉,这些士子又是一阵心酸。而罗彦,则是看着一张张纸上的数据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作为李恪的老师,罗彦其实是相当不负责任的。如今他的中心都是在国子学和长乐身上,所以对于李恪,罗彦的做法就是在正常的工作日,每隔一天去一次李恪的府上。
每次只教授半天学业,然后就扔下一大堆的作业让李恪去完成。当然了,这些昨夜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够完成的。饶是李恪招募了不少的幕僚,但是面对罗彦那强悍的系统,李恪也只有跪服的份。
正好李愔要转学的消息传到罗彦的耳朵里,恰巧就是他要去吴王府的这天。
与教授国子学的学生不同,罗彦在这里可是相当轻松。与那些学子不同,李恪作为皇子,要做的反而不是什么经世济民的大事。只要是能够保护好自己,然后尽量不要扰民,已经是最好的事情了。
罗彦深知这一点的重要性。因此什么《论语》《孝经》之类的,东西,统统不教。反而是亲自操刀,弄了两本叫做《韬晦术》和《解厄鉴》的书出来扔给李恪。
更是要求李恪将其背熟之后,当着他的面马上焚烧。
由此可见,罗彦用心之深。
这两本一本是明代杨慎的著作,另一本是宋代晏殊的著作。
杨慎前半生书生意气,惹来杀身之祸,后来得以保命,便潜心研习这韬光养晦之术。可以说《韬晦术》便是其生死之间的总结。
而与杨慎不同的是,晏殊一生不论是文学还是仕途,都走到了一个顶点。在复杂的官场斗争中能够做到这一步,绝对是非常艰难的一件事情。
将这两本书扔给李恪,罗彦就是存了让其韬光养晦保命为上的心思。而经历了整整半年苦苦锻炼太极拳,依旧没有放弃的李恪,也却是感受到了罗彦对他的一片苦心。
在他身边不乏江南文士。这些因为他是杨广外孙的身份而聚拢到他身边的人,里头有很多都怀着满腔意气。虽然李承乾如今作为爱子,颇受李世民看重。可是没有人会觉得李恪是没有机会的。
因此他的耳边,时常会有劝说在李世民面前表现自己的话。
罗彦在吴王府,绝对是一朵奇葩。
可越是这样,李恪越觉得罗彦更加值得信任和托付。
眼看着自己的弟弟也受了封,即将开府建牙甚至是之官难下,李恪就想着让罗彦好生教导其一番。
可是罗彦上课的时候,便是连他的一干陪读都不让进来,难道要让自己的弟弟在门外偷听不成?想要请求放他进来,不说罗彦答不答应,那样他也就太没面子了。
所以心思一动就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
当罗彦很是严肃地给李恪讲了两个韬光养晦的故事之后,便停下了说教,看着李恪,有些不满地说道:“吴王自己都还没有学好,便要给我再找些麻烦。看来,咱们这师生两相宜的故事是没法继续下去了。”
这两天他在国子学都感受到了压力。如果是在朝堂上,估计能被好些个大臣们给喷死。
别人不知道,难道他还不知道么,这事儿绝对就是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少年搞的鬼。
李恪见罗彦有些生气,不禁有些头疼。这件事情他确实有些莽撞了,原本以为看在自己的情面上,罗彦会就此答应下来,谁知道这个时候罗彦居然这样直接。
因此站起来对罗彦一拜:“是李恪鲁莽了。只是想着李愔有些顽劣,满朝文武能够压服他的,估计也只有诚国公一人。因此在与母妃闲聊的时候,略微提了一句。”
“你兄弟虽然都是亲王,但只要是之官,便有长史看着,哪里有这许多说道。之前我是怎么教授你的,韬光养晦,难道你就学了这点小家子气的东西。”罗彦质问着李恪,让李恪脸上好生烧灼。
“教授皇子本来就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如果你觉得我很闲,东宫的属官有大把供我选择,难道我不会前往攀附太子,要指望你们兄弟替我扬名么?”
“之前所有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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