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旻听得神往,不能不佩服中原人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怪不得灵犀抗拒不得这东西,本就是鱼的内脏,猫儿自然最是爱吃。更何况你还加了肉糜进去,猫儿能抵抗才怪了。”
清笛转头过来,妙目流转,“沙场之上,你们男人想要战胜敌人,不是也要知道对方的软肋?与其蛮力浑打,不如先静下心来寻找对手的软肋,然后一击即中!”
完颜旻眸子里光芒疾闪!
清笛却笑着又垂下头去,“实则我说鱼鳔胶的事情与你听,也不光是为了逗弄灵犀玩儿。我在来的路上,见过你们女真人射落在地上的雕翎箭。雕翎箭很好,可惜却对付不了契丹骑兵的重甲,对么?反过来,你们女真人的装甲不足,反倒葬身在契丹人的弓箭之下。”
完颜旻皱眉,“契丹富庶,而我女真这多年一直受其盘剥,哪里有银子来购置甲胄!”
“不能购置甲胄,难道不能在弓箭上多想些法子么?”清笛唇边漾起轻笑,“比如让这弓箭能一举射穿了他们的甲胄……”
“如何做到!”完颜旻眸子一闪,“他们甲胄厚重,箭簇根本没有办法。怜姐姐,你有法子?”
清笛正色转头,凝着完颜旻的眼睛,“我不懂弓箭,但是我知道箭矢的强大与否却不仅仅在铁质箭簇与桦木箭杆上。那几片看似轻薄的羽毛,反倒有可能会是关键。”
“我见过你们女真人的箭,上头的羽毛都很好,几乎都是最好的金雕翎羽,可是却粘合不牢。试想在箭矢射出的途中,被风吹着,倘若翎羽粘连不牢而脱落,那么箭矢自然失了准头与力道。”
“制造弓箭的工匠想来用料也是相同,如果雕翎箭上的翎羽粘连不牢,那么制作角弓时,弓背的粘合恐怕也会不够牢靠——这样弓的力道有限,射出的雕翎箭又不能飞出极远去,那么这样的弓箭又如何能穿透契丹人的甲胄!”
“怜姐姐你的意思是,可以借助这鱼鳔胶?!”完颜旻自然也是聪颖,一下子便明白了清笛的用意!
“这鱼鳔胶在我中原,只是作为筵席食用,或者闺房妆面之用;我却想,它们如果用在弓箭上,是否效用更大?”清笛含笑颔首,“况且你女真住地本就多江河,女真人又是天生善于渔猎,捕鱼对你们来说最简单、鱼鳔的数量又极大,远比用牛骨熬煮胶质更为易得……”
“正是!”完颜旻几乎激动落下泪来,“
怜姐姐说的不错,我们的弓箭用料都有俭省,只因为牛骨熬胶,牛骨极是难得,所以舍不得多用。如果换用了鱼鳔胶,一切自然简单许多!女真江河里的鱼多得是,而且都只是食肉,鱼鳔都是弃之不用的,不知道能有什么用处;此时才明白,原来有次妙用!”
“胶若用得好,弓箭势必越发强力,那么便有可能射穿契丹人的铠甲!”
完颜旻激动之下向清笛跪倒,“多谢怜姐姐,你真是我女真人的大福星!”
231、一念一伤
这一夜,凤熙捱到天都放亮了才沉沉睡去。他与乌雅合计,两方台兵已经是将契丹二皇子的队伍给逼进鹿儿河套去。算时辰在天亮时分就将实现台围,届时利用鹿儿河中的淤泥,便能将二皇子的队伍一举歼灭!
耶律玄舜是想要建功而来的,所以他帐下的兵丁也是此番契丹来兵的最精锐部分,倘若击溃了他们,契丹人的锐气就会大大挫伤。凤熙已经暗自嘱咐了丁正松和窦如海,擒贼擒王,一定要生捕了二皇子如果能顺利括捉二呈子,那么他就有可能与契丹进行交换……怜儿便不必再留在草原上。
迷迷蒙蒙不知是睡了多久,梦里竟然又回到了当年的杭州。垂首一看,依日是黄袍少年,身上的袍服虽然高贵,可是手臂上却缠了绳子。
不光是他,所有那些曾经高贵的族人,全都被五花大绑着,按倒在城门内的路两旁。
胜者王候败者寇,宋室挥戈南下,终于彻底攻入了曾为他们最后的宫城杭州。他并不怨恨这场战争本身,他怨恨的是背信弃义的宋室。
当年赵匡胤刚刚陈桥驿兵变的时候,江南的各个小国均没看好这个新诞生的宋室,以为宋室不过也是江北诸国当中的一个小小过客,过些年就不知道又被谁给替代了,所以更不会有入主动递表称臣。
只有他的先祖看见了赵匡胤的雄才大略,力排众议,主动向宋室纳表称臣,对外称替宋室看守钱塘疆土 当赵宋的统一步伐开始在中原大地上踏响,他们吴越国得到了宋室的保证,绝不会受到攻伐。
甚至当赵宋与南唐最后决战的时候,南唐向吴越国求救,吴越国都宁愿背弃多年相邻的隋分,甚至主动发兵协助赵宋最终灭掉了南唐……却哪里能想到,赵宋在平定了江南诸国之后,调转马头来便向吴越国发动了进攻!
以为主动称臣可以换来吴越偏安,以为吴越王室只要吞下称臣的苦,便能保得合族性命……却终究全都被宋室欺骗。
少年的他宁死不肯跪倒尘埃,不肯向宋室的大将军俯首。 他可以承认失败,但是他绝不屈从于欺骗。
押送他的宋兵见他不肯跪,谁管他还是不是什么吴越国的皇孙,上脚就踹那时候的宋兵还没有后来那般无用,在平定中原各小国的时候,宋兵还是相当强悍,只可惜后来与契丹对战便不中用了。
那宋兵一脚就将他踹到在地,凤熙又哪里肯服,拼了蛮力想要再站起来 就在他与那宋兵的争执里,城门处忽然铜锣筛响,伴随着乐班的奏乐,一大队人骑马而来。
为首的是一位将官,金盔金甲,于阳光之下高大威武如神人。想来那便是大将军袁承道,怨不得能有这样的排场。大将军倒也罢了,可是他的身边竟然另有一匹小马,马上像模像样儿地端坐着个小姑娘。
小姑娘还未放开身量,穿着大红的裙子,面上罩着同样大红的面纱。虽然看不清头脸,却能隔着面纱望见她那一双清泓般的眸子。透过马蹄尘烟攘攘人声,她的眼睛就那么静静地落在他面上,看得他的心一静,却又一凛。
看大将军来了,那看押他的宋兵越发卖力,恨不得直接将他强按倒在地上。高高坐在马上的宋军将领都冷漠地望着这一切,仿佛觉得他的抗争那么欠揍。
凤熙体验到从未有过的绝望。他就像被老虎踏住的黄羊,所有的挣扎都将徒劳,甚至在老虎的眼睛里只能成为屠杀的前兴。
身子里的气力一点点泄尽,他知道只需一下,那宋兵就能将筋疲力尽的他按压入尘埃 再拼争,终究是要以败者的身份,在胜者眼前俯伏尘埃。
就在此时,空气中忽地扬起一个嗓音,甜美得仿佛三月春桃。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此时的阵仗,他不敢相信一个几岁大的女娃娃竟然能这样冷静地出声:“放开他。”
宋兵一犹豫,还是松了手。他愣怔抬起头来,望向那红衣红纱的小丫头。
只见她沉着地向袁承道一抱拳,“爹爹,您问过孩儿,若进了杭州城可想要一件什么玩意儿。孩儿之前一直没有想好,此时倒是想着了……”小女孩儿说着一伸小马鞭,遥遥指着他,“爹爹,孩儿便要了他吧让他陪在孩儿身旁………”
那日,所有将官都凑趣地扬声大笑,一个小女孩儿竟然有这样大的口气,的确令人惊讶。袁承道更是笑声朗朗,“怜儿,他可不是个玩意儿,他可是吴越国的龙子皇孙呢!”
“不管他是曾经的皇子龙孙,还是此时的狼狈囚犯,爹爹,我看见的都不过是眼前这个人。”小人儿却严肃地不笑,依旧坚持,“孩儿就要他爹爹原本已经答应了孩儿,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爹爹便许了孩儿吧! ”
他不知道那天如果没有遇见怜儿,他接下来还要遭受到什么样的羞辱。是不是要跟其他的皇室族人一般被押去监牢,十几个人关在一个牢房里,忍受老鼠和臭虫爬过身子的恐惧,一日日地渐渐被疾病与内心的苦闷折磨至死………………
他幸运地被带回皇宫,皇宫后来改称候爷府,成了他与她隔世享受的小小桃花源……………
其实一直想对她说:“怜儿,你知道不知道,那天的你红衣红纱,遥遥地穿过烟尘而来。我那时心里只想着,难道她竟然是小小的新娘么?怜儿,你究竟是不是上天指送给我的新娘?”
“如果是,该有多好。我愿用自己的所有去换,即便是那一刻最不想付出的自尊……”
“怜儿,怜儿 !”睡梦中的凤熙猛地惊醒,从床榻间坐起,仓惶去望窗外。
蓝田忙奔过来,“公子,梦魇了吧?”
凤熙只觉面上一凉,伸手一抹,才知满面是泪。只转头呆呆望窗外。方才梦里,小轩窗下,她红衣红纱,巧笑情兮。
真的,只是梦么?
232。 欲醉难舍
“方才可有人来过?”凤熙一把揪住蓝田衣襟,“就在窗外檐下! ”
“没没没没有啊 ”蓝田惊得舌头都打了结,眼神躲闪着凤熙的凝视。
“蓝田,你撒谎”凤熙咬牙,“你从来都是口齿伶俐,你说过这是当人小厮的基本功,可是但凡你一撒谎,你就会结巴”
“我我我我 ”蓝田惊吓之下便没顾得上自己的口齿,这一回可让公子给捉个正着,这可怎么办?
正在此时,窗外轻轻响过脚步声。凤熙便一怔,松手推开蓝田,只急着转头去望窗外 晨光一晃,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怜儿 ”凤熙失声唤出。
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晨光里那小小的身影,定然就是怜儿的。
那身影站住,转身望来,在晨光里露出整齐的白牙齿,“凤熙哥哥,你醒来了?”
却是完颜旻。
同样还没放开身量的身形,同样的鹑衣百结,可是却不是想象中的那张脸。
凤熙踉跄一退,“旻,怎么是你?”
“听凤熙哥哥问方才窗外的身影 实则也是小弟。天光放亮,小弟便急着过来看看凤熙哥哥醒来没有。于是在窗外盘桓多次,没想到惊扰了凤熙哥哥的睡梦。恕罪,恕罪。”完颜旻从容作答。
“原来是这样。”凤熙掩住失望,急忙转身望蓝田。蓝田懂事地端来净面水,伺候凤熙净面更衣。
凤熙明白,今早有合围鹿儿河的大事,之前一梦黄粱的怅然犹在,但是说不定便是上天提示于他,说这一役过后,它能够重新迎回怜儿呢!
凤熙与完颜旻一同急急向大寨中央的大木房去了,蓝田捧着手巾则腿…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公子真是神了,那会儿明明睡着,可是姑娘来了,就在窗下站了那么一站,公子竟然在梦里都感知到了清笛果真来过。
就在晨光乍放的那个时候,来到窗下,隔着窗子望着疲惫至极才睡去的凤熙。
蓝田惊得跑出去,两人到了背人处,蓝田都给清笛跪下了,只求,“姑娘别这么狠心,既然好窖易来了女真一趟,公子吧别这么着,隔着窗子瞧一眼就走。姑娘,公子这些日子来着急上火,就算他自己不说,小的却都知道那是为了姑娘”
清笛点头,“我只问你,你从杭州来到女真,是否杭州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清笛从杭州走的时候,蓝田并投一路跟着来,可是在女真却见着蓝田。蓝田是凤熙的贴身小厮,定然是发生了极重要的事情,长公主那边才让蓝田来报信儿。蓝田嗫嚅了下,“姑娘 ”
“你说罢。没什么是我承当不住的。”
蓝田搓了搓手,这才说,“实则是喜事。沈姑娘她,她是有孕了。” “果真?”清笛掐指算了算日子,可不就是了!
“太夫人和长公主要我来报信儿,就是催着公子赶紧忙完这边儿的事儿,早点回杭州去。公子虽然跟沈姑娘早就有了夫妻的名分,但是毕竟还没正式拜过堂。怎么着也得趁着沈姑娘肚子大起来之前拜了堂啊,也才不委屈沈姑娘。”
“确是这个理儿。”清笛也有点急,“你记着,回杭州的时候,去找完颜旻。我待会儿嘱咐他,一定要央求老把头进山给采些好山参给你带回杭州去。沈姐姐身子弱,这些日子难免为了公子的事着急上火,用山参好好补补身子才好临盆。”
“唉,姑娘放心,小的一定记着。”蓝田嘴上应着,眼睛却不由得来来回回地望清笛。
清笛轻斥,“好了。你个贼眉鼠眼的,想看见我难受?我不难受,也为公子开心。候爷府终究有了血脉延续,希望沈姐姐能多多开枝散叶吧。公子一生孤苦,希望他将来子孙绕膝四世同堂。”
“姑娘,且不说沈姑娘那边了,您就见见公子吧 ”蓝田说着,心里也没了底气。一个劲儿真想抽自己一个嘴巴,真不该说出来沈姑娘有孕之事,一旦说了,姑娘就算还有见公子的这份儿心,此时碍着沈姑娘,又如何还肯见公子。
“蓝田,你记着替我在畔提点着他些。天下是一盘棋,是一盘要下很久很久的棋,着急不得。”
“公子这一回从契丹走,原本是我私下里嘱咐他,要他联络霸州与女真等几个方面的势力,暗中绸缪,等待时机……可是公子冒进了,这样早地便鼓动了女真反了契丹,一来女真实力不到,二来公子便等于暴露了自己 ”
“就算契丹也许不会在乎公子手下有自己的力量,倘若大宋朝廷听说了,又岂能不加着防备?届时,只怕公子的处境就会更难了 ”
这一回原本将这件事托付给凤熙,希望风熙能暗中联络于清风女真等力量,给契丹形成暗中的阻碍,就像在契丹马蹄下套上一层层的绊马索,使得契丹无暇再南下 却没想到,凤熙心急了。
当日一听说女真起兵反了,清笛便只觉心底狠狠一晃。所以她今日必须要亲自来女真,放弃耳朵根软的乌雅,将重担托付给心思坚毅的完颜旻。
“姑娘,公子的心,难道您还不明白?他为何即便让沈姑娘怀孕,却依旧空着正妻的位置,不肯与沈姑娘拜堂!”
“我懂。”清笛点头“就因为我懂所以我才更不要他为了我而失了冷静和分寸。蓝田你要从旁提醒,让公子耐心下完这盘棋。这盘棋绝不是三年五载,或者一招一式便能分出胜负。请他卧薪尝胆,静待来日。
“姑娘,小的也正为难,公子死活都不肯跟我回杭州去。他只说,他已经给候爷府留下了子嗣,已是对得起祖宗,他要在北边儿,不回去了 ”蓝田也含了泪,“姑娘,你说我该怎么办?”
233。银河垂地
“公子的心,我又如何能不明自'”情笛也只能叹自,“他明自,他若不肯接受扰姐姐,不肯为候爷府留下子嗣的话,国太夫人与长公主是决计不可能放他出来的,所以他才会在明知故犯的情形之下,要了沈姐姐的身子如此一来,再加上奉旨北上进亲,他便可离开杭州。”
“他与沈姐姐过夜,其实为的,不过还是我 ”清笛清眸一转,内里已是含泪,“当日你与翡烟都为我气不公,你们还怪我竟然不生气,我既然明知道公子的心,又哪里还能恼他?”
“我当日的难过,不过是心疼公子,也心疼沈姐姐。公子明知道我必然会北上契丹,明明知道我的心已经不在他那边,可是他依日还是会随我北来,沈姐姐则纵然知道终究留不住公子的人,却还是甘愿怀上这个孩子 。他们二人都如飞蛾扑火,全然不给自己留下半分退路。”
“姑娘,这可怎么办 ”蓝田急得也是搓手,“从杭州到女真,道路上就得耽搁个把月,如此算算,再过不久沈姑娘怕是肚子就将瓜熟蒂落了可是公子死活不肯走,这可怎么办 ”
清笛转身遥望东方,红日东升,光芒虽然还不足以一下子便击退所有的夜色,可是那光与热的力量却不断在壮大。清笛的手轻轻托在自己小腹上,微微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且再等三两天,我必会想到法子让公子南归。
“此时他与女真合兵,怕是大宋朝廷已经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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