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害了爹,就是他亲自将她卖入青楼,就是他——当年觊觎娘的美色,屡屡设计却不能得手,于是在狱中对娘报复地用尽了严刑!
就算有一日,将张阁老剥皮抽筋、挫骨扬灰,她亦会认出这个人!
所以她的初。夜,她要卖给张阁老。用自己的初。夜换一个报仇的机会,她要给爹娘报仇!
。
灯花摇曳,沙漏静静计数着时光流泻。夜色深了,外头都已宁静下来,想来金雀湖夜游的人们都已兴尽散去。热闹了整日,斯时静夜定该是好梦一场。
想来张阁老也该来了。清笛深深吸气,揪紧了身上的锦被……
不知哪里来了风,房中高燃的红烛竟被莫名地吹灭。烛烟袅袅,在
幽深的夜色里也被染成银灰色。
房内本就静谧,此时连灯火都熄灭,就更静得连心跳声都听得清。清笛闭上眼睛,暗自将发钗藏在枕头下……
门静静地开了,门枢“吱扭”的喑哑一声泄露了那人的到来。窗外本有月光,可是当那人迈进门槛来的刹那,天上层云突起,将星月全然遮蔽——房中跌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96、依约而来(第①更)
天地皆暗,人间无声。清笛身在床帐里,紧张地握紧了衾被。
纵然看不见来人,可是她却也听得出,来人分明不是阁老!
纵然阁老是老狐狸,可是岁月终究不饶人,阁老脚步本就不再利落,更何况之前饮酒不少……如果是阁老,他的脚步声定然不会如此轻盈;更何况,这里本就是阁老府邸,身为主子,他又何必轻手蹑脚,仿佛小心掩藏行止!
来人既非张阁老,那么又会是谁!
清笛控制住想要掀被而起的冲动,只徒劳地闭紧眼睛——也罢,也罢……
身在青楼,修习六十四艺,每一宗每一桩为的都是参详男人的心。之前她又如何看不懂耶律玄舜眼睛里藏着的意图!
他虽然在她面前未发一语,神色也无大动,可是他的目光却粘在她身上,宛如蜘蛛吐出、用以捕猎的网!他不仅仅是想要她,更根本是志在必得!
纵然说男子好色,可是厅内美女无数,那位就伺候在二皇子身畔的红珠姑娘就更是天香国色,所以二皇子根本没有必要为了她而跟阁老之间生了龃龉。清笛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那位契丹二皇子为何对她心生觊觎?
可是契丹人的贪婪,又何必以理性揣度之?大宋江山他们都想要抢,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想抢夺的?野心如狼,他们早已习惯了以掠夺为乐!
也罢,也罢……虽则清笛的计划是,先利用初。夜的机会惩治了张阁老,为爹娘报仇;然后再远赴契丹草原,走得便可了无牵挂——可既然今夜老天不肯帮忙,那么便也先委身给了二皇子也罢……先去契丹,将来自有的是机会借契丹的手再向张阁老复仇!
如果注定去契丹,如果注定要实施媚心计,那么二皇子当然是最佳的人选。他是契丹嫡皇子,极有可能便是未来的契丹皇帝。所谓擒贼先擒王,她首要便是蛊惑了二皇子的心!
清笛闭紧眼睛,缓缓放开了枕头下握紧发钗的手……便忍过今夜之辱,便以自己的身子开启通向契丹宫廷的门扉罢!
。
黑暗里,那人不急不忙,缓步走到榻边。隔着软烟罗的纱帐,清笛感知得到,那人正在无声审视她。
清笛便装作不知,只颤了嗓音,若羞涩若胆怯地低低呼唤了声,“阁老大人……”
夜色里,那人冷冷一哼,“真可惜,你等错了人。”
那声音,那声音!——清笛忍不住浑身颤栗!
凭推断,清笛猜到来人是耶律玄舜;可是这嗓音,分明是之前曾于寒食当日遇见的皂衣男子!
难道说,当日遇见的那人,就是耶律玄舜!
无数记忆片段,宛如那天被春风吹落的杏花,纷纷扰扰落满清笛的记忆——那日乍见皂衣人走入梅花纸帐中来。那人衣着相貌都刻意做了掩饰,清笛无法以形容猜测那人身份,只看清了那人脚上穿着的一双薄底快靴。
薄底快靴多为武人穿着,清笛可知他武人身份;可是他脚上的薄底快靴形制却又与中原人有异。清笛生于将门,素常也见惯了中原武者脚上的薄底快靴;那日那人穿的靴子是以青布兜帮——草原以青为贵,青色在汉地却是普通,而那人的靴子制工极好,显然并非庶人,既然他的靴子以青布兜帮,便可见是因其贵重而非贫贱!
那人小心地用宽檐斗笠遮蔽了面容,又穿了普通的皂袍,甚至连说话的腔调都刻意模仿中原人……却因靴子在脚下,被袍子遮盖着,所以没能注意到这一点细节。
可是细节虽小,清笛又如何猜不出来者本是契丹人?!
只不过,就算猜到了,却也是猜得不准——就算猜着了他是契丹人,又哪里能猜到他是契丹二皇子!
就如二人对弈,所有的路数,棋谱中大多有载。所以最初的开局,彼此都能看出对方的门道来;可是当棋局纵深展开,即便每一步看似都似曾相识,却又如何再能猜得轻对方心内的全部打算?!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此时清笛满心用力猜想的,已经不是二皇子来了对她命运的影响,而是——小六!
当日猜到来人是契丹人,她只担心是契丹派来追捕小六的武士,于是便忍住心痛赶了小六走——青楼是最复杂的地方,小六若继续留在她身畔,那么便等于明晃晃地搁在追捕者的眼皮子底下。为了护小六周全,她只能让他走!
可是来追踪的人,怎么会是尊贵的契丹二皇子?!以皇子之尊,怎么会来追踪一个普通的契丹小子?就算这个小子天生重瞳,可是也不会轮到皇子之尊亲自来到!
那孩子究竟是谁?究竟是谁!
。
心内纵然已经腾起巨火,清笛面上却依旧淡然,只做了寻常的受惊神色,“你,你是谁?阁老大人何在?阁老大人——”
仿佛连天际的重云都被惊破,云影渐散,月色清冷筛入,隐隐照亮床笫。
耶律玄舜站在黑暗里,凝着帐中清笛的惊惶,却是冷然一笑,“这样做,倒没意思。当日你初见我,面上丝毫无惧;后来在青楼里,将萧四那个莽汉也治得无计可施。清笛,你本不是胆小之人,今晚又何必露出惊惶之色?”
耶律玄
舜果然不好对付……清笛便也敛了惊惶,只凝眸望他,“今晚乃是阁老为奴家梳拢,虽然奴家是青楼女,今晚不敢比拟新婚之夜;但是却也没有理由是二皇子进来。”
“我想要的,什么要不到?”耶律玄舜森冷一笑,“难道你忘了,当日我说与你的话?我说过,不论床笫之间你有何手段,都不妨我们来日试练一番!——清笛,今日本王依约而来!”
97、强行掠夺(第②更)
所有的思绪便在这一刻碰撞起来,有火花沿着经脉流窜!
耶律玄舜为何亲自来追踪小六?耶律玄舜又为何对她志在必得?
如果将两个疑问归结一处,那是不是说,这其中必有关联!
因为耶律玄舜来追踪小六,而小六又在她身畔,所以耶律玄舜便想得到她?虽则清笛一时之间想不通这其中必然的关窍所在,可是她也终究能明白,耶律玄舜想要得到她并非是因为她绝色——这个世上,在男人心中最重要的不会是女人;男人们最想要的是江山,是权势——所以耶律玄舜想要她,不过是因为她恰好是一枚重要的棋子!
而她的价值所在,显然与小六有关!
清笛心咯噔一晃。
坦白说,清笛早已不在乎为自己开苞的男人是谁;之前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将自己委身给耶律玄舜也罢——可是这一刻,当猛然明白自己与小六攸关,她便不能再那样轻易做出决定。
耶律玄舜此人极是阴森叵测,倘若他真的是为了追踪小六而来,那么他极有可能事先早已查清小六的下落,甚至清楚了她与小六之前的种种!倘若耶律玄舜以她作为人质来要挟小六,那孩子定然会傻到不顾一切,而落入了耶律玄舜的网中!
不行,不行!她自己生死已经抛之度外,可是她不可以因为自己而牵累到小六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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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依约而来?”清笛心下惶急,面上反倒更是镇定,“我汉人向来重视承诺。二皇子依约而来,可惜奴家却是与阁老大人有约在先。纵然二皇子贵为皇子,奴家却也要尽依前言。”
“你敢拒绝我?”耶律玄舜冷冷眯起眼睛。
“有何不敢?”清笛仰高下颌,直视耶律玄舜的眼睛。手借着黑暗的掩藏,再度悄然伸向藏在枕头底下的发钗……
她不为护卫自己的身子,她只为小六。她绝不可成为耶律玄舜掌心拿捏的人质,绝不可让小六因她涉险!
“二皇子纵然身份尊贵,可惜却是北朝百姓的皇子;奴家纵然卑贱,却也是大宋的官妓!二皇子再尊贵,终究管束不到奴家;奴家是大宋的官妓,只听命于大宋官家!”清笛清冷而笑,“所以,奴家又有何不敢反抗二皇子?此处是大宋国境内,万事自有大宋律法约束,奴家对二皇子何惧之有!”
“好,好!”耶律玄舜狞然冷笑,“你果然是个硬骨头的!外貌生得娉婷柔软,可是内心却硬如磐石!”耶律玄舜说着一把扯开纱帘,五指如钩捏住清笛的下颌!
“你果然是个妙人儿……你可知道,本皇子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女人!更何况——”耶律玄舜缓缓弯下腰来,冷眸森然凝着清笛的眼睛,仿佛期望从中看见惧色,“更何况你的身上还牵连着两个人:安凤熙与那孩子……得了你,我不但得了一个暖床的好玩物,更是抓住了他们两人的软肋——清笛,你说,我如何能不要你?”
“就算会因为你而与那张阁老闹翻,却也值得!”耶律玄舜一声狂笑,“既是我看中的女人,我又如何能让那老东西抢了先?清笛,你今晚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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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中,张阁老被萧殷以腰刀逼住了脖颈。老头子虽也经多见广,可是这一刻终究是吓得宛如筛糠。
朱大福在旁一个劲儿哀求,“萧爷,萧爷,求你放过我们老爷!二皇子既是看中了清笛,那么自便拿去便是;放了我们老爷吧……”
萧殷蛮横一笑,“好说。待会儿我们二皇子玩儿够了回来,我自然放了你们老爷!”
张阁老一张素银般的老脸上一片灰色,“此乃我大宋国境,萧公子乃是契丹使节——来日我们还将在谈判席前见,今日好歹也该给老夫留下几分薄面!”
“是你大宋国境怎样?此地还是你阁老大人的府邸,又怎样!”萧殷狂笑,“我契丹铁骑早已兵临城下,而你的阁老府此时也早在我契丹人控制之下!”
“什么!”张阁老一惊。
萧殷将手上匕首更压紧了些,“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得意忘形。阁老大人这些日子,可不就是有些得意忘形!你志得意满接受你们朝廷的封赏,以为万事都是万无一失——所以你绝想不到,我们早已趁机在你府中安插了人!”
“你背着我们二皇子做的那些事情,你以为能瞒得过我们二皇子去!”萧殷眸光如狼,“别说一个青楼娘子,就算你一家子的命,此时也早已攥在二皇子掌心儿里!”
张阁老闻言大惊!
外头鼓声已经响过,可是,可是一切是否还是计划当初安排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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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生,放开我!”
耶律玄舜话音未落,已是纵身扑来!清笛纵然拼命反抗,却哪里挣脱得过饿狼一般的耶律玄舜!
“螳臂当车!”耶律玄舜一把按住清笛藏在枕头下头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将枕头扔掉,露出清笛手握发钗的手,“以为我是你们南朝文弱的男人?你个小小女子,手有几分力,还想行刺于我?”
清笛惊怒至极,身子里的袁家鲜血不由沸腾起来。纵然她身上没有半点武功,但是她也绝不是束手待毙的羔羊,“耶律玄舜,
你是否也记得我当日对你所说的话?男人在床笫间最无防备,难道你以为你捉住了我手中的发钗,就能确保你活命?”
小小羔羊已是浑身无力,只能在他身。下颤抖,却依旧不肯服输……耶律玄舜笑起来,眼瞳里闪烁起掠夺的快乐,“那也要看你有没有招数先哄得我欲仙欲死!若你能伺候得我丢了神智,那么便也由得你去!”
“怎么样清笛,使出你全身解数来吧。我们赌一场,看你我床笫之间,究竟谁输谁赢!”
98、烽火烧天(第③更)
这一夜原本该是霸州城内最宁谧的一夜。人们白日里斗草、赛龙舟,到了夜晚还逛游夜市、燃放纸船,都是疲惫了,所以归去后自然该做个好梦。
可是霸州的美梦却被猝不及防地撕碎!
知州于清风在梦中便被外头紧急的禀报声惊醒,“大人醒醒,大人,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于清风忙推开身侧的湉娘,披衣起身。也多亏今夜湉娘在他身边,因为湉娘一直放心不下清笛,于是这一夜唠叨了许久,否则一旦睡梦入深,恐怕一惊之下脑子已是乱了。
“发生何事?”于清风披上长褛,便一把扯下挂在帐钩上的佩剑,奔出门外。
抬头一看,于清风便是大惊——只见霸州的夜空,已经被火光映得通红!
“禀大人,城内莫名火起,此时城内已然大乱!有人趁火打劫,有人借势纵火!”
于清风长眉一拧,“火从哪里起的?”
“是从城内诸家大户燃起。渐至漫延向周边民居,已成不控之势!”
“城内诸大户?”于清风只觉一道冷汗直冲脊梁沟。城内诸大户家中还各自有家丁,防范相当严密,可是却有人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放起火来,而且是同时多家大户一同起火——便证明这些放火的人定非等闲!
他们能将各府家丁视若无物,他们更能统一按照时间安排一同点火,那么就证明,这些火根本就不是偶然走水,而是有组织、有计划的统一安排!
一座城,有时候并不怕外头有人围城,最最怕的是乱从内起,那才是城破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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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何事!”凌霄山下,顺风客栈。丁正松等一众人也都起身,惊望城内烧红了天的大火!
而凌霄山北,便是契丹地界。此时只听得契丹人人喊马嘶,攻声震天!
霸州依仗凌霄山与黑水河,北边与契丹对峙已经多年。契丹人擅长草原纵马,却不适应山地作战,更不熟悉水战,所以这么多年契丹虽也屡次试图南下攻占霸州,却也每每无功而返。
只除了,三年前那一回——整个北线的防务当年都是袁承道坐镇,作为北线重镇的霸州,防线更是袁承道亲手打造,所以契丹一直不得便宜。那一年便使了奸计,勾结朝中主和派,构陷袁承道拥兵自重,终令朝廷自下杀手,斩杀了袁承道……
袁承道之死,令北线兵将心寒;霸州守卫原本都是袁承道手下亲兵,于是军心大乱——契丹借机南下,攻入霸州城,屠杀三日!
幸亏当时驻防霸州以南的杨绍泽带兵赶到,再加上霸州城内百姓誓死不降胡虏,所以契丹人劫掠了大量金银后只得退兵北归。随后这几年,因杨绍泽带兵有方,麾下的袁家军旧部也誓死抵抗,所以契丹再没能跨过凌霄山、黑水河而来。
可是今日,怎地他们卷土重来!
更让丁正松等人皆感大惊的是,契丹人竟然特地拣选端午之夜攻来,就是想趁着城中百姓欢庆之余疲惫正酣……足见,这回指挥进攻的人,何等了解南朝,何等有心机!
“丁统领,我们此时该怎么办?”那店小二林星等人都问。
丁正松握紧拳头,“虽说这是宋家的天下,与我等无关;可是毕竟都是汉人,我等岂能坐视契丹胡虏涂炭华夏!况且,若公子在,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这样决断!”
丁正松奔出门外,望向夜色里黑压压站满了山麓的无名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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