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契丹人,见二皇子与萧殷发作,便也都推开了身边的家伎,齐齐将酒杯摔碎在地!
“哗啦”的仓皇声里,契丹人齐齐起身断喝,“阁老大人,难道你敢看不起我们契丹人?!”
93、羊入虎口(3更1)
眼见着还在筵席上,方才还言笑晏晏,可是这帮契丹人竟然只因一言不合,翻脸就能不认人!阁老门下的清客们,纵然也有几个硬骨头的,但是大多数已经被吓得瘫坐在地,不知该如何。
“你们,这是干什么?”耶律玄舜却是轻描淡写地笑,“阁老大人这不是还没说不请清笛姑娘来么?你们这是着什么急?都坐下,好酒好肉,吃饱喝足了再说!”
张阁老面如猪肝,却也只能隐忍着。转头望外头,夜色依旧宁谧美好,竟没有半点变化——难道,计划有变?
“阁老大人,请清笛姑娘同欢吧。这话,本王今晚已经说了数次;这一回已是最后一次说,相信阁老大人不会再让本王徒费口舌!”耶律玄舜话音陡然一寒!
。
清笛被引入阁老外书房内的套间。
她是青楼女子,自然没资格入阁老后宅;更何况足以想见,阁老众多妾侍此时早已虎视眈眈,若她胆敢进了后宅,恐怕会群扑而上。
想到恁般情形,清笛反倒轻轻笑了下。青楼里的姐妹最大的愿望不过是从良,可是却也明白青楼女自然不能成为正妻,只能为妾侍;可是她并不渴望从良——她宁愿沉沦在青楼里,也绝不要在家宅当中与无数的女子共同来争夺一个丈夫。
她的命注定下贱,可是她的心却始终高高被供奉着。她可以出卖自己的身子,却绝不卑微了自己的心!
“姑娘……”外头有媳妇子走进来,带了点赧色说,“老爷请您至正厅……”
“这都什么光景了,阁老大人这是何意?”郭婆婆听着急忙便拦住,“我们姑娘今晚只是来伺候阁老大人,却没说其他的!”
他们虽远远从角门入了阁老府,却也从门街上遥遥看见正门外的契丹人。郭婆婆如何能放心让清笛去?
“婆婆。”清笛伸手握住了郭婆婆的手,止住郭婆婆的话。继而转身笑谓那媳妇子,“有劳嫂子。还烦劳嫂子回阁老大人一声儿,清笛随后就到。”
“如此,姑娘便准备着吧。”那媳妇子长舒了口气出去。
“清笛!”郭婆婆急得一把扯住清笛,“契丹人在啊!那帮畜生喝醉了酒,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婆婆勿虑。”清笛轻轻环抱着郭婆婆。自打娘去世,郭婆婆宛如母亲一般照顾在畔;湉娘的计划隐秘,纵然郭婆婆也被蒙在鼓里,所以郭婆婆并不明白今晚的任务,“如若葬身阁老手中,我倒宁愿是委身于那二皇子。不管怎样,二皇子总归是个年轻的公子,想来相貌也尚可;婆婆,难道您希望我的初次竟是被阁老那糟老头子……”
郭婆婆闻言也是落下泪来,“阁老大人虽不堪,可是那契丹皇子如狼似虎……清笛啊,难道你忘了静箫那晚的经历?那契丹人哪里还是人,分明是个畜生!”
“婆婆放心,我心里有数。”清笛更衣起身,随了等在门廊下的媳妇子走向前厅。
妈妈最初的打算实则落空。按照于大人与妈妈最初的考量,契丹二皇子到了霸州,以阁老主和派首领的身份,定然是主动巴结于二皇子的。那么一旦阁老邀请二皇子饮宴,那么清笛正好可以趁机结识二皇子——可是现实却并非如此。
二皇子及其使团被羁留在霸州馆驿,张阁老虽有送礼却从未登门;眼见着张阁老竟然与那二皇子似有不睦……张阁老根本未曾邀请二皇子过府饮宴,所以之前设计全都落空。
却也没想到今晚萧殷竟然来了阁老府邸;更没想到,远远望去竟然有人穿杏黄色龙袍,想来便是契丹二皇子也亲自到了。
那么今晚索性一石二鸟。无论是到了阁老身边,还是到了契丹二皇子身畔,都算朝着计划迈出了实质性的步伐。
灯影横斜,玉阶生寒,清笛踏上门阶却柔美笑起,莺声呖呖,隔着竹帘柔曼福身,“阁老大人,奴清笛奉召前来。”
。
竹帘高挑,灯影倏然照亮门廊。灯影明灭里,丽装清笛娉婷而立,笑意盈然。
看见清笛这般,张阁老、萧殷与耶律玄舜都不由得微微挑了挑眉。宋人提到契丹人,无不畏惧胆寒。对此萧殷更有亲历:静箫当日虽也骂声不绝,可是终究颤抖如无辜羔羊。
哪里想到,面对满堂的契丹人,清笛倒是笑意从容。
萧殷用力盯了清笛几眼,转头向耶律玄舜使了个眼色,示意当晚让他吃了苦头的,就是这个小娘子。
耶律玄舜远远凝着清笛的容颜,也是一笑。没说话,只是伸手捏起面前案上的酒杯,缓缓送到唇边。
阁老家伎红珠瞧见二皇子的举动,都是一愣。今晚无论她怎么劝酒,耶律玄舜都不肯赏脸;此一刻还没经劝酒呢,他自己倒是捏起酒杯喝了。红珠都不由得凝神去望门外的清笛——看来门外那个小女子,果然有过人之处。
“清笛啊,快进来。”张阁老微有歉意,便亲自召唤清笛入内,“北朝二皇子殿下亲临,你便为二皇子献上一舞。”
“恭敬不如从命。”清笛毫不矫情便施礼应诺,全无半点惧色。
“只是,阁老府上佳丽如云,小奴自是班门弄斧……”清笛说着推辞的话儿
,却是转了妙目瞄着耶律玄舜。座上男子面色青郁,五官神色喜怒难辨。自从她进来,便是一声都没吱过,颇难琢磨。
清笛只觉他莫名地熟悉,却不敢确认是在哪里见过。
“少罗嗦!”萧殷见了清笛,眼睛里都能喷出火来,他哪里吃过女人的亏?“二皇子就想看你跳舞,你又何必管旁人!”
94、击鼓为号(3更2)
“原来是萧公子。”清笛清冷一笑,曼妙福身,眼睛却依旧瞄着耶律玄舜。
她想听他说话。这么些年在青楼里的训练,她足以听音辨人。人的面容容易更改,嗓音更改起来却是不易。
萧殷已是剑拔弩张,耶律玄舜却依旧稳坐钓鱼台,一声不响!
清笛并未懊恼,反倒高仰下颌,淡然一笑。看来这位二皇子也不是个易与的,对手越聪明反倒越让清笛心底斗志昂扬!
“跳舞容易,只可惜没有乐声为伴。”清笛索性直视耶律玄舜。虽则从礼数上来说,以下直视上位者,乃是僭越失礼;可是清笛原本意在挑衅!
“那还不简单!”萧殷略有不耐,“阁老府中这不就有现成的乐班!你跳就是。”
“却不一样。”清笛妙目流转,缓缓罩着耶律玄舜,“阁老府中乐班教习的曲子,都是我大宋的曲谱;然则今日为契丹使团而舞,自然要主随客便,尊重客人所好。所以今晚奴家不为汉家舞,只舞屈拓枝!”
拓枝舞如唐时风靡一时的胡旋舞、胡腾舞一般,都是西域传来。经过大唐皇室的重新编排与推广,便也在北方草原各被传承、演变成草原民族自己的舞蹈。拓枝舞为健舞,“屈拓枝”则为其中一种,乃是软舞。
草原民族彪悍,惯喜健舞;清笛如果跳起健舞,恐无草原女子自身的野性之美,所以选取屈拓枝,正是草原舞蹈与软舞的二合一,既能符合契丹人审美口味,又能展现汉人女子窈窕柔软的身姿,正是一举两得。
“拓枝的曲子,阁老府中的乐班未必奏得;二皇子倒是定然谙熟。不知可否请二皇子为伴奏?”清笛顾盼流转,眼波如水。
场面一时僵住。
清笛的话,看似不过是要求伴奏罢了;可是有心人却都听得出,清笛完全是在挑衅。
且不说以二皇子之尊而为一个青楼女子伴奏,已是失了身份;单说清笛故意要跳胡舞,而不肯跳汉家舞蹈来待客,这便是无言的反抗。
没错,她是青楼女子,卑贱而不能自主;但是她却不愿为了取悦契丹鞑子而跳华夏之舞。乐与舞本是华夏“礼文化”之一种,清笛如此坚持,乃是说华夏之礼不下于契丹胡虏!
再者,大唐将西域乐舞融和进中原文化,拓枝舞体现的正是中华文化对周边文化的包容与征服——就像任何游牧民族的铁蹄弯刀纵然彪悍,却终究会被中原的农耕文化所消融与同化一般,狼族契丹,别看你今日闹得欢,谁能最终得胜还未可知!
舞她可以跳,也不当面拂逆了耶律玄舜;可是她却要跳自己的选择的舞,便是明白地说,她的心根本就不肯向契丹人屈服!
纵然契丹人相对粗鲁,大多数人没看出清笛用意来;可是以耶律玄舜的身份,他又如何听不出清笛的弦外之音?
耶律玄舜手下的汉人文士韩木成就更是听得明明白白。他不由得挑眉凝望清笛一眼,再担忧地转头望向耶律玄舜。
这样有礼有节的聪慧姑娘,纵然出身青楼,韩木成却也不希望二皇子加害了她。
两方正在暗自较量之际,门外夜色里忽然传来鼓声。
拓枝舞正是以鼓点为伴奏起舞的,正所谓“大鼓当风舞柘枝”。那鼓声的乍然传来,让清笛都恍惚一愣,只因那鼓声节拍正是她素日所习的拓枝舞的节拍!
鼓声骤起,清笛的心弦被不经意地拨动。她微一走神,待回味过来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随着鼓点起舞!
虽则不是耶律玄舜亲为伴奏,可是清笛此时却已经停不下来。随着鼓点越击越快,清笛的身子也随之旋转随风。今夜她穿茜红纱裙,身姿旋转里,裙摆如红花绽放;肩上鹅黄帔帛更是随风而舞,飘逸风流若月边轻袅云霓……
“好!”契丹人倒也直爽,看着清笛的舞姿曼妙,倒也齐声鼓掌喝彩!
满堂人都被清笛的舞姿吸引去,只有张阁老暗暗擦拭额头的汗——鼓声起了,鼓声终于起了!
可是怎地,这鼓声却只是曲子鼓点?难道,又是错了?
阁老府的内马厩,黑丫死死盯着同个马厩里头的月下青骢——真是冤家路窄,今儿竟然又遭遇了!
新月如钩,那家伙高昂着头颅,两根耳朵都竖起来,仿佛聆听天地声响。身上青色皮毛恍如披着华贵月色,显得那么该死的傲慢!
原本心下正为主子难过呢,它也就是想安安静静啃两口草料,用食物压一压心头的悲伤吧——可是没想到那死家伙竟然一下子把它给挤开了,不肯将槽子里的草料让它碰!
黑丫登时悲愤化成怒火了,原本心底还曾有那么点儿莫名其妙地挂念他,可是今儿见了面,非但没有半分的热络,他竟然还这么小气!
黑丫咬牙奔过去——就算他身高马大;就算跟他比起来,她显得那么娇小玲珑,可是她的力气却一点都不输给他滴!最差最差,她的大板牙还是要比他的大马牙大那么一点儿滴!
“起开!”黑丫使劲撞过去,“这草料是阁老家的,我不吃白不吃!我告诉你,就算你今晚儿拦着,本姑娘也非吃到肚滚肠圆不行!”
月下青骢冷冷睨了黑丫一眼,“只知逞口腹之欲!”
“关你屁事!”黑丫呲出大板牙,“本姑娘这叫化悲愤为食欲,你们种马懂个头!”
那青骢马自然也不示弱,正想再回嘴,却冷不丁停住——黑丫也愣住,望着那身披月光一般的骏马高高昂起长颈,举头望向远方……
咚,咚咚……四面八方,鼓声如雷!
95、夜色深浓(3更毕)
“咦,这怎么大半夜敲鼓啊?还让不让人睡了?”黑丫都顾不得跟月下青骢计较,只抬头寻找那鼓声来处。高墙如井,当然望不见是谁在敲鼓。
而那月下青骢则一声欢叫,头颈高抬,眸子里迸射出月色一般的清光!
“他这是打鸡血了吗?”黑丫不由得扭头去瞪青骢。虽然不理睬他,此时却也觉得他英气逼人,很有点像战士听见了号令进攻的鼓声时候,那份振蹄扬鬃的潇洒!
啧啧,还真是没想到啊……黑丫心里不由得暗自嘀咕:别看张阁老是个老乌龟,他儿子也是个孬种;可是他府里竟然还真有匹有血性的好马!
。
鼓点倾天漫地而来,激越高亢,节奏鲜明。听起来,仿佛金雀湖上龙舟竞渡时,用以激励催发的鼓声。所以纵然那鼓声来得蹊跷,阁老府上下却也并未惊诧,只道是金雀湖上游人兴致未酣。
鼓音妙舞里,阁老府管家朱大福急匆匆穿过众人走到阁老耳畔去,低声禀告了什么。却只见阁老面色骤然一变!
纵然身子在快速的旋转里,清笛却也极快地看清了张阁老面上那一缕神色的变化。清笛心下莫名一颤。只觉今晚有异,却说不清这异从何来!
急转复下腰,抖曳如春柳,清笛款款抑扬,舞步旋急,却不小心闪了神,脚尖踩住飞旋的裙摆,整个人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堂上欢声骤停,有丫头连忙奔过来扶住清笛,低声问,“姑娘还好么?”
清笛抚住脚踝,额上已是沁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抬头望过张阁老,再转眸去望耶律玄舜,“小奴的脚怕是不中用了,今晚不能再起舞。还望二皇子与阁老大人宽宥。”
张阁老暗暗长舒了口气,赶紧吩咐朱大福,“快,将清笛扶下去,着郎中来看。”张阁老说着还向耶律玄舜拱手,“今晚便让清笛歇着吧,老夫府中丽人尚多,且让她们来歌舞欢娱,二皇子与各位尽可尽兴……”
幸好清笛崴了脚,否则真不知今晚该如何收拾。张阁老眼见着耶律玄舜凝向清笛的眸光越发深沉难懂,正担心今晚的一切打算都被耶律玄舜给破坏掉。清笛的崴脚正好给了他推辞的借口。
耶律玄舜眯起了眼睛,森然点了点头。清笛被丫头扶着一路出去,耶律玄舜的目光却也一直落在她窈窕背影上。
张阁老皱眉,便上前抱拳,“二皇子,老夫也要告个退。今晚毕竟……”言外之意,是该去为清笛开苞了。
“急什么!”萧殷接着耶律玄舜的目光,起身一把揽住张阁老的肩头,“长夜漫漫,阁老大人你也未免太过心急!来来来,陪我喝完三十碗,你再去也不迟!”
“正是!阁老大人,与我们也喝干这一碗!”在座契丹人纷纷起身,将个张阁老团团围在中心!
。
清笛被丫头扶着走出正厅去,一路穿堂过院,灯影渐暗。月色将飞檐投影在青砖墙上,更显得阴森诡丽。
清笛心下翻涌,便问那丫头,“与我同来的郭婆婆呢?我想见她。”
那丫头却摇头,“姑娘对不住了,郭婆婆已经被请到外间去,与婆子们一同吃酒,此时院门下钥,已是回不来了。姑娘且准备开苞吧,一应事体,都说与婢子即可。”
清笛阖上眼帘。也罢,就连最后的倚仗都不可有,前头将遇的,都只能自己独身面对。
丫头伺候着清笛更衣完毕,又参照合卺酒的规矩喂清笛吃下两杯水酒,这才扶着清笛躺入床帐中。
床帐落下,清笛紧张地凝望那纱帐——那不是普通的纱帐,乃是软烟罗。绯红轻纱,映着灯火,便宛如一片轻袅飘逸的烟霭。氤氲朦胧,笼罩得周遭如梦如幻,就连今夜降遇的残酷,也仿佛都被罩上了一层玫瑰般的柔色。
这软烟罗乃是西域入贡之物,纵皇家大内,每年不过只得数匹。张阁老却大方拿出来为她今晚做帐,这是说重视于她,还是阁老实则等待这一天,已是久矣?
那层层绯红如烟霭的纱帐,却在清笛的眼中煌煌潋滟如血……那是街口爹爹被凌迟而死时流淌的鲜血,那是娘亲在牢中被严刑时候流下的血!
清笛至死也不会忘记,当日在牢中刑问她与娘的那个身影、那把嗓音!
即便时光易改,即便她已从当日那个小小女孩儿出落成大姑娘,即便张阁老未必还能认出她来——可是她却是生生记得张阁老的!
就是他害了爹,就是他亲自将她卖入青楼,就是他——当年觊觎娘的美色,屡屡设计却不能得手,于是在狱中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