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更不能请他给你报仇!’”
褚遂听到这里,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却不说什么。展伯承接下去说道:“我心里奇
怪极了,铁叔叔是我父母最好的朋友,妈不许我请他报仇那也罢了,却不知何以连这消
息也不许我告诉他。
妈说得这样郑重,我不敢问她,而且也没时间细问因由了。
妈还怕我见了铁叔叔会忍耐不住心中的伤痛,吐露出来,又要我过了两三年才可以
去见他。我都一一答应了。
于是妈就吩咐我来投靠你老人家。我问:‘那么,我可不可以告诉褚公公?’妈最
初说:‘能瞒住不说最好。’后来才说:‘褚公公是你外祖八拜之交,和咱们是一家人。
这事始终是瞒不过他的,他老人家深明事理,想不至于为我增加罪孽。也好,你就告诉
他吧。’
妈说了这许多话,已是气若游丝,但她咬了一咬嘴唇,还是继续说道:‘那人伤好
之后,也还要三年,才能完全恢复原来的功力。你在这三年之内,要跟褚公公苦练功夫。
那人虽说可以放过你,但也总得防他反口。我叫你投奔褚公公,也就是防他在这三年之
内加害于你。三年后,你人已长成,只要练到你爹爹生前的八成本领,我也就可以放心
了。’
我说:‘妈放心,孩儿一定练好功夫!妈,你还有什么吩咐?妈说:‘记着,我叫
你练好功夫,为的是防身,不是报仇!’
我我也只得再说一遍:‘我记着了,我不报仇!’
妈微笑道:‘好。只要你记得我的话,我就放心去啦。你爹爹己经等久了。’这几
句话一说,妈也就断了气了!”展伯承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了褚遂之后,忍不
着就伏在他的怀中痛哭起来。
褚遂叹口气道:“苦命的孩子,唉,好孩子,别哭,别哭。公公有话问你。”
展伯承抬起头来,褚遂举袖替他抹了眼泪,说道:“你妈叫你上我这儿,是不是还
有别的事情交代?你忘记说了?”
展伯承人颇聪明,已听出了褚遂的弦外之音,心里想道:“妈是要我前来求亲,但
龄姐如今已是另有了意中人,此事如何还好再提?”他也正是因这缘故,所以刚才故意
漏说的。
展伯承稍一沉吟,说道:“妈要我听你老人家的话,叫我好好侍奉你。”褚遂道:
“没有别的话了么?”展伯承咬咬嘴唇,说道:“没有了。”
褚遂有点失望,但想到王燕羽是在临死之前,匆匆向儿子交代后事的,对他的婚姻
之事,一时不及说到,那也难以怪她。当时习俗,父母死后,子女须守三年之孝,脱了
孝服,方可完婚的,除非父母临终另有遗嘱,否则不能破例。
褚遂心想:“反正他们年纪还小,待过了三年,我再与他们作主,也还不迟,所虑
的只是龄丫头心有点野,不过,好在小承子已经来了,他们日夕相处,龄丫头也许就会
忘掉那姓刘的小子了。”
展伯承抬起头来,咽泪说道:“褚公公,如今该你告诉我了。我家的仇人究竟是
谁?”
褚遂道:“你妈不是不许你打听仇人来历的么?你也答应过她不报仇的了?”
展伯承道:“妈要我这么说我不能不说,但这个闷葫芦,若不打破,我终生心中难
安!我想我爹娘都是好人,我不相信是他们先做错了事,欠下人家的血债。所以我必须
问个明白,若然当真是我爹娘的过错,此仇我就不报,否则我宁愿妈在泉下怪我,我也
非报不可!”
褚遂叹了口气,说道:“好孩子,你有志气。只是此事谁是谁非,实在也很难说!”
展伯承道:“公公,我只要知道当年的事实。公公,请你说吧,仇人是谁?”
褚遂又长叹了一声,然后缓缓说道:“仇人的名字,我也还不知道。不过他的来历,
我料想的定然不差。他是你妈的世仇!
这事要从三十年前的绿林争霸说起。
三十年前,绿林盟主姓窦,窦家五兄弟占据飞虎山,合称窦家五虎,以大哥窦令侃
为首,雄霸绿林。
绿林有两个‘世家’,一家是窦家,另一家就是你的外祖王家,他们自从清朝未年
崛起绿林之后,就互为雄霸,亦即绿林盟王,不是王家,便是窦家。
“另外还有一家铁家,历史较短,在绿林中的地位居于王、窦两家之下。三十年前,
铁家和窦家交情好些,铁家的寨主铁昆仑后来被仇家所杀,余众并入窦家山寨。铁昆仑
的儿子就是当今的绿林盟主铁摩勒。当时他父亲死时,他只有六七岁,窦令侃收他作为
义子。
窦家有五兄弟,你外祖只有一子一女,人丁不及他们兴旺。
窦家又兼并了铁家旧部,声势越发浩大,这就盖过了你外祖王家了。那时我是你外
祖王伯通的副寨主。”
展伯承道:“既然窦家的势力比我外祖父的势力大得多,何以窦家后来会把绿林盟
主之位让与王家。”
褚遂道:“不是让的,是经过一场血战的!嗯,这幕往事,你妈妈本来不愿意让你
知道的,但事到如今,我也不能不告诉你了”
褚遂想起了三十年前那场惨酷的血战,不觉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要说清楚前因
后果,先得从窦家说起。
窦老大做了绿林盟主,对绿林同道,十分苛刻。他以为王家己经衰落,没人能与他
作对了,在江湖上横行无忌,黑道之外的武林人物,他也得罪了不少。其中有一个便是
如今天下闻名的好手神偷空空儿。
你外祖父处心积虑,要为王家夺回盟主,重霸绿林。他遣子女跟名师学艺,儿子王
龙客拜在转轮法王门下,学会了好几种厉害的邪派武功,女儿则跟妙慧神尼学剑术,本
领更是高强。”
展伯承道:“哦,原来我还有一个舅舅的。我妈也未曾说过。”
褚遂道:“你这舅父后来走入邪路,死于非命,你妈不愿再提起他。你舅父的事跟
你爹娘这次惨死之字没有多大关系,你也不必知道了。”
展伯承心道:“原来妈的身世如此复杂,当下应道:‘是。我只想知道仇人的来
历。’”
褚遂接下去说道:“王、窦两家火并那年,你的妈妈才十五岁比你还小。但剑法己
经得了妙慧神尼的真传。
那年你外祖父请来了空空儿、精精儿两师兄弟,又联合了对窦家心怀不满的绿林同
道,上飞虎山,向窦家兴师问罪。
窦家也请来了不少能人,其中本领最高的却是他们的妹夫,当年最著名的游侠段圭
璋。这人也就是段克邪的父亲。”
展伯承诧异道:“段大侠的名字我是听过的,如今还有许多人提起他,称赞他。但
他既是大侠,何以能只顾戚谊,助约为虐?”
褚遂说道:“段夫人窦线娘和她五个哥哥本来并非投合,他们夫妻结婚之后,便离
开窦家在一个小村庄里隐居的。但也正是如此,他们对绿林的事情十分隔膜,而窦泉娘
虽与母家褚兄性情不投,但究竟也还是兄妹,不能坐视不救,于是他们夫妇终于也卷入
了这场纠纷。”
展伯承隐隐起疑,心中想道:“段圭璋那么大的声名,即使他对绿林消息隔膜,似
也不该无缘无故的充当窦家打手。嗯,莫非我外祖也有不是?”
褚遂似是知道他的心思,叹口气道:“绿林中的事情,实在很难说得上谁是谁非。
干上了这种刀头舐血的生涯,也总难免没有做错的事情,更难免不结仇家。不过,无论
如何,窦家五虎强横霸道,你的外祖父总是要比他们好一些的。”
要知褚遂是王伯通的副手,他当然是帮右自己的把兄。其实王家并不见得比窦家好,
当时的王伯通抢了窦令侃的盟主,只是“以暴易暴”而已。尤其后来,王伯通的路向越
走越错,竟与安禄山勾结起来,那就比先前的窦家还不如了。
王伯通是临死之前,才知悔过的,褚遂后来也知错了,但他只是心里“认错”,口
中却不愿对小辈说出来。另外还有一层,他做了王伯通几十年的副手,虽然性情还算耿
直,行事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罪过,但平生很少接触侠义中人,只是晚年才与铁摩勒有点
往来,做了一些好事,所以他这个人的改变也就不大。他是因为王家覆灭之后,自己又
渐渐老了,迫不得已才“金盆洗手,闭门封刀”的。他对于旧日当副盟主的“光荣”,
还是缅怀不已,念念不忘。
展伯承的出身教养与褚遂不同。他一出生,父母早已是改邪归正的了。他自小又曾
受过铁摩勒的薰陶,虽然只有十六七岁,事理却是比六七十岁的褚遂明白得多。听了褚
遂的话,心里不禁总道:“褚公公这话恐怕未必对,铁摩勒也是绿林盟主,但人家也称
他为大侠,并没人说他做错什么事情,可见绿林中事,也并非就没是非可讲的。”
但展伯承目前不是要和褚遂辩论问题,而是要知道仇家来历,而且他也有了“先入
为主”之见,王伯通是他的外祖父,褚遂说王家比窦家好,他也就完全相信了。尽管他
不同意褚遂的“绿林无是非”的说法。
展伯承既然不想辩论,便即问道:“那么这场恶战,结果如何?那时段大侠帮的窦
家,岂不是要和我爹娘作对了?还有,你说铁摩勒是窦家的义子,那么他后来又何以与
我爹娘结为好友?”
褚遂说道:“你别性急,让我慢慢告诉你,那时你妈只有十五岁,你爹还未曾与你
妈会面呢。那次她也没有与段圭璋交手。”
展伯承道:“那么段大侠是谁将他打退的?”
褚遂接下去说道:“段圭璋起先打败了精精儿。后来他们夫妻联手,又恶斗空空儿。
空空儿说出窦家的劣迹,段圭璋遂与他相约,他们夫妻若是输了一招半式,就不再管窦
家之事。结果是空空儿赢了一招,段圭璋夫妇遂如约退出,临走时还带走了铁摩勒,那
时铁摩勒和你妈差不多年纪,武功还不怎么高,比你妈还比不上的。幸亏段圭璋和另一
位游侠南雾云,两个人强迫他走。要不然铁摩勒那次只怕也要在混战中枉送了一条性命
的。”
说到这里,褚遂不觉又叹了口气,说道:“谁也想不到,后来段圭璋、铁摩勒与空
空儿成了好朋友,和你爹娘也成了莫逆之交。所以绿林中的恩怨,实在是难说得很。”
展伯承道:“段、铁两位大侠和窦家五虎当然不能相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
爹娘是好人,和他们弃嫌修好,那也是意料中事。”他这猜想只能说是对了一半,他可
不知,连他的爹娘,杯是后来方始改邪归正的。
褚遂苦笑道:“是非之事,亦实难言。我们都以为你妈剪除窦家五虎是给绿林除暴,
但绿林中人却也有不少人认为你妈手段太狠。铁摩勒也曾经恨了你妈多年,后来有一次
你妈救了他的性命,这才将冤仇化解了的。”
展伯承吃了一惊,问道:“窦家五虎是我妈剪除的吗?我还以为是空空儿呢。当时
参与这场恶战的双方,不是以空空儿本领最强吗?
褚遂说道:“窦家五虎,哪在空空儿眼内?他使得段圭璋夫妇退出之后,他也试根
本用不着亲自出手了。不过,他虽没出手,却也首指点你的妈妈。说起来他也该分担一
半责任。
那年,你妈年方十五,剑法已很高明。和窦家五虎一扬恶战,在空空儿指点之下,
谈笑之间,便把窦家五虎全都杀了,你外祖父大获全胜,将窦家数十口人全都杀光!”
展伯承大吃一惊,道:“全都杀光?这不太残忍了吗?”褚遂道:“王窦两家争霸,
有百余年。你外祖父好不容易才获得这场大胜,岂有还让窦家死灰复燃之理?当然是斩
草除根了!绿林中的仇杀都是这样的,你不杀人,人便杀你。即使残忍,也顾不得了!
唉,说是全都杀光,也未见得,如今看来,至少己有一人滑网了!”
展伯承道:“可就是杀我父母的这个仇人。”褚遂道:“不错。依我看来。杀你父
母的这个仇人,一定是当年漏网的窦家后人。你说他用的月牙钩和混元牌,这正是窦老
大和窦老二当年的成名兵刃。不过,这人能够与你妈妈打成平手,还能够硬接你爹爹以
毕生功力的一击,则他的本领,已是远远胜过当年的窦家五虎了。他有多大年纪?”
展伯承道:“看来是四十岁左右。”
褚遂道:“当年我们杀了窦家几十口人,可能因为他是个孩子,我们不怎么在意,
一时给他躲过了。这人隐忍了三十年,待武功大成之后,才来报仇,也可算得是苦心孤
诣了。”
展伯承听完了整个故事,心中一片茫然。他母亲杀了窦家五虎。如今窦家的后人又
来杀了他的爹娘。“怪不得妈说这是冤冤相报。”他心中委决不下,抬起了茫然失神的
眼睛,问褚遂道:“褚公公,前因后果,你都明白。依你说,这仇我是该报呢?还是不
报?”
褚遂叹了口气,说道:“你妈当年所做的事,也不能说完全是她的错。我猜度她临
死之时的心意是怕冤冤相报,永无己时。因此才不要你报仇的。可是,你不报仇,那人
伤好之后,也未必会放过你。”
展伯承道:“是,我妈也这样说的。所以她要我托庇于你老人家。”
褚遂说道:“绿林仇杀之事,很难分出个谁是谁非。报不报仇,我不敢替你作主,
按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若报仇,也没人能说你的不是。你自己决定吧。
不过,无论如何,你必须加紧练好武功,方能有备无患。孩子,你外祖父曾是绿林
盟主,我希望你日后也成为绿林中的第一号人物。这样,他日我死了,在泉下见到我的
王大哥、你的外祖父,我也可以瞑目了。”
展伯承道:“这话说远了。再说,我也不想抢铁摩勒的盟主。”
褚遂说道:“铁摩勒如今也是四十多岁年纪,他总不能一辈子当这绿林盟主。
你妈不让你告诉铁摩勒,她是有难言之隐的。铁摩勒是窦家义子和你家又有着深厚
的情,他即使不帮你的仇人、想来也不会帮你。告诉了他,反而令他为难,于你也未必
有利。”
展伯承道:“我懂得。”
褚遂接着说道:“所以,若要报仇,你只能靠你自己了。但我虽然年纪老迈,不能
亲自出马,助你一臂之力,却还可以成全你的心愿,帮你练好功夫。”
展伯承:“公公说得对,我报仇也好,不报仇也好,功夫总是要练好的。还得请公
公严加督促。”
褚遂说道:“我虽是无能,但自金盆洗手之后,这三十年来,没有事做,也练成了
几样武功。我把你当做孙儿看待,我的功夫,只要你肯学习,我就一古脑儿都授给你。
你父母给你的家传武功,集正邪两派之长,你也不能荒废。我对你家传武功的奥妙,虽
然末悉其中底蕴。但武学上的诀窍,我自问有几十年人候,多少也还懂得一些,你若碰
到疑难之处,或许我也能与你切磋。”
展伯承垂泪说道:“公公对我恩重如山,我没了爹娘,一切都靠公公了。我发誓苦
练武功,但求无负公公期望。”
褚遂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好,这才是好孩子。你我今后是一家人,感激的说话,
你是不必说了。
从明天起,你和龄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