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荣大手一挥:“不会不会,我保证他王亚樵不敢把我怎么样。你们想,如果他敢对我下手,那么将来王亚樵还敢在上海混吗?不是我黄某人吹,他如敢动我一根汗毛,将来都要他以性命代价来偿还的。”
张啸林说:“大哥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如大哥想去,今晚也去不得。因为天黑了,明天再说吧。”
黄金荣哪里肯依,他一面吩咐女侍们更衣,一面让身边佣人给王亚樵的安徽会馆打电话,通知他马上就到。见张啸林又要阻拦,他说:“今夜我非去不可。先不说那十几个仍在会馆里押着的弟兄安全,就说王亚樵的人,现在还守在江边码头上起哄闹事。我也不能再迟疑了。如明天他们仍不见咱们作出让步,王亚樵也许当真会鼓动那些不懂上海规矩的安徽斧头帮,抬着被打死的那个猪头三楞的尸体上街示威,到那时候,我再去见王亚樵,岂不是丢尽了脸皮?”
杜月笙和张啸林见黄金荣谋虑深远,出语有据,索性也不再劝了。于是他们护送着黄金荣出了宅门。黄金荣坐进一辆小轿车,再由杜月笙手下人乘坐的几辆美国吉普护卫着,驶往安徽会馆。一辆辆小汽车都亮起了大灯,顿时映亮了夜色漆黑的马路,直向远方马路上飞驰而去。约有半个时辰。有人向坐在车里的黄金荣报告说:“黄老板。前面就是安徽会馆了,您看,王亚樵的人已守在大门前,那样子好凶呢!”
黄金荣听了,急忙向窗外探头一看,只见偌大的安徽会馆门前,早已站满了黑压压人群,都是些赤膊大汉,个个手里握着刀枪,人人面现怒色。无数愤怒的眼睛都虎视耽耽盯着越来越近的黄金荣车队。黄金荣发现那些安徽人刀枪在手,大有扑上来和他对阵厮杀之势,心里不由一惊。黄金荣虽在上海呼风唤雨,闯荡码头多年,见过各种凶险场面,可他从没有见过王亚樵这样摆布人马阵势。从前在黄金荣心里,斧头帮也不过是些成不了气候的草民恶痞,哪想到出现在面前的竟会是如此严整威风的队伍!这上海大亨见了凶威逼人的场面,心里有些惊呆了。就在这时,忽听到会馆大门前有人高叫:“闪开,九爷来迎客了!”
黄金荣知道九爷即王亚樵。他正在疑惑,却见会馆门前的斧头帮一阵骚动,几个手持闪亮大斧头的赤膊汉子,簇拥一位身材矮瘦,其貌不扬的中年人从大门里出来。黄金荣也是第一次见到王亚樵,他没有想到在安徽、上海威名遐迩的斧头帮大头目王亚樵,竟会是个身材瘦小,戴一架黑框水晶眼镜,甚至有几分斯文气的青衣秀才。
就在黄金荣坐在车里心绪紧张的时候,忽听随行的家佣在他耳边说:“黄爷,那个戴眼镜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王亚樵!”黄金荣不敢怠慢,急忙从车里下来,上前几步,冲着那个倒剪着双手,大模大样的王亚樵拱手便拜,说:“我的天,从前王先生的大名如雷贯耳,今天幸会,果是一表人材啊!我黄某人在此有礼了!”
第四章 挫败上海三大亨杜月笙摆酒和黄金荣道歉(3)
这时,那些守在会馆前的人群里顿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喊:“还我人命,血债要用血偿还!”“让杜月笙亲自来谢罪!”“不归还我们的江安号,就要血洗大上海!”“滚回去,姓黄的给我滚回去!”黄金荣暗暗吓了一跳,万没想到自己礼贤下士地主动登门,竟会遇上这样尴尬的场面。直到这时他才感到张啸林的话有些道理,但是他既已来到,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走来。
“不敢当!”王亚樵见黄金荣深谙江湖码头的礼节,心里怒气立时消了几分。当身后“嗷呀”一阵斧头帮门徒的愤怒叫喊声再起时,王亚樵急忙厉声喝道:“肃静!你们可知来者何人?他就是上海滩上第一位德高望重的大闻人黄金荣,黄老先生!从前如果说我们斧头帮的人,受了杜月笙多少气,死了多少人,可是,有黄先生金面,所有冤仇都可散去!大家伙听着,黄老先生是我王亚樵的客人,哪个胆敢无礼,小心我帮法从事,不留情面!”
嘈杂人声立刻嘎然而止。黄金荣正茫然环顾左右,忽听到王亚樵说:“黄老板。请!”
黄金荣这才发现安徽会馆内外,不知何时已点燃了大小灯笼数十盏,映得他眼花缭乱。他心里怦怦狂跳,不知王亚樵为他安排一场什么样的戏,但是他毕竟是上海第一大亨,岂能在这刀林剑树的场合里有丝毫畏怯。黄金荣索性紧紧追随王亚樵身后,在一群斧头帮门徒的前呼后拥下,穿过甬路两旁荷枪持刀的幢幢人影,匆匆经过几层套院,直向会馆深处走来。
不知穿过几进套院,前面又出现一群黑森森人影,只听王亚樵对黄金荣说:“请吧!”黄金荣抬头一看,眼前原是一栋大瓦房。门前也悬挂几盏大红灯笼。他小心地迈进门槛,才发现这里就是斧头帮的大本营,“议事厅”三字金匾横悬门厅。里面灯盏通明,正面壁上悬有一幅猛虎中堂。黄金荣被让坐八仙桌前,还没等他开口,王亚樵就说:“黄老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是代杜老板和我们斧头帮谈判的吧?”
“不不,此言差矣,”黄金荣嘿嘿一笑,息气宁人说:“老朽是专来道歉的!”
“道歉?!”刚才还暗怀戒备的王亚樵吃了一惊,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在他的印象中,称雄上海的青帮大老板黄金荣,是决然不会说出这种话的。自因一艘“江安号”与杜月笙手下人刘阿大等发生冲突以来,王亚樵始终对杜月笙心怀深深戒意。所以当杜月笙派人下帖子,邀他去福佑街上海老饭店吃酒时,王亚樵当即听信妻子亚英的意见,坚决不肯赴宴,同时要求杜月笙上门道歉,否则他和斧头帮就要在上海抬死尸上街示威,以给杜月笙施加压力。后来黄公馆来电话,说黄金荣亲自前来,王亚樵以为这是杜月笙的缓兵之计。想让黄金荣的派头威风,来压压他们斧头帮。现在王亚樵忽听黄金荣是前来道歉,心里难免吃惊。因为在王亚樵眼里门徒甚众,威风八面的黄金荣,来向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安徽帮派首领道歉,自然让王亚樵难以置信。
“对,我黄金荣确是来道歉的。”黄金荣知道必须显现至诚,否则他今夜将难以离开安徽会馆,便拱手一拜说:“我不但代表兄弟月笙向王先生道歉,也代表我们青帮的全体弟兄道歉。因‘江安号’货船之争,公理人心确在你们斧头帮一方。令人气恼的是,月笙的人非但不通情理,马上将‘江安号’交还王先生,反而失手将我的手下人打死,你说,我不该来向王先生道歉吗?”
王亚樵怔在那里,黄金荣的亲自上门已让他颇感意外,现在又亲耳听到黄金荣的诚恳言词,王亚樵才感感到他和手下人做得太过份了。虽然理在他方,杜月笙又打死了猪头三楞,可是王亚樵深知像杜月笙、黄金荣这样的大亨,在上海杀人就像掂死只蚂蚁,怎么会郑重向他和斧头帮道歉。仅此一举,已让王亚樵感激零涕了。
“再有,月笙兄弟做得有些过份。本来天下的地盘,都是各路弟兄们共有,上海滩也不是我们黄、杜、张三个人所有,为何不允许王先生的斧头帮占一席之地?”黄金荣见王亚樵坐在灯影里不说话,他发现对方已被他的话打动了心。王亚樵眼里含着的泪光,印证了他来前对这恶名在外的斧头帮首领,所作的估计不会有误。黄金荣知道王亚樵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汉子,所以才决定以他三雨不烂之舌来游说斧头帮,从而力挽狂澜,化解一触即发的刀兵冲突。黄金荣继续说:“本来为一艘船伤了弟兄们的和气,已经很不值得了,可是月笙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轻信小人之言,再派刺客前来会馆作恶行事。幸好王先生慧眼识奸,把那些企图闹事的门徒都逮了起来。不然,又不知会发生什么凶险之事。那样一来,后果更加不堪设想。惹出祸事倒也好说,我只怕如此一闹,非但把王先生和杜老板的关糸闹得更僵,甚至还会让一些看咱们弟兄笑话的人,又有了新的笑柄。九光先生,您把那些闹事的人逮起来,莫非不应该吗?”
王亚樵见黄金荣说得恳切,心里反而有些愧疚,忙说:“别说了,黄老板,我马上放人就是!”
“不不,王先生不该开释那些有罪的门徒呀!他们真是该死啊!”黄金荣将手一摇,恨恨地骂道:“依我看,这些人都该用你们的大斧头,把人头给砍下来,挂在大街上示众,也好教训那些惟恐天下不乱的蠢人。”
第四章 挫败上海三大亨杜月笙摆酒和黄金荣道歉(4)
王亚樵心里越加不安起来,连忙道歉说:“黄老板如若这样说,我就必须马上放人。因那些门徒也是受人之命而来,他们和我王亚樵并无仇恨,我凭什么要杀他们?再说,他们虽是怀歹意而来,可毕竟没害我王某人的一根毫毛,如我杀了他们,必为上海滩的有识之士耻笑。再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杜老板虽然作得太过,可是今晚有你黄老板的金面,我们纵有天大仇恨也都化解了!”
“不行不行,这些人非杀不行。因为他们败坏了我们的帮规理法啊!”黄金荣越加煞有介事地坚持着,反而更让王亚樵感到理亏词穷。他慌忙站起来,向黄金荣深深一拜说:“黄老板千万别说这话了,从今以后,有您黄老板一句话,我王亚樵决不会再和杜老板的人过不去,那艘‘江安号’既是惹事生非的根苗,索性就拱手让给杜老板了事吧。”
黄金荣哪里肯依,他拍拍胸说:“‘江安号’既是李国杰当作礼物送让给斧头帮的。杜老板就理当拱手相让。这样吧,天下各路豪杰,风云际会,冤仇宜解不宜结,既然如此,明天中午,我在老半斋酒楼设下便宴。届时请你和杜老板都来喝一杯薄酒。到那时朋友见了面,就把所有的误会都化解了,如何?”
王亚樵见黄金荣将这一触即发的紧张冲突,只用三言两语即化解了断,心里自然高兴,于是他便答应下来。
次日,王亚樵果然来到了那有名的“老半斋”大酒楼,和杜月笙、张啸林以礼相见。酒过三巡后,事情经黄金荣出头都统统摆平。杜月笙不敢拂黄金荣的面子,当场答应将那艘开到吴淞口外的“江安号”货船开回码头,交还王亚樵所有,同时允诺对被他刘阿大打死的猪头三楞,隆重厚葬。再把凶手刘阿大送交法租界巡捕房监押起来,问成重罪,以平息斧头帮弟兄们的心头之恨。
王亚樵见杜月笙败下阵来,也当即开释那些前往安徽会馆行刺的杀手。一场险些发生人命大案的冲突,就在黄金荣的出头化解下冰化雪消了。
王亚樵得了“江安号”,又把上海三大闻人逼得拜倒脚下,自然无限欣喜。只是杜月笙和张啸林两人,每每想起王亚樵那双隐藏自负得意的眼睛,心里就难免暗暗不平。因为他们毕竟败在一个安徵外来人手下,杜月笙越想越难过。有一天,他又跑到黄金荣宅院里倾叙心中委屈。黄金荣说:“月笙,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王亚樵得了‘江安号’,本来就是正理。你为何心里难过?”
杜月笙说:“大哥,一艘破船倒没有什么打紧,我是说咱们三位弟兄,在上海闹腾了多年,最后竟为一条船败倒在一个斧头帮的帮主手里。将来回想此事,岂不是一大无法自忍的耻辱吗?”
张啸林也纵恿说:“真是损了夫人又折兵啊!”
黄金荣怒道:“如果你们心里有气,或者积郁一股仇火。也不该责怪人家王亚樵了,这都是李国杰这家伙暗中捣鬼所致。如果当初他不是一女两嫁,能有你杜老板和王亚樵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吗?如果你们真想出这恶口气,就只能在那个姓李的身上打主意了!对王亚樵,你们千万听我的话,只可采取一句,叫作:‘敬而远之!’可懂我的话意?”
“好,有理!”杜月笙经黄金荣的点拨提醒,暗淡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张啸林也心领神会地说:“对,就把这想从中鱼利的李国杰除掉吧,不然,我们的心火无处发泄了!”
大约又过了一个月光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一辆黑色小汽车沿着外白渡桥附近的马路,飞快向苏州河方向驶来。那时,正是子夜更深,路上几乎不见任何行人。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那辆小轿车忽然在苏州河边悄悄的煞住了。
不久,黑暗里车门开处,下来两个行迹诡秘的人。他们把一个僵硬的尸体抬出来,只向河里一甩,就听“扑咚”一声响,抛进了幽波闪动的苏州河里。须臾,那辆神秘的小轿车,又沿原路神不知鬼不觉地驶远了,苏州河上又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又过了几日,警方根据清早在此经过的行人报案,才将沉尸河底的尸体打捞上来,原来正是报上已多日刊登失踪消息的李国杰!
但是,不知为什么上海警方和巡捕房都没有对李国杰的死过多注意,更无人侦察寻找凶手。又过了几年,李国杰被人暗算杀害一事,就渐渐被人们遗忘了。至于谁是谋杀李国杰的凶手,早已成了无人过问的千古之谜了。
第五章 庐山大刺杀行刺蒋介石──是福?是祸?(1)
王亚樵自从利用“江安号事件”智挫上海三大亨以后,他在上海滩上的地位忽然如日中天,今非昔比。
王亚樵情知他虽以智慧和斧头帮强大势力压服挫败了大亨杜月笙、张啸林和黄金荣,但是,他深知三大亨对他并没有真正解除心里的戒意。而且也知道杜月笙无时不在寻找机会报复他,所以他决心在上海隐居当寓公,不再轻易抛头露面。他在上海法租界浦柏路24号购了一幢小洋楼,日日深居简出,时时小心遭到三大亨的暗算。这无疑是王亚樵的精明之处。
可是,到了1931年春节过后,他在浦柏路的幽静小院里,忽然走进一位少见的客人,只因这位特殊客人的到来,让王亚樵本来想安稳舒适的生活又掀起了波澜。而且就从那天起,他又一次卷进一场更加凶险的行刺暗杀中去。这是王亚樵初时不情愿,乃为当时政治形势强加给他的一场冒险行动。
来访的客人名叫李少川。此人原是国民党上层人物,早年王亚樵从安徽初来上海闯码头的时候,处境困难,就多得李少川的照顾和提携。有一年,王亚樵在上海过旧历年,手下弟兄连年饷也发不下,那时就多亏仗义疏财的李少川从中玉成,方才得以度过年关。后来在王亚樵为“江安号”和上海三大亨斗法时,也是这位李少川从中疏通,最后才使杜月笙、黄金荣等不得不向王亚樵俯首输诚。
如今正是三月天,上海阴云笼罩。虽然已是春天,但却寒气逼人,似乎随时都有大雨将至。就在这时候李少川忽然不请自来,确让幽居在法租界的王亚樵暗吃了一惊,因为李少川是不轻易登他门槛的,王亚樵不敢怠慢,急忙吩咐女侍上茶。他见来客神色诡密,情知必有重大事情与他商谈,于是王亚樵屏退从人,对李少川说:“仁兄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莫非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办吗?”
李少川和王亚樵感情历来真诚友好,说话从不绕圈子。他环顾左右,忽然压低声音说:“亚樵兄,你可知道胡汉民这个人?”
“胡汉民?当然知道,从前我在广州孙中山先生身边走动的时候,就和胡先生相熟。那时孙先生是大总统,胡先生就是总统府的秘书长,岂有不熟之理?”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