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由河间府肃宁县是官站,他们这拨镖得奔肃宁西南,所以才离开河间府就得改路,这趟道尽是小镇甸,于二愣和两位镖师全是骑着牲口,伙计们随着骡驮子护着镖银。
伙计们这一程走得口干舌燥,向头里开路的趟子手于二愣道:“于师父,午时过了,还不找地方打尖,我们可有点抗不住了。”
趟子手于二愣道:“哥儿们,耐点烦,谁叫咱得走这趟道呢!还有一里来地,大约是周家集,那里打尖吧。”
伙计们只好往前紧赶,果然前面远远现出村落,正是集期,集场就在小村子前面,时候已经晚了,集场已散,只有几处尚没收拾完了的卖农具的和卖粮食的。
这拨镖进了周家集,趟子手于二愣先冲进去找寻店房,为是人多打尖可以歇一会。
哪知这周家集并非是大地方,没有大店,只好在这里将就着吃一顿,歇息歇息,好赶下一站。
这才回这家小饭馆打了招呼,叫他们在临街的窗外多放两张桌凳,镖驮子只好不往下卸,叫骡夫们只在饭馆外边,连照顾着牲口。
那饭馆中掌柜的见来了这么拨好生意,真是意外的彩头,招呼着伙计们在门外放了两张长桌,几条长板凳的,又找了村中两个闲汉帮忙。
不一时,万胜镖局子骡驮子到了,这座饭馆乱了一大阵子,才坐定了在这里喝茶吃饭。
有村中找来的闲汉给骡夫们喂饮骡子。
这里正乱哄哄人马喧腾,突听得由街西翻起一阵快马奔驰之声,神枪手穆文义、镖师李开泰全在饭馆里面,于二愣和镖局子伙计们把着窗口,骡夫们全在窗外,眨眼间由街西冲过两骑快马,上面是两个少年,到了饭馆附近,马走如飞,两少年往这边盯了一下,策马如飞直冲出村子东口。
趟子手于二愣低低向伙计们道:“你们看见了,方才这两个小子,路道不正,我于二愣的‘招子要是不昏’的话(唇典谓眼睛不瞎),他俩定是线上的朋友。”
里面的两位镖师倒没把这两个少年怎么注意,因为两位镖师正在互相计议前途的事,对于枯柳屯这个地方始终没打听出来,十分纳闷。
就在两人说了没有几句话的功夫,趟子手于二愣忽然隔着窗子向里面招呼道:“穆师父,合才蹦过去的两个又圈回来了,路道可不正!”
于二愣一招呼之间,这里神枪手穆文义耳中也听到了东村口一带又掀起来一片蹄声。
遂向于二愣一摆手,抢行了两步,靠近敞着的窗口坐下来,半偏着身子,隐着半个身形。
跟着蹄声杂沓的,那两个少年竟自翻了回来,在这么窄狭的街道上,毫无顾忌的策马如飞,从饭馆门疾驰而过。
头里那个少年竟向他后边的同伴大声招呼:“喂!相好的,咱跟他是死约会,不见不散,咱前边等着他出去了!”
也没听见后面那个回答什么,已经风驰电掣的奔了西村口。
这时神枪手穆文义面色一沉,霍的站起。
镖师李开泰也凑过来,问道:“穆师父怎么样?”
神枪手穆文义恨声说道:“鼠辈欺我太甚,竟敢向我们叫阵,他就是摆上刀山剑树,我也要闯他一闯,倒要看看匪徒们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能人,敢这么张狂!”
说到这向外面招呼,赶紧收拾起镖。
趟子手于二愣招呼着伙计们照顾骡驮子,打点装勒银鞘。
镖师穆文义在和饭馆伙计算饭帐时,向他打听这一带可有个地名叫枯柳屯?
伙计在摇头,忽的想起道:“达官爷,我想起来了,不错,有这么个地方。不过这种苦村子提不起,既够不上村庄,又挨不着大路,在出西村三里多地,往西北有半里多地就是枯柳屯。只有十几百农人,全是承租葛家庄的佃户,错非这一带的住户,简直不易知道这枯柳屯在什么地方。只是这个小疙瘩地方,连官道全不挨着,您也走不着,打听这个地方有什么事?”
镖师穆文义故意说道:“没有什么,只因我们有个同事的住的地方离这个枯柳屯近,也是小庄子,说是只要打听着这枯柳屯就找着他了。”
饭馆伙计听着这话似乎十分诧异,嗫嚅着说道:“这位住的地方难道比枯柳屯还小么?枯柳屯附近除了那座土谷祠,恐怕找不出别的村子吧?”
神枪手穆文义知道自己的话说得漏洞太多,伙计动了疑心,遂微微一笑,多给了些酒钱道:“伙计,你就不必瞎操心了!”
外面的伙计们全整理好了,趟子手于二愣进来催镖师穆文义、李开泰起镖。
穆文义向于二愣道:“你也是久在线上跑的老手了,什么事还用我嘱咐么?从昨夜到现在的事,你看出个大概来了,咱们还能含糊么?顶着干吧!前途也就是三里多地,要是准在那里等着咱们,姓穆的只有和他拼一场了!你按着规矩,只管和伙计守护镖银,别的事有我和李师父了。”
于二愣拍着胸口道:“穆师父你放心好了,我于二愣这条命交给镖驮子了。别的事不应我管,我绝不多事,只要有敢动骡驮子的,我于二愣非和他拼个死活不可,绝不会给我们万胜镖局泄气。”
穆文义点点头,向于二愣一挥手,于二愣立刻转身走出去,把插在饭馆门上的镖旗拔下来,上了牲口,捧着镖旗亮嗓子喊了一声“镖驮子”,伙计们嚷着“镖驮子”,骡夫们催动健骡,这一路人马镖银冲出周家集。
这时连镖局伙计全知道前途准有事了,一个个惴惴不安,这种事是不由己的,一个个神情上和平日走镖就差了样子。
常常一上了路,走到清静地方,伙计和骡夫们是腿不闲着,嘴不闲着,又全是粗鲁的武夫,想起什么说什么,边说边笑的绝不显寂寞,此时一个个瞪着眼往四下瞭望,连一句话全没有。
于二愣一看这种情形真给万胜镖局子泄气,遂向伙计们道:“哥儿们,咱这是走镖,充好朋友,不是上法场,干什么这样垂头丧气的?既干这行就得卖两下子,别给江湖道丢人现眼,这么提不起精神来,有什么用?哪位哥儿们怕事,这时说话还不晚,趁早请回,改行干别的。回家抱孩子、庄稼地里扛活,全比这行买卖好干!这要叫人家暗地缀着的看了去,白栽给人家,还是一样的事,任什么也脱不过去!”
伙计们被于二愣用话挖苦的不好意思的,一个个这才抖擞精神,有说有笑。
这里刚把护镖伙计精神振作起来,在道左大田里陡起一片声音,于二愣和后面押镖的穆李两位镖师,全骑着牲口,容易察看。
在马上一长身,见隔一片庄稼,有一个骑着小骡的,穿着地里的小道儿斜着西北下去。
只是牲口上的人塌着身子,又有庄稼地挡着,一些看不出是怎样的人。
这时所走的道路极其凶险,路是一片平原,只是正是青纱帐的时候,一条文余宽的土道,两边全是一人多高的庄稼,也看不见有村落,仅仅不时有搭起高窝铺看着的农人。
约莫走出有三里多地,一些迹兆没有,神枪手穆文义想饭馆中伙计的话有些靠不住,他说离周家集不过三里地,斜往西北半里地就是枯柳屯小村子,自己在马上往西北看去,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绿庄稼,哪有小村落呢?
穆文义正在狐疑,突然道右边的庄稼地里,窜出一人,穿着件大蓝衫,又肥又短,脚底下很快,一刹那间,已隐入道左边庄稼地内,神枪手穆文义认为两人来路全不对,招呼于二愣加紧提防。
又走出半里多地,地势略微开展,可是前面左右隐隐听得吱吱的胡哨声,神枪手穆文义向李开泰道:“这许是了。”
一打量这一带形势,要是没有青纱帐时,是数十里地的一片野地,看不见村庄,并且连树木全稀少,就是道北里的高梁地里的庄稼,唰唰的一片片的摇动,跟着“飕飕”的从高梁地里射起两支响箭,“唰啦啦”高梁棵子一阵暴响,从里边蹿出一伙疾装劲服的,老少不等的匪徒约有六七个;远远的庄稼地里吱吱的不断响着胡哨,跟着后道南边庄稼地里,蹿出一个怪模怪样的老头子,这份怪相,长的十分难看。
两眼深陷入眼眶内,两额高耸,左额骨上还多了颗挺大的黑痣,穿着件蓝绸子长衫,全成了油布;头顶已秃,只剩了脑后一点头发,编着一条长只数寸,灰白的小辫儿;青缎子挖黄云子的便履,也是破的将将的能挂住脚,白布高腰袜子也变成灰色。
先出来的一干匪党全各提着兵刃,唯独这个怪老头子空着手,往道路的当中一站,一干匪党全站在老头子身后。
这时有一个少年匪徒,提着一对万字夺,蹿出来高喝道:“喂,相好的别走了!叫你们镖主金镋崔鹏过来答话。”
趟子手于二愣认识这就是周家集盘道的少年匪徒。
于二愣赶紧的向骡夫们一声招呼,把十匹骡驮子,头接尾的打了盘,镖局子伙计全亮兵刃。
于二愣的镖旗往脖子后头一插,把鬼头刀提在手中,挡在骡驮子头里,拿定了主意,谁过来和谁拼了!
神枪手穆文义把牲口往前带了几步,一按铁过粱,纵下马来,李开泰也跟着下了马。
神枪手穆文义低低向李开泰说了“护镖”二字,立刻往前紧走了两步,按着江湖上规矩,右掌往左掌上一搭,含笑说道:“这位老当家的,恕我穆文义眼拙,更不知当家的在哪里安窑立业?所以没得到当家的垛子窑去拜望,请当家的报个‘万’字吧?”
怪老头子尚没答言,那提万字夺的少年匪徒厉声道:“金七老要会的是万胜镖局子镖头金镋崔鹏,你是什么人?强自出头答话?”
神枪手穆文义道:“朋友,不要这么盛气凌人,姓崔的要是在这,不用朋友你招呼,早过来了。我在下是万胜镖局的镖师穆文义,我们镖头没跟来,有什么事只管朝姓穆的说吧!”
那怪模怪样的老头子,把一双怪眼一翻,看了看神枪手穆文义道:“朋友,你想要接我金老寿这场事么?”
说到这从鼻孔中“哼”了声,冷然说道:“我看朋友你不必跟着趟这种浑水,再说朋友你也接不下来。我金老寿这么远的来到河间府,不会会这位小孟尝崔镖头我就肯甘心么?我金老寿和你姓穆的无怨无仇,我金老寿也不难为你,你只把镖驮子给我留下,你们只管放心,我是准在这枯柳屯等候姓崔的。我们冤有头,债有主,到那时自有个了断,朋友你要是不听我金老寿的话,那就不怨我不认识人了!”
神枪手穆文义一声冷笑道:“朋友,你这么看得起我穆文义,倒是真够朋友,就这么容容易易的想把我们打发走了,真是想不到的事。可是朋友,你可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了,我穆文义既擎真这杆镖旗出来,这票哪能就这么出手?你要是和姓崔的有‘梁子’,姓崔的绝含糊不了,三天内准到枯柳屯与你相会,你要想留镖驮子,那么我穆文义不能就这么交出,姓穆的没有什么本领,只把一腔子热血交给万胜镖局,朋友就看着办吧!”
怪老头子呵呵一笑道:“好!你要看点什么,容易,这真是‘人离乡贱,物离乡贵’,在江南道上就没有敢在金七老面前要价还价的!”
说到这一扭头,向身旁一干匪党喝声:“还不给我拾夺么?”
金老寿这一发言,身旁的一干匪党,全是这位要命金七老的门徒,头一个那提万字夺的少年纵身,径扑神枪手穆文义。
另一个少年和提万字夺的站在一处的,这时掣出一条链子枪直扑镖师李开泰。
另两个一个使判官笔,一个使七星尖子齐扑镖驮子。
个个的兵刃不俗,身手矫捷,神枪手穆文义见人家已经过来,往后一纵身,到了牲口旁,伸手把大枪摘下来,脚尖点地,往斜刺里一纵身,亮开了势子。
那少年匪徒已扑过来;他是要命金七老的五弟子姓陶名英和,使链子枪的是他四师哥徐忠,这陶英和身手十分矫捷,一分万字夺,猛身跃进。
神枪手穆文义见匪党一齐上来,非剪镖驮子不可了,只有死拼,把大枪一拧,“唰唰唰”一连三枪。
陶英和手中这对万字夺,摘、解、撕、捋、剪、锁、拿、拦,专克制敌手长短兵刃。
神枪手穆文义这趟八字大枪,在北路镖行已经创出名来,运用开夭矫若游龙,拿、拦、提、捉、沈、棚、抛、封,八字枪点已够了火候。
陶英和便是把双夺的招术施展开,只欺不近身来。
可是押镖的只有神枪手穆文义这条大枪能和匪党招呼,李开泰和要命金七老的四弟子徐忠一动手就见了输赢,一条左臂已被链子枪所伤。
护镖驮子的趟子手于二愣,见有人扑过来,这小子眼全红了,哪还顾死活。
头一个蹿过来的是金七老的二弟子陈起凤,判官双笔一分,喝声:“小子们要命的趁早扔兵刃!”
于二愣鬼头刀,蹦起来迎头向陈起凤就剁。
陈起凤一斜身右手判官笔轻轻向于二愣腕子上一敲,当琅的鬼头刀出手。
陈起凤一抬腿,脚还没踹出去,随他一同过来的六师弟姜天佑,照定于二愣的右胯上就是一七星尖子,哧的一下扎了个正着。
于二愣摔了出去,一股子鲜血喷出多远来,扎的这么重,居然没出声。
镖局子伙计有那不怕死的,还奋不顾身的护镖,他们哪是匪徒的对手,刹那间被打倒三四个,只有各自逃命。
两匪徒喝令蹲在道旁的骡夫:“要命的赶紧起镖驮子随着走,有敢迟疑的,立刻给废了!”
骡夫们历来是守着江湖上的规矩,他们绝不肯多管闲事,白跟着送命。
立刻赶起骡驮子,随着陈起凤就往庄稼地里的羊肠小道走。
神枪手穆文义一边动着手,见大事已去,自己一咬牙关,把掌中枪一紧,对手陶英和正是欺身进招,两下里已到了紧要关头,穆镖师一个“抽身打盘”,那陶英和只得撤步进招。
穆文义哪肯再容他走开,往前一抖枪“铁牛耕地”,本是扎陶匪的下盘,陶英和往外一纵,穆文义复往起一抖枪,单擎枪钻,人枪一拽,“太公钓鱼”,枪尖直刺陶匪后脑。
眼看陶匪就要在大枪下送命,突然身侧一阵微风,穆文义右臂一麻,大枪不仅递不出去,几乎要撒手,一章头见是那金七老已到了身旁,满面含笑的道:“朋友,你总算不含糊,算了吧!”
穆镖师知道自己已落到他手里,一跺脚说声:“完了,姓穆的栽给你了!”
猛然用左手一抓枪杆,掉转枪头往自己心窝就扎。
那要命金七老喝了个“好”字,骈食中二指往穆镖师左臂“曲池穴”一点,穆镖师大枪已被打落地上。
要命金七老把面上的笑容顿敛,正色说道:“朋友,你这可有些小家子气了!咱们江湖道上的事,自有江湖道上的过节儿,我金七老和你姓穆的是朋友,没有那么大过节,我焉能叫你在我老头子面前寻短见?你现在就是把命搭上,我老头子和姓崔的事也不能算完。我本想这次连人带镖一块架走,如今遇上你这么个好朋友,便宜便宜姓崔的。我本意是在枯柳屯等万胜镖主,所以我老头子也没打算尽自等他,三天以内姓崔的不到,连镖银带回湖北,叫姓崔的再去找我。如今我看在穆朋友你的面上,我金七老在枯柳屯这和他不见不散,叫姓崔的自管约请能人,要命金七老绝不含糊了。我老头子在江湖上混了一辈子,说话还算数儿,穆朋友,识相些赶快找你们镖头前来,咱们拈柳屯见了!”
说罢,一转身撮唇连着两声胡哨,这种口哨打的尖锐,异常扎耳。
这老头子身形起处,如一缕轻絮,隐入高梁地中,手下没走的三个匪党,也全向庄稼地内退去。
眨眼间已走的无影无踪,神枪手穆文义愣呵呵站在那,五内如焚。
那李开泰和于二愣虽全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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