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池边静悄悄。
她蹲下身去自池边捡了一颗石子,骨碌碌丢进池水中,望着池面渐渐泛起的波纹,又唤了声,糜儿。
池水静静,只有波纹渐渐淡了。
半晌,她喃喃道:“糜儿,你出来,我不罚你了就是。”
回答她的仍旧是一片死寂。
她伸手在池水中搅了几下,然后,掉了进去。
池水很凉,风里希脑子晕乎乎的,挣扎中喝了几口水,便沉了底。
她躺在池底的时候,想的是,她作为上神的一生,便如这忘忧池中的水一般,一片死寂。
躺了一会,才觉得胸口憋了一口气。她觉得头晕,却头一次不想动用神力,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意识渐渐涣散。
浑浑噩噩中,有一团柔软贴近她怀中,有些尖的爪子勾着她胸前的衣襟。
她在水中幽幽叹了口气,如颜料般铺开的袖子动了动,伸手将怀中的小狐狸扶住。
这千百万年来,她总是一个人,唯有他陪着她,从青要之山到三十二重天,从荀草到小狐。
她将脸贴在浸在水中的狐狸身上,喃喃张口:“荀草,你还记得我?”
水中只有闷闷几声,和她口中吐出的一串气泡。
那一句,本不应有人听到,可怀中的身子却渐渐拉长,按在她身上的爪子渐渐变成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淡色的长发渐渐缠上她的银发。
那棵她蹲着看了千年的荀草,那只她养了万年的小狐,在三十二重天那冰冷的忘忧池底,用比池水更凉的身体紧紧拥着她。
苏糜的尖下巴抵在她的胸口,冥冥之中他的声音钻进她心中。
“离离,我很想你。”
“离离,为什么不要我了?两万三千五百二十一年,你都没来青丘看过我一次。他们说你是三界最无情无欲的上神,可你不是这样的。”
“离离,别赶我走。”
本是冰凉的池底,本是男人身上比池水更凉的气息,却偏偏温暖了她百万年固如坚冰的心。
不知是谁先蛊惑了谁,那双有些苍白的手臂拥得如此紧。
修了三百万年前,他才修出一个可以用一双手臂拥抱她的机会。
也不知是酒令智昏还是色令智昏,或许是她本就想放纵一回,忘忧池低亮起星星点点,那是满天星光受到上神的召唤,透过水面照出池底一片旖旎。
片刻,有唇贴上她的,自水中渡了一口气给她,一身的凉意竟被这口略带温暖的气息驱散。
一口气后,那嘴唇却没有离开,只是用两颗尖利的狐狸牙轻轻咬着她的唇,又渐渐从唇上移到耳垂,酥酥麻麻极尽耐心。
风里希撑在他胸口的手渐渐无力,星光中她轻蹙了眉,原本僵硬的身体软了下来。
苏糜伸手抱着她一个纵身,两人便落在了忘忧池畔的一片花草之中,他摸上被她铺开的十丈裙摆下的一片花草,小人得志般道:“离离,当年我就和它们一样。”
风里希借着酒劲,伸手勾住那一抹纤白的脖颈,身上的湿气沾上他弧线优美的侧脸:“你当年,可比他们傲气得多。”
尖尖的狐狸牙咬上她脖颈,苏糜的呼吸难得有些急。
再抬首间,他面上已然又是风华绝代。
他伸手招来大裘铺在地上,毫不怜惜地将原本也是同类的花花草草隔绝在外,颇有计划道:“我苏糜怎么能让它们有机可乘?”
风里希脑子晕乎乎地跟着笑了笑,苏糜却将他湿淋淋的一头长发甩至脑后,低头在她耳边粘腻撒娇道:“离离,给我。”
从前他还是一只巴掌大的小白狐时,若是想吃什么,总会用毛茸茸的额头蹭着她面颊,嗓子里挤出几声鸟叫一样细细的声响,那冰山一样的上神便会缴械投降。
此刻,他用男人的额头蹭着她的面颊,嗓子里发出的却是充满了情欲和思念的声音。
风里希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将他推开,却又在看见他那委屈的狐狸脸时反手将他拉了回来。
不管是三百万年前的荀草,还是三万年前的白狐,女娲娘娘她的这一根软肋,终归是医不好了。
漫天星光下,三百万年来的执念终于修成正果。
他冰凉的身子安慰着她漫着酒气的燥热。
苏糜用白狐狸皮裹着二人,在她心口轻轻说:
离离,我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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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弥山顶狂风大作,是山顶上孤零零的上神挥袖抹了这一段。
天幕上再次出现色彩,已经是那一夜之后二十年。
又一次蟠桃宴上,风里希依旧是执杯坐在上首,底下的仙者们依旧是歌功颂德没完没了。
她漠然举杯看去,目光扫见最末位的一个地仙身后立着的随侍,那一张冷峻锋利的面容渐渐和万年前只有一颗头的凶兽重合。
彼时贿赂了地仙座下弟子的饕餮见她目光看来,匆忙低了头,只留给她一个孤绝的侧面。
宴席行至一半,忽有天将来报,有一只白狐闯入了瑶池。
因着有三万年前的事垫着,此刻王母也没遮着,只是向风里希请示如何处理。
众仙还记得娘娘上次来带走了一只白狐,此刻结合风里希对白狐的偏爱,都猜测说不定这一只也是听说了三万年前的故事,听说娘娘今日要来,便出来碰碰运气,说不准也能混上三十二重天。
虽然有些下流无耻,但不失为一条好计。
谁知娘娘这一次连眼皮都没抬,冷冷吩咐道:“按天条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了罢。”
本来还扼腕叹息自己为何不是狐狸身的仙人这下心里平衡了。
王母见风里希兴趣缺缺的样子,只得吩咐下去道:“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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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糜被带上来时,一身洁白的皮毛果然弄得脏兮兮,似是为了装成一只普通的白狐,他藏起了八条尾巴和大半修为,看样子被天将打得不轻。
王母自乾坤袋中掏出三颗魂钉,请示地看了一眼风里希后,手腕一飞,魂钉飞出钉在软软趴着的狐狸喉头、心口和右腕。
狐狸在众目睽睽下嘤咛一声,女娲娘娘执杯的手纹丝不动。
片刻,王母对天将道:“扔下去罢。”
天将上前拖苏糜时,他的狐狸口中吐出一口血。
他竖了耳朵,王母上首没有一丝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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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女娲娘娘仍旧提早离席,许多等了三万年才又见了娘娘一面的仙者不禁大叹可惜。
此起彼伏的叹息声没有飘上三十二重天,女娲宫中仍然冷冷清清,只那一抹白绿的身影更显寂寥。
就那么对着云海坐了不知多久,她终是没有把持得住,开天目望去青丘。
片刻之后,云海上只剩孤零零一张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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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糜那一次在瑶池上被伤得颇重,是故当风里希出现在他房中时,他只是撑了撑身子,尽量想作出一个可怜巴巴地表情,最后却只扯了一个好似面部抽筋的笑。
风里希立在他面前三步处一声不出。
不知僵持了多久,苏糜才调匀了一口气:“离离,二十年了,你可算来见我了。”
风里希用神力探过去,果然他原本就被寒气所伤的身体已经受不了三处大穴上新加的镇魂钉,若不是体内有一股气泽若有若无地护着,只怕早就成了一只死狐狸。
她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本宫不见你,你便要大闹天宫了么?”
苏糜咳了两声,左手抓着床沿,右手软软搭在身侧:“我不上去,可不是要给那柤稼机会了么?”
风里希冷冷淡淡:“什么柤稼?”
苏糜用坏笑盖过了一阵咳嗽:“当年在青要之山上,总在我边上搔首弄姿的那一棵。为了离你近点,差点把我挤死。”
半晌,他幽幽道:“离离,那棵柤稼看了你八百年,你不会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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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里希还真不知道,她看了荀草几百年,荀草边上的柤稼就看了她几百年。
她目光落在苏糜身上,声音放得稍微轻了点:“你的手怎样了?”
苏糜脸上写着撒娇,声音里带着撒娇,动作上揣着撒娇道:“疼~~~”
风里希叹了口气,终是又向前行了两步,轻轻拉过他摆设一样的右手。
魂钉伤了筋脉,这只手怕是废了。
上神若动情,必会失了公正。放在天下,便是无妄之灾。所以自那夜后,她将他赶下三十二重天,闭门不见二十年。
可她毕竟还是心疼。
将魂钉从他腕中拔出,风里希垂目道:“哪里来的柤稼?你在那里乱担什么心?”
狐狸软塌塌地顺势靠在她胸口,故意放出头顶两只尖耳朵簌簌抖着,声音蔫蔫道:“就最末席地仙身后那个啊。没想到还真叫那混蛋修出人形了。”
风里希还未来得及将那只凶兽和当年青要之山上的柤稼联系起来,就被苏糜一个翻身带着滚到了地上。
地上铺着白狐皮,他通体寒气好似一只巨大的冰狐狸。
然后,冰狐狸从怀里掏出一只冰棍来。献宝似的递给风里希:“离离,别赶我走。”
我会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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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在这里戛然而止,风里希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苏糜,坦然道:“你来了。”
……………………………………我是坑爹的小剧场…………………………………………………………………………
三界高富帅大赛,到了最后一轮的时候有十位选手入围,除了诈尸的闹闹,从帝释天回来的狐狸,被人阴出孩子的饕餮,一直打酱油从未被超越的伏羲上神,还有六位实力强劲的选手。
前面四人搔首弄姿以后,场下的女妖女神女人都已经陶醉得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时五号选手上场,主持人六六拿着厕纸擦了擦手,问道:请五号选手报上名来。
五号选手:我有明珠一颗。
六六:知道了,请选手报上名来。
五号选手:我有明珠一颗。
六六:请选手不要说与比赛无关的话题。
五号选手:尼玛老子就叫我有明珠一颗。
众评委:淘汰,高富帅怎么可以自称“老子”?
六号选手是呼声很高的十二少,只见他轻移莲步婀娜多姿地走上台来,挥了挥手里的小手绢,对六六抛了个媚眼。
六六:请六号选手进行自我介绍。
十二少:哎呀~~~人家潜水82章才冒个泡,太激动了不知道说什么~~你不要逼人家啊~~
说完眼神飘向场边的白裘公子:其实人家来,就是为了近距离看看小狐狸嘛~~~~
评委:淘汰,高富帅怎么可以是gay?
七号选手是正太小米粒,他上来的时候萌倒了场下一众大妈。
六六还没开口,忽然听小米粒道:听说今天有狐狸肉,我才过来的。现在看完了,我先走了!
说完深深看了一眼才在A片中露了个脸的苏世子,意味深长地走了。
八号选手001,上来瞥了一眼场下借尸还魂的闹闹,不耐烦道:他怎么还在这?本公子都看视觉疲劳了。能给他换个身份不?老看皇帝没意思,要不换成刷马桶或者盗墓的吧?
工作人员:八号选手对其他选手进行人身攻击,驱逐出场。
九号选手秋秋溶,是这几个人里最正常的一个了,只见他面如冠玉貌赛潘安,举手投足间就是三个字:高大上!
秋秋溶负手在台上走了一圈,忽然小声对六六耳语:挺说闹闹归西了?太好了,我就知道结局会是HE!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啊……
话还没说完被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闹闹化成一阵青烟……
这事发生了以后,六六喊了好几次十号,十号都没出现,就在众人失望时,十号选手越南枝正在观众看不见的地方非礼青丘世子。
她一边扒苏糜的大裘一边粗声粗气道:老子盯你这张狐狸皮好久了,快给俺交上来!
第八十四章 终篇
苏糜费力勾了勾嘴角,从怀中掏出一包小玩意,手僵在半空许久,才无奈将包袱往须弥山下一扔。
他吊儿郎当道:“恭喜你了,离离。”
三界中最举足轻重的上神,却爱上了青丘的世子,这样一段情,莫说是三界,便是上神她自己,也无法容忍。
是故五百余年前她在须弥山顶切开那最后一颗五彩石,将关于苏糜的这段记忆封印进女娲石中,又取自己的小指,将因为这段情而产生的爱留下,将恨都给了新造的魂魄。
她以上神之血为媒,将使命印在魂魄之中,他是为了让她绝情绝爱而生。
末了,她对自己施了术,让她相信那个魂魄是为了女娲石而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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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尾生到糜竺到李世民,他们有着同一个魂魄,那魂魄中时刻带着女娲娘娘心中的恨。
他本应对她虚情假意,最后将她的情意踩在脚下,可惜每一世,他都以恨开头,却以爱终结。
便是她的一根小指,便是一个装神器的匣子,他也自恨中衍出了爱。
无论是尾生,还是糜竺,或是李世民,他们的一生都在对她的爱恨中挣扎。
他对她的坏是与生俱来的使命,对她的好却是使命中博出的真心。
只是最终,他还是没有斗得过上神的血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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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里希转身背对着苏糜立在三界之巅,半晌轻声道:“庄生梦蝶,蝶梦庄生?”
苏糜苦笑,青丘世子极少苦笑,可是他现在苦笑得非常自如。
她为了对他绝情绝爱,不惜将上古神器破开,不惜为此再造出一个魂魄来让她心灰意冷。
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知道,可他却拦不得,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向设计好的结局。
他甚至不得不帮着那个后来的魂魄得到她的爱,看着她投向别人的怀抱,看着她一点点越陷越深。
她与尾生同室而眠时,他立在墙外;
她与糜竺亲吻时,他立在墙外;
她与李世民欢好之时,他坐在宫檐。
她本是他的,她本是爱他的,可她想忘了他,他只能助她一臂之力。
他只能陪着她。
一墙之隔,总归是天各两边。
究竟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是不是幻境又如何?
苏糜自身后拉出一直缩着的阿离,阿离被风里希身上全然陌生的清冷气质所骇,半晌才怯怯唤了声“娘亲”。
他的娘亲没有转身看他,只是轻轻道:“既然阿离来了,那过去的五百余年,果真不是昆仑之境。”
她话音刚落,三人脚下的山石都剧烈震动起来,天被一片片撕开,这个世界一层层坍塌。
再一转眼,风里希和苏糜阿离等人已经立于含风殿中。
风里希看着眼前刚刚倒地的皇帝,对身后冷声道:“伏羲大帝费了这一番周折,在本宫取出女娲石后以昆仑之境相困,是为何?”
身后没有回答,风里希又道:“伏羲大帝为烟罗造了一具与本宫一样的身体,是为何?”
一阵风吹起桌上的画,那张纸轻飘飘飘向她身后,落进一人手中。
风里希并未回头,只是继续问道:“伏羲大帝以玄冥之兵引本宫入魔,又是为何?”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风里希眼前飘过一段紫色绶带。
她冷声道:“伏羲大帝莫不是觉得本宫不配再做上神,欲替天行道,将本宫除之而后快?”
伏羲那张上神的脸此刻和风里希的放在一起,神色中倒多了几分相似:“娘娘说得对,你确实不应再做上神。”
话音未落,面上已是一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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