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秀珍睁开眼睛的时候,满室都是大片大片的阳光,房间里很亮很温暖,像处于太阳的环绕之下,她因为吓出得一身冷汗而颤抖的身体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陆秀珍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
她的手上覆着一只手。这只手比她的手足足大了一倍,似乎可以把她的手完全覆盖住。
陆秀珍看向手的主人。
姜文霂趴在床边,睡得正熟。他的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则压着一份文件,看样子似乎一边工作一边照顾着她一整晚。
这个男人的样子,她最近这阵子每天都能见得到,明明是同一个样子,但每次瞧着他的样子却总能发现些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这次她发现了姜文霂脸颊边其实是有浅浅的酒窝的,即使他皱着眉头,酒窝还是若隐若现的,只是之前她一直没发现。不仅如此,每次瞧着姜文霂的五官,她的心境也越来越不一样。
她对姜文霂应该是产生了一些感情,在不知不觉之中。
就算现在有太阳照着不是很冷,但冬天的昼夜温差一般都是比较大的,姜文霂在这里趴了一整晚估计不是很好。她刚想起身,想扯过旁边的衣服给睡着的人披上,结果,她一动身体,一直熟睡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皱着眉看着她。
“怎么了?”
姜文霂对她总是这句话。连她都能感觉到这里面的无奈了。
陆秀珍很窘迫,她忍不住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我……想拿件衣服给你。”
“不用了,谢谢。”
她刚说完,姜文霂已经能完全理解她的意思,立刻谢绝了她的好意,语气十分疏离冷漠。
见姜文霂起身要走出病房,陆秀珍慌忙叫住了他。
“你……你去哪?”
姜文霂转身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道。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下床,不准离开这个房间。”
未等陆秀珍说话,姜文霂已经拉开房门,走了出去,余留她一个人在病房里。
一向很有教养的姜文霂第一次连关门声都那么大声,饶是迟钝的陆秀珍都听得出这个男人在生气,而且脾气不是一般大。
陆秀珍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她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腹部里是有生命的存在的,她就是不知道姜文霂在生她什么气了,反正她没有一次能让姜文霂满意的。
下午的时候,陆秀珍好不容易等到姜文霂去公司了,不用再用紧迫盯人的眼神望着她,她都悄悄地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拉上了房里的窗帘,将身上的病服换下,换上一身简单的便服。
望着镜子里的人,陆秀珍突然愣住了。
第一次见到镜子里的石雨晴的时候,她觉得石雨晴的五官很美,很精致,让她惊艳到妒忌羡慕。但现在再这么一看,她疑惑了。不知道是她改变了石雨晴的身体还是别的原因,镜子里的人五官还是一样得精致,但她总觉得很熟悉。这种熟悉的怪异之感,她皱着眉头努力辨认了很久。
她猛地瞪大眼,脸贴近镜子,像一个瞎子一样死命地看着镜子。
镜子里的人跟她原先的脸孔竟然渐渐重合了。
半个钟头之后,陆秀珍才总算平静了下来。她现在看到镜子都会想到被福尔马林浸泡的自己。
石雨晴的头发在这几个月里已经留长了许多了,原先过肩的头发现在已经快到腰部了。她许久没打理过这顶头发,现在看起来倒是有些乱糟糟了。
她找了挑橡皮筋将这头很长的头发高高扎起。
陆秀珍对着镜子里的人一笑。
镜子里的人现在总算是看着精神了一点了。
陆秀珍拉开病房的门,偷偷地观察了下四周,确定没有护士注意到她这个房间后,赶紧从房间里溜了出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晃过前台,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医院。
虽然姜文霂在临走前严禁她踏出房门一步,明知道姜文霂生气的后果很严重,但她现在却不得不违背姜文霂的命令了。
有些事情,必须早点解决,而且也只能是靠她自己去解决。
陆秀珍往头上戴了顶帽子,叫了辆的士,给了地址,让司机赶紧驱车去目的地。
按照以前跟这段时间她对李熙华的了解,这个时间段李熙华是在上班的期间。李熙华这个人跟姜文霂有一个相似的地方,他也是个工作狂,对工作的执着程度绝对不会比姜文霂少。
三年前,她曾出过一场车祸,医生曾对她对下达病危通知书,她在闭上眼之前曾经期待着李熙华能赶过来见她。
结果,她等了很久,直到被推进手术室,这个男人依旧没来。后来,她总算是知道了原因了。
这个男人为了一单生意飞去了国外,她出车祸的时候刚好是他谈生意最紧张的时候。她还以为这个男人会如电影情节一样,放下手上的工作,拼命赶回来。结果,是她太天真了。
从这点上来说,姜文霂倒是比李熙华有良心很多了,虽然姜文霂那个男人还是放不下工作,但至少能一边工作一边守在她身边,每次她出事的时候,睁开眼睛第一眼见到的人总是姜文霂。
又一次来到这个已经像鬼屋一样的房子。老实说,陆秀珍是实在不想再面对这个地方了。每一次都能勾起她伤心的往事,真是不提也罢了。
她摸索着门口的钥匙,却没有找到。她也猜到李熙华是绝对不会把钥匙放在同一个地方的,他疑心病太重,防备心太重,钥匙能挪很多地方放,而且记性很好,没有一次忘记钥匙放在哪里的。
对于这点,陆秀珍是打从心底佩服他很久了。
幸亏这个房子常年来都是她一个在四处游荡着,连这个房子有另一条路李熙华那个人估计也不知道。
她推开另一道门,从一条不用钥匙也能进入后花园的小路进去。这条小路一路走到底,便是李熙华放置她尸体的那个研究室。
她强忍住要暴走的怒火,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总算拉开了那道门。
出来的时候,她是逃命一样飞奔朝大门口跑去。手上还多了一具包裹上白布的尸体。
“你是什么人?”
一个不该出现的身影却在门口突然出现了。
听到噩梦一般的声音,陆秀珍吓了一跳,更夺命地逃跑,直接往当初进来的那条小路跑去。
好几次,她都差点被身后探来的手给抓住。陆秀珍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像蛮牛一样,疯了一样地挣脱那只魔爪,往小路继续飞奔。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你……站住!把你手上的东西放下,听见没有?”
身后的人一直在追赶着陆秀珍,陆秀珍怕被抓住,连头也不敢往后看。明明她无论是作为石雨晴还是陆秀珍,对于运动这方面,她一直都是白痴的,不甚擅长的,结果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是被逼出来的。
想当年,在校期间举办的所有的运动会,在跑步方面,李熙华总是能夺得冠军的,她陆秀珍竟然能跑赢冠军,这也一大奇谈。
眼看着冲出了这个鬼屋一样的房子,结果小路的出口是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不管她如何打探周围的环境,连鬼影都不见一个,更别提是人影了。
眼看着身后的李熙华追上了她,大手一伸,就要扯住她的衣服。情急之下,她把外套直接扯下,李熙华只抓得住她脱下的衣服,陆秀珍因此又一次从虎口脱险。
陆秀珍冲到马路边,迎面终于驶来一辆白色的跑车。她拼命朝这只车子挥手,结果车子一点都没有减速的痕迹,无奈之下,她只好直接冲到马路上,张开双臂,企图挡住迎面而来的车子。
“你……干什么啊?”
陆秀珍听着这个声音觉得无比熟悉,等她定睛一看,这个人确实是认识的。
这个人还没来得及说上什么话,下一秒,陆秀珍已经拉开他的车门,直接坐上他旁边的位置。
“开车,赶紧啊。”
她紧张地望着车后镜。李熙华的身影已经隐隐约约出现了。她吓得低下头,用椅背挡住自己的身体。
“算我求你了,你就帮帮我这一次吧。你如果不帮我,我真的会死的。”
她不是说笑的,她浑身冷汗直流。
林晚清眯着眼睛瞅着她手上的东西,犹豫了下,才缓缓启动车子。
当车子开上高速公路,林晚清再也忍不住了,把车窗都摇了下来。又侧过头,瞪了旁边的人。
“你手上抱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味道这么臭的?”
在封闭的车内环境之中,车里充斥着一股福尔马林特有的味道。但是陆秀珍却一直紧紧抱着,生怕被别人抢走了。
陆秀珍的异常表现让一向熟悉她的林晚清倒是愣了很久。林晚清不得不再次打量起眼前的陆秀珍。
过了很久,陆秀珍才总算将狂跳的心脏安抚住。她沉默了会儿,这才开口说道。
“这个东西你不用管。我恨感谢你能帮助我,你找个路边让我下车就行了。”
陆秀珍似乎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很艰难地说完这句话,一脸疲惫的样子。她还以为自从上次之后,她与林晚清再也没有交集了,结果这次能再遇上林晚清,也不知道是天意还是什么。
不管如何,她总算把这个东西给抢回来了。
陆秀珍紧紧抱着怀里用抱住裹住的尸体。这下她可以不用再做恶梦了。
她什么都不欠李熙华,许梦瑶一事是个意外,她真的不是有心的。李熙华可以对她做任何事,但她最受不了的是,她死了还不放过她,连她的尸体都要戏弄,就不能让她好好安心么?难道她这些年对李熙华所做的一切都还是无法弥补这个意外吗?
“你……”
林晚清将车子缓缓停了下来,将叠得整齐的手帕递到陆秀珍的眼前。见陆秀珍还傻傻的不知什么原因地看着他,林晚清却是微微一笑。
“擦下你的脸吧。”
陆秀珍没接过他给的手帕,只是伸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珠。
林晚清默默将她的一切动作看进眼底,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一句。
“你确实是变了很多。”
陆秀珍拉开门下车的时候,她望了林晚清许久,才说了一句话。
“你熟悉的石雨晴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石雨晴了。”
言尽如此,就当是她感谢他对她伸出的援手的一种回报吧。其实也算她的私心吧,总觉得石雨晴就那么孤单地离开,结果石雨晴到死都喜欢着的人却不知道她早已不在人世了,还以为她是单纯地死心了。
她不知道林晚清听到她这句话是什么样的表情,她也懒得知道。她像抱着珍宝一样,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林晚清还算是有良心,将她送到了离医院不远的地方。她走了几步路就可以到她之前停留的那个医院了。
只是现在她的目的地不是这个地方,她往与医院相对的一个方向走去。
这个方向有一条路,这条一路走到底就会有一座很大很壮观的陵园。在还是陆秀珍的时候,她就已经替自己选好了一个墓地,这个墓地并不是孤单的,它的旁边还有一座紧紧挨着的墓碑。这个墓碑是她为李熙华留着的。
当时的她想得太天真了,还想说,生前斗不过死人许梦瑶,死后跟李熙华葬在一起也算她的胜利了。结果现在这里先埋进的是她自己,也注定了这一辈子陆秀珍都是孤孤单单的。
在这个世上,最令人伤心的不是心爱的人将痴心不改的自己推下楼,而是她死了,那个人还活着,他们就此阴阳相隔,什么爱与恨,就会随着时间的逝去而灰飞烟灭。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没有复活。
也许是老天可怜她,所以才给了她一个机会重新来过。
爱与恨共生,曾经以为,她对李熙华的恨在她坠下楼,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就消失了。结果事实证明了,她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她不爱李熙华了,但是她依旧恨着他,恨不得他不得好死。
将死去的自己放在地上,她徒手挖起了自己的墓地。
她的指甲都是泥沙,甚至一向保养得很好的漂亮指甲被折断了,她都没皱过一个眉头。
将作为陆秀珍的尸体曾经的自己埋进了这个属于自己的墓地。
她抚着墓碑上还没涂上红色的刻字,心情万分平静,从来没有一刻像此时一样平静,她只是看着墓碑上的字发呆。
“这个是?”
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她不想遇见的人在这一刻都凑了过来了。
陆秀珍挺直了的背脊僵硬住,一时之间也不敢回头看身后的那个男人。
若问她,此刻最不想面对的人是谁。她连想都不用想了,就是她身后这个人。之所以会如此不想面对他,不过是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身后的人已经走到她身旁,也蹲了下来,跟她一起望着陆秀珍的墓碑。
“我路过而已。”
听到她这个回答,旁边的人不置可否,突然笑了起来,笑得陆秀珍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石雨晴,从你在那个房子把这个尸体拖出来再上了林晚清的车子,我就在了。甚至你如何躲避李熙华那个小子,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墓地的?连我都不知道,一向讨厌她的你竟然会知道,这可真稀奇呢。”
虽然他笑得很灿烂,但陆秀珍却觉得此刻的这个人很危险。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手已经被石侗秧抓住了,他的力气很大,抓得陆秀珍疼得眉头紧皱。
“如果你是猫哭耗子,就不要来这里,不要靠近她。她不需要你的好心,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石侗秧一副已经着了魔的表情,陆秀珍在此刻是完全被吓住了。她的肚子在此刻猛地抽痛了起来。
她整张脸都因为疼痛而皱成一团,看上去既滑稽又丑陋。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陆秀珍再一次从医院里醒来。
这一次,她感觉自己似乎睡了一个很长的觉,浑身软软的,连力气都使不上,而且浑身疼痛,似乎被毒打了一般一样痛。
陆秀珍的脑门再一次顶着一道冰冷刺骨到头皮发麻的视线。
这道视线不用猜,她都知道是属于谁的。除了姜文霂,别无他人。
陆秀珍硬着头皮,抬起头,迎接着他冰冷的目光,干巴巴地朝他傻笑。
“你来了多久了?我睡了很久吗?”
她话里充斥着讨好的意味。
只是,可惜,姜文霂一直都不领她的情的,这次也不例外,就算她坐姿如何低下,这个人还是不买她的帐,不含任何情感地瞥了她一眼。
“听说你跑出了医院?”
陆秀珍用她的手指打赌,姜文霂这句话绝对不是疑问句而是反问句。她只能认命地点头承认。
“我只是出去看看。”
“哦?”
简简单单的一个语气气,陆秀珍没有松了口气,反而是提心吊胆地看着他。
“可能我溜达的地方有点远了。”
她不善于撒谎,于是弊端就在这个时候显露出来了。她这句话圆谎圆得很蹩脚,傻子才会相信。
“你能溜达溜达到墓园我也算是佩服你了。是石侗秧把你送回来的。”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已经把她编得谎言都给戳破给一干二净,陆秀珍挺直的背脊已经慢慢弯了下来。
姜文霂扫了她一眼,从床尾将医生记录的文件夹板拿了起来,拉开了一张椅子,在她的床边坐了下来。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全身没力气么?”
“为什么?”
姜文霂又看了她一眼,明显是发火得前兆。
“你睡了七天了。医生说你疲劳过度。还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