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这么恬美的境界突然间被扰碎了,四下里突然来了几条快船,箭一般向这画舫冲过来,船头上都站着几个人,一身黑衣水靠,只露出两只眼睛,闪着狼一般的凶光。
几条船冲近,眼看着就要撞上画舫,却突然间停住了,如同一匹奔马在悬崖处骤然收缰,船头那几人借着这一停顿的冲力,飞上了画舫。他们的手里都握着分水刺,如同狼牙在发着悸人的寒光。
几个人相互一使眼色,作势就要向船舱里扑去,哪知方一起身,就发出了几声惨哼,跃起的身子倒飞出去,落入湖水里。
从画舫两边水里突然钻出几个头,如同水鬼一般,可他们眼睛里都透出一种无奈之色,他们手中都有刀,但刀尖已被折断了,显然他们是钻入水底想要弄破船底,但他们失算了,那画舫底下竟全都用铁板包裹,令他们无计可施。他们一咬牙,手抓船舷,便要翻身而上,哪知船舷两边突然弹出一排亮闪闪的刀尖,刺入了他们胸膛与小腹。
只听一声怒吼,快船上有一名大汉抡起流星锤,眼看就要把这画舫砸成木屑。但那流星锤还没飞出,就被舫中弹起的一张大网迎头包住,连同那大汉一起裹在里面,那大汉猝不及防,手中的流星锤控制不住,竟将自己胸膛砸得塌下一大块,连那张大网一起沉入湖里。
曲声仍在荡漾,但船上已空无一人,几条快船散落在湖中,湖心不断有血翻上来,但顷刻间又融入湖水里,不留一丝痕迹,当天边的云霞已红如火焰之时,那画舫已不见,唯有一阵越飘越远的曲声仍在水面上回荡。
第一章 坐中正议新婚事 门外却添丧魂人
阳光,春日的阳光。又轻又暖如同情人的手指,温柔地抚过大地,使得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开始萌芽、生长。那看起来已干枯朽裂的枣树也已长出星星点点的绿叶,来报答春天的恩赐。
李长生坐在轮椅上,轮椅在枣树下,枣树在春日的阳光里。
他的年纪已不算小,好像已过了四个本命年,而他记得好像在他第一个本命年时就已来到这枣树下,来到这所院子里。到现在他已在这院子里度过了三十多个春天,看过了三十多次的花开花落,这枣树就和他一样在这里生根、成长,唯一不同的是,他现在已有些老了,头发有些已变白了,而那株枣树却仍旧年复一年地开花结果,像是永远都不会衰老一样。
李长生心里在叹息,令他叹息的不仅仅是他的年纪,还有些事如同这光阴一样,是永远不会回来的了。其中有一件事,就是令他最最难过的,那就是这所院子的主人要出嫁了。
这院子的主人姓凌,这座凌园就是她家几代的产业,李长生刚来的时候,这院子的主人叫凌御风,一个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名字,一手凤舞九天枪法威震东南,而这凌园也和附近的正气山庄武家、碧水潭方家并称为东南三大世家,一时瑜亮,不分上下。
而那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了,现在李长生已由一个扫地的小杂役升为凌园总管,这凌园的上代主人凌御风也已过世,现在作主的人是凌露华、凌御风的独女。而她也要在一个月后嫁过武家,嫁给武家的公子武清吟。
武家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当然不可能入赘凌园做倒插门女婿的。所以随着凌露华嫁过武家,这凌园也要日渐凋零了。其实就在凌御风过世以后,凌露华当家这段时间内,凌家的声望就大不如前了,名下的海运和船舶生意也逐渐萎缩,大有被武家和方家压倒的势头。
凌园之所以到现在还能屹立不倒,全是因为小姐凌露华与李长生的鼎力周旋,才度过了很多的难关,现在凌园比前几年已是大有起色,但凌露华的婚期却也要到了。
这门亲事是凌御风与武家上代庄主武天鹰订下的,当时是指腹为婚,武清吟只比凌露华大三个月,两家人都算是满意,但随着婚期的临近,李长生现在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小姐一走,凌园就从此风光不再了。虽然他一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但心里还是很苦涩。他为这凌园也花费了半生的心血,当然不想看着它像败叶一般凋落,就算要凋谢也要等到他的眼睛闭上之后,他决不想亲眼看到那一天。
太阳渐渐升高了,他的影子也越来越短,李长生停止了思考,正要吩咐身后的仆人将他推走,就见一个小丫鬟跑进来,慌慌张张地道:“李总管,小姐出事了。”李长生吃了一惊,道:“什么事?”那丫鬟道:“小姐清晨在游湖时被人袭击了。”李长生眼睛一下子瞪了起来,身子倾起,道:“小姐有没有事?”忽听门口一个轻柔的声音说道:“莲儿,不要再吓李叔了,我没事。”莲儿也扑哧笑了,道:“我就想看看李总管着急的样子,因为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他的脸始终就像是一块铁似的,变也不变。”
门口停了一辆四轮马车,两名女仆拉开车门,随后一个女仆张开一把伞,另一个女仆一挥手,将一条锦毯铺在车前,一个人就从车上走下来。花伞挡住了阳光,锦毯遮去了尘土,这人走下来时,仿佛已不受一点污垢的沾染,就像一滴清晨荷叶上的凝露,闪着润泽的光华。
伞影遮盖下,现出一张梨花般姣好的面容,虽然并没有带着雨丝,但仍然显出了令人心醉的春色,配上一袭青色罗衫,更显得身材窈窕,纤腰盈握,她走在锦毯上,就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菡萏,出淤泥而不染。而那两条又淡又浅的细眉色呈青黛,如同一弯新月,配上那小巧而微微有点儿上翘的鼻子,整个人看上去既美,又俏,庄重而不失活泼。
这个女子就是凌园的主人——凌露华。
她脸上静如止水,只不过微嗔了莲儿一句,然后在伞的遮盖下来到了院子里,李长生抬头看了一眼越来越强烈的阳光,对身后的人道:“我们回屋去。小姐不习惯晒太阳的。”
几个人进了屋子,这屋子几十年来都是凌园的客厅,布置得很典雅,也很简单,通常这样的环境可以使人的心静下来的,可李长生的心里却像是着了火,急着问道:“小姐,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文·冇·人·冇·书·冇·屋←
凌露华轻轻笑了笑,用手拢了拢头上的秀发,才慢慢地道:“没什么危险,几个人想对我不利,但幸亏这次我乘的是你做的画舫,那些刺客没有一个能进得我的船舱。”李长生这才点点头,又道:“小姐可看清了刺客的相貌和身份?”凌露华微微摇头,道:“这些人全无标记可查,看身手也并不是什么高手,不必管他们了。”
李长生长吸了一口气,道:“多少年来,凌家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尤其是老爷过世之后,凌家一向是与人无争,发生这样的事不是偶然。”他向前探了探身子,轻声道,“因为外人知道你今早要去游湖的。”
凌露华眉头微微一皱,道:“李叔,难道这件事还内有隐情?”李长生叹息道:“你还有一个月就要过门了,刺杀的事偏偏发生在现在,我想不是没有理由的。”凌露华端过莲儿送过来的银耳冰糖莲子羹,用青瓷调羹轻轻搅动着,道:“李叔,咱们凌家向来没有什么仇人,你说有谁会下这样的狠手,要除去我呢?”李长生十指相互捏搓,过了一会儿才道:“只有一个理由使别人来刺杀你。”凌露华放下了碗,道:“什么理由?”
李长生缓缓道:“你的婚事。有人不希望你嫁到武家去。”凌露华看着李长生,问道:“那以李叔看来,谁不希望我嫁到武家去呢?”李长生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中堂上那幅字,那是凌御风亲笔写的一个“和”字,他看着这字,就像是在看着凌御风一般,轻轻道:“老爷二十年前为你订下的婚事,我本以为他能看着你过门,却不想他先走了一步。这些年来,我们凌家一直是以和为上,从不与人结仇,可有些仇恨并不是当时就显露,而是到后来才慢慢凸现的。事实上老爷在二十年前就已结下这个仇恨了。”
凌露华一惊,想了想才道:“李叔的意思,是方家的人不想让我嫁过去?”李长生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我也只是猜测,但很有可能。”凌露华道:“为什么?”李长生道:“老爷在订婚之时,其实也是为凌家着想的,凌园和正气山庄若是结了亲,实力就大大加强,在东南一带绝对可以一手遮天,可老爷走得太早,凌家现在已是大不如前了,而那碧水潭方家却大有后来居上之势,如今的声威早已超过凌家很多了。”
凌露华并不否认,她对当前的形势也是了如指掌,这个情况她当然明白。李长生接下来道:“我们与方家在生意上向来有点儿冲突,而一旦凌家与武家结亲,势必会联合起来对抗方家,这是方家最不愿意看到的。”凌露华道:“所以方家不想让我嫁入武家,就来刺杀我。”
李长生冷笑道:“只怕方家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样一来,如果不能得手,不但与我们的仇恨加深,还会惹怒了武家,方东城还不会这么笨。”
凌露华道:“不是方家,那会是谁呢,会不会是唐家的人?”李长生的脸色凝重了起来,他沉吟片刻,才慢慢道:“唐家虽然和凌园向来不睦,但却不知道你今早会去游湖的习惯。这个习惯是老爷为了纪念夫人才传下的,外人只有方武两家的主人才知道,而唐家与那两家素来没什么交情,以我看来,不想让你嫁过武家的,只怕是……武清吟!”
这句话如同一枚尖针钉入了凌露华心里,她一下子呆住了,半晌才道:“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这样做,武家与凌家结亲,不是也对他武家有利而无害么?”李长生道:“如果武家的老太爷武天鹰还在的话,武清吟断不敢这样做,可惜他如今也已是魂归黄土,现在的正气山庄庄主是武清吟。”
凌露华道:“这个我知道。”李长生道:“可你知不知道,方家也有一个女儿,叫做方小小的。”凌露华道:“这个我也知道。”李长生道:“可她与武清吟之间的事,你知道么?”凌露华的脸色在变白,一字字道:“这个我倒不知道。”李长生道:“我也是听别人传说,武清吟与方小小之间,关系并不一般。”凌露华冷笑一声,道:“那又如何?”
李长生道:“方家现在财雄势大,听说与官面上也有很深的渊源,而武家若与我们凌园结亲,就一定会得罪方家,两方面斗下来,谁胜谁败难说得很,但武家如果与方家结亲,好处自然比与我们结亲要大得多。”
凌露华听了这话,站起来慢慢走了几步,来到那幅中堂前,看了一会儿,才道:“他想悔婚?”李长生道:“我也是这么想,但两家都是名门望族,指腹为婚的事尽人皆知,他武家要想悔婚决不是那么简单,一旦反悔就要留人话柄,武家的声名也要扫地了。但如果……”凌露华接道:“但如果我死了,他武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迎娶方小小过门了。”
李长生道:“另外我听说……听说……”他说话突然有点儿吞吞吐吐,凌露华道:“李叔,有什么话就说吧,不必有什么顾虑。”李长生有点儿为难,但最后也终于说了:“我听说武清吟这个人行为有些不检点,经常出入一些风月场所,这个……”'。 '
凌露华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冷哼一声,道:“原来他竟是这样的人。”李长生道:“小姐,这其中就更有文章了。”凌露华一怔,道:“哦?”
李长生道:“也许他并不是这样的人,他是故意如此放荡,好让大家觉得并不是他武家要悔婚,而是小姐你看不上他的为人,自己要破坏这门亲事。而今早的刺杀他也完全可以说是凌家自己演的一出戏,来嫁祸给他武家的,所以无论这次刺杀成功与否,他都可以此为借口,退掉这门亲事。”
凌露华道:“怪不得那些刺客如此不堪一击,原来他本就没打算一定要杀我,因为我如果一死,凌家就会与武家势不两立,我们凌家虽然不如从前,但毕竟也不是好惹的。”
她说到这里,突然李长生惊呼了一声:“不好!”凌露华道:“李叔,什么事?”李长生道:“他武家既然敢对你动手,就一定不会放过咱们请来的那几位主婚人。因为那几人都是刚正不阿,决不允许武家悔婚的。”
凌露华的心一下子也提起来,道:“那我们赶紧派人去接一下几位前辈。”话音才落,就听门外有人答道:“用不着接,我们已经来了。”
门外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三个人,两个人站着,另一个人却是躺着被抬进来的。那站着的两人年纪都已不小,两鬓虽有些斑白,却是虎虎生威,不让少年。前边一人身材高大,脸色红红的如喝过了几斤烈酒,一对环眼圆睁,透射出一股怒火,他前胸的衣服已裂开了一条大口子,更有些地方已被血染红了。后边一人身材削瘦,走几步便咳几声,还用手捂一下胸膛,仿佛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第三个人是家仆抬进来的,这人也是个老者,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愤恨,在这人胸前,插着一柄剑,剑尖没入一尺,此人已是一具尸体。
李长生与凌露华连忙迎了出来,这三个人他们当然都认得,江湖上很多人都认得这三人。那红脸老者叫元东原,是东南一带的武学名家,一手玄天掌江湖无对,而脾气暴烈更在玄天掌之上,那削瘦老者是西域人,叫萧王孙,与元东原乃是至交,此人心机深沉,智计颇丰,而身边一对日月双轮神出鬼没,也是东南一带顶尖的好手。
而这已死去的老者就更有名气了,不要说东南一带,就算整个中原武林,也没有几个像他这样的人。他就是曾经夜闯苗疆十九寨,以一条舌头和两根手指,使得十九寨寨主心服口服,从此不入中原半步,为中原武林立下汗马功劳的江岳天。
这三个人就是二十年前凌御风主定,前些时日李长生发函请来的主婚人,可竟会发生这样的事,一时间凌园上下每个人的心都揪了起来,本来洋溢着一片喜气的庄院立时变得沉闷而肃静。
现在尸体已被装殓起来,而那柄剑已摆在客厅的桌子上,四个人围在一起,都仿佛不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这是很普通的一柄剑,任何一个武林中人都有可能佩带这样的剑,但现在这柄剑不普通了,因为它夺走了一个名人的生命。
元东原的脸更红了,因为他现在就在喝着酒,他们本是来喝喜酒的,但现在是为朋友喝的奠酒。他一边喝,一边说:“他奶奶的,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冒名顶替凌家的人,说是来接我们,还拿出了李总管的信,可就在江老大拆信的时候,这帮孙子就下了手。好狠的出手,我姓元的活了这么大,战阵也经过了几百场,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杀手。我亲眼看见江老大一指头戳穿了一个杀手的脑袋,可那人也同时将剑捅进了江老大的心口。”
萧王孙道:“我看那人是这帮杀手的头脑,他一死,余人便没什么战心,如果不是江老先生杀了他,只怕连我们两个也不能幸免。”说完,他又忍不住咳了两声,用手帕一捂嘴巴,竟咳出了血。
凌露华关切地道:“你两位的伤不碍事吧?”萧王孙苦笑道:“你放心,我们两个的烂命,一时半时还交代不了。”元东原恨道:“只可惜我不知道是谁做的,要是知道了,老子一定将他的脑袋揪下来当马桶。”
萧王孙瞪了他一眼,道:“说话干净点儿,这不是在你家里。”元东原立时语塞,看了看凌露华,用手打了两下嘴,道:“大侄女,你别见怪。我是个粗人,不会说细话。”凌露华淡然一笑,道:“其实两位叔叔的心情与侄女一样,而今天的遭遇也有点儿相同。”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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