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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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闲话-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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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闻其详。”

“你知道‘老丈’吗?”

“‘老丈’——莫不是先唐斩一代的‘杀父’老丈?”

“对‘老丈’便是唐斩的师父。他是‘杀手之父’——你可知道他这个称讳是怎么来的?”

“请教请教。”

“‘老丈’创立了‘杀手楼’,专门收纳徒众,训练杀手,以奠定他在杀手群中独一无二的地位。他曾杀掉他的父亲‘老外’,‘老外’也是赫赫有名的杀手,当其时,锦衣卫、东厂、西厂、东林党人莫不欲把‘老外’纳为己用,因为一旦有‘老外’,就可以把对头仇人轻易杀掉。可是,‘老外’虽然杀手无情无敌,却仍是给自己的儿子杀掉了。”

“所以,‘老丈’就成了‘杀手之父’?”

“他每一年都收揽了一大堆徒弟,训练三年,要他们独自在屋里博狼、水里斗鳄、笼里杀虎,还能活下来的,他就把他们合关到一同铁锅的房子里,一人给他们一把刀子,要他们只有一人可以活着走出来……”

“可怕。”

“结果,他们聚在一起,便斗在一起。唐斩拿着刀子,只护着自己,决不主过去杀。”

“聪明。他不动手,目标就不显著了,可以留存精力,对付向他侵袭的人。”

“所以,最后只有他步出房子。那一个,他成了‘老丈’唯一的弟子。不过,‘老丈’每年都收一大堆徒弟,经过血斗后,都会剩下一名弟子。十五年下来,总共有十五名‘出类拔萃’的门徒……”

“其中一个就是唐斩?”

“对。唐斩是他第七年收的徒弟。当时,‘老丈’门下最著名的便是他第一个收的门人:‘九死不生’孟孙屠。”

“这人的名字,我听过。”

“当时,他的名字极响,简直已可直追‘老丈’,而唐斩那时犹是藉藉无名之辈。然后,‘老丈’给朝廷收揽,但必须要消除旧部。他便想出一个法子,以鼓励弟子们切磋武功为名,以传位‘杀手楼’楼主为饵,要他那十五名弟子,互相行刺,剩下的一人、便是楼主。”“啊……可也残毒。可是,他麾下那干徒弟,真的就互相残杀了吗?”

“这也等于是‘老丈’下了令,他们之间,不敢不动手。况且就算你下动手,旁人也会对你下毒手。这十五个名杀手,只好你杀我,我杀你,而唐斩是第一个死去的……”

“什么?!”

“我是说,唐斩死了。”

“他死了?!怎么会?”

“他若不死,又怎能活?”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他当然是假死。十一师弟‘大力刀’铁威杀他,他便‘死’了。这一‘死’,一直‘死’到十四位同门只剩下一个的时候他才又突然间‘复活’了。这时候,离开‘老丈’所限的日期还有十天……”

“剩下那名杀手,能杀掉十三名师兄弟而还剩下十天限期,可见其游刃有余……他是不是孟孙屠?”

“就是他。当时,他正跟排行第二的“红眼煞星’苏九决一死战。由于孟孙屠已屡拼而力竭,武功虽胜苏九,但智力却远逊于对方。只不过,唐斩突然出现,令苏九分心,孟孙屠才一击得手。唐斩却对孟孙屠去示:自己全无意思要坐‘杀手楼’楼主这个位子,只不过师命难违,决无意要和孟孙屠对敌。”

“……唐斩诡计多端,难道孟孙屠这就信了么?”

“孟孙屠也是个好杀手,他当然不会轻易信人。可是,这才使他苦不堪言……”

“怎么说?”

“日子还剩下了十天,孟孙屠明知唐斩一定会向他动手,但就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下手。他只好朝夕提防着,图意着唐斩的动向,当真是寝食不安。”

“糟了。”

“什么糟了,你倒说说看。”

“这一来,孟孙屠可是中了唐斩的计了。他受伤在先,又经连场血战,力竭在后,如此警惕提防,不眠不休,耗费体力,殚精端智,岂不是让唐斩占尽了上风么?”

“你猜的甚对。这十日里,唐斩却养精蓄锐,逍遥自在,让孟孙屠独自也空自紧张一番。孟孙屠明知对方好暇以整,但他又不敢主动发动攻势,生恐中了唐斩的布置。于是,一张一驰,到了限期的最后一日……”

“对盂孙屠而言,这一日是终于到来了,是不?”

“正是。那一天,唐斩舒舒服眼的出门,佩上他久未饮血的刀,骑上最好的马,单衣芒鞋,一直去到盂孙屠的家门.孟孙屠气急败坏的出来迎战,两人一比之下,立判高下。可是孟孙屠也绝非省油的灯。他和唐斩力成一百三十回合,师门的武功尽悉使完,两人各从对方刚使出的招式里再悟创绝招,于是,两人变成了以自己的绝学揉合了对方的招数回击对方,并且互相补充了缺点,加强了各自的优点,增加了本身的变化——使得他们这一战,在武艺方面的领悟,又跃升了一大步——”

“啊,这两个敌人,岂不是彼此为师了!”

“经过这一战,孟孙屠和唐斩都知道,只要自己活得过这一关,武功就至少会递增一倍!他们要活下去,就一定得要杀掉眼前的敌人。结果——”

“当然是孟孙屠败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败?”

“他太紧张了,也太累了。”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哦?”

“更重要的原因是,孟孙屠手上的武器。”

“武器?武器有什么关系?”

“孟孙屠使的是判官笔。唐斩使的是刀。唐斩和孟孙屠都在偷学对方的绝学。可是,唐斩以刀使笔,虽不似判宫笔打人身七十二活穴、三十六死穴,运走自如,但至少也可以在刀锋过处,肉锨骨断。判官笔则不然。唐斩的刀势,有几招大斫大杀的,孟孙屠毕竟是个有才份的杀手,一学就会,一笔打在唐斩背上,这只使唐斩咯血当堂、可是唐斩以刀使出判官笔的一记绝学‘点到不止’,一刀戳进盂孙屠‘腹中穴’去,孟孙屠只有一命呜呼了。”

“这么说来,这算是唐斩的幸运吧?”

“不然。如果说是唐斩之幸,这也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幸运。他先使孟孙屠疲俱交加,失去准确的判断力,再在兵器上占便宜。这种知已知彼、百战百胜,有时要比其真材实学的武功还管用。”

“唐斩杀尽同门师兄弟,岂不成了‘杀手楼’的楼主了?”

“唐斩的目标不是这个。他下一个要杀的是——”

“他师父?”

“对。你可知道谁先猜出他会这样做?”

“他师父?”

“对极了,这回真是知徒莫若师,他师父‘老丈’一旦听说只剩下了唐斩,马上就知道,唐斩决不会放过他的。他着人四处打听、监视唐斩的行动,发现唐斩在杀掉孟孙屠之后,到处遨游,四方结交,嫖妓斗鸡无所不为,说的话又多怪诞,是以什么风声都有人传出来,有人说他要投靠阉党,有人说他要上山落草,有人传他要当官,更有人传说他要行刺天子……总之无奇不有,‘老丈’不得不处处留心,只提防着这个羽翼已丰的门徒有一日会找上他。”

“以唐斩的个性,也势必会找他的。”

“唐斩果然去了,他潜入‘老丈’的家,先抓住了‘老丈’的老婆,可是‘老丈’早已扣住了唐斩唯一的妹妹。这一来,两人手上各扣住对方一名至亲,两下均没占着便宜。”

“嘿,这两大高手的局面,忒也尴尬。”

“两人这是生死战,早已不理会什么高手高度了。两人俱同意要交换人质。唐斩刚刚才得回妹妹。‘老丈’才接着夫人,双方均已动手,是以唐斩和‘老丈’,手上备有一名至亲女子,一面抢救,一面抢攻。到后来,两人出招皆往女子身上攻去,以令对方分心救护时有机可趁。”

“这算什么英雄?”

“他们不是英雄,而是杀手!”

“这算啥高手?”

“要活下去,才有机会成为高手。唐斩就说过这样的话;要当一个好杀手,该杀时就一刀杀了,不要多说无谓的话,不必生擒活捉,不要让对方有翻身重生的机会,决不拖延杀人的时间。敌人、唯有表死了后才会变成朋友。既要杀人,就以杀得了人为一切手段的基准,不必谈原则,不要讲道理。”

“好可怕的杀手。”

“所以‘老丈’死,唐斩活了下来。”

“唐斩是怎样击杀‘老丈’的?”

“唐斩全力猛攻‘老丈’的夫人,‘老丈’招架不住,只好反攻唐斩的妹妹,以期唐斩回招守护。不料,唐斩一刀斩杀‘老丈’的夫人,‘老丈’也收势不住,一剑刺杀唐斩之妹。唯一不同的是:唐斩是下了决心牺牲自己的妹妹,‘老丈’虽以残忍著称,但毕竟心爱他的夫人,夫人突殁,‘老丈’心痛神乱,唐斩就在这刹瞬之间,猛下杀手,以自己在大师兄孟孙屠身上悟得的绝学,格杀了师父‘老丈’。”

“这一来,他可成了‘杀手楼’楼主和‘杀手之父’了——但他也真的杀了‘父’——他的师父!”

“这是他虽是声名大噪,但杀的好手毕竟只是同一师门的,他的杀手名头在江湖上并非人人认可的。他还必须要杀几个武林中的好手来证实他的实力。”

“看来杀手也不好当。”

“世上只要做到出类拔萃的,有哪一件事情是好当的?要是不能做到翘楚,那只有随波逐流了。一旦已建立声名威望,很多不好当的事也好当了起来。”

“所以还是当一个平凡人容易。”

“不过,对于一个不凡的人来说,根本就无法去当平凡人。一个不平凡的人总会做一些不平凡的事,一个做了不平凡的事的人就不再是个凡人。”

“唐斩当然不想当一个凡夫俗子。”

“所以他去找墨三传。”

“墨三传?‘杀手之霸’墨三爷?”

“便是。就算唐斩不找‘杀霸’,墨三传也一定会找上唐斩。主要是因为,墨三传手上有一把‘七情斩’长刀,是宝刀,但墨三传练的是枪法。唐斩精擅的恰好是‘一刀两段’长刀斩法。他需要那样一把好刀——”

“墨三传则需要唐斩的刀法。”

“所以唐斩要夺墨三传的刀,墨三传要拿唐斩的刀法。偏是他们人均是不好惹的人物,一流的杀手。”

“他们何不合作,互相交换?”

“这问题不必我来答。你自己想想:可能吗?”

“是谓一山难容二虎……”

“况且,墨三传一向维护忠良,曾刺杀过魏阉,不成而退,纵是如此,墨三传在败走之际,亦格杀魏阉身边好手七十三人。魏忠贤恨之入骨,重主要拿墨三传的人头。这事就交给心腹太监朱实承办,朱实找上了唐斩。唐斩要成为天下第一杀手,墨三传的首级更是势在必得的。”

“结果得了没有?”

“墨三传至怕没有人暗杀他。他最喜欢挑战,因为惟有挑战,才能使他自己保持进境。他知道唐斩要行刺他,他很高兴;唐斩知道要面对这样一位高手,也很奋亢。墨三传甚至主动要求唐斩,要跟他同合同住、同寝同眠,看到底谁能杀谁!”

“我的天啊!墨三传忒也大胆!却不知唐斩有没有接受?”

“接受了。于是两人一起生活,甚至是一齐行动,去刺杀当时杀手行业中的‘三个太阳’:‘冰刃’杨照暖、‘金锋’高魁阳、‘黑魔’宣可扬。到了晚上入睡前,墨三传还把利刀放在两人之间,谁要是不小心覆于其上,‘七情斩’是柄宝刀,削铁如泥,受伤难免。谁要是先行夺得宝刀,另一人就要遭殃。他们共睡了七晚,但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

“哗,看来这墨三传也真磊落!好好的手中刀,却授人于柄。”

“墨三传认为,恃利器制敌,不以为胜,不算好汉,不是好杀手。”

“只要能杀得了人就是好杀手,唐斩才不管那么多。”

“所以唐斩终于还是手擒了墨三传,去献给魏忠贤。”

“呸!”

“岂知魏忠贤对墨三传虽巴不得剥其皮噬其肉啃其骨,但他始终不予接见,只遣朱实去把墨三传烹而分于野狗食之。结果朱实当了殃……”

“哦?怎会是他遭殃……?”

“因为唐斩虽然无情,但有原则,明是非。他要当一个杀手,就不能做一个好人,但不是好人仍是人。在江湖上,无情的人当不成好人,但无义就做不成好汉。唐斩对那一群依附魏阉的狐群狗党,向来鄙夷,对清正之士却常相维护。他唯一杀掉的东林党大学士朱国祯,为的是要引杀许显纯,情非得已。而今跟墨三传长久相处,知其为人光明坦荡,反而不忍杀之。于是定计献墨以苦肉计杀魂忠贤人……”

“可惜魏忠贤这老狐狸狡得很,并不中计!”

“毕竟唐斩和墨三传也联手杀了朱实。”

“究竟墨三传与唐斩到头来有没有分出了胜负?”

“为什么一定要分高低。定胜负呢?就为了这句话,多少人因而丧命,多少人因而疯狂。假使我们也不去多问:谁胜谁负?说不定这就算积了一德,使人不必为了这个毫无意义的答案,去拼个你死我活了。”

十九、闲话中的闲话

“咱们说了那么多的故事,也该说咱们自己的事了。”

“我知道阁下大名鼎鼎,曾是‘撼动山’的四当家,外号‘爽侠’,当年在巴蜀道上的好汉,提起爽侠胡大造化,有谁不竖起拇指喝一声彩的!”

“你阁下就别取笑了,有你‘折煞天师’梁快在,还轮到我姓胡的逞能么!你手创的‘天师盟’和令师兄温三十三所创立的‘自师门’,斗个翻天覆地,日月无光,不是你,谁能制得住、治得了温三十三?你们咤叱风云的时候,我胡某人连‘吞鱼神功’都还没练成呢!就只有慕名向往的份!”

“你别过谦了!江湖上,长江后浪推前浪:武林中,一代新人换旧人。阁下少年英侠,青出于蓝,犹胜于蓝,往后天下,只看你们的拳脚了。”

“这也不然。长江后浪,不一定就推得倒前狼,后浪也不一定比前浪大。同理,新人也未必就取代得了旧人,青蓝各有颜色。说起来,你还是我的前辈哩、梁兄武功在下一向心仪敬仰,就是还没机会请益就教而已。”

“我对老弟的武艺,也久仰得很,只不过这‘前辈’二字,我是万万受不起的。所谓‘学无前后,达者为先’,我也是不过比老虚长四五岁,至于功力高低,则要试了才知。”

“说实在的,当年我加入‘撼动山’当然是为了一股义气、一腔势血,但其中一个原因,我也是想仿你当日成立‘天师盟’之豪情胜概,不过,我却百思不得其解,你后来缘何又会与师兄温三十三言归于好,把‘天师盟’和‘自师门’合并为一呢?”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嘛。”

“那您连个回答分明是敷衍我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温三十三是我的师兄,他的武功修为极高,才华横溢,我很佩服,但他不孝不忠,做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工于心计,自视过高,待人处世,利字当先,一切以‘利’为要。当别人是蠢蛋,只晓得利用人,而不是重用人,这是我所不能受的,也因为这样,他年逾三十,也仅止于独行独断,我行我素,一直创不了帝也立不了业。‘自师门’是我纠合了一众江湖上的弟兄朋友们,自行创立,然后才敦请温三十三出任掌门的,他曾予我武功上的启蒙,但也在信心上予我无情的挫折:我觉得他才高志大,但却孤掌难呜,很为他可能,便虚位以待,要他立掌大局,也算是他一个情。”

“你的做法很温厚呀。到头来却又何背反‘自师门’呢?”

“因为他一登大位,由巩固权威,开始还处处虎民,事事如劝。可是一旦手握兵权,他就整肃异己了。像我,明明是把自己手上人才和财物都交予他派用,他却在外说成是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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