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妖姬打了一冷战,悚然问:“你是说,我……我们……”
怡平在桌旁落坐,说:“我喝了两杯酒,你只喝了一杯,所以你比我好一点,但结果是相同的。”
江南妖姬用战栗的手,慌急地抓住他的手臂,骇然道:“你……你是说,我……我们真的中了毒?”
怡平的手不住伸张、抓握,沉静地说:“真气逆转,经脉收缩,眼前发晕,气血上冲不受控制,心与胃如绞。按症状,很像传闻中的封经对时丹。”
江南妖姬倒抽一口凉气,打一冷战说:“不是传闻,那是毒僧百了的独门奇毒。这是他专用来勒索大户的法宝,对方如不大量施舍金银,必将毒发身死,除了他之外,别无解药。完了,真是封经对时丹?”
怡平沉静地点头,语气肯定:“大概错不了,你我还可活九个半时辰。”
江南妖姬脱力地坐倒,战栗着说:“那怎么可能?那毒僧……”
怡平哼了一声,咬牙说:“他是鄢奸两僧一道三护法之一。另一僧是江湖六怪之一,不守清规的游增法元。早些天曾经有人使用过他的追魂五芒珠,这时有人使用他的对时丹就不足为奇了。”
纯纯坐在桌对面,脸色在变,颊肉抽搐,秀目瞪得大大地,像是失魂。
怡平一怔,大声问:“纯纯,你怎么了?”
纯纯如中雷殛,啊了一声,双睛向上一翻,见白不见黑,仰面便倒。
江南妖姬手疾眼快,一把揪住了她,急急地说:“她急昏了,被你所说只能活九个半时辰的话吓昏了。这几天,她也的确受够了。”
江南妖姬正想解救,怡平却说:“先不要救醒她,用推拿术松松她的筋肌便可。”
江南妖姬把纯纯送回内间,片刻重出镇定地说:“庄兄,真是绛仙下的毒手?”
怡平在房中往复踱步,点点头毫不激动地说:“错不了。要是不信,你去找找看,她一定离店逃掉了。那廖家兄弟的身份来历当然无人得悉,但可以断言必定是拔山举鼎的爪牙,恐怕已逃出城外去了。”
房门口,站着神色肃穆的神箫客,深深吸入一口气说:“小兄弟,你这么一个聪明机警的老江湖,怎么也会上当呢?还能运功与人交手吗?”
怡平苦笑,从容地说:“只能一击,在半个时辰内无以为继。”
神箫客呼出一口长气,无可奈何地说:“那……咱们无法分头去找毒僧讨解药了,而且你两人得需人保护。好在白天他们不敢公然前来生事,就由韦姑娘负责保护你们。我必须在毒发之前找到那该死的和尚,那怕把岳州翻过来也在所不惜。”
内间门帘一掀,踱出脸色苍白的纯纯,斩钉截铁地说道:“老伯,晚辈必须出去找找毒僧。”
江南妖姬一怔,弄不清她怎会这么快就醒来了?
神箫客叹息一声,不胜忧虑地说:“你们最好都不要出去。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还不知道小兄弟中了毒,可能是小兄弟在食厅查验酒,与及验酒时所说那些话被眼线传出了,因此相信下毒的诡计已经失败,白天他们很可能不敢异动,在客店内是安全的,出去就难说了。为了争取时间,我先走了。”
神箫客一走,江南妖姬说:“我去找我那些朋友,设法打听毒僧的下落。小妹,你必须留下,保护你的庄哥哥。”
纯纯脸一沉,坚决地说:“不!你不能走。”
江南妖姬一怔,惊讶地问:“小妹妹,你不信任我?你以为我是维仙一伙的人?你!”
纯纯神色稍露。将剑佩上说:“我不信你是他们的人,沙姐姐,你得留下来照顾我的庄哥哥,我要出去找毒僧,上刀山下油锅我不在乎,请你留下来。”
怡平摇头苦笑,向房外走,一面说:“似乎我已经被人看成死人了,幸好还没有人替我去订制寿衣买棺材。你两人不许出去,我先走一步,入黑前我会返店,有否解药我都会回来的。”
纯纯抢出,伸手拉他急叫:“庄哥哥……”
他身形三门两闪,出房走了。
不能用全力与人拼命,不运劲的基本功夫依然存在,他不能坐在店中等死,必须亲自去找生路。
江南妖姬拉住了纯纯,正色说:“不要阻止他,多一个人便多一条线索,也就多一分生机。他是个外柔内刚的人,不会坐着等死的。”
纯纯声泪俱下,挣扎着叫:“可是,他……沙姐姐……”
江南妖姬有力的手揪紧她,厉声说:“你听着,小妹妹。江湖人生死等闲,自他决定做一个江湖人,踏入江湖的第一天始,他就自己掌握了自己的命运,生与死已经不在他意料之中,他也不会计及吉凶祸福,不怨天尤人。他的行事,他自己负责,朋友们的帮助是有限度的,如果你的行动影响他的判断。乱了他的主见,你反而害了他。我问你,他快要死了,你仍然爱他吗?你知道后果吗?”
纯纯抹掉泪痕,凛然地说:“他如果死了,我不独活,你懂吗?”
江南妖姬放了她,凄然苦笑说:“我们是同病相怜的一双甘为情死的可怜虫。走吧,我们走一路,先去找那些朋友,打听凶僧的下落。还有九个时辰,谁知道会有些什么变化?”
全城在沉睡中,四更天了。
城东北近城根不远处,有一条小巷,巷底有一座小破庙,平时里面只住有三五个被大庙赶出来的香火道人。
这两天,却有一僧一道前来挂单,和尚头上裹了伤巾,老道的脖子也用伤巾包住,嗓音沙哑,迄今尚未复原。
庙后的禅房本来就窄小,和尚与老道凶得要命,占住了禅房,把五个香火道人赶到后殿的廊下打地铺。
房中一灯如豆,和尚与老道睡得正沉。出家人与修道人睡觉的规矩真不少,睡姿也有一定的姿态,侧着身子睡就是最起码的条件。
这一僧一道,四仰八叉睡得四平八稳,大概是受伤未痊,把规矩全忘啦!反正没有人管,甚至连房门也上了闩,这里不会有高阶的僧人来查房。
门闩一跳,房门吱呀呀一阵怪响,徐徐开启。
老道警觉地挺身而起,启门声足以惊醒沉睡中的高手。
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像是鬼魂出现,冷风一吹,灯火摇摇。
老道大吃一惊,惊得深身发软,忘了下床,忘了取枕旁的剑戒备,嘎声掠叫:“你……你……灵怪……”
嗓音走样,把沉睡中的和尚惊醒了,挺身而起,张开惺松睡眼说:“道友,怎……怎么哎呀…老天!”
叫声中,慌乱地急抓枕旁的紫金鱼槌。
灵怪是怡平所扮的。
老道是幽虚炼气士,和尚是百成僧悟非。
怡平跨入房中,朗森森地说:“不要命的可以上,不然给我好好躺着,老夫有话要问你们。”
幽虚炼气士是惊弓之鸟,惶然躺回原处说:“贫……贫道躺……躺下了。”
百戒僧本想下床,但一想起头上的三条裂缝,只觉心中一寒,机伶伶打一冷战,丢掉鱼槌。
他乖乖躺下说:“贫……贫僧遵……遵命……”
怡平站在床前,床高不足半尺,俯视着两个怕死鬼,咧嘴一笑说:“很好,很好,老夫从不作弄不反抗的人。和尚,听说你是游僧法元的师兄。”
百戒僧苦笑,说:“见他娘的大头鬼师兄!二十年前,贫僧曾经与他同在南阳广福寺接单了半年之久,如此而已。目下他贵为鄢府三护法,贫僧却是听命于天都羽士的走卒。”
怡平当然知道百戒僧不是游僧的师兄,信口问问而已。
接着问上正题:“游僧来到岳州了。”
百戒僧微晃可笑的裹了伤巾大脑袋,不假思索地说:“不知道,天都羽士没提到,这两天妖道允许咱们暂且养伤,不知他们的活动情形。”
怡平一指幽虚炼气上,冷笑着说:“你知道,对不对?和尚的脑袋见不得人,很少往外跑,只有你不甘寂寞,天不黑不回来,你如果敢说不知道,我老怪必定再勒断你的鸡脖子。”
幽虚炼气士吓了一跳,本能地用手护住脖子,惶然说:“鄢府三护法通常很少离开鄢大人身边,游僧的确没有来,毒僧百了听说已经来了。”
怡平心中略宽,总算有了头绪,脸上不动声色,问:“毒僧来了也好,他目下在何处落脚?”
幽虚炼气士为了保护脖子,乖乖吐实:“这件事只有云裳仙史知道,她前天晚上随摘星换斗前往江边接人,毒僧一入城便自己走了,好像并不住在城内,贫道确是不知他的去向。”
怡平不再追问,转变话锋:“郑夫子到了吗?人都集中在何处?”
幽虚炼气士不敢不说,略一迟疑,说:“据贫道所知,好像还没到达,也许明晚可到。因为负责对付神箫客与姓庄的周夫子,把人都分散了四出寻踪,限期在明天入黑之前,在杨家会合。”
怡平哼了一声,冷叱:“你说谎!你要尸解升仙吗?”
幽虚炼气上打一冷战,急急分辩:“贫道句句是真,怎敢说谎?”
怡平踢了老道一脚,嘿嘿怪笑说:“神箫客与姓庄的公然住客店里,还用派人四出寻踪,你骗谁?”
幽虚炼气士还来不及回答,百戒僧为表示自己诚心合作,接口说:“神箫客与姓庄的身在明处,不足为患,不难控制。
周夫子的打算是对付你,你是世所共知最难对付的人。迄今为止,竟然没有人发现你的踪迹。所以周夫子颇为担心,怕你管闲事威胁他的安全,暗中积极准备,时机一到,准备给你一次致命的突袭。”
怡平淡然,笑笑说:“这家伙倒是工于心计的,他防患于未然的手段也值得同情,但他在玩火自焚。你几个卑鄙的家伙,最好不要参与这种九死一生的玩火把戏。”
他泰然退出房外,信手带上房门,又说:“好好睡,心中不怀鬼胎,不做坏事的人,作的梦也是美好的。”
门关上了,一僧一道吓出了一身冷汗。
幽虚炼气士软弱地起床,下地闩上房门说:“老怪物可能真的原谅我们了。百戒道友,如果周夫子查出他的藏身处,真的要先下手为强突袭,勒令咱们参与,你参不参加?”
百戒僧躺得四平八稳,得意地说:“放心啦!世间想计算老怪物的人不是没有,但谁也没成功过。
贫僧透露消息,就是避免日后的灾祸,斧底抽薪让老怪物有所准备,周夫子想找到他的藏身处,哼!今生休想,睡啦!”
同一期间,八个黑影从东城角偷越城关,越野而走,悄然到达东茂岭西北麓三家农舍的南端。
八个人两下一分,蛇行鹭伏向前接近。
一阵犬吠打破了四周的沉寂,八个人潜伏片刻,然后两个人向上风一绕,隐没在树林丛草间。
不久,犬吠声渐止。风带来一阵淡淡异昧,那些警觉的家犬停止了吠叫。
六个潜伏的人立即急进,不久便接近了第一家农舍。
八个人行动快速,事先已有周详计划。四个人把住了另两座农舍,四个人则包围了第一家。
种山贫户的宅院,简简单单,两进茅屋,两座偏间,中间一座小天井,一览无遗。
两个黑影到了屋右,是江南妖姬和纯纯。
江南妖姬指指屋顶,低声说:“小妹妹,必须从上面进去。我不能运功高来高去,全靠你了。可能里面的人已有所警惕,正在严阵以待,你进去我真有点不放心,不如等天亮后再说。”
纯纯紧了紧剑带结,一字一吐地说:“为了争取时效,顾不了其他。”
江南妖姬拍拍她的肩膀,低声叮咛:“我也知道势在必行。请记住:千万不要存慈悲之念,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所有的希望,皆寄托在你的身上,你如果狠不起心,大事去矣!”
纯纯深深吸入一口气,沉声说:“他们对我已经够残忍了,我已到了山穷水尽境界,还有什么可说的?我要进去了。”
江南妖姬点点头,说:“能先发制人,方能主宰情势。外面的事不必挂念,小心了。”
纯纯吸口气功行百脉,身形冲霄而起,无声无息地登上屋顶。草厚而滑,表面一层草已有脆朽的现象,但她竟然未发出任何声息,轻身术之佳,无与伦比。即使在平地,脚下想不损脆朽的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下面的江南妖姬心中一宽,心说:“她的造诣已突破不可能的境界,天下大可去得。假以时日,不难成为江湖上的风云人物。”
纯纯是个温柔善良的小姑娘,但今夜,她已走上了生命的转折点,走上了一去不回的不归路,往昔的单纯温婉性格,将发生剧烈的改变。
小弟的失散,已逼得她走投无路,心底涌起无穷恨意。心爱的人眼看要不久于人世,她那内心深处的仇恨之火,终于迸发出来,势成燎原。
当那天都羽士逼迫她时,她还没有与人拼命的心理准备,因此神智大乱,手脚不灵活,根本无法发挥家传绝学静剑的威力,被妖道迫得手忙脚乱,完全递不出像样的招式,成了挨打的一面倒局面。
今夜,她已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由一个温柔善良的可爱小姑娘,变成了极具危险性,近乎失去理智的可怕母大虫。
飘落天井,只感到心潮一阵汹涌,临敌前的紧张情绪震撼着她,不测的气氛也令她极感压迫,手心有点湿湿凉凉地,心跳的速度几乎增加了一倍。
但她的灵智,并未因之而迷失,第一个本能反应是贴在后檐下,以防四面受敌。接着,她的剑沉静地出销。
天井不大,四周黑沉沉。
片刻,她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了,目光已可看清四周的景物,汹涌的心潮也徐徐趋于平静。
这是她第一次侵入陌生人的家,可真是极不寻常的犯罪举动。
正准备走向后进厅门,门已悄然而开。
第一个出现的黑影踏入天井,以阴森可怖似乎有怪光闪烁的怪眼,死死地盯视着她。
她知道被江南妖姬料中了,对方早已严阵以待。
“哪一位朋友夤夜光临,可否见示名号来意?在下已久候多时,欢迎光临。”黑影故示轻松泰然发话。
“你是自称廖成的人。”她的心开始猛跳,找对人了:“不要说你不知道本姑娘的来意,请将绛仙沈姑娘叫出来,本姑娘要与她谈谈。”
第二个黑影出现,一看便知是穿裙的女人。
“韦姑娘,想不到来的人是你。”黑影颇感意外地说:“怎么啦?你找我谈什么?”
原来是绛仙,跟着出来的是自称廖威的人,还有两个高大的人跟在后面。
“谈你在食厅乘隙下毒的事。”纯纯已不再激动,敌人现身,她心中渐定:“沈姑娘,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把解药给我,我们还是朋友。”
“哟!韦姑娘。”绛仙娇笑着说:“你怎么……”
“我不要听你那些伪善的话。”她打断绛仙的话:“如果你拒绝,你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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