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击的人确是怡平,斜向飘落向侧一窜,三两闪便消失在林右的浓密树影中,枝叶擦动声渐远。
回头截击的人追之不及,有人察看倒地的同伴,发现脊骨已断,肺脏崩裂,大罗天仙也无能为力了。
“出谷要紧,不要理他!”威灵仙大叫。
十三个人不敢再分开,埋头急走。
右面树林深处,传来怡平的叫声:“谁也出不了断魂谷。如果让你们出去了,天下各地不知要有多少人遭殃,断魂谷就是你们暴尸的地方,鄢狗官必须另请保镖了。”
鄢狗官在南京,已经开始收买另一批保镖。
有钱可使鬼推磨,死了一批就另招一批,为名为利奋不顾身的人多得很呢。
丧失斗志的人是可悲的。
俗语说,兵败如山倒。
这十三位仁兄不想死在断魂谷,争先恐后要逃出谷去,死在这里暴尸毕竟不是愉快的事,家中赚来的万千金银还等着回去花呢!谁想死?
因此,再也没有人愿意与怡平拼命了,看谁逃得快。
逃近谷口,威灵仙发觉有四个人没有跟来。
四个人中,有一个是乾坤一剑的知交好友,可知失踪的人并不是不跟来,而是被怡平收拾了。
这一面的谷口不但有同样可怕的网,而且谷道短,可以看到外面的景况。
九个人心胆俱寒,魂飞魄散。
外面不但有很多箭手,而且有不少人等着起网捉鱼。
一位仁兄用发抖的手,解下剑高高举起,踏入溪流,颤栗着向怪网走,在三丈外止步高叫:“在下曾大奎,请诸位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发誓,从此退出江湖隐世。瞧,我投降,我……”
外通一声水响,剑丢掉了。
“哈哈哈哈……”外面有人狂笑:“这位赣东大贼大概以为是在和官兵交战,势穷要求投降呢。哈哈哈哈!你自己抹脖子算了,没有人会接受你的投降。”
“退回来!”王夫子厉叫:“你这没出息的家伙,怕死鬼!”
曾大奎一头扎入水中,要从网下钻过。
但见怪网一阵抖动,网上的钩、刺、刀一阵晃动,水中血波光一涌,再也不见这位赣东大贼浮上来了。
威灵仙扭头便走,一面走一面说:“找地方爬上去,一定有地方可以攀越的。”
八个人开始沿谷南觅路。
巫山一带的山势,皆是向东走的,从东面升降比较容易,坡度稍缓,只要不是悬崖绝壁,凭这些人的身手,应该可以攀登百十丈陡坡。
一座峰脚还没走完,前面出现一条下沉四五丈,宽亦相等的深沟。对面的沟岸上,端坐着剑横膝上的怡平。
“想爬峭壁吗?”怡平一团和气地打招呼:“不必妄想了,谷口断魂,只有飞鸟可以任意进出。”
“庄老弟,咱们能不能心平气和谈谈?”王夫子懊丧地说:“咱们投身鄢府,虽说有点物欲薰心之嫌,但凭良心说,也算是武林朋友正当的出路,阁下算得了为武林主持正义?”
“在下还不配主持正义。”他笑笑:“那是万家生佛那些侠义英雄的责任。”
“你也是以侠义英雄……”
“我否认你的抬举,我孤魂野鬼不配称侠义英雄。自古英雄皆寂寞,我是个不甘寂寞的人。”
“老弟台,你总该划一条活路让人走,赶尽杀绝,天理不容。”
“问题是,你们如果走上了活路,就会有许多人走上绝路。或许我应该体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放你们一条活路,但有人不肯,奈何!”
“谁不肯?”
“巫山的主人,你们纠众来找他,他有权报复。”
“咱们道歉陪礼,不行吗?杀人不过头点地,老弟。”
“如果能给你们一条活路,你们能接受条件吗?譬喻说,囚禁一年或两年,或者破去气门等等。”
“好死不如恶活,囚禁总比丢命好,咱们当然接受。”
“好,在下带你们去见主人。”怡平整衣而起,将剑插回了腰带:“诸位往回走,到谷口。”
王夫子扭头向威灵仙打眼色,转身与众人往回走。
走不了百十步,前面小坡下站着神色泰然的怡平。
“诸位如果真有接受条件的诚意,在下相信谷主人不会苛待你们。囚禁期不会太长,鄢狗官贪如狼,狠如虎,势败为期不远,狗官垮台,也就是诸位恢复自由的时候了,诸位决定了吗?”
“贫道可以肯定答复你。”来至切近的威灵仙说:“好死不如恶活,所有的人都愿意接受条件。”
“那就好,咱们地去见谷主人,走。”
怡平泰然走在前面,威灵仙不久便到了他右首,王夫子则到了他左面,乾坤一剑在他后方紧跟,一面走一面谈,像是老朋友话旧。
“快活刀只是几位谷主人中的一位。”怡平向众人解释:“但他并不是主事人。在岳州公孙云长昏了头,向快活刀挑衅,才引出这段是非。诸位的十二色珍宝,也不是快活刀弄走的,诸位前来大索山区找他。算是找错了人找错了对象。”
“老弟台与他们是朋友?”王夫子问。
“不是,是在岳州打出来的交情。”
“老弟,你能作得了主吗?”
“大概可以。”
“哦!那是说,老弟可算是关键性的人物了。”
“他们很尊重我的意见。”
“很好,很好。”
“王夫子的意思……”
“本夫子的意思,是把你弄到手……”
三方面几乎同时出手,三双巨手神功骤发,全向怡平集中,六只手形成天罗地网,在数者难逃。
怡平一声长笑,人突然向下一伏,不但不可思议地脱出六只钢铁般的巨手控制,而且双脚后蹬,把乾坤一剑蹬退丈外,身形贴地前射丈外。
说快真快,恍若鬼魅幻形。
他身形跃起,再前纵四丈,转身冷冷一笑说:“你们已无可救药,决定了自己的命运,咱们前途见。”
他转身举步便走。
蓦地,风生八步,剑气临头,威灵仙一闪即至,霜华剑手下绝情,锋尖已临后领,飞腾下击有如晴天霹雳。
乾坤一剑和王夫子从下面扑到,双剑攻向他的背心和腰部,三剑一上两下,行致命的雷霆一击。
他如虚似幻的身影急剧地晃动,剑光如匹练扭曲闪烁不定,突从如山剑影中流泻而出,在三丈外人影重现,风止雷息。
他的剑血光刺目,他瞥了剑身一眼,信手丢在树下。
从上空下扑的威灵仙摔倒在地,蜷缩成一团发出痛苦的呻吟,鲜血从胸口涌出,口中也涌出血泡。
乾坤一剑冲出三丈外,哀叫一声,丢剑屈身向前栽,丹田要害一片腥红。
王夫子没发出任何声音,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挣扎,像未断气的鸭子,咽喉已被割断了。
其他五个人,惊得浑身发冷,脸无人色,怪眼瞪大得像要脱眶而出。
“这……这是什……什么剑……剑术……”一位仁兄张口结舌自语。
不远处站起神箫客、江南妖姬、卓梅英。
“小辈,这叫幻剑。”神箫客说:“武林中有神剑、异剑、静剑、霸剑,该有幻剑,对不对?”
“这里,还有神刀。”卓梅英娇叫,拔刀接近。
“梅英。”怡平惨然摇头:“请你留他们一条生路,好吗?”
卓梅英收了刀,默默地走到他身旁。
“哥,你知道我会听你的。”梅英柔声说:“今后,我不带刀。”
“我也不想带剑。”他苦笑:“剑一在手,一发就难收,像是有鬼魂附在剑上,不由自主地向对方的要害招呼,连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那是因为对方想要你的命,你的潜意识中,有先一刹那杀死对方以自保的念头在作怪。”神箫客也走近说:“这是登峰造极前必有的现象,过些时日就可以收发由心了。小怪,不必害怕。”
怡平摇摇头苦笑,转向前面五个发抖的人说:“你们将是巫山断魂谷这次大屠杀的见证,出山之后,希望你们好好做人。”
五个人解下刀剑丢在脚下。
一个说:“庄老弟,在下再也不过这种剑尖沥血的生涯了。”
“你们走,谷口有人领你们出去。”
“后会有期。”
五人挺挺胸膛,昂然举步。
“有谁见过高谷主吗?”怡平问。
“昨晚他们万花山庄的子弟留在原处,今早不见了,他们是在原地等候高嫣兰和公孙云长的。”
“咦!等他们两人?”
“是的,他两人晚上失了踪。”
怡平脸色一变,心中懔然。
“难怪一直不曾见到公孙云长。”他喃喃地说。
“这人是个祸害。”那位仁兄说:“他老爹乾坤一剑与拔山举鼎勾结,全是他的主意。”
怡平一拉梅英,匆匆地说:“我们去找他们,也许还来得及。”
两人携手飞奔。
神箫客摇摇头,向江南妖姬说:“世间有真为爱情而发疯的人,真奇怪。”
“有什么好怪的?老爷子,我就曾经疯过。”江南妖姬得意洋洋地说:“但我从来就没后悔。”
“你认为高嫣兰会不会后悔?”神箫客笑问:“只有女人才了解女人,你的看法是……”
“如果公孙云长对她好,那就不会。”江南妖姬以权威性的口吻说:“女人的感情是脆弱的,从不肯用理智来处理爱情,爱到痴时生死与之,没有理由好讲。以我的看法,公孙云长利用她的成份大,爱她的成份少,那是一个喜新厌旧的花花公子,在本性未暴露出来之前,高嫣兰是不会后悔的。以后,就难说了,她会有痛哭的一天。日子是很难过的。世间像公孙云长一样的男人,为数真不少,我看得太多了。”
“你的看法有道理,难怪高嫣兰肯跟那花花公子情奔,连爹娘都可以不顾了,大概花花公子的本性还没暴露出来,她甘愿为花花公子做任何事,包括不顾爹娘的死活。女人,可怕,可怕……”
第四十八章 情仇了了
不知是哪一位重男轻女的大圣大贤说的:女生向外。
因此,天下间许许多多做女儿的,在家庭的地位很少受到平等的尊重,似乎已被认定是家里的叛徒,任何背叛家庭的事故都可能发生,包括背弃尊亲在内。
这观念在常人的心目中,已根深蒂固,连神箫客这位江湖老怪杰,也认为高嫣兰在家破人亡的生死重要关头,跟着公孙云长情奔,将父母的生死置之不顾了。
局外人怎知其中因果?
这位老怪杰料错了!
江南妖姬也料错了,她也是局外人。
高谷主夫妇,带着十位劫后余生的万花山庄子弟,正在沿谷北的奇峰细心地搜寻,搜寻一座百丈高、并不是绝壁的陡崖,崖上生有稀疏的草木,不能攀登,但离崖根约五丈,有一根串接的山藤。
女儿半夜失踪,生死不明。
他们必须凭女儿的叙述,来找寻这根救命的山藤,因为他们不知道正确的地方,不熟悉谷中的地势。
本来,在他们的计划中,是半夜随威灵仙一群人奔向谷口途中,半夜摆脱走狗们,潜伏待机,由女儿带往山藤垂下处出谷。
女儿失踪,这计划落了空。
等到天色黎明,仍不见女儿的踪迹,他们便知道女儿必定已遭到意外,不能再等了,只好去找寻这根救命的山藤。
他们不能列着队大摇大摆地找,既怕碰上强敌,也怕碰上威灵仙那些人,所以速度很慢,越找越心慌,最后几乎要放弃这唯一的希望了。
他们很小心,十二个人分为三组,一组搜寻,两组潜伏防范意外,轮流逐段搜寻。
终于,他们到了山崖下。
远远地,便看到崖根出现一大片奇怪的物体,散落着一些碎枝残草。
十二个人先后赶到,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脸上变色,心中生寒。
那是一堆串连的山藤,盘散在百尺方圆的崖外,坠落的痕迹清晰可见,一看便知是被人从上面砍断的。
“完了。”高谷主惨然说:“我们的出路已绝。事到如今,我们只有在这里拼死一条路好走了。”
“奇怪。”高夫人大感诧异:“姓庄的既然对我们的女儿尚未忘情,指引这条明路,为何又将藤砍断?是籍故报复吗?”
“是为了丫头跟公孙云长逃匿,因而嫉愤断绝我们的生路。”高谷主苦笑:“不能怪他,只能怪我们的女儿不争气。”
“我们该怎么办?”
“在这里死拼,或者去与威灵仙会合。”
“不能再和那些人在一起了。”高夫人愤愤地说:“那些人鹰视狼顾,时时都在择肥而噬,我们会全部死在他们手中的。”
“那就在此地死守,走一步算一步。”
“咦!姓庄的来了。”高夫人变色叫。
十二个人立即结阵,气氛一紧。
怡平与梅英急掠而至,看清了高谷主一群人,更看到散满一地的山藤。
怡平先不理会高谷主一群准备拼死的人。冷静地察看山藤,逐渐接近崖根。
首先,他看到打入石缝的短木椿。
“有人上去了。”他向梅英说:“哦,那些短木椿,密而不规则,是夜间打入的。”
梅英抬头上望,峻陡的高崖令人望之目眩。
“上去再砍断山藤,好自私。”梅英摇头苦笑:“人比禽兽自私万倍。他如果要死,就希望多拉上几个人陪死;他活了,却不愿其他的人活。”
怡平向高谷主走去,在两丈外背手而立,神目如电,目光灼灼凝视着神色憔悴的高谷主久久。
“老弟,你要怎办,瞧着办好了。”高谷主讪讪地说:“老朽亏待了你,你有权报复。我万花山庄子弟十停折了八停,老弟也应该满足了。”
“这条山藤,我只告诉令媛一个人。”他冷冷地说。
“小女转告后,只有我高家的子弟知道。”
“公孙云长呢?”
“这……”
“他们走了,做得好绝。”
“小女也许年轻少见识,但决不会做出大逆不道、不孝不义的事来,她决不至于自己独自逃生……”
“她事实已经不在了,公孙云长也不在了。”
“可是……”
“如果公孙云长砍山藤,令媛能阻止他吗?”
“这……这畜生!”高谷主咬牙切齿:“他连他老爹都不要了……”
“你女儿也不要你们了。”梅英毫不客气地说:“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姑娘骂得中肯。”高谷主脸红耳赤:“老朽一念之私,活该受报。不过,老朽的女儿不……”
“她恋奸……”
“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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