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致命的部位极易防守,而郑夫子的艺业又深不可测,天罡穿云指可以在丈外杀人。可以肯定的说,世间能如此正面击杀郑夫子的人,屈指可数。他,恐怕也无法办得到。
他对公孙云长的造诣,又加深三分戒心,把公孙云长看成最强悍的劲敌。
他不再迟疑,断然解下郑夫子的剑插在腰带上。
他对佩带刀剑从不热衷,现在,他认为必须佩剑了,公孙云长不易对付,没有剑是极为危险的事。
一念之间,他保全了自己。
已没有时间处理尸体,他仔细地找寻足迹。
高嫣兰孤零零地身影,在荒野中漫无目的地奔驰。她不再隐起身形,因为她知道公孙云长在暗中保护她。
经过公孙云长的抚慰,她重新容光焕发,眉宇间的恐惧、愤懑、哀伤等神色一扫而空,爱情的魔力的确伟大。
登上溪旁的一座小山,她兴奋得心中狂眺,脚下一慢,收敛起自己得意的神情。
怡平站在山顶的草丛中,用奇异的眼神迎接她。
她告诉自己,决不能将心中的兴奋表现出来,一定要表现出往昔她对待怡平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态,以免怡平起疑。
以往她对怡平,从来就不假以词色,怡平一直就无怨无忧地跟在她身后看她的脸色。如果一旦改变态度,很可能出现她无法控制的情势。
她向上走,向怡平接近。
在她的想法中,怡平一定会主动向她打招呼,会被她的魅力所吸引,虽则上次怡平送她到崖口与乃父会合,曾经说过不管她的事了。但她知道,怡平不会不管她的事的,她对自己的魅力有自信,她自信可以控制怡平的全部感情和行动;只要她能善加运用自己魅力的话。
可是,她料错了。
她再也看不到怡平往昔凝注她的热烈目光,再也看不到目光中关切的绵绵情意,只看到漠然的平静目光,和无动于衷的眼神。
心虚和自尊,阻止她主动向怡平打招呼。
她僵住了,已看出有点不对,她不喜欢这种情势;这种她无法控制的情势。
怡平静静地注视着她,不再搜索她的眼神。
她怎能不开口?她怀有目的而来,通常,有目的的人必须先开口。
僵立片刻。她不得不打破缄默,显然怡平真的不管她的事了,她必须设法改变情势。
“家父已离开困守的山崖。”她低下头幽幽地说:“那地方不好守,必须另觅便于防守的地方。”
“应该的。”怡平用平静的口吻说。
她在等下文,可是没有下文。
“走狗们的人数,仍比我们多一倍以上。”她不得不找话引起怡平的注意:“看来,我万花山庄的人,全得栽在此地。”
“大概会的。”怡平的答复仍然简单得很。
“我抱歉,我亏欠你很多很多。”
“是的。”
“我家的人死伤殆尽……”
“那是一定的。你们上百人,全力追杀我和韦姑娘,似乎不杀死你们的恩人,你们决不甘心。天下问忘恩负义的人很多很多,但像你们做得这样绝的人却很少见。”怡平的话毫不激动,冷静得像是诉说与自己不相关的事:“多行不义必自毙;做绝事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你说得不够公平。”她抗议:“我们误认你是拔山举鼎的秘探,追杀只是情理中的事。”
“真的吗?”
“这……”
“真的吗?”怡平的声音提高了一倍。
“千真万确。”她硬着头皮说:“死伤惨重,就是最好的说明。”
从另一角度看,她的说法果然有道理。
“现在来说是是非非,已经无此必要了。”怡平觉得面对这位自己一度爱过的女人,确是硬不起心肠来:“似乎,你身边少了一个人。”
“咦!你是说……”
“公孙云长。”
她心中一跳,脸色一变。
“我没和他走在一起。”她横定了心说谎说到底:“他和他老爹乾坤一剑在一起。”
怡平一怔,疑云大起。
“真的?”怡平认真地追问。
“他是他,我是我。”她觉得自己心中发虚:“他已经坑害我坑得太惨了,那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奇怪。”怡平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她讶然问。
“不说也罢!我已经不管你的事了。”
“庄爷……”
“不要单独到处乱跑了,高姑娘。”怡平好意地说:“你的武艺,不客气地说,自保极为不易,赶快去和令尊会合,至少可以结阵自卫。”
“这……”
“赶快走吧,这次我不送你了。”
她大失所望,情势失去控制啦!怡平等于是下逐客令,她总不能赖在此地不走。
除非她肯开口求助,不然,她此行是失败了。
她只好默默地转身,拖着沉重的双脚迈步。
走了十余步,身后毫无声息。
“我……我向你求……求助……”她止步期期艾艾地说。
身后仍无声息。
她心中一惊,难道怡平走了?慌忙转身一看,怡平仍然站在原地,低头沉思,似乎并未听到她所说的话。
“庄爷。”她终于丢掉自己的尊严和矜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有了困难。”
怡平正在思索销魂菊死前的话。按理,一个临死的人,是不会撒谎的,也许会语无伦次,但不会乱指杀害她的人。
那么,公孙云长现在何处?
“你有什么困难?”怡平抬头问,暂时抛开自己的思路,不再思索公孙云长的去向。
“请帮助我,帮助家父摆脱走狗的追杀。”
她毫无困难地提出要求。以往,她对怡平的帮助毫无感恩的表示,从不愿低首下心向怡平要求什么。
“哦!你知道你的要求太过份吗?”怡平颇感惊讶地反问:“你在向仇敌求助……”
“不,我是在向你求恕。”她脸上有羞愧的表情:“恳求你的帮助。你不是走狗的秘探,所以不是仇敌,只是一场误会,误会是可以澄清的。”
“我很抱歉。”
“庄爷,你不再怜惜我了。”她掩面饮泣,似乎真的真情流露。
怡平没做声,不胜烦恼的神情显然可见。
“我知道我错了,看错了人,才会做出恩将仇报的事。”她像朵带雨梨花:“过去,你一直就默默地在旁帮助我。现在我求你,你……”
“你不要说了。”怡平烦躁地说。
“你不原谅我,我无权怪你。”
“你本来就无权怪我。”
“庄爷……”
“在贵山庄,令尊居然用迷药来计算我,就算他有一万个理由,也不能用这种下五门的手段来待我。”
“这不能怪家父……”
“是你的主意?”
“是……是公孙云长……”
“真的?那小如意香囊他交给你,你知道结果的,你使用了,是吗?”
“庄爷,千不念,万不念,念我年轻识浅……”
“好吧。”怡平一咬牙:“我再帮助你一次。”
高嫣兰心中得意极了,她就等这一句话,等得太久了,总算天从愿。
“谢谢你。庄爷。”她含泪笑了,笑容依然充满魅力,至少对怡平有魅力。
“两面的谷口已被彻底封锁,任何人也休想飞渡,所以不能从谷口走。”怡平郑重地说。
“封锁?什么人封锁?”她心中一跳。
“快活刀。”
“哎呀!这……”
“跟我来,我带你去找出路。”
不久,他们到达怡平降落的山崖。
绝崖的石缝中,遍生小树与芒草,掩住了垂下的山藤,如不留心察看,根本无法看到。
“看,五丈高的短草中。”怡平用手指示:“逐段连接的山藤,是从上面垂放下来的,可以一次承受一个人向上攀援的重量。这五丈绝崖,可削树枝打桩上升,逐一往上攀,你们一定可以办得到。”
“原来这里有通路。”她欣然说。
“不是通路,我是从这里下来的,两面谷口已经封死了,只有鸟才能飞进飞出。你可以走了,把贵山庄的人带来爬上去。”
“庄爷,你……你不陪我去吗?”
“不。”怡平断然拒绝:“你那老爹老娘,我实在受不了。再说,碰上乾坤一剑那老狗,我很难制止自己毙了他的冲动。”
“可是。在途中碰上走狗……”
“走狗不到二十个人,你们还有十几个子弟,加上乾坤一剑十几个人,没有什么好怕的。”
“庄爷,请陪我去走一趟……”
“抱歉,我只能救你,对别的人如果我也救,我还算是正常人?你以为我是什么?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大菩萨?大菩萨也不会救杀他的凶手。你如果要走,我马上就可以帮助你上去。
“庄爷……”
“你到底是一哪种人?”怡平冒火了:“你那些人,包括你在内,每个人都害我,杀我而再三下毒手,我一而再死里逃生,你居然要求我去救他们。哼!你是个不知足不知感恩的女人。”
“我说过,那是误会。”她低声下气:“我爹娘已经后悔知错。庄爷,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是的。”
“今后,我们将是好朋友。”
“我不敢奢望。”
“我爹娘不仅是感恩图报,他们将视你如子侄亲人。”
“我对这点颇为怀疑。”
“没有怀疑的必要。有一天,你会成为万花山庄的娇客,除非你对我没有兴趣。”
说得够露骨了,怡平几乎大吃一惊。
如果他没有纯纯和梅英,他真要兴奋得中风。
终于,地定下神,用坚定的嗓音说:“高姑娘,我庄怡平心中,已经有所爱的人。”
轮到高嫣兰大吃一惊了,美人计失败啦!
她惶乱地说:“庄爷,你……你是说……”
“我心中已经有了所爱。”他一字一吐:“经过多次生死劫难,我总算大彻大悟了。不错,在岳州邂逅,我是一见钟情,深陷情海不能自拔。为了你,我出生入死无怨无忧,几乎身死名辱,所得的结果却十分可悲,没料到不但得不到你的好感,反而成了生死大仇。此后我明白爱是双方面的,单方面的爱徒然害人害己,我爱你而你不爱我,毫无意义。”
“庄爷,我们还不算迟……”
“迟了,太迟了。”他笑笑:“我已经找到所爱,是最弥足珍贵的互爱,我觉得我好幸福,被爱与爱人的幸福感觉是无可取代的。高姑娘,请接受我的祝福;也请祝福我。最后,请听我至诚的忠告:嫁一个爱你的人,比嫁一个你爱他而他不爱你的人幸福。再见。”
声落,他身形乍起,眨眼间便远出了十丈外,去势如电射星飞,瞬即消失在前面的茂林中。
“庄爷……”高嫣兰发狂般尖叫,跟踪便追。
不久,卓文俊夫妇带了几位子弟到了崖下。
“爹,请不要拉断山藤。”梅英喜孜孜地说:“让他们逃吧,别让怡平哥抱恨。”
“放走了他们,你知道怡平日后会有多少麻烦吗?”卓文俊沉声说:“还有,这姓高的贱妇,将不断地威胁你和怡平的感情……”
“不会了,爹,怡平哥对那贱妇所说的话,已经够明白了。怡平哥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他不会说违心之论,他说的是他的真心话,女儿绝对信任他。”
“这……事实是……他仍然暗中跟下去了。”
“救人须救彻,女儿喜欢他这样做。”
“丫头,你……你会后悔的。”
“怡平哥决不会做出让女儿后悔的事。”梅英洋洋自得地说,神色中充满自信。
高嫣兰狂追出里外,一面追一面高声呼叫。
其实,她早已看不见怡平的踪影,她的叫声,只是在招呼在远处跟踪的公孙云长,表示此行失败而已。
她相信公孙云长有自知之明不敢跟得太近,怕被怡平发觉。这时,该已听到她的叫声,闻声赶来会合了。
她却不知,公孙云长比她所想像的更机警,更聪明,更具有正确的判断力。
公孙云长确是对怡平颇为顾忌,不敢跟得太近,因此不知道。怡平带高嫣兰前往察看出路,听到高嫣兰的大呼小叫,便知道怡平已经走了,美人计失败,便丢下高嫣兰不管,往回路飞奔。
高嫣兰停止呼叫,一面慢慢走,一面等候公孙云长,不时察看四周的动静,经常回头察看怡平是否跟来了。
又远出里外,仍未发现公孙云长跟来,不由芳心大急,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进入溪旁的一座树林,她呼出一口如释重负的长气,心中一宽。
前面的大树下,闪出公孙云长的头部。另一面,另有四张面孔。
她认识,那是乾坤一剑的朋友,全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名宿,威麟堡的得力臂膀。
“不要停步,慢慢走。”公孙云长低声说。
“他……他不答应。”她泄气地说。
“我知道,所以我回去叫人来等他。”
“等他?他早就走了。”
“哼!他会跟在你后面。”
“不可能的。”她摇头肯定地表示不相信。
“哼!他这种人的性格,我十分清楚,他一定会暗中跟来的。”
“这……他跟来,不是正好把他引入埋伏吗?”她脸有喜色:“为何要在半途等他?”
“你不懂。这家伙地形熟,机警绝伦,不会跟得太近,不会跟你进入陷阱。他会像一头有耐性的猫,远远地视伏着,看出地势不对,便会绕至远处监视,一定会发现咱们的陷阱,不会上当的,所以必须在半途制他于死命。慢慢走,不要回头望,”
她一直向前走,走得很慢,分枝拨叶发出相当大的声响,以便吸引跟踪人的注意。
怡平确是跟来了。
也许是旧情难忘;也许是救人须救彻的念头在作祟;也许最希望高谷主的人能脱困;也是希望阻止走狗们跟来。
总之,他是跟来了。
他用不着跟得太近、一方面是怕被高嫣兰发现,另一方面是可行走的地方不多,所有的人,皆利用小溪两岸往来。小溪成了往来行走的指标,跟着留下的痕迹走,错不了。
他竟然没料到有人在半途埋伏等候他,高嫣兰找他求救,不会带其他的人前来引起他的误会。
但销魂菊临死前的警告,令他提高了警觉。
如果高嫣兰带有人来,这人很可能是公孙云长。至于公孙云长为何不见现身,他就无法臆测了。
因此,他仅提防公孙云长突然出现。
他沿高嫣兰分枝拨草留下的痕迹向前走,心中感慨万端。
他说得不错,高嫣兰这时临危向他暗示爱意,已经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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