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如是说道。
屋内气氛有些沉重压抑。
太后抬手止了傅倾饶按揉的动作,唤人进来,命令道:“换个香吧。现在这个味道太沉闷了些。”又唤了傅倾饶去旁边坐下,与往常那般读书来听。
新换的熏香气味清淡,不知是何人所调,味道十分奇异,傅倾饶第一次闻到。
但就是这样清淡的香气,却激得她头晕眼花,一阵阵泛着恶心。到最后就连书也读不下去,只扶着额捂住嘴,靠在椅子上不住喘息。
太后发现了她的异状,忙唤过林嬷嬷命她扶着傅倾饶到偏室歇息片刻。
傅倾饶明白是自己遭暗算后,体内残留的某些东西与这熏香冲撞了。她有心想要坚持到回去,无奈头脑发僵全身酸软。被林嬷嬷扶着歪到榻上后,便再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熏香扩散在屋子之中,仿若无处不在的剧毒,扰乱着傅倾饶的全身上下。
昏昏沉沉间,她间或醒了一两次,模模糊糊听到太后和林嬷嬷两个人在说话。
她一向眠浅,可此时就算她怎么努力,也无法醒转。
“太后,她该怎么处理?”
“随便找个地方丢出去吧。”
“娘娘,您可不能那么简单饶了她!她可是在您眼皮子底下还做出这样的事情!亏得太后娘娘待他那样好,她却一直欺骗您!”
太后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先前,更带了明显的怒意,“不知好歹的东西,亏得哀家那样信任她!这样扰乱朝堂的污秽,哀家一刻也不愿多看。丢出去,让宣儿看看,他给哀家送来的是个什么!”
傅倾饶拼命想睁开眼。可还没能成功,就又陷入了沉睡。
再次醒转,是被周遭的吵嚷声给惊醒的。
她没来得及睁眼,就被阵阵袭来的冰冷之气给搅得皮肉发紧。不适地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地上,而双手,早已被绑缚在了身后。脏腑之中的冲击力舒缓了许多,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脑中渐渐清明。
正欲睁开眼,就听稍远处传来一个冷到极致的声音:“泼醒她!”
傅倾饶刚刚醒转还未能适应,就感受到一阵极凉极冷的水兜头泼下,浇了个透心凉。
冰凉的水浸透衣衫贴在肌肤之上,她冻到难忍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自己衣衫凌乱,里面裹在胸前的缠布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这个事实让她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渗在湿冷的衣衫上,黏腻腻地难受。但是这种触感此时却让她有种怪异的安心感——衣衫虽凌乱,但至少还是完整的。
这时她注意到周围有嗡嗡嗡的讨论声,才发现这儿竟是楚涵宣与臣子商议事情的大殿。
“段溪桥呢?人是他带来的,他现今去了何处?”
高座之上,楚涵宣厉声问道。
众官员中的林墨儒出列。他看了眼狼狈的傅倾饶,心中升起些许不忍,忙别过脸去,说道:“段大人今日去一个镇子上查案去了。”
一块砚台忽地飞到这边,砸到地上,碎成两半。
“荒唐!堂堂大理寺卿,怎就随便出外查案?来人,把他给朕找回来!朕倒要看看,对此他要作何解释!”
楚涵宣面带怒意踱步而至,随意瞥了傅倾饶一眼,便见她头发散乱间衬得五官更加漂亮了几分,不由蹲下。身子,伸出五指扣住傅倾饶的下巴,将她的脸掰到与他面对面。
他用力很大,指甲嵌进皮肉,火辣辣地疼。傅倾饶面不改色,睁开双眼,冷冷地回视。
她神色坦然目光湛然,楚涵宣注意到后,心底那股子怒气愈发浓烈。
扣住她的下巴拎得她上身离了地,眼看她憋得面孔发红,颜色浓得好似要滴出血来,他渐渐扬起一个笑来。只是那笑还未来得及在他唇边凝滞,他忽地发力,拽着傅倾饶用力一掷,将她朝地上狠狠掼去。
身体与地面相触,发出一声闷响。
傅倾饶被缚住的手臂着地,摔得生疼,又硌得脊背发痛,忍不住闷哼了声。肺腑处一阵翻涌,喉咙发甜,嘴角溢出血丝。
这艳丽的颜色深深刺激了楚涵宣。
他走到傅倾饶身边,矮下。身去,轻拭了下那血丝,又一点点擦到她的衣服上。待到手干净了,他骤然使力,揪住她的衣襟将她拉得离了地。
“年前你去过铜里乡是吧?你去那里做什么?嗯?”他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低声道:“嗯,流血了,不错。不过有个问题我很好奇。如果我再用力些,你会不会就能流更多血了呢?”
他话音刚落,就猛然发力,将傅倾饶又一次掼到了地上。
傅倾饶喉咙发腥发甜,绷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血顺着唇角慢慢往外流。
众官员面面相觑。
傅倾饶欺君罔上,纵然是‘死’,也可以当众让侍卫带走交由刑部处置。不知为何楚涵宣会当众扼住她的咽喉,还要发那么大的火。
不过大恒现在的这位帝王喜怒无常,大家都是知道的。他想做什么,无人敢劝。虽然有的官员看着傅倾饶的状况,心忧不已,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出众帮傅倾饶一把,但也只是想想罢了,并未去做。
眼看傅倾饶如砧板上的鱼肉一般只能任由自己处置,楚涵宣心里燃起一簇兴奋的火苗。
他探手过去,想要再次将傅倾饶拎起来。谁知在他身形微动的时候,傅倾饶已知晓他准备做什么,就拼了全身的力气早一步将头撇开。
手落了空。
没能得逞的楚涵宣大怒,抬起脚踹向傅倾饶。
傅倾饶往旁边滚了几滚,湿漉漉的头发往一边歪去,露出发间一块‘之’字形的伤疤。
那疤痕很明显,占据了头顶处不少位置。这疤痕又很不明显,因为它颜色已然浅淡,只比头上皮肤稍深一点点罢了。
这时,官员队伍骚乱起来。
一人拨开众人走出队伍,朝傅倾饶的方向踉跄行了几步,微微颤着声音,说道:“你竟然还活着……居然,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说话的人会是谁呢??~(≧▽≦)/~
☆、第115章 “相认”
第一百一十五章 “相认” “我回来了。”
全身湿冷腰间剧痛;傅倾饶头脑昏沉耳朵嗡嗡乱响。她忍不住咳了几声,就也没听到人群那边的响动。等到反应过来时,说话之人已然走到了她的身旁。
“孩子,是你吗?你真的回来了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傅倾饶晃晃脑袋,努力掀起眼帘望向对方。
面容清矍;须发花白,很是儒雅的一位长者。
看清他的刹那,傅倾饶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抠得指甲生疼也片刻不肯松开。
刚刚醒来的时候;她其实是害怕的。
装了那么久的男子,却在丝毫准备都没有的情况下,骤然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怎能不惊诧?怎能不恐慌?
可她除了努力镇定;别无他法。
如今见了昔日熟悉的和善长辈;孤军奋战着的她再也忍不住,眼泪突然决堤;却半个字也不敢多说,只无声地抽泣着。
明学政的眼睛有些湿润。他仔细看着她,轻轻地叹息了声。
“首辅大人,您这是……”
黄公公看楚涵宣面色不虞,又见诸位大人作出事不关己之态,忙躬身向前,开口询问。却也不好问得太过明白,只得话到一半截住了。
明学政拍了拍傅倾饶的肩膀,又用力按了按,这才说道:“这是我家走失了十几年的长女。”
傅倾饶浑身一震,惊愕至极,忙垂下眼帘掩去全部惊异。
屋内众人先是齐齐一静,继而哗然。
十四年前温家出事后,明家大小姐也失踪了,这是京城里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如今,这是找回来了?
楚涵宣冷冷地扫视着四周。众人就也不敢再出声。
“明大人的长女?”楚涵宣沉吟片刻,说道:“朕仿佛记得,是名唤‘月盈’的女娃娃,是么?”虽然十几年前见过这女孩子许多次,可是那么多年过去,早已记不清了。
“正是。真没料到,时隔十四年,竟然能再次看到她。”明学政难掩欣喜,花白的胡子都在轻轻颤动。顿了顿,仿佛这才想起楚涵宣的话,忙又行了个礼,说道:“多谢陛下。没想到陛下竟还记得她的名字。”
“果真如此?她真的就是明月盈?”楚涵宣望了眼狼狈的傅倾饶,“若真是明大小姐,怎会与大人相见却不相认?”
明学政深吸口气,抖着手指了傅倾饶怒斥道:“这就得问这个孽障了!”
傅倾饶心知明学政给她冠上‘明家大小姐’的名号来救她,他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若她与他的话有所差异,不只是她要出事,明学政要出事,就连明家,恐怕也要遭殃。
楚涵宣从来不是一个大度的人。
她沉默片刻,一字一字坚定说道:“做个大小姐有什么好?必然嫁人,生子。我不愿。”又微微别过头,轻轻地道:“我不愿嫁人。温意宁不在了,我的心也就死了。”
说起大哥的名字,她的心里一阵阵发疼,差点又要落泪,忙硬生生忍住。
听到她的话,年长些的官员都有些唏嘘。
当年温家何等意气风发,温家的儿郎也真正是人中之龙。明大小姐心系温家大公子一生一世,倒也情有可原。
只是这代价……略高了些。
“孽障!你这是说的什么浑话?”明学政勃然大怒,“为了这个理由,你就能如此不孝?我和你娘还没死!看看你这副样子,不男不女,成何体统!”
“可是他想做官。他一直想着做个好官,造福百姓。”傅倾饶想到大哥二哥的志向,心痛难当,“他不在了,我还在。他做不到的,我还能做到。就算不如他做得好,也不如他做得多,但是,我尽力了。”
温家儿郎龙章凤姿,她作为温家唯一的女儿,却一直在给哥哥们惹麻烦,让他们头痛难当。
如果她继续浑浑噩噩下去,等到哪天她也死了,黄泉之下看到他们,岂不是要心情忐忑无法抬头?
怎么样,才能在相见时无愧于心,怎么样,才能让他们以她为傲……
“你……”明学政气道:“你这还有理了?!”
他在殿内寻找棍子,扬言要打死这个孽障。众位同僚齐齐相劝,他也不听。
谁曾见到素来稳重端方的明大学士气成这般过?
对着外人他一向儒雅有礼,恐怕只有自家孩子,才能让他如此失态。
楚涵宣见状,反倒有些信了。
看着明伯父如此维护自己,想到阿姐为了她背井离乡那么多年,傅倾饶慢慢跪正身子,朝明学政端端正正磕了个头,清晰说道:“请父亲赎罪。”
‘父亲’二字一入耳,明学政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下,慢慢直起身来,立在了那里。
他很想回头望一眼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女娃娃。
那个总是扬着明媚笑容不知愁苦的女孩子,如今却成了这般隐忍的性子。
这些年,她是如何过来的?
但他忍住了。
还不到时候。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硬是扭过头不理她。
楚涵宣在愧疚的傅倾饶和气极的明学政间看了几眼,慢慢扬起了个笑容,“都是一家人,何苦如此?”又朝黄公公说道:“令人备轿。明大人寻回爱女,朕要亲自送人回去才好。”
回去的路上,楚涵宣、明学政和傅倾饶三人各坐了一顶轿子。三个轿子紧紧挨着,哪个有点风吹草动,其余两个看得一清二楚。
傅倾饶便明白过来,楚涵宣这是防着有人去给明夫人通风报信。他要亲自送人是假,准备借着明夫人的表现来试探她真伪才是真正目的。
明伯母……
想到那个温柔和善的长辈,傅倾饶不由揪紧了手旁衣衫。
乍一听说皇上驾到,明夫人还当是下人们开玩笑唬她的,便搁下手头忙着的事情,半真半假迎了出来。等到黄公公为一个轿子撩帘子时,她才明白这约莫是真的,就定了定神,恭迎圣驾。
楚涵宣让众人平身后,当先迈入大门。走了几步,他猛地回头去看,见明夫人和明学政分别在两侧行着,两人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这才放心了七八分。唤过明学政与自己并行,继续朝里走去。
“等下让明夫人猜上一猜,给她个惊喜,明大人以为如何?”
傅倾饶能想到楚涵宣这般做派的用意,明学政自然也想得到,便顺着他的意思笑了笑,“但凭陛下做主。”
楚涵宣以前也见过明夫人,不过寥寥几次,他根本没留意过对方的长相。如今在屋中坐定后,他仔细打量了下明夫人。
她身材娇小面容清秀头发乌黑,虽然儿女都已成年,可若是不认识的人,怕是要以为她不过三十出头。
刚才他想着傅倾饶看上去不过二十的年纪,怎么可能是明家二十七八岁的长女明月盈。如今看清明夫人的模样,方才有些了悟。
许是女儿肖母。母亲显得年轻,女儿便也如此。
他抬手指了指傅倾饶,问明夫人道:“你可认得她是谁?”
明夫人早就看到了个少年跟在后头,方才见他衣衫不整,她便没有多看。此刻听楚涵宣如此说,她就仔细瞧了瞧。
那五官,那眉眼,那唇角,分明是……分明是……
她的眼中划过惊喜,闪着不可置信,一时间,竟是没话了。
楚涵宣微微颔首,明学政走上前,扒开傅倾饶的头发,露出那个伤疤。
“夫人,你可还认得这个?”
明夫人怔愣了下,眼中浮现惊喜。
“认得,自然认得。这伤,当年……”
她哽咽着,想到楚涵宣在这儿,又将满腹的话咽了回去。
——温家的囡囡喜欢爬树。有一次来明家玩时从树上摔了下去,被树枝划出好大一个伤口。
“明夫人可是认出她了?”
明夫人拿起帕子拭着眼泪,悄悄去看明学政。
明学政似是没有感觉到一般,凝视着屋里的一幅画,一动不动。
那是他们的大女儿最喜欢的一幅画。十几年了,女儿没回来,那画就一直挂在原处。
两人几十年夫妻,感情甚笃,早有默契。
明夫人又擦了两下眼睛,望着傅倾饶喜极而泣,“这不是我们的盈儿吗?”她执起傅倾饶的手,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真切地说道:“你居然活着。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她没想到,温家小囡囡竟然没死!
傅倾饶知道明夫人这番话是说给‘阿娆’听的,泪意就又涌了上来,“是,我还活着。我还活得好好的呢。”
“那就好。那就好啊。我日盼月盼,就想着老天能不能让我再看你一回。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了。来,坐下,让我好好看看你。唉,怎么弄得那么湿?来人,弄几身干衣裳过来。”她将全部注意力放到了傅倾饶身上,竟是连当今皇上都给忘记了。
望着眼前之人眼角的细纹和泪光,傅倾饶哽咽着,有满腹的话想要说出来。
她想说,谢谢伯父伯母,明家的大恩大德,她无以为报。她想说,阿姐活得好好的,是她害得阿姐不能见他们。她想说,她对不住他们,拖累了他们一次又一次。
可楚涵宣在,还不能说。
她想了许久,最终,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句话:“您别哭,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家人都很好的!!!
唔,想不想看阿娆女装的模样啊?
☆、第116章 家法
楚涵宣好整以暇地坐在旁边;看着明夫人神色间遮掩不住的慈爱和喜悦;再望望一旁难掩激动的明大人,微微眯起了眼。
半晌后,他终于受不了明夫人琐琐碎碎的关切声;起身径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