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器相斫发出清鸣。壮汉还欲下按,却是无法挪动分毫。
壮汉憋得面庞紫黑,依然无法如愿,嘿笑道:“不错啊!你是这里第二个能接住我刀的小子!”
段溪桥唇角微勾,双手使力将长刀往左侧猛地一推。见大汉服软收敛刀势,方才说道:“就我所知,这京城里武艺比我高强、又和我年岁差不多的,只有一个人。”他猛地侧首看向壮汉,眯起了眼,“你何时与他交过手的?别是被他打趴下了吧!”
那壮汉气得脸孔都扭曲了。
他重重呸了声,说道:“你这娃娃说话忒地难听!前几日老。子刚把他打趴下,就在那块儿地!你竟敢说……”
“阿关!”一个清脆的嗓音突然插了进来打断了壮汉。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背着手来到二人身边,神色倨傲地斜眼打量了段溪桥片刻,怒目瞪视阿关,“你又浑说什么呢?跟这种人废话什么!”
段溪桥懒洋洋地吹了吹长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问道:“他是你的人?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废话不少,假话更多。”
阿关气道:“你什么意思?你说我打不过那个谁?!”
“那可不。”段溪桥笑道:“如果就你一个人的话,别说打败他了,就连他的一个头发丝儿都碰不到。”
少年探手挡住低吼着几欲发狂的阿关,偏过头凝视段溪桥片刻,蓦地笑了。
他转回头,对阿关说道:“你看看这些南人,长得忒地好看。上上次那个是,上次那个是,这次这个也是。赶明儿你若是想讨老婆了,来这边挑一个得了,寻不到漂亮女人的话,总还有漂亮男人。”
他借机讥讽段溪桥,话说得极为刻薄。谁料段溪桥并未搭理,反倒收起了刀,神色淡淡地走到前面将那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中年人扶了起来。
“什么?不过是赌场赢了他几十两银子与他吵了几句就被打成这样?赶紧走吧。往后做事记得小心点,看到阿猫阿狗的千万别去招惹,省得惹了一身腥气。”
望着感激不尽快速离开的中年人,少年一下子神色难看起来。他正要再开口,却看见段溪桥矮身起身间已然露出一角的腰牌。
他挑了挑眉,对阿关意有所指地道:“算了,不和他说了。南人牙尖嘴利得很,咱们不是他们对手。特别是大理寺的。万一惹了他们不高兴,又要抓我们过去、给我们安些个莫须有的罪名了。”
段溪桥这才回过头正眼看他,“你还认得其他大理寺之人?”
不待少年开口,阿关已然说道:“呸,老。子才不认得那个娘娘腔。也就主子这样脾气好的,才会替那种人付那么多银子。”
段溪桥神色丝毫未变,淡淡笑了下,折转回了大理寺。
傅倾饶正等在大理寺中,一看段溪桥回来了,忙迎了过去,告诉他自己的新发现。
“……发现的断肢是南北对称,仙客居内的布置也是南北对称,我想我们有必要……呃,大人,你在听吗?”
她急急一通说完,正欲讲出大驸马有嫌疑之事,却发现段溪桥半天没发一点声响,不禁疑惑的抬眼去看。
段溪桥倚靠在桌边,微微偏头,望着地上砖石,食指轻叩桌面。
片刻后,他嗤地一笑,问道:“你这次怎还能顺利进到仙客居里的?”
傅倾饶说道:“刚才说了啊。上次救人的时候不是遇到了个医馆的小学徒吗?他带我去的。”
“真是妙极了。我倒是刚知道,一个小小的医馆学徒竟然也能将人带进仙客居里去。”
傅倾饶闻言,神色也渐渐冷了下来。
她抿着唇静默半晌,最终扯了扯嘴角,问道:“你这是在怀疑我?”
段溪桥因了杨大人行踪之事本就心中发堵,尔后听了那些人的话起了怀疑,如今再看傅倾饶的态度,不禁怒火更胜。
“这个暂且不提。”他轻揉眉心努力压制了片刻,却终究按捺不住内心的烦躁,猛推了桌子一把。木质与地面相摩擦,发出刺人耳膜的尖利声音。
“你先和我说说,上次去仙客居时,是谁给你结的账吧。”
☆、第23章 争
傅倾饶怒极反笑,嘴角勾起得更深了几分,扬起了个讥诮的弧度,“方才我说的你都已不信,如今即便我再次说了实话……难道你就会突然转了性子,相信我吗?”
她的笑容刺痛了段溪桥的双眼。
那时自己便是相信他,方才一句话也未过问。如今从旁人口中说出,帮他的竟是两个恶徒……
这让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思及那时因了救他脱困不及时,自己怀着的那些愧疚,段溪桥心中燃起的怒火更加炽热,当即冷笑道:“那时我本是问过你,却被你顾左右而言他给糊弄了过去。如今我们敞开来说,你竟是不敢了么!”
傅倾饶隐约记起他好似问过。但她又怎会是故意岔开话题?!
望着他不信任的目光,她自嘲一笑。
罢了,本也是萍水相逢牵扯起的一丝情谊,没甚么同袍之谊,也算不得友人相交,又怎能要求对方毫无保留地信任她?
“是宏岳国的人。”傅倾饶的语气甚是平淡,“只是信与不信,全在左少卿大人的一念之间了。”
这下子反倒是段溪桥怔住了。
“宏岳国?他们的人来大恒做什么?”
傅倾饶收起桌上备好的几份卷宗,边抱着往外走,边说道:“大人博学多才,既然能够仅凭见过一面就猜到是他们给我付的帐,那么以大人的聪明才智,也应该能看出他们是什么人才对。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
目送她出了房门,段溪桥盯着门框怔了片刻,突然疾步上前,也出了屋子。
左右环顾了下,见她在左边行着正要转弯,他急速大跨着步子追了过去。离着还有两尺远时,忙探手将她一把拽住,急切说道:“你先说说看是怎么回事。怎么和宏岳扯上了关系?”
看他眼中闪过疑惑,傅倾饶拿不准他是不是又在怀疑她,嗤了声说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爱信不信吧。”用力挣了几下,没挣脱。
接连两次听她这样说,段溪桥心里又闷又堵,蹙眉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那左少卿大人告诉我,被人怀疑的时候该如何应对才叫好好说话。我自当领命,往后都照着您教的去说。”
段溪桥怒火更盛本想讥讽回去,却见她倔强地抿着唇不发一言,就好似……
就好似那日二人初次遇见一般。
那时在周围众人质疑的目光和话语下,瘦弱的少年也是这般紧抿着唇,不管不顾地坚持己见,固执地非要救出腹中婴孩。
段溪桥手中的力道渐渐松缓下来。
傅倾饶感觉到了,侧过脸定定的去看他。一双眸子清澈湛然,毫不作伪。
段溪桥一声低叹,说道:“既然是宏岳国之人,往后你……你总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不可与之过多交往。”
傅倾饶哼道:“谁认识他们?不过是想捉人归案,却苦无证据罢了。”
“案子?什么案子?”
“纵马撞死有孕妇人的罪魁祸首,就是阿关他们中的四人。”
段溪桥这次实实在在十分愕然,“有这种事?”他当时在酒楼上全神思索刘大人断脚之事,并未留意到纵马之人的模样,直到死者那边传来惊呼吵嚷,方才去看,“其中四人?难不成除了他俩还有旁人?”
“是。具体来了几个,我也不太清楚,但那日所见已不止此数。不过近期他们会去仙客居用餐,倒也不至于特别难找。麻烦的只一点,当时看清肇事之人的只有我一个,其他任何线索也没寻到,没有证据。”
段溪桥知道她有多么痛恨那案子的肇事之人,此刻听她这样说,他对她的怀疑便也烟消云散,心底莫名地松了口气,语气就也柔和许多,“这也好办。派了人盯紧他们。一帮异族还如此嚣张跋扈,我就不信他们不会惹事!”
傅倾饶不错眼地细细看他,片刻后,就也当真笑了。
段溪桥回想着与宏岳国人短暂的交锋,忽地想起一事,神色陡然一变。
“你,可知道平王楚云西?”他沉沉问道。
傅倾饶没想到在他口中听到楚云西的名字,微微滞了下,顺口答道:“自是听说过的。恒国之人哪个没有听过他?”
“那你去想办法探听下,他是不是已经悄悄回了京。”段溪桥语气中的凝肃更重了几分,“听那宏岳人的意思,他们似乎伤了他。”
傅倾饶默了下,满脸不可置信地问道:“不可能吧。平王不是要在北疆守着的吗?”
段溪桥不胜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说道:“就是这样才麻烦。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寻了平王的麻烦,却被他逃脱了,而且就是在这京中。原本我还想着他们说的不一定就是他,但如若那些是宏岳人的话,那就……难说了。”
见傅倾饶沉默不语,段溪桥压低声音,尽量和缓地说道:“我不能亲自去查,不然会惊动皇上。倘若事情真是我想的那般,平王必然处于极为不利的境地。你出面比较好,不易惹人怀疑。”
因了刘大人的案子,傅倾饶只当他是皇帝心腹,没料到他会全心想着帮助楚云西,一时间竟是不知该怎么答话了。
段溪桥看她怔愣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看你这迂腐脑袋!平王身份何等尊贵,却年年日日镇守北疆,半句怨言也无。别的不说,单就他为国为民的这份辛苦,也值得你去帮他这一回吧?!”
望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傅倾饶忍不住笑了。
她这一笑,反而把段溪桥唬住了,眯着眼狐疑地上下打量她。
“这事儿我去办就是。不过,方才我查到的那些,就得归你管了。”
“什么事?”
傅倾饶把手中的卷宗往段溪桥怀里一塞,神色肃然,低声说道:“我怀疑刘大人和京兆尹大人的案子,和慧宁公主有关系。”
因为当时青岚告诉她,派人去的正是大公主。她便查阅了相关的资料,翻找和仙客居有关的东西。果然,卷宗上记着仙客居的主人和设计者都是大公主。
谁知她这话说完,却被段溪桥一口否定。
“就算和她有点关系,她也必然不会是幕后主使之人。我们要找的不可能是她。”
“可是你看仙客居的格局……这样的对称。还有你看这些……既然是大公主设计的,为何不可能是她?!”
段溪桥拧眉细看,喃喃说道:“这地方果然有蹊跷。”半晌后,复又说道:“就算如此,主使之人也不可能是她。慧宁公主自小长在恒国,连京城都没出去过。”
他语气神色都如此笃定,傅倾饶思量了下,说道:“看来,你有事瞒着我。”
原本她是下属段溪桥是上峰,他有内情瞒着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是想到方才对她的怀疑,段溪桥的底气便没那么足了。且他早先也想过告诉她,只是当时怕她一时无法接受,没说出来而已。
于是只稍稍滞了下,他便说道:“你还记得那些断肢的特点吗?”
傅倾饶慢慢颔首。
段溪桥极轻地叹了口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凶徒是用了苗依某派系的巫术。只是据我所知,那个派系的巫术本该用同一人的身体来完成,却不知他中途换人是何缘故。”
☆、第24章 去?不去?
“苗依……的?”
傅倾饶隐约觉得自己方才翻看的时候见到了什么,沉吟了下,就在段溪桥抱着的卷宗中翻看起来。
“找到了!”她眼前一亮,拿起选中的那本摊开,指了其中几行字说道:“你看,大驸马陶行江是十岁才被他义父收养的。上面只说了他是个孤儿,但他到底来自何处,却未记载。你说,他会不会和苗依有关系?”
段溪桥探身过去,就着她的手细细看完后,有些不太赞同,“可他往后就再也没离开过大恒。当时他才不过十岁而已,就算儿时学过点什么,也该早就忘了吧。”
傅倾饶心道她当时离京时不过八岁,不也记得儿时那许多事情?
其实孩子们远比大人们想象得要聪慧得多。成人总是会不自觉地低估孩子们的能力。
只是这话不能对段溪桥明说。
她合上卷宗放回去,意有所指的说道:“也许大人从未接触过孩子的关系,故而不知道他们潜在的能力有多大。”
段溪桥对她这话颇不以为然。虽然他对少年时期的记忆极为深刻,可儿时的,当真记不太清了。但他已对陶行江上了心,毕竟能劝动大公主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布置仙客居的,陶行江算是第一人。
只是思及凶徒换人之事……
先是刘大人,尔后是京兆尹。如果凶徒真的是在进行某种巫术,而且需要的不只是一个人的身体……
傅倾饶转念想了下,心中担忧更甚,“你可寻到了正卿大人?”
段溪桥缓缓摇了摇头。
两人的心情瞬时跌到了谷底。
虽说已经知晓了楚云西大致的情况,但既然左少卿大人发了话,必要的样子还是要做出来的。
第二日傅倾饶到了刑部后,与接待之人直言要见右侍郎秦大人。
对方看她是个七品的官儿,有些为难地说道:“秦大人正在接待客人,许是不太方便。”但还是承诺了会去通禀一声。
傅倾饶忙含笑道谢。
其实她也没想到段溪桥会让她直接来寻秦点暮。
在她看来,如若装作去寻楚云西,便是先去平王府里走一遭,然后再说其他。
谁知段溪桥否决了她的提议。
“平王生性孤冷,好友极少,右侍郎算是其中的头一个。秦点暮这家伙虽说性子不干不脆的极其恼人,人品却还算说得过去。想来平王若是有事情,应该会先去寻他。”
听了段溪桥这番说辞,傅倾饶对他还是有一点点佩服的。毕竟他将楚云西的心思竟是猜了八。九成准。
于是她便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刑部。
听了先前那名官员的说辞,她已做好了要等上一两个时辰的准备。谁知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那人便去而复返,告诉她秦大人请她进去。
“他不是正在见客吗?”
“是。”那官员也是有些疑惑,却也没多言其他,“不过大人既然同意了,你便尽管过去就是。”
傅倾饶闷头朝里走,到了目的地后见门关着,就先敲门再自报名号。得到了允许,她推门而入,没想到头一个进入视线的竟是李长亭。
她的手顿了下,转身关门。再面对屋中二人时,脸上已经带了三分好奇,“秦大人,不知这位是……”
秦点暮忍俊不禁。
李长亭摸摸头,嘿嘿笑了,低声说道:“方才我正和秦大人说起殿下的事情,刚提到了你,可巧你就来了。秦大人就说让你一起过来。”
傅倾饶方才假装与李长亭不认识,如今被人戳穿,倒也没太纠结,只哂然一笑,便问:“他如今可好?”
“极好。过些时日入京之时,想必能够让人看不出任何异状。”
语毕,秦点暮收起笑,肃容说道:“多亏了傅大人出手相助。”起身竟是要朝她一揖。
傅倾饶哪敢受他的礼?忙把他扶住,连道不用。思量了下,她索性将段溪桥让她来此的用意直说了,又问询道:“如今这样情形,我回去后该怎样同大人言说?总也要对好了托词才行。”
李长亭说道:“不如就说秦大人毫不知情,你什么也问不到。”
“如此不妥。”秦点暮摇了摇头,“他那人最是多疑。若是把话说满了,少不得要多想。若是他深入去查,也是桩麻烦。”
傅倾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