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然后以一种雀跃的心情点开了邮件正文。
“你好,小君,我是艾佳的父亲。”
我有点懵了,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是这样的开头,我又看了一眼发件人,没错是艾佳的邮箱啊?可是怎么开头,是这样的。我的心咚咚乱跳,撞得我的喉咙都有点疼了,我不知道这封邮件会是什么内容,也不知道这对我,将意味着什么,我的手有点紧张,手指都僵硬的难受,我用力滑动,屏住呼吸看着下面的内容。
“你好,小君,我是艾佳的父亲。
这封邮件有些唐突,本想与你见一面,但是短时间内无法回国,所以写下此信与你沟通。我叫顾岸,顾司翰是我的父亲,在他临终前特意嘱咐我,接受你和我女儿的感情。本身我也并不反对,只是现在更加重视了。
艾佳的爷爷和艾佳详细的介绍了与你相遇的经过,我听后非常感动。同时这些天,也看到了艾佳对你的思念之心,她的爷爷在临终前说,希望艾佳能回到大陆。当年因为他的原因,他离开了祖国,这一生无时无刻都在挂念家乡,他说这都是他的错误,是他让我们家成为了没有根的人。
艾佳跟你的事情,爷爷十分看重,他相信你是个可以给艾佳幸福的人,他也希望艾佳能在大陆生根发芽,同时他要求我,要亲自将艾佳送回大陆,让你们这对儿年轻人相见。
可是,现在的情况,暂时不允许我这么做,艾佳的奶奶还需要照顾,况且我已在美国定居。今天与你通信,是希望你能对艾佳认真负责,让她幸福,这是一个作父亲的愿望,也是对你的要求。日后,我会亲自回到祖国与你相见的。
艾佳过几日就要回去了,望你能好好照顾她。
顾岸”
读完邮件,我悬着的心,安全的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艾佳要回来了,而且他的父亲也同意我们在一起。这是个好消息,这么多天了,自从艾佳走后我的心就没有这么安稳过。
我想我应该认真回复一封邮件给伯父,而且措辞要注意,因为艾佳肯定能看见。一切处理妥当后,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我伸伸懒腰,提了提精神。盘算着就要见到艾佳了,心里就特别高兴,我看了眼房间,实在是太乱了。这样等艾佳回来,非生气不可,于是开始收拾。收拾到写字台时,看见了廖世缘的笔记。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有关廖世缘改名字的原因。这件事一定要和艾佳说,否则她还会替爷爷一直自责下去的。
原来顾司翰离开天津的时候,并不像艾佳爷爷和我们想的那个样子,因为名额被占用,所以叫了一个别的名字。事实的真相是,走的当天,顾司翰的父亲就发现这次回台湾,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原来在1949年台湾就进入了白色恐怖时期,当时的台湾当局,针对党内的可疑人物,或疑似共产党的人,都进行了调查和抓捕。
当他们查到顾司翰的父亲还在大陆时,就决定将他们骗回台湾,然后进行审讯调查,他们怀疑顾司翰的父亲是共产党,也就是说顾家成为了白色恐怖时期的牺牲品之一。
顾司翰的父亲,察觉到了这一点,恰巧艾佳的爷爷冒用了顾司翰的名字,于是顾老先生买通了当时的国民党特务,将顾司翰的名字改成了廖世缘,并叮嘱廖世缘,到了台湾后如果形势不对,就不要相认了,然后想尽一切办法回到大陆。
照这样看,艾佳的爷爷并不是改名事件的罪魁祸首,所以今天发生的一切,艾奶奶的事情,与他也只是巧合,没有直接原因,如果说他有责任,他最不应该的就是将艾奶奶信都收了起来,仅此而已。
这个情况一定要和艾佳说明白。奶奶与廖世缘真正分割一生的原因,其实就是因为这白色恐怖造成的。顾老先生到了台湾,真如他所料,很快被抓了进去,在事发前,他就让改名后的廖世缘逃跑了,可谁知道,廖世缘也被抓了进去。顾老先生在狱中去世后,廖世缘就被认定为政治犯关押了起来,从1953年直至1991年,他都在狱中度过,又怎么可能联系艾奶奶呢。
这就是他经历的,一个既不是共产党也不是国民党的人,却成为了历史事件的见证者和当事人,在狱中的廖世缘做了一件对于他来说很伟大的事。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而影响他的人就是,当时历史上台**很有名的张志忠,53年廖世缘被抓后,恰巧与张志忠在狱中相遇,相处中张志忠改变了他的思想,让他更加深刻地认识了当时的情况,也更加了解了共产党。于是在54年张志忠遇害的前夕,廖世缘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有一本书叫做《台**人的悲歌》,就是描述这个时期共产党人的事情,廖世缘应该也涵盖在内吧。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支持他走过了将近四十年的牢狱生活,如果说是爱令他在生命的最后,回归祖国,那么加入共产党后坚定地信念则是支持他活下来的根本。至少在他的笔记中,是这么写的。
也许我无法理解他的内心,他的过往,但是我知道我应该为他传承他的故事与经历,这也是奶奶留给我的使命。
我打开电脑,点上烟。屏幕里是艾佳临走时的照片,就是那张背影的照片,就像艾佳说的,当我看见这张背影时,我的内心就会出现她可爱美丽的面容,她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啊。我一边看着笔记,一边继续整理廖世缘和奶奶的生平,我决定要在艾佳回来之前,都整理好,并放到为她们建的微博里,我要让这些历史中,存在过的人和事继续流传下去。
三天后的下午,我和房东一起赶往墓地。这是个离城市及其偏远的地方,在北方的大城市人们对墓地的需求,仅次于房子。生死在快节奏的今天,显得尤为突出。一路上房东就在跟我讨论这个问题,我时不时的转身关注放在后座上骨灰盒,生怕路途的颠簸惊扰了她们。
来到墓地,因为不是周末也不是什么扫墓的季节,所以人很少。但是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碑林,还是让我震撼。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我们向墓地深处走去。我有些目不暇接,看着那些陌生碑文,还有名字整个人肃然起敬。
我默读着那些碑文,大多数都是先父,先母之类的,其中还有一些亡妻亡夫之类的。一路走来,还看见几个,爱女爱子的碑文,甚至还有没有署名的,我想这些也许就是些独居无亲的人吧,安葬他们的可能就是邻居和朋友。
一边走,我一边计算着这些故往灵魂的年龄。有七八十的,有四五十的,还有十几的,甚至还有几岁的。正想那句老话说的,阎王面前无大小啊。生命在这里永远都会有一个维度。
我抬头把目光,投向进门的方向,满眼都是起伏的碑林。配着初秋的丝丝寒意,显得格外肃穆。现在我才觉得,手中的骨灰盒是那么的沉重,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它装载了生命的重量。跟着工作人员前行,我的心慢慢的静了下来。身旁经过的墓碑,像是一排排注目观望的人群。在他们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了痛苦,没有了争斗,剩下的只有死后的安详。
工作人员接过我的骨灰盒,按照他们的步骤,完成着工作。一旁的房东默默地擦着眼泪,我问她以后会来祭拜她们吗?她点头称是。内心我又问了她一句,她的孩子会不会来祭拜呢?我想应该无法回答了。
墓碑立了起来,奶奶的墓碑很特别,墓志铭是我写的“艾淑媛、廖世缘夫妻之墓,这是一对只有故事的人,希望有人能记住他们”再往下是一个很大的二维码。为了这个雕刻墓碑的师傅多收了不少钱。
房东怔怔的看着那个二维码,应然不解的问我,
“小君啊,你为什么做这个在墓碑上啊?”
我看看她,又看看墓碑,然后又环顾了四周的碑林,坚定地说道。
“也许您不能理解,奶奶和廖世缘和咱们不一样,他们的生命没有延续了,以后的日子,除了您或我还有谁会,为她们祭拜呢,他们只是普通人,不是什么烈士或名人。”
说着,我和房东开始打理墓碑上的灰尘。
“所以我想让路过的人,都看见这个,都有兴趣去了解他们的故事,也希望有人会为此感动,这样也许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有一些动情的路人,为她们献花,为她们祭奠,到那时我们也就不用过于担心了,他们也就不会在死后依旧孤单了。”
等我说完,房东注视着我,眼泪夺眶而出,我看着也鼻子酸酸的。接下来的时间我们没有说话,按照北方的习俗,我们烧了很多纸钱。
入秋的太阳还是很热的,加上火烤,我的喉咙都有些发干了。房东也是满头大汗,我担心她中暑,便提醒她该回去了。
简单收拾后,我们按原道返回,转身的瞬间我再次看了眼奶奶和廖世缘的墓碑,目光偏离时,看了眼旁边墓碑的名字,“祖父赵铁柱”,赵铁柱我一边走一边默念,好熟悉的名字。赵铁柱,应该在哪里听过,突然,我如石像一般钉住,跟着仅用了一秒的时间,跑到了这个墓碑前。“祖父赵铁柱孙女敬上”,我想起来了艾佳的爷爷,原名就叫赵铁柱,他说过一次。不能可能吧,艾佳回来了,应该是个巧合。我迅速直起身子,四处张望。看了一圈,视野里只有不远处被我吓到的房东。
我觉得有些失礼了,赶紧跑了过去,她问我怎么了,我就胡乱编了几句应付了事。但是内心却起伏不定。车子开出墓地时,我回头望去,“福源陵园”的字样越来越小,希望这些孤单的灵魂,在这里有属于他们的宁静吧。
“小君,你那个二维码,在网上做完了吗?”
“还没有,这几天我正在整理,奶奶和廖世缘的资料,我把她们的故事写了出来,都放在微博里面了,很快就能看了。”
房东没有再问我,只是点头。突然电话铃响了,她先是看了一眼,眉头动了一下,我看见了这个举动,也被电话吸引了过去。见她接通后,嗯,啊的回答了两句,然后就说马上赶回去,电话就挂了。
我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她看了眼电话,然后对我说。
“是台办的刘姐打来的电话,说台湾那边有些东西寄了过来,是廖世缘的,让我们赶快过去。”
“廖世缘的?”我看着房东的脸,“有没有说是什么啊?”
“没有。”房东加大了油门。
我被突然地提速,吓了一跳,伸手握住了门上的把手,重要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到地方下车,房东慌慌张张地向办公室走去,我觉得有些好笑,每次她来这里都是这样。就好像去医院的急救病房看病人,也许对她来说,与艾奶奶有关的事情都是很重要吧。
办公室里刘大姐,安坐在办公桌前,桌上堆满了文件。看我们进来,她就像从一座文件山里爬出来一样,神情疲惫,动作吃力。打完招呼,她径直走向文件柜,拿出一包东西给我们。我疑惑的看着她,
“这是台湾寄过来的文件,因为廖世缘留在了天津,所以就寄了过来。而且文件的收件人都是艾奶奶。”刘大姐,为我们解释着。
“艾奶奶?”我和房东异口同声问道,“是什么文件啊?”
“信!”刘大姐简明的回答着。
我和房东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刘大姐手中包裹。我上前接过了她手中的东西,很重,而且也不小。我转身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缓缓地打开。也许是有些紧张,也许是里面的东西太多了,打开的瞬间,信全部涌了出来,洒落一地。
见状大家忙着去捡。我们三个人就蹲在地上,七手八脚的忙乎着。房东抬头问刘大姐。
“怎么会有这么多信啊?”顺着声音,我也望向刘大姐。她没有立刻回答,等我们都直起腰之后,她先是重重的谈了口气,然后转身为我们去倒水,我们的目光则跟着她移动,直到她重新回到了座位上,才慢慢开口。
“你们也许不知道,其实在九二年以前,甚至包括前些年,大陆与台湾之间的信件往来,都是很困难的,尤其像这种政治犯的信函,更是被扣留或监控的。”
“哦,我说呢,这么些年台湾也不来信,”房东恍然大悟的说道。
“这次廖世缘去世了,台湾当局把这些信都寄了回来。我想这只能交给你们了。”
这些信有多少啊,少说几百封啊,想着,我翻阅着,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所有的信封都是打开的,这应该就是被监控的最好证据吧。
“这些信有多少封啊?”我看着刘大姐问道。
“总共1078封。”
“这么多!”房东有些惊讶,“要是都寄回来,奶奶就不会这么苦了!”
我听得出来,房东说这话时情绪有些激动,明显的带着一种愤恨。说实话,我的心里也是很不舒服,奶奶这么多年等的就是消息,哪怕有一封信,她也会过得不这么辛苦了。这些人也是,看过了内容知道没问题了,为什么不寄回来呢,可能是他们没有权利,但无论怎么说结果总是让人生气的。
“好了,陈姐,不寄回来也好,要是奶奶知道他在台湾过得这么苦,也许更揪心了。”我试图以最合理的劝慰来安抚房东。
应该是我的话起了作用,房东的情绪平静了下来。刘姐工作很忙,我们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回来的路上房东把所有的信交给我,让我保管。还说回来要拿一些去看看,我点头答应。
看着这些信,又看看那个笔记本和日记,我突然有很强烈的使命感。虽说这些不是很贵重的东西,但是绝不能掉以轻心。可这些信应该怎么办呢,想了一会决定把它们都做成电子版,留存起来。再挑出一些来,放到微博里,这样连奶奶和廖世缘的生平合在一起后,就比交完整了。
想到这里,我开始整理信件,我先把所有的信都拿了出来,不能再这么折叠了,本来就很老的信纸了,这样下去就会坏掉了,我把它们都铺平,信封与信都分别按日期前后排序。
这真是件费时的工作啊,我小心翼翼干,足足干了三个小时。整理完毕后,我擦擦额头的汗,坐下来开始翻阅信函,我希望能在这些文字里找出更多有关廖世缘的生活轨迹。
看着这些泛黄陈旧的信纸,我想起了秋天的落叶,就是这种颜色的。耗尽了绿色的血脉后,只剩下干瘪的筋络。身躯也变得坚硬富有质感,记得小时候收集过枫叶,那是红色的,再封存的一刻,便定格了鲜艳。
大多数的叶子到都是黄色的,就像大多数人的生命,只有很少的人是在生命最灿烂时永恒的。生命就像枯黄的叶子,落入泥土后化作新生。
我哭了,眼泪慢慢的滴落在尘埃里,不是因为悲伤,记得离开上一个城市时,还是春天的尾巴,没想到眨眼间以来到了秋末。冬天就在眼前,生命的轮回即将开启。我内心的波澜完全是这交替的季节给予的。
风来了,就在窗外,它用力敲打着玻璃,似乎要冲进房间,我跑过去一道刺眼的光,照的我眩晕,已近下午为何阳光还如此强烈。风趁机撞了进来,透着一股冷意,我打了个寒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算是冬天的信号吗?
突然觉得身后有人,赶忙转身,奶奶笑容可掬的站在那里。我知道这是幻觉,知道这一切都是梦,我笑着,很开心。
奶奶却拉住了我的手,往门外走去,那手好有力,我像被一只飞鸟牵动,轻盈地离开了,那座孤单的空楼,朝着远方飞去……
风那么柔,我如云絮般轻盈。阳光五彩斑斓的在身边闪耀,心也轻飘飘的,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