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匆匆扫过乱战之人,几乎瞬间便确定此三人正是这死守皇极门的乱党首领。然而他却生出一种又怜又喜之感。他喜的是这三人以死报效前朝,一颗忠心使然,又有一身精妙功夫,实乃人中龙凤;怜的是如此英才,自己虽想留他们性命,却不可以为之。
念及此处,多尔衮胸中豪气顿生,接着却急转直下,化作一阵哀叹。普天之下,如斯英侠者又有几人?
“放箭!”
多尔衮闭眼喟叹,宝剑却当空一划。
如雨般的箭矢破空而出,如烈马奔腾般朝着他们疾驰而去。弓弦铮铮嗡鸣,“嗖嗖”地割裂空气,震得世界战栗起来。
暮色已至,天色渐沉,密密麻麻的羽箭几乎蔽住了皇极门头顶的天空,如飞蝗扫荡而来,心满意足地完成使命之后便扬长而去,接着是一波又一波的侵袭。
箭矢无孔不入,无坚不摧,一柄长剑、一幅衣袖、几只金莲只能勉强护住身上的几处要害。当那些箭镞落地,却有更多的羽箭前仆后继而来。
中箭,多么轻而易举的事情!咬牙拔下来,依旧再战,那疼痛不过尔尔,尝得多了便是麻木。只是时候长了,难免气虚力滞。
莫非这便是尽头?
南宫佩不信。许多年前江南那个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柳府本是属于他的尽头,他拼命一活的决心让他逃过了那场劫难;这二十来年种种灾厄都让他尽数化解了去,没有解不开的谜团,也没有度不过弱水三千。他南宫佩找寻了这么多年才发现自己之所以活下来的意义,所以不到最后,他决不承认这是所有的结局。
“沐兄!”南宫佩咬牙折掉腿上的羽箭,纵声清啸,“时辰已到,功成身退!速速离开!”
“南宫兄弟?!”
沐青旋愕然转身,却见南宫佩原地拔起,长剑溜溜就着空中划出一个大圈,人已冲在最前,奔着不远处那个坐镇指挥的男人而去。
箭矢骤然聚在一起,铺天盖地迎着南宫佩而去。他挽箭荡开许多,忽扭头对着沐青旋咧开嘴来,朗声笑道:“有知己如你,南宫佩此生无憾!”
话音刚落,飞扑而来的箭早已插满了他的身躯。
沐青旋只觉得自己此生中再也没有经历过比这更加漫长的时刻。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消失殆尽,只有南宫佩的长剑颓然落地,依旧无声。他从半空里坠落下来的过程似乎很慢,每一个动作都可以阐释出许多含义来。但他终于还是落到了地面,没有知觉,也没有生命,只有临死前依旧残存的笑容,凝固定格在那个角度。沐青旋明白,他的笑容中有一个词语,叫做惺惺相惜。
“青旋哥哥,快走!”
江玉儿骤然拔高的声音自旁边响起,一切节奏已恢复原样。冰冷却湿漉漉的小手一把握住他的衣袖,将他猛然一拖。沐青旋回过神来,心中信念忽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楚。他回剑转身,拨开渐渐又密集起来的箭,运气高声呼道——
“时辰已到,鸣金收兵!”
作者有话要说:说起来,其实我不太喜欢清朝。但是多尔衮这个人一直很腹黑这一点却让我相当欣赏= =他不是英雄,但绝对是一个枭雄。所以在下在这一章里面有意将他往枭雄形象靠拢~~
南宫佩必死,之前我说了吧= =不好意思,对不起喜欢南宫哥哥的各位了,打仗打群架总有人当靶子的。南宫佩最初人设的时候就是设定要死的主要角色,但至少他死得很英勇很无敌很让人感慨。所以说南宫佩靶子的角色扮演得很好。。
好吧,我要说的是,下一章还要死一个人,死的是谁我就不说了。。留个小小的悬念在此还是不错的~
还有两章就全文平坑完结。请不要霸王啦~~(≧▽≦)/~啦啦啦~~
八十六、逃出生天八十七、山河一梦请问各位想看谁的番外??
八十六、逃出生天
崇政殿外涌进来的禁军多如过江之鲫,刀光片片如雪,纷纷扬扬散落遍地。不远处有一面带戾气的劲装男子持剑而立,挡臂横扫之下,齐齐削去几人头皮。血如阵雨,浇得地面湿透,只要一想到那鲜血黏住脚跟的感觉,就足以让人阵阵翻江倒海。但那人却浑然不觉,一突一刺依然如旋风扫落叶,一斩一斫还似惊涛裂岸卷雪。
远一些的地方,方才那雁翎刀森森透亮的男子业已倒下,是死是活还不清晰,但那刀光又哪有那么容易消散?它依旧竖立在遍地尸骸中,盈盈灼灼冷眼四望,照映出憧憧人影。
更远的地方却看不清。依稀是一名身着白衣白裙的仙子,体态婀娜,长袖翻云覆雨,起落间似有血光。
如此拼杀之际,更有一个浑厚如雷的声音响彻紫禁城的上空——
“时辰已到,鸣金收兵!”
早已晕迷在地的姬羽凰身体忽地一动,握住长平公主的手一紧,又是一松。长平公主微微一愕,随即辨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她不禁怃然,望着姬羽凰那满是黑气的脸苦笑道:“皇姐,这是我们的命数……”
“我还小时,曾见父皇抱着一架古琴偷偷地叹息、流泪,那琴上刻着‘莲见’二字,我问父皇:‘这把琴是谁的啊?’,父皇只摸着我的头,笑容生涩地说:‘若那孩子还活着,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是皇子呢,还是公主?’,”长平公主喃喃道,“父皇没有找到你,我却先找到了你,可是皇姐,找到了你又怎样?父皇母后一样自尽,大明河山照样拱手相让……朱家气数尽时,我们兄妹几个,不过为帝国陪葬而已。”
“烺儿、嫣姐姐,我……”
泣不成声,如今无声,却胜似千言万语。
也正是此时,有人窜进殿来,旋风似的出现在她眼前,立住,接着嘶声道:“长公主?”
长平公主抬眼,竟是那削人头皮的劲装男子,她认出来了,五回门地行门的纪旸。
“你来带烺儿离开的么?”此时此刻的她,居然轻轻笑出声来。
纪旸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女子,迟疑道:“长公主?”
“已鸣金收兵,莫迟疑了,”长平公主指尖拂过朱慈烺冰冷的面庞,轻轻道,“太子已死,带走也是枉然……带皇姐离开吧。”
“皇姐?”纪旸眉毛一抬。
“我不是长公主,雅夫人的女儿才是大明真正的长公主,”长平公主抬眼,弯了弯嘴角,道,“我自断去右臂,身子每况愈下,已是不成,只望你能拼死将皇姐带出宫去,救她一命,保住朱氏血脉。”
“公主切莫多言,”纪旸当机立断道,“请与我一同带姬姑娘出去。”
长平公主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我么?不必了。”
“少主人,趁着现下,快带姬姐姐走啊!”苏娘如雪般的裙衫上现下星星点点尽是血污,袖笼中精钢匕首依旧若隐若现,脸上神情尽是焦躁。
纪旸背上驮着毫无知觉的姬羽凰,一手拿剑御敌,却望着苏娘那血色中越发娇艳的容颜,急促道:“你呢?”
“我已让珠儿在侧接应,护你们出去,”苏娘凝眉道,“由我断后!”
“素儿?”纪旸心中猛然一跳。
“少主人,”苏娘望着纪旸,忽而嫣然一笑,道,“从前都是素儿听你的,如今你且听素儿一次,走吧!”
夜色悄然而至,擦黑的空中,群星黯然失色。冲天而起的火光映得紫禁城有如白昼。红色,极目尽是鲜红。明亮的色彩,哪怕是十多年前江南的那一场夜火也不得不褪去了锋芒。激斗的人们,脸上狰狞的表情被炙烤得发光、发亮,瞳孔中倒映出来的火红,倒像要喷出来了一样。
还有谁会在意兵刃交接的火花还有那乒乒乓乓的脆响?耳边只有哔哔剥剥燃烧着的声音,像是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眼前。
一场炼狱火海,一场浩劫。火焰起处,半空里浓烟散尽,依稀有几许微弱霞光。好似神迹,看那金色未冷却的烟灰凝聚的样态,竟像是涅槃的凤凰浴火重生。而火焰尽头,几个熏得满脸乌黑的提刀执剑之人已走到了最后。
“纪公子,出角门后会有一辆大车,一路北行,自有人接应。”珠儿执剑当先一礼道。
纪旸失惊道:“珠儿姑娘也……”
“姬姑娘永远都是珠儿的小姐,”珠儿脏兮兮的脸上,一对秋瞳灿比星辰,“请一定要救她。”
火焰深处,隐隐约约有禁军疾奔而来,他们身后,执弓背箭的弓箭手早已弯弓搭箭,飞矢顿时又一次席卷而来。
“快走,快走!”
珠儿伸手将纪旸往角门处一推,自己却与那仅存的数十人往熊熊火海走去。
烈火高耸,仿佛一道城墙,但那城墙却非不可逾越。纵然是焚尽肉体魂飞魄散的结果,却依旧有人义无反顾地走上前去或是扬剑立身,或是抽刀断喉,为的,只是那心中从不曾改变的信念与执着。
纪旸瞬间大悟,终于明了为何自己许多年来做了这许多自以为正确的事情却始终觉得不安,也突然意识到自己比之珠儿不过是卑微之人。而所有的救赎,不过系于现下,背后这浑然不觉的女子姬羽凰的身上。
他要带她走。他知道,他必须带她走。
车马萧萧,一路绝尘而去,将夜色中的北平城遥遥甩在脑后。
两处境地,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感慨。多尔衮眼见那火光渐渐黯淡下去,终于忍不住怒声喝骂:“一帮酒囊饭袋,本王养兵千日,今日你们却连平小小的乱党也闹出如此大动静,却让本王怎么向皇上、向太后交代!”
领兵的将领缩在一处,战战兢兢不敢多言,哆哆嗦嗦着不敢抬头。听着多尔衮粗重的呼吸声,他们只觉得宁可再与那叛党周旋几个时辰,也不愿这般在摄政王面前唯唯诺诺。
“怎么,临到此时却不敢说话了?”多尔衮冷冷质问。
众人脖颈一缩,均感到了嗖嗖寒意。见众人不言,多尔衮冷笑道:“也罢……你们又可否给本王解释,为何那么多人守在崇政殿,却还是能让人把姬羽凰救走?”
将领们不禁面面相觑。许久之后,方有一人壮着胆子打破沉默的坚冰,道:“大伙儿眼见火起,生怕有什么岔子,便赶去救火,至于崇政殿……”
“就让他们给跑了!”多尔衮目光如炬,隆隆怒吼震得那人后半句话生生憋了回去。
“算了,”多尔衮抬脚迈进崇政殿,振臂一挥,回头道,“都给我退下,没我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雕梁画柱,紫金香炉,白玉屏风,一切与自己离开时并无二致,只不知何时,已有人在殿里掌亮了宫灯。明暗交织的空间里,不论是隐隐让人畏惧的黑暗角落,还是灿若星河的明亮一隅,都不再让多尔衮觉得熟悉。
只是陌生。
地面上朱慈烺的尸体是陌生的,被姬羽凰丢下的酒盏是陌生的,一直不曾离开崇政殿、此时呆呆坐在朱慈烺尸体旁边的长平公主更是陌生。巨大的孤独感突如其来的强烈,多尔衮不明白,为什么当他对上此情此景时,心中会如此空落落的,觉得好似什么也没有得到。而自己所掌握的,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迟早会归于终结。
“……他们走了?”长平公主瞳孔中神色一动,声音极浅极淡。
“如你所愿,他们走了。”多尔衮的声音出乎意料地也是浅淡。
“如此甚好,”长平公主淡淡一笑,抬头望着多尔衮,道,“多谢王爷。”
多尔衮脸上肌肉一阵抽动,木然道:“不必感谢本王,不过是他们本领太大,那帮混账不中用而已。”
长平公主摇摇头,道:“王爷怕是早已识破对方调虎离山之计,若王爷有心不想让他们活着走出紫禁城,他们纵有通天只能,只怕也是出不去的。”
多尔衮脸上扫起一抹冷然:“公主可是在揣测本王的想法?”
“不敢,”长平公主眼角有几许狡黠之意,“但我毕竟不傻。以王爷之才,若亲自领兵来崇政殿,只怕是另一种后果。”
“这么说,”多尔衮嘴角上扬,戏谑道,“你认为本王是故意放他们离开?”
“这是王爷说的,我可没说过,”长平公主幽幽道,“只可惜他们这一走,我便再也见不着他们了。”
言毕,她慢慢地爬起身来,亭亭立于多尔衮跟前,向他盈盈一拜,瞳眸中水意满满:“求王爷答应我两个请求。”
“你说。”多尔衮凝目望着她,道。
“第一,择佳穴厚葬皇弟。”她道。
多尔衮点头应允:“可以。其二呢?”
长平公主咬了咬嘴唇:“让我削发为尼,自此与青灯古佛相伴。”
多尔衮一愕,脸上神色极是复杂,良久,他方沉吟道:“此前你可是许婚周显?”
“是便如何?不是又如何?”长平公主语声倔强。
“本王不许,”多尔衮瞪眼瞧着长平公主,长平公主看不懂他的表情,只听他的声音如利刃般割入自己的躯体,“你必须嫁给周显。”
作者有话要说:狗血了,我说的要死一人,主要一角色,在这一话居然没死成。好吧,下一章大结局我会交代的。…皿…
长平公主是不可能走的,因为这个结局是她历史上真正的归宿。不过她请求出家是顺治二年的事情,我提前让她申请了一下,各位不要深究啊~~
多尔衮这家伙做了个总结,啊卡卡卡卡!!
不好意思,对于交战这样的大场面我实在很写不来,能拼出两章来实属不易。请不要霸王,抱好献花等我的最终话吧!!!
八十七、山河一梦
古人云,一叶知秋。
不过是一片红叶自林中飘然而下的功夫,秋意已如燎原般蔓延了整座华山。天高而茫远,鸿雁排着整齐的队列自流云的罅隙间飞过。风不急不缓,吹过林梢的时候还是温柔的,窸窸窣窣如浪潮拍岸,又如窃窃私语。然而无论是雁鸣又或是风声,很快便归于沉寂,沉淀成岁月中亘古不变的风景。
那如黑暗中蜉蝣般的时间依旧还是分辨不清,填满了罅隙中所有空荡的角落,却还是记不住流过指尖的那抹温存究竟是尘是灰,是喜是悲。只是华山天堑,依旧有挑夫上下的痕迹,依然有负剑上山求艺之人的赤诚之心;朱羽镇还是安然如素,避世独立,偶尔过路的客人会说起一些外界天翻地覆的传闻,可有多少人记住,依旧无人知晓。
这一年的秋天还是如常,叫卖糖糕的老人后头跟着的孩子又换了几个,镇头刘麻子的媳妇又添了一个女娃,镇西某处,一处柴扉缓缓开过一缝,里头走出一个清瘦的布衣男子。他信步走上街头,对每一个遇见的人微笑、点头,举止和善有礼,再无半分桀骜不逊的样态。直到有人自背后试探般地呼唤了他一声,他才迟疑地顿了顿脚步,缓缓地回过身来。
“姑娘是……”纪旸依稀觉得自己似在什么时候见过眼前抱琴的这个白衣女子,但无论怎样努力,他却始终忆不起她的名字。
“紫苏亭玉琉,纪公子不记得了?”玉琉勾起嘴角浅浅一笑,清丽如芙蓉出水,展尽芳华。
一盏烛火点亮纪旸记忆深处某一个角落,那日驱车带他和姬羽凰奔离紫禁城的白衣女子的面容终于与眼前的玉琉交叠在了一起。
“救命之恩,纪某岂敢相忘。”纪旸执手抱拳道。
“纪公子客气,”玉琉屈膝回礼,道,“姬姑娘与紫苏亭渊源极深,紫苏亭出手相助,表明姬姑娘与我紫苏亭尘缘未断。既尘缘未断,自该顺应天意而为。”
纪旸不禁唏嘘:“可惜姬姑娘余毒除尽之后早已不告而别,只余下最后一样谢礼与我,从此杳无音信。”
“吉人自有天相,”玉琉道,“姬姑娘之所以离开,定然有她自己的道理。倒是那份谢礼,纪公子可有将它付之一炬?”
“你说那份被董佳玉睿取了去,又被姬姑娘抢回来的山河社稷图?”纪旸哈哈大笑,道,“不仅是姬姑娘的,还有南宫佩、师兄和我手中的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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