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羽凰微微一笑,将目光转向克莱默,轻声慢道:“这一回你可立了大功。”
克莱默脸上悄然掠起些惊喜之色,但依然作恭谨状,叩首拍马逢迎道:“公主英明,若不是公主冰雪聪明,殷若离等一干叛逆之人又怎会如此轻易地成为囊中之物?此乃公主之福,圣上之福,大清之福。”
嘲色,自姬羽凰眼角一带而过。只听她懒洋洋道:“你也不必诸多言语,我自然会好好打赏你,不过……”
她转向殷若离,瞧见他黑青色的脸、乌紫的嘴唇还有凝结满额的汗珠,听着他急促的呼吸,不禁感慨良多,心中也是一阵欢喜一阵哀恸。但殷若离却迎上了姬羽凰的目光,嘶声狂笑道:“你不曾赢我!我唯才是用,信了那叛徒,又信了你,才落得如此下场。此乃天妒我也!与你阴谋诡计有何关系!”
姬羽凰心中隐隐作痛,嘴上却悠悠然:“你以金花为盟,招贤纳士是真,妄图复立殷商却是无稽之谈。如此逆天而行,徒增杀业之事,天理难容!你也枉为那金花之主。”
殷若离仰天长啸道:“我已是案上鱼肉,你便是要取我性命也是容易非常,又何必与我探明我是否愧对‘金花之主’之名?”
姬羽凰只略一摇头,道:“话虽如此,我却另有打算。”
语声过处,本悬于腰间的峨嵋刺这日第二次见了血迹。
不过八步,不过两招,却是在及其短的时间内完成得干脆利落。克莱默与那厨子,依然只是刀下亡魂而已。而临死之前,他们只看到了姬羽凰灰色的、冷漠的眼睛。
萧瑟的微风贪婪地舔舐着峨嵋刺尖血红色的温暖一隅,但片刻之后又被擦拭得干净。依旧是冰凉如水,吴盐般胜雪的透亮,甚至可以清晰地映出人影憧憧间凄惶的恐惧。
殷若离一愣:“此是何意?”
姬羽凰转身面向他,眼中透出剑光两道:“叛徒均可杀,你动不了手,便由我来。”
殷若离闻言不由得厉声笑道:“师妹啊师妹,你不喜叛徒,自己却……我且问你,你哥哥可会谅解你?有多少人肯放过你?还是你从一开始便想如那两个叛徒一般死得不明不白?”
姬羽凰先是一阵怔忪,接着松和开表情,释然一笑,俯身到殷若离的耳际,轻轻道:“嫣儿最终如何无妨,只是师兄你……愿意如何就死呢?”
一声如冰块碎裂的“嘎咂”声,姬羽凰足尖借力,身体拔起些许,而左手前探间,已与殷若离的铁扇骤然相交。姬羽凰轻功极高,招式又狠辣非常,加之殷若离本是中毒之人,她自然便能稳稳占尽上风。但纵是如此,殷若离也不急不躁,只微露浅笑。但看他一个鹞子翻身顺开姬羽凰的力道,手腕如灵蛇一般飞速曲伸向前一咬,接着脚下步子方位已变,人也早已掠出她反攻的范围来。
如此对阵,似乎是早已预备好的演练一般,与许多年前那些数不胜数的交手一样,双方都对对方的功夫路数、内力深浅以及所精招式了如指掌。
那时候,董夫人总在旁边皱着眉头观看,时而沉着脸斥责,时而厉声指点,唯有年纪尚幼的姬羽凰与殷若离二人时不时地偷偷做着鬼脸,又或是眨眨眼睛,再偶尔耍耍小动作蒙混过关,只盼着什么时候能歇息或者喘口气说说话,无忧无虑地与对方拆招,不带任何杀机与仇意。
而如今,姬羽凰却展尽毕生所学,寸寸不离殷若离要害,招招均使出了十二分的狠劲,一路精妙绝伦的两仪四象步更发挥得淋漓尽致。面对姬羽凰如此认真与己对阵,殷若离自然也不得不使出全力。不仅也踩上两仪四象步牵制她的攻势,手上铁扇纵横开阖的路径也像是专为姬羽凰一对峨嵋刺而开。
天地肃杀。被姬羽凰先遣走的人马早已押着作乱的夷人而去,四周空空荡荡,极是安静。风无语,吹叶无数,而就着交战的声响,一切却似无声。唯有空气中细细密密的气流作乱和钢铁交接时发出的阵阵嗡鸣。
浮云轻薄如霓裳,将月色弊去了大半,斑驳的光影投在地面,深深浅浅地不清晰。到最后,只剩下青衫与白衣在空中不断变幻着方位,起落之间,依然火光乍现。
“这便是你口中所说,倾尽全力与我一战?”殷若离脸上微露嘲讽,虽口中能言,却不见丝毫疲累之态。
姬羽凰却不傻,听他看似中气十足,声音却控制不住往外发散,不过沉了沉脸色,也不点破,只冷冷一笑,道:“你也未免太小看了我一些。”
话声未落,纤腰一扭,人便向后压下,足尖却是一抬,就着半空里往殷若离下盘踢去,接着顺势翻身,腰身还未起来,已趁着对方下盘不稳之时抓住破绽,双手中的峨嵋刺一支平削,一支突刺。整个过程不过弹指一瞬间便一气呵成,姬羽凰简直已将这一招“快”与“刁”两大要诀发挥到了极致。若此时与她对阵的是别人,只怕命丧黄泉也不知道此招究竟如何使出来,又当如何化解。
可惜与她对阵的毕竟是深谙她行事风格的殷若离。他非但知道如何化解此招“柳摆尾”,更知道应当如何化解。其时,他并不起跳,不过糅身就地向后一滚后又立起来,简简单单地便将这一招破开,接着凌空跃起,铁扇张合处,却是一招“蝶舞”。
“云飞烟!”殷若离哧哧笑道,举扇荡开姬羽凰的“云飞烟”,接下来一招“鸿雁”自姬羽凰天灵盖猛力下插。但姬羽凰依旧还是抿抿嘴唇,在殷若离“花影疏”的奚落声中使出了那招“花影疏”。姬羽凰心中一动,便如许多年前一般,就着殷若离接下来一招“凤翔”,一路按着“芳草篱”“水中萍”“斜雾坠”使了下去。
殷若离脸上有笑,却不是这许多年来那般阴冷的笑。凭借着稀疏的光,姬羽凰似乎回到了许多年前与他交手的时候,又好似闻到了望梅楼那夜的梅香。心中一痛,右手峨嵋刺突然被她猛力抛出,接着回身反踢,左手峨嵋刺也脱手而去。
“雁回!”殷若离失惊道。
但也不过瞬间,殷若离已瞪大了眼睛,脸上顿时涌上了毒发时的黑紫色。
姬羽凰并不会一直按从前那般出招。当殷若离输掉的时候,也就是那枚让殷若离暂时回复真气体力的“回返丹”失效的时候。
“师……妹……”殷若离手上一松,铁扇颓然落地。
姬羽凰微微别过脸,眼角依稀有些光在流动:“我毕竟不再是以前的姬玉嫣,你终究还是不懂。”
“你……赢了,”殷若离瘫倒在地面上,瞳孔迅速地褪去色彩,口中却呢喃着渐渐低落下去的调子,如同叹息,“山河……一梦,你……才是真的……”
“……山河一梦,”姬羽凰俯身望着断了气的殷若离,眼泪终于坠下地来,“嫣儿拼尽全力亲手杀了你时,你才明白么?”
她闭上眼睛,风吹着树叶的声音突如其来地清晰,好似天边将近的雨声般淅淅沥沥。姬羽凰握住指尖,冰冷的触感让她想起与殷若离曾出逃过的那个冬夜。但无论是落雪还是麦田里的星光都很快消融,梅香散尽,一切重于归于尘土。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上学校断网,于是对不起乃们,现在补完~~
有些卡文,8过俺会尽快更新哒~~
若离哥哥死了!!不过。。乃们真的有这么讨厌他么… …其实俺是挺喜欢他的。。。腹黑人四仙图推~~霸王们不要潜水啦~(≧▽≦)/~啦啦啦
八十二、同舟共济
风返谷附近不远处不久便起了一座大墓。
修那大墓时来了许多人,从墓室到墓碑,没有一处不是精雕细琢、倾尽全力。等到墓主入殓的时候,附近镇子上还有人发现前来吊唁的人中有好些行踪不定的夷人。但他们却不是奔着做坏事而来,毕竟他们对着墓主的碑时,脸上的神情还很是恭谨。
奇怪归奇怪,不过对于附近镇子的人来说,许多人修起一座大墓、有夷人来凭吊、有专人来看墓,都如同风返谷之前的那些鏖战、厮杀一般,最先丰富他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但最后不过渐渐被视为稀松平常的过去,然后逐渐忘却。
比起来,镇子上的百姓更加在意的是在一场一场的战祸之后、在朝代变迁之后,他们应当如何作为,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转眼已是盛夏。
风返谷不远处的巢湖已是荷叶亭亭。泛舟的少女们依然如常,在荷花荡中采莲放歌,只那歌不知怎的,莫名其妙的凄婉悲凉。月还是皓月,小舟散落在湖岸,星星点点的灯火捉摸不定,却显得孤寂了许多。沙鸥嘶鸣,岸上树影斑驳,一动一静,皆是亡国之音。
灯影稀疏,光影交战的罅隙里,两人沿着岸边的小道急急而行。看身形乃一男一女,均是布衣芒鞋,蓑衣斗笠,看似渔家儿女。然而若是普通渔家儿女,又怎会这草上飞的轻功?不过一盏茶时分,两人已在一间渔屋前落脚,一把推开门来走进去。飘忽不定的烛火微光此时总算映亮了两人疲惫不堪的面容。
“这一路幸苦?”纪旸目不转睛地盯着正轻轻掀开斗笠的苏娘,问道。
“还好,”苏娘笑容疲累,长长的睫毛之下,眼中却有精光,“不过可在风返谷看到、打听到一些消息。”
“若是兑成银两,那消息于我们而言可是白花花一片,”苏娘身边的男子忽咧嘴一笑,猛地将斗笠抛开甩在一旁,却是南宫佩,只听他言语中有许多兴奋之意,“不过为了这消息,苏师妹与我可花费了不少口舌。”
“你二人劳累多时,此话可放放,待休息一夜天亮之后再说也不迟。”在旁的沐青旋笑容依旧浅淡。
“无妨,”苏娘道,“若此时不说,只怕有人夜间难以入睡。”
言毕,偏头冲着南宫佩抿嘴淡淡一笑,眼角中却尽是温柔之色。
南宫佩点点头,道:“正是。你们猜,那大墓的主人是谁?”
沐青旋与纪旸略一对视,然后道:“若猜测不错,应当是殷若离。”
南宫佩叹道:“果真是殷若离!没想到那家伙连死也有如此大的排场,连鞑子也来给他修墓祭拜。”
沐青旋道:“合当如此。殷若离虽扰得武林大乱,又有与鞑子、闯王一争天下的野心,也算得上一位乱世枭雄。”
南宫佩道:“只可惜他却算错了一步。以为只将少林一众逼入风返谷,便可将其收入囊中,哪知道少林僧人拼个玉石俱焚不说,还被鞑子截了后路,最后也只得落个如此下场。”
纪旸嘴角轻扬,微讽道:“此人自诩殷商后人,妄图千年前的故国复立,逆天而行,也该当如此。”
“在下却觉得奇怪,”沐青旋皱眉道,“殷若离心思甚密,按理说不会犯将自己后背暴露给敌人的简单错误。”
纪旸的笑声如铁器般,有些锈蚀:“可如此简单的错误他却依旧犯了。”
沐青旋沉吟片刻,摇摇头,推断道:“依在下愚见,殷若离一定是中了什么人的计。那人告诉他自己会掩护他的后方,却不想在关键时刻突然倒戈,抄了他的后方。”
“也非全无道理,”南宫佩截口道,“不管怎么样,此人虽兵败身死,鞑子却对他好似尊重得很,要不然苏师妹与我又怎会如此轻易便得到那个消息?”
沐青旋微微一凛,忙道:“此话怎讲?”
南宫佩正色道:“我与苏师妹套了那看墓人许多话,方知鞑子皇帝已领着家眷而来,很快便要入京。”
“李自成一跑,多尔衮还不把京城一占?”纪旸哂道,“鞑子皇帝下定决心要坐我汉人江山,迟早是要入京的。”他的胸膛上下不停地起伏,略略一停后,犀利的目光已如铁钉一般,牢牢地扎在沐青旋脸上:“我们难道坐视不理?”
沐青旋丝毫不畏惧纪旸眼中霍霍挑衅的刀光,反倒迎上前去,轻轻将头一点,道:“自然不可,不过我看南宫兄弟似乎还留了一些话没说?”
他浅浅一笑,扭头瞧着南宫佩,目光极具穿透力。
南宫佩一阵愕然,随即呵呵笑出声来,一面摇头一面道:“还是沐兄知我也。不错,小弟还得知一条消息。此消息却是隐秘得很,若不是那看墓人曾随着鞑子贝勒打过仗,只怕也不会晓得这个秘密。”
“此消息,”沐青旋似是有意地一顿音调,眉毛在额前动了动,“难不成与太子有关?”
“正是与太子有关,”南宫佩立刻沉下声来,道,“此前小妹曾传书与我,说太子与永王、定王都被闯王寻获。然后来永、定而忘下落不明,也不知死活,唯太子曾被闯王封为宋王。闯王出征吴三桂时,太子似也随军前往。”
“不过,”南宫佩话头幽幽一偏,道,“小妹行踪不定,也许多时候不见消息,太子的情况也渐渐的没了音讯,想来此后之事她也是不知的。”
“照你所说,太子随着闯王出征吴三桂,而闯王于西石河被吴三桂与鞑子击败时,太子可会被吴三桂所获?”纪旸哑声问。
“太子岂止为吴三桂所获,”苏娘柳眉竖提,素来线条柔美的眼角轮廓此时也勾勒出愤愤的痕迹,“那贼子不单捉到了太子,并已将太子秘密送往京城,自己却派人散布流言说太子已趁乱流落江南,投南京朝廷去了。”
“好一个平西王吴三桂,”纪旸冷冷笑道,“此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也只有他才能行得如此高明。”
“若太子是真投了南京去倒也好,”南宫佩愤愤道,“至少太子陛下还是自由之身。可恨就可恨在鞑子不但将太子囚住,用流言蒙蔽天下之人,倘此后太子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也好推脱责任,当真是奸猾无比。”
“乱离人,不若太平犬,更何况是昔时显贵,”苏娘款款上前,剪去一截烛芯,正黯淡下去的火苗顿时又窜上来,映亮了她的琼姿花貌,她长叹一声,如怨如诉,“倒是不知道现下沐公子与纪公子有何见地?素儿愿洗耳恭听。”
言毕,一汪清泉已自她瞳孔中荡开,再合着她原本春半桃花般的仙姿玉色,楚楚之态我见犹怜。
沐青旋低头沉思片刻,又见纪旸闭口不语,方抬起眼来斟酌着字句慢慢道:“不论此前我们是为了师门也好、报仇也好、谋逆也好,大错既已铸成,现下悔之亦晚矣。我四人此时也是捐弃旧仇,再次聚首,实属不易,究其本源,还当是同意缘由。在下可对?”
“沐兄说得极是,”南宫佩伸手在桌上一拍,惊得烛火一颤,激昂道,“朝廷此前虽以山河社稷图一场骗局陷天下人于权利角逐中,亡去乃是自食其果,然国土沦丧,身为大明子民却不可陷家国于不义。”
沐青旋点点头,声调略略扬起了一些:“只我四人势单力薄,公然与鞑子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实为不智之举。”
纪旸道:“照你们所说,如何作为才算得上明智之举?”
“太子,”苏娘头顶珠花一动,忽开口道,“我们虽不能与鞑子正面交锋,但若是前往京城,潜入宫中救出太子或许可行。”
“仅凭四人便向救出太子?”纪旸望着苏娘,瞳仁中讽意渐长,笑声尖锐,“你们也将这皇宫大院看得也太容易了些。更何况,待我们抵达京城之时,鞑子皇帝只怕也到了那里,那时候的皇城定当戒备森严,怎能由你我自由进出?”
“纪兄多虑。此行事关重大,成败在此一举,我又怎会如此草率便提议大伙儿去宫里劫人,”南宫佩挺了挺胸膛,振振道,“既有此计,京城自然会有人接应。虽不过百众,但尚可一试。更何况沐兄与纪兄熟谙宫内形势,劫人之势定当事半功倍。”
沐青旋神情微动:“接应者何人?”
南宫佩微微一笑,道:“说起来沐兄应当识得当中一人,那人是小妹以前的婢子。”
沐青旋眼皮一跳:“你说的莫非是珠儿!”
南宫佩道:“正是珠儿姑娘。”
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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