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黄衫少女逾墙而走,奔了一程,便已赶到一处偏僻的所在。不知何时,那里早已立了一名青衫女子。女子的面容起先隐藏在树木的阴影之中,黑暗的未知让人心中颤然一抖,只觉得那样态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可怖。但那黄衫少女却不怕,反倒欢叫着迎上前去,一把抓住青衫女子的衣角,欢叫道:“小姐居然比珠儿到得还早!”
“死丫头,耽搁了那么久还有这许多话么?”女子的声音圆润如美玉,清脆如泉泠,婉转如黄莺,比那西湖歌姬之柔媚,又多了几分清朗侠气。听那声音再作分辨,想来她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只现下那语气间带着轻微的恼意,想是被着丫头误了时辰才有此情绪。
纤云散尽,月亮悄悄地露出半张脸,青色的月光投射下来,终于映亮了女子的面庞。只见她杏目桃腮,嘴角含嗔,乌云满鬓,上面斜斜地坠着几朵小巧精致的金花,一身青衫流光溢彩,一看便知是由上乘布料做成。若不是腰间的峨嵋刺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哪像是一位行走江湖的侠女,看来更似一位袅袅婷婷的官家儿女。
“还不是那个什么苏姑娘,”丫头撅嘴抱怨道,“害人等了那么长时间,还对人家动手动脚。”
语毕,她掀起了衣衫一角,露出不知何时被苏娘扯坏了的一块地方。
女子眼角隐隐流露出一丝责怪:“女儿家的,随便掀衣服,像个什么样!我问你,输了多少招?”
“回小姐,”丫头吐了吐舌头,才将衣角放下,道,“我们总共过了不过两招,哪来什么胜负?倒是她那招伏魔手,端的霸道无比,险些儿就避不开了。”
女子柳眉微抬,手腕微动,当下便在丫头身上比划了起来,然后道:“可是这般?”
丫头一怔,奇道:“小姐你莫不是偷偷跟去了?要不怎会使得分毫不差?”
“哼,”女子眼角勾勒出几许轻蔑,“区区伏魔手,若能难倒我我也不必出来行走江湖了。”
“那是自然,”丫头由衷赞道,“不过小姐可否告诉珠儿,这招伏魔手究竟该如何破解?”
“这还不容易,”女子听得这声赞扬,不由得回嗔作喜道,“你先使一招‘光影流离’再接一招‘春夜无边’,还不跟她斗个不相上下?”
“自然是不相上下,只是小姐,”丫头苦着一张脸,支支吾吾地问,“咱们跟了这位苏姑娘都这么些天了,还得跟到什么时候?”
女子闻言,眼中精光大盛,随即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就快了,我不过有些问题想不明白,须得从她那里找些答案。不过既然到了杭州,还是趁着天亮的时候去观鱼才是呢!”
连年战事虽暂时未波及江南烟花地,苏堤春晓却也没有了当年白居易在江南任刺史时所有的那份婀娜多姿,反之,这长长的苏堤两岸纵柳丝葱茏,却莫名地多了几分萧条。
“小姐快看,”黄衫丫头却对这许多岁月变迁之中的哀痛感慨浑然不知,只撮起一些鱼食均匀地洒入水中,见那些鱼儿聚在一起抢食,便如孩童般拍手惊呼了起来,“有这么多鱼!”
青衣女子摇了摇头,伸手一把拦住还想要再投鱼食的丫头:“洒这么多些足够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个道理说了多少次你也不明白。”
丫头习惯地又将嘴巴嘟起来,脸上满是不服气地嚷嚷:“我又不是小姐,读过许多书。”
“也不知这观鱼之处,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青衣女子似是没有听见丫头的抱怨,兀自低喃着把目光投向远方。
湖面上的画舫渐渐地多了起来,远处的青山和着一池春水,柔和的线条,勾勒出绝美的丹青。青衣女子微微地带上眼角,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轻柔地颤动着,耳边听着湖面上隐约的桨声与歌女们眼窝含笑时吟唱的歌声——
船动湖光滟滟秋(举棹),贪看年少信船流(年少)。
无端隔水抛莲子(举棹),遥被人知半日羞(年少)。
微笑如同一条贪玩的小蛇,蜿蜒着爬上青衣女子的嘴角,毕竟年少,方才的点点感怀,很快便被这欢快的歌声一并带了去了。心里随着节拍,嘴唇轻吐,歌声自然而然地便流淌出来,宛如歌中那满是羞赧的少女,红晕不知不觉间,早已挂上了面颊。
“姑娘好雅兴,这苏堤观鱼之处可美?”
忽然出现在身后的男音,惊得青衣女子心脏一阵狂跳。猛地睁开双眼,下一句歌词便突然憋在喉间,再也没能冲口而出。
“唐突姑娘了,鄙人沐青旋,拙字凌云,并非故意惊扰。”见女子受惊的样态,此人又幽幽地添上几句。
青衣女子缓缓回过身来,心头仍然怔忪不定,但还是躬身行了一礼,婉言道:“小女子胆小,让沐公子见笑。”
语毕,轻轻挑起眼角,余光刚好能将来人看得明白。
是位面目温润如玉的青年,肤色微微有些苍白,浅紫色的长衫恰如其分地勾勒出他颀长的身段,晶莹圆润的宝玉在他腰间流动着光滑。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一把精致的折扇从指尖支楞出来,显得华贵无比。
沐青旋执手抱拳,回了一礼,舒展开笑容,抬手指向湖中百舸,神态可掬:“姑娘很喜欢这些歌声么?”
青衣女子先是点点头,继而又飞快地摇摇头,眼神蓦地黯淡了下来:“商女不知亡国恨。沐公子看来并非不通文墨之人,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沐青旋一愣,露出诧异的神色:“姑娘何来此语?”
“想当年陈叔宝作《玉树后 庭花》,竟不知亡国之日将至,可笑可悲之处惹人唏嘘;又有晚唐大家杜牧夜泊秦淮,听歌女唱一曲亡国之音,及至唐亡宋兴,这千古嗟叹又何等动人心弦?再看眼下内忧外患……这湖歌纵然好听,也不过是《后 庭》遗曲而已。”女子眉梢轻抬,语气中有淡淡的嘲讽,但绝无半分斥责的意思。
“姑娘指点得是,”沐青旋恍然一笑,话锋一转,感叹道:“多少人来到这西湖上,便是为了躲避乱世战火,没想到姑娘你一介女流,却比那些人要深明大义许多。”
“沐公子过奖,”女子微微颔首,眼神里悄然添了几分赞许,“小女子不过是照实说而已,并不晓得什么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
沐青旋闻言朗声大笑,点头道:“没想到姑娘竟是如此爽快之人,沐青旋今日得见,颇觉与姑娘投缘。敢问姑娘芳名?可否赏脸明日与在下同游西湖?”
青衣女子微一蹙眉,方才对方的举手投足已泄露了他并非寻常的富足之辈,但见他手指骨节凸出,额前隐隐有青气,想来内功修为已是不弱。但姬羽凰只不露声色,屈膝一福,道:“公子盛情相邀,怎敢不到?小女子姓姬,名羽凰,表字玉嫣,承蒙厚爱,玉嫣在此先谢过沐公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章最终整合完成。
第三话添加了些原来没有的细节:一、关于苏娘伏魔手的破解方法(这是想让文章显得更有侠气一些,汗)
二、姬羽凰到杭州的原因略作修改,避免前后bug(关于后面根据这个所做的修改会尽快填充完善)
三、姬羽凰对沐青旋的初印象(原来的欣然接受——现在的早有防备,这样能顺理成章地承接后文她对沐青旋态度的转变)
四、两个人居然研究起《玉树后庭花》来了…皿…
原来这话是2400来自,现在大概是2900左右,但是变化不甚大,各位若不细看,可能也很难发现的= =+,不过我还是稍微细致些会比较好~
不要霸王,不、要、霸、王!!!无论是整合还是更新俺都非要抹泪求各位读者大人,此文已经够冷了,求你们不要霸王啊啊啊!!!
四、身陷囹圄
西湖苏堤,入夜。
丝竹管弦之声渐渐又响彻了湖面,画舫上又掌了灯,一盏一盏,天色未曾暗尽,湖面的倒影却早已胜过繁星。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虽然微微有些料峭春寒,但却如同炎夏,一个简单的动作便会激起一层薄薄的汗。
目光所及之处,一名中年男人当中坐着,怀内佳人无数,言笑晏晏之时,竟不知死期将近。薛怀义,苏杭地带谁听到他的名字不胆寒?据说此人不但好欺压良民,□掳掠等丧尽天良之事,也干过不少。不止如此,这人还趁着战乱,劫走军粮倒卖给黑心商家,大发国难财。狼子野心,若有此报,也算是老天有眼。
只不过,不知为何,姬羽凰自潜入船内,躲在屏后,便一直心有不安。独行江湖这么多日夜,刀下亡魂不计其数,都只冷眼看待,像这样的惴惴之意却还是第一次。好像自己心中已隐隐知道,此行并不会太顺利。
想到此处,姬羽凰不禁探手在贴身小衣上摸了一把,身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羊皮纸传到手心,让她微微地安了心。
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
这时,舱内一声呼号,姬羽凰赶忙屏气凝神,留心不让自己暴露痕迹。她所呆之处虽是狭窄,视野却很宽阔,能够把外面的情状看得明白。
只见苏娘足下如腾云驾雾,体态轻盈,在薛怀义和他的打手之间随意穿行,如入无人之境。一对匕首,在袖笼中若隐若现,暗藏杀机。看到此处,姬羽凰的心头不禁多了几分钦佩。心想纵然自己功夫不弱,但与其交手,短时之内,恐怕也难以取胜。
念头转过的几个瞬间,又有几人被她刺杀在地,见她唇角含笑,想来这次行动尽在她预料之中。
“苏姑娘好本领,难怪当日珠儿不敌。”
见最后一人应声而倒,姬羽凰才款步走出屏风,青衣无尘,鬓上珠翠,勾起了苏娘眼中的浅浅惊惶。
“你……”
“难道珠儿不曾告诉过你有人不久便会与你相见么,”姬羽凰轻笑,绕过薛怀义的尸身时,没有半分斜视;只盯着苏娘细细打量,最后终于赞道,“苏姑娘果然如传闻中一般艳冠群芳。”
苏娘冷哼一声,赶忙敛起方才的惶惶之意,换作几分淡漠:“这位姐姐谬赞了。”
姬羽凰眯起眼睛,盯着苏娘那张俊秀的脸沉吟了片刻,才笑道:“谬不谬赞,我不敢断言,但苏姑娘那双调琴的白玉小手上,怕是沾了不少血腥吧?”
语毕,冲着舱底平仰着的薛怀义努努嘴,眼角充满了玩味。
“姐姐今日前来,难道只为了在口舌上逞一时之快?”目光,如同一把利刃,似要穿透姬羽凰的胸膛。
“当然不是,”姬羽凰掩嘴轻笑,衣衫晃动间,手中已不知何时多了一对峨嵋刺,她微微地挑起柳眉,道,“只想试试传闻中的‘青衣’的功夫究竟是不是真的那样出神入化。”
苏娘不答,见刺尖奔着自己的要害而来,立即转身避开,接着双臂上抬,左腕轻回,匕首锋芒已现。姬羽凰淡笑着赞一声“好”,人却已运着巧劲格开了一点寒星。但见她跃起身来,小腿向前一撩一拨,直攻苏娘下盘而去,苏娘一惊,连连倒退几步,脚下步法顿时乱了一乱。
船身轻微地晃了几下,苏娘面色一寒,赶忙稳了稳脚跟,屏气凝神,注意着姬羽凰的每招每式。然而姬羽凰面上却始终挂着薄薄的笑意,招数路数总是攻向出其不意的地方。她气定神闲地与苏娘拆招,像是完全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这招如何?”见对方气息粗重,姬羽凰心头渐宽,当下飞身斜刺,那角度之钻,竟是苏娘见所未见的凶险。
刺尖夹着劲风紧逼面门,苏娘哪里闪得开?眼见这美貌歌妓的一张俏脸顷刻间便会鲜血淋漓,姬羽凰却忽然往后跃开,变为收招,不再进前。
“苏姑娘,你输了。”
苏娘盯着一脸桀骜的姬羽凰,顿时心灰意懒,一面喘气,一面扔下袖中匕首,丧气叹道:“若是要取我性命,那便取吧。苏娘罪孽深重,早该料到会有此报。”
姬羽凰略微勾起了嘴角,笑道:“罪孽可算不上,那些人也算死有余辜。只是,我依然有一事要请教苏姑娘。”
苏娘一怔,随即道:“你想问什么?”
“你分明是梨香院中屈指可数的高手,”姬羽凰的笑里多了几分寒意, “却为何要冒充‘青衣’?”
苏娘摇摇头,并不回答。
见对方不语,姬羽凰的神色止不住又冷了几分。踱步片刻,姬羽凰才又开口问:“莫不是,你们梨香院另有隐情?”
眉角上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煞气。
“梨香院有没有隐情无所谓,只是,”舱门口突然出现一个阴恻恻的男音,惊得姬苏二人心里均是一跳,“真假二位‘青衣’,此番只怕须得跟我走一趟了。”
姬羽凰与苏娘相视之间,已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两个人此刻都在心中暗忖,这人究竟是是谁,在那么从旁潜伏如此之久,两人都没有发觉?
点点头,随即会意。哪知那男音却有如鬼魅般,幽幽地萦绕于舱内:“两位姑娘莫不是想一同逃走?”
也便是此刻,姬羽凰忽地感觉到自己体内似乎有一股温热的气息在四处游走,并且不断地撞击着周身大穴,让人一阵阵暖意,又一阵阵痛楚。紧接着,突如其来的睡意如潮水般袭来,手脚的气力也在瞬间脱去。
是翠羽散——
脑子里如闪电般跃过的念头告诉姬羽凰这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难怪方才一直没有察觉到有人存在!
她拼命想睁开眼睛,却听见两声沉闷的坠地声。然后,世界变得模糊,自己的眼皮再也承受不住,缓缓地垂了下来。
暖暖的温度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明显的寒凉,一阵战栗过后,眼睑跳动起来。姬羽凰尝试着抬了抬眼皮,刺眼的光线投射过来,天色大亮。
缓缓地睁开眼睛,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还算灵便,看来翠羽散的药力早就已经过了。姬羽凰支起上身,环顾了片刻,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铺设华丽的大床上,四面都掌着琉璃灯。
大理石屏风、红木雕花家具、精致紫金香炉、隐隐的上等檀香,无一不在显示着此间的奢华。
房内空空无人,姬羽凰赤脚走下床来,在圆桌旁立住,望着桌上一盘精美的点心兀自发着呆,心里想理清短时间内发生的所有事情。
正惊疑不定间,有人轻轻地拨开了房门。当先有四五名黑衣劲装的蒙面男子匆匆进来,在姬羽凰惊诧的目光中列成一排,垂手侍立,接着,门外踱进来一位身着灰衣的男子。但见他一头黑发,目光炯炯,样貌却甚是清秀,看不出具体多少年纪。然而姬羽凰却觉得这人脸上有一股说不出的戾气,而他的目光,恰如一道道芒刺,扎得自己浑身的寒毛都禁不住立了起来。
这人招了招手,便有一名蒙面人搬过一只圆凳,服侍着他坐下。见他脸上气度,如此之尊,想来身份自然非同寻常,因而,姬羽凰在没有开口前,内心里便先忌惮了几分。
“姬姑娘一路辛苦,”这人懒洋洋地一笑,语气里却没有半分的歉意,“纪某招呼不周,还请姑娘多担待些。”
“敢问阁下却该如何称呼,招待玉嫣来此所为何事?”姬羽凰答得不紧不慢,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不迫,不至于在这场对峙中轻易地落于下风。
“在下纪旸,草字文墨。”纪旸弯着嘴角,脸上却始终罩着一层寒霜。
“与我同来的那位姑娘呢?”忽而想到苏娘,姬羽凰又问。
“自然有人好生服侍,”纪旸的神色里全是狡狯,让姬羽凰完全猜不出他的想法,“我倒是有些奇怪的事,想请教姬姑娘呢。”
姬羽凰面上微有冷峻,语气里带着疏落:“奇怪什么?”
“一个口口声声要与苏姑娘为敌的人,此刻却如何关心起别人来了?”眼睛危险地眯成一条缝隙。
“不过是想知道她为何冒充‘青衣’而已。”姬羽凰淡淡道。
“果真只是为了这个?”纪旸笑了笑,道,“还是有其它别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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