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长白健腕一沉,那只钉锤呜一声改向大行光头砸下。又是一声震耳大响过处,大行和尚退了三步之多。
井温低站道:“这个和尚更不济了。”
朱宗潜道:“不是他不济,是佟老兄锤上力道增强了,他向来是一锤比一锤厉害,第三锤才是他真正的气力限度。”
但见佟长白旋舞钉锤,在头顶上发动劲厉刺耳的鸣呜声。
法音一摆手,道:“退下,我接他这一锤瞧瞧。”
大行、大业不敢有违,侧身退开,佟长白大喝一声,那只钉锤砸向法音头顶。法音手中禅杖“呼”一声挑起,横架敌锤。“当”的一声大响过处,馀音。但见法音退了一步。
佟长白自始到终双脚不曾移动过,单论气力,已尽扒这三僧。
但他仍然喝道:“老和尚的气力不小啊!”
法音道:“檀樾神勇盖世,何必与凡俗之人闹事?”
他虽是连连受辱骂,仍是苦口婆心的劝说对方。
佟长白冷笑一声,道:“咱就是瞧不惯那些鸟官欺人,今日定要杀个痛快,你们不是咱家敌手,赶快滚蛋。”
他叫人滚蛋,这话虽是难听,其实却是他平生未有之事。
只缘他感到这三个和尚为人都还不错,方肯放他们一条生路。若在往时,那是不管好歹善恶,一概诛杀。
少林威名虽盛,却全然不放在佟长白心上。
法音道:“贫衲等碰到此事,决计不能放手,檀樾除非杀了贫衲,方许横行滥杀。”
他说得很是平和,但语气中充满了坚决不移的意味。
佟长白一听而知,杀机顿生,狂笑一声,挥锤猛攻。
这个名震江湖多年的凶神竟在眨眼间连攻了五锤之多,每一锤的手法都极是奥妙,迫得法音不能不挥杖硬挡。
因此发出一连五声巨响,全场之人都骇然失色,因为这些响声强烈震耳,好像有人在耳边打铁一般。
法音每挡一锤,就退一步。
五步之后,已退到大行大业当中。
佟长白喝声“真痛快”,锤势一变,幻化出七八只巨锤,笼罩住三僧。
大行、大业不能不挥铲招架,顺势反击,登时变成以三敌一之势。这四人只拚斗了十六、七招,竟有十招以上是硬碰硬的打法,一时当当巨响不绝於耳。全场百姓官兵数千人都瞧得呆了。
朱、井二人已移到最近之处,朱宗潜细心察看之下,已发觉这三僧无一不是功力深厚,气力极强。
又炼的是童子功,此所以虽是天赋气力比不上佟长白,但却不曾让佟长白碰软了手。
若然不是炼的童子功,这刻早就连兵器都不住了。
但三僧功力虽深而机变不足,想是极罕得与人动手拚斗,缺乏经验。同时又是走的刚猛路数,招式手法不求巧变。一旦碰上了佟长白这等宇内头等凶人,自然是大大的吃亏了。
井温道:“朱兄竟能降服这等盖世凶人,实在使人敬佩不已。”
说罢,不闻朱宗潜答话,转眼望去,一面道:“看来少林三僧输定啦!”
但见朱宗潜全神贯注望住那场激斗,似是没有听见他的说话。
他又转回头去看,谁知只这么一刹那间,形势忽变,那大行、大业二僧竟使出巧妙身法,两人合力出铲,连架了两锤。
他们分开之时,碰上敌锤,定必震得身躯晃摇后退。但合力硬架,却成平手之势。佟长白凶焰为之一挫。
法音挥杖展开反击,登时抢制了主动之势。十馀招过处,法音更见骁勇,连连抢攻。
本来已经一片喧闹中,突然增加无数喝采呐喊之声,更是喧嘈震耳。原来那三僧的风度,佟长白本来就不能相比。
加以嵩山少林之名天下皆知,洛阳相隔得近,更是无人不知,对少林僧人十分崇拜。
因此三僧占了上风,许多人便情不自禁的喝采助威。
井温细看战况,发觉那大行、大业二僧身法奇奥异常,往往似是预知佟长白的锤路,抢先联手举铲,挡住他最威猛的一击。此时法音禅杖发出,总能迫得佟长白手忙脚乱,厉吼连声。
井温本是时下高手,心中大为疑惑,想道:“少林寺果然盛名不虚,随随便便走出三个和尚,便具如此深厚功力,这已经足以骇人听闻了,何况他们还博知天下各门派的武功精要,临敌对阵,又多了几分知敌的胜算。”
忖想之际,忽见佟长白运攻二招,跃出战圈,忿忿喝道:“不打啦!”
法音一举手止住大行、大业二僧,道:“檀樾留下高姓大名。”
佟长自厉声道:“咱是佟长白,你们别忘了。”
法音倒吸一口冷气,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佟檀樾,贫衲记得有人说过,佟檀樾使的是虎叉,几时换了兵刃?”
佟长白忽然怒气尽消,道:“原来你们不是不闻咱家之名,咱是最近才改用钉锤。”
井温听了大奇,心想这样说来,少林三僧怎会熟谙佟长白的锤路。
便场上数百官兵离是人多势众,但那佟长白实在太凶恶太厉害了,是以这刻虽是鼓噪呐喊,却不敢上前。
佟长白一回头迈步便走,所到之处,人群自动裂开。
那三个少林僧人兀自转眼四顾,似是想找寻什么人一般。
忽见几个军士簇拥着一名军官奔过来,法音大师低声喝道:“咱们走。”
迅即领了大行、大业二僧,挤入人丛之中。
转过一条街道,三僧闪入巷内。
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大师们敢是怕被那军官缠住,耳根不得清静?”
法音回头一看,却是个农家少年,头戴斗笠,把面孔遮了一半。他心知有异,颔首道:
“施主出言不俗,可知非是等闲人物。”
原来这少年,能一口道破他们逃避浮名俗礼的用心,自然须是高明之士,方能瞧出。
农家少年道:“大师过奖之言,愧不敢当。在下因见大师们实是有道高偕,慈悲为怀,是以赶来拜晤。”
法音道:“还未请教施主高姓大名?”
大行、大业二僧见师叔如此唠叨不休,都感到惊奇而又不甚耐烦。
农家少年躬身道:“在下朱宗潜。”
名字一报出来,登时把大行、大业骇了一跳,四只眼睛都瞪得大大,打量这位武林彗星法音啊了一声,道:“原来是朱大侠,贫衲失敬了,朱大侠此来定然有所指教。”
朱宗潜道:“岂敢当得见教二字,在下乃是来求三位大师帮助。”
法音毫不迟疑,道:“朱大侠即管赐告。”
大行、大业听得一怔,心想朱宗潜声名虽盛,但终是“狼人”的弟子,这“狼人”之案一日未曾了结,就有成仇为敌的可能。因此,目下实是不宜与他太过接近。但法音竟一口应承,宁不可怪。
朱宗潜似乎也有点意外地注视对方一眼,才道:“谢谢大师盛情。在下想求大师们赶去一处,援救佟长白。”
这话一出,连法音也愣住了,道:“朱大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宗潜道:“这是因为………”
他忽然沉吟一下,才又道:“内中原因相当复杂,总而言之,大师们此举不但於天下武林有利,对贵寺亦有莫大好处,在下只望大师们瞧在下传声一事份上,予以信任,立刻动身。”
大行和大业二僧,啊了一声,敢情他们早先双铲联招,硬碰佟长白的钉锤,路数手法都是得到一人暗中传声指点,是以看着抢制了机先,在数千人瞩目之下,大振少林威名。
这等恩德,自是非同小可。
法音合什道:“贫衲先行谢过朱大侠的暗助。但贫衲对朱大侠信任之故,却是由於前此曾听一影师兄盛赞阁下是仁侠之士。”
朱宗潜仰天长叹一声,道:“想不到这位老前辈如此看重在下。”
他立刻就炯炯地转眼望住法音,道:“请大师们速速随我来。”
他转身当先奔去,三僧果然随后紧跟。
霎时奔过了六七条街道,朱宗潜停步四下张望了一下,似是找寻什么,接着好像已经有所发现,迅即前奔。
四人转眼间已出了东关,越过缠河桥,走了不远,便已听到叱吒之声随风传来。朱宗潜停步道:“杀声从这边传出,那林后一定有空旷之地。如是在下料得不错,佟长白上被五六个蒙面人围攻。”
法音虽是觉得朱宗潜猜想之事,让他们忙忙赶来,似乎有点不对,但这刻已不便说什么话。
一挥手,率了大行、大业二僧,迅即扑入林内。穿行六七丈,但见林外是一片斜坡,佟长白正挥锤激斗。
对手果然是四个蒙面人。此外,还有一个身着黄衫,个子细小的蒙面人,负手立於坡上,悠闲地观战。
法音这时不由得暗暗佩服朱宗潜的智慧。
但更令他惊讶的是这四个蒙面人俱是罕见的高手。
把佟长白围困在核心,瞧来这一代凶人也很难击破他们联手之势。这就无怪朱宗潜要替佟长白搬救兵了,何况蒙面人方面,尚有一人未曾参战。
法音领头扑出,朗朗诵声佛号,道:“诸位施主以众击寡,不合武林规矩。贫衲既然遇上,岂能袖手旁观?”
那四个蒙面人之一大声道:“大和尚明知这来历,何必多事?”
另一个人接口道:“我们虽是联手围攻,但也是为世除害之意。”
这番话本来极是有理,无奈法音是个老实人,他认定了非出手帮忙佟长白不可,便不管人家说得有理没理。
提起禅杖,欺近战圈,朗朗道:“不行,这武林规矩总是要遵守的。”
他已表明了态度,非管不可。
斜坡上的黄衣人突然喝道:“住手。”
声音十分尖锐,那四个蒙面人闻言立刻都跃出圈外。佟长白难以置信地望住法音他们,正待开口。
斜坡上的黄衣人已接着喝道:“以一对一又有何不可?那一位先上去接那佟长白几招?”
四个蒙面人尽皆沉默无声,敢情人人都没有信心可以赢得这个大凶人。
佟长白狞笑一声,道:“怎么都变成哑巴了?”
对方受激不过,其中一人挺身而出,厉声道:“好,我接你几招。”
此人说得一口京片子,听嗓音年纪不大,最多不过是三十岁左右。
树林内的朱宗潜骇然向井温望了一眼,低声道:“这是谁啊?”
井温摇摇头,还未开口,只听另一个蒙面人哈哈一笑,道:“别忙,常言道是笨鸟儿先飞,打旗儿的先上,大哥你且替小弟押阵。”
此人说时,提刀向敌人迫去,气势相当凌厉。
佟长白大吼一声,舞锤疾砸,这蒙面人岂敢以长刀硬架敌锤,往左方连跨两步,健腕一抖,长刀迅劈。
佟长白连砸三锤,虽然都被对方以巧妙身法避开。
但这一来佟长白凶威倍增,手中的钉锤旋舞砸击,风声呜呜,使人有惊心动魄之感。
朱宗潜低低道:“这虽是斗不过佟兄,但身手之强,已至足惊人。咱们定须查出这些年轻高手从何而来才行。”
井温道:“兄弟奉命跟踪之时,还以为他们是戈远、袁负那一路人马呢,谁知竟然不是。兄弟觉得那个穿黄衣的最是莫测高深。”
朱宗潜道:“不错,他是这一路人马的领袖?这就奇了,假如他们不是东厂方面之人,会是什么来历呢?”
这时战况更是激烈,佟长白占尽优势,指东打东,指西打西,威风凛凛。黄衣人忽然尖声喝道:“蔡三退下。”
战圈中的蒙面人陡然猛攻一刀,立刻退开。
佟长白跨开大步追去,旁边两个蒙面人刀剑齐举,截住他去路,厉声道:“且慢动手。”
这两个蒙面人一开口,朱宗潜可就听出这四人年纪都差不多,大概是三十岁左右。
而那黄衣人嗓音似乎还要嫩些。
佟长白咆哮一声,道:“干什么?要打就打,少罗嗦。”
那两个蒙面人凝神戒备他出手,其中一个冷冷道:“敝上有话吩咐,自然须得暂停恭聆。”
他在这等场合,居然尚用“恭聆”的字眼,可见得那黄衣人身份尊贵之极,他们都对他万分恭敬。
佟长白喝道:“放屁,那个要理他?”
呼地扬起钉锤,便待砸落。黄影一闪,那黄衣人已到了他们旁边,身法之快,逾於闪电他一挥手,两个蒙面人迅即退开寻丈。佟长白的钉锤倏然改变方向,向他天灵盖砸下。
黄衣人上半身微向后仰,底下的右脚略略离地,似踢还挑。佟长白但觉下盘受到威胁太大,迫得连退两步,钉锤也就随之而落了空。
他本是极为凶狡之人,一瞧这个黄衣人武功奇奥得紧,脚尖根本未曾踢出,已迫得他退开。
连忙沉住气定一定心神,瞪大凶睛,同对方上上下下打量。
那黄衣人比他矮得多,头罩与身上黄衫相连,这刻连头连面都罩住,只露出两只眼睛,却是黑白分明,闪闪有光。
却听法音大师说道:“尝闻踢这一路脚法,已成绝艺,却不料今日大开眼界,幸甚幸甚。”
佟长白哦了一声,道:“你是昆仑派的?”
那黄衣人声音尖锐地傲笑一声,迫前三步,举掌劈出。这一掌竟然笼罩住对方胸腹上下五处大穴,而且五指微屈,随时可以变化为扣抓擒,端的变幻无方,而又有高峻森严的气派。
佟长白但感无法破解,迫不得已,又退了两步,他人高腿长,两步可抵对方三步。
他斜睨法音一眼,尖声道:“这一招是那一家派的?”
法音徐徐道:“若以贫衲愚见,这一招想是天山神掌。”
黄衣人嘿嘿冷笑两声,道:“少林和尚果然有点眼力,我再使一招,假如你瞧得出来历,我就从此不再踏入江湖之内。”
法音道:“檀樾一身武功深不可测,这回贫衲定要输眼了。”
黄衣人傲然道:“这个自然,难道我愿意这样子从江湖中隐退吗?”
他正要出招,林内蓦然飞出一条人影,朗朗喝道:“阁下且慢出手。”
黄衣人转眼望去,但见来人是个农家少年,一顶斗笠遮住了大半截面孔,无法瞧清他的容貌。
但从他的身法和内力充沛的喝声中,可以窥出此人武功极是不俗。他虽是不甚重视,但亦没有过於小觑此人,冷冷道:“什么事?”
这个农家少年,自然就是朱宗潜,他眼见这黄衣人如此高明,可就忍不住现身出去。
这时他没有立刻回答,却以传声之法分别向佟长白和法音迅快说了几句话,这才缓缓道:“阁下口出狂言,其实是口不应心,在下才忍不住出来点破。”
黄衣人怒道:“我如何口不应心了?”
朱宗潜道:“你一不亮相,二不告人姓名。这一来纵然输了,谁也不知道你有没有退出江湖?”
黄衣人怔一下,竟被对方说得哑口无言,但又不甘在对方迫逼之下报名亮相,眼珠一转,道:“你何尝不是藏起姓名面目?”
朱宗潜手抓住斗笠边缘,道:“在下平生未曾做过亏心之事,何须隐藏姓名面目?但在阁下还未亮相之前,我也邯郸学步,让你们莫测高深一会。其实呢,我随时随地都可以掀开斗笠,报出姓名。”
黄衣人道:“那么你就报名亮相好了。”
朱宗潜道:“太吃亏了。”
转眼望了佟长白一眼,又道:“大个儿你说是不是?”
佟长白厉声道:“咱不跟你们罗嗦!小子你趁早让开,不然的话,咱连你一块儿砸死。”
朱宗潜嘻嘻一笑,道:“常言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凶什么啊?”
佟长白气虎虎的一抖腕,钉锤笔直的指住他,那三尺长的钢坚挺如棍。朱宗潜叫道:
“慢着,你弄错对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