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宗潜说起来很轻描淡写,只说他识得史良的各种奇功,但他怎会识得?
又如何就能抵敌得住?别人尚不怎样,铜面凶神佟长白最是心惊,因为一来他与朱宗潜乃是邪正不两立之势,迟早总得干上一场。二来这里面还牵涉到“火熊嘻”一事,假如找回了这宗宝物,亦势要为这枚火熊嘻拚斗,尚有一条导火线便是雪女。是以佟长白比旁人更加惊凛,凶睛连转,暗思毒计。
朱宗潜可没有注意到他,却耽心地道:“我师追袭沈千机,至今未返,不知是何原故?”
杨元化道:“令师剑术卓绝一代,沈千机虽然凶毒奸狡,但谅亦无法暗算得着令师。”
朱宗潜茫然地抬起头,突然发现欧阳慎言眉目间泛露出一片焦灼之容,顿时心中一动,运集所有智慧,迅速寻思一下,便邀了欧阳慎言走开一旁,低声道:“帮主定必十分悬虑令郎的下落无疑?”
欧阳慎言颔首道:“不错,此是老朽焦灼的原因之一。”
朱宗潜听他口气,似是却有别事,当下说道:“关於令郎失蟚之事,假如是与雪姑娘有关,则在下可以保证他的安全,决无生命之虞。”
欧阳慎言讶道:“难道你以为尚有别的失蟚原因么?”
朱宗潜慎重地点头,道:“令郎虽是仁侠为怀,聪明杰出之士,但他却重用一个奸邪之辈,是以他的失蟚,便不一定是雪姑娘所为。”
欧阳慎言道:“少侠可是指那计多端而言?”
朱宗潜道:“不错,假如我揭开计多端的底细来历,相信你也会大吃一惊。这计多端敢情就是沈千机的小师弟,一向听命沈千机。故此黑龙寨消息向来灵通不过,便因为他们有不少这类的耳目。试想贵帮势广人众,全国各地发生的事,无有不知,却等於替沈千机做了耳目,天下尚有何事瞒得过他呢?”
欧阳慎言沉吟一下,道:“不瞒少侠说,我这次暗中赶来,本是打算对付计多端,我已收集了几样证据,可以证明计多端作恶为非,违背了帮规。”
朱宗潜道:“若然计多端业已警觉,早一步劫走了令郎,此事便十分棘手了。这个猜测恰好能够解释沈千机当初解救令郎之时,竟不立刻救醒而让他昏睡的缘故。”
欧阳慎言那么老练的人,这时也不禁徨迷惘,毫无主意。他道:“我抵此之时,虽已调集敝帮二十馀高手,分布在开封周围百里之内,严密监视所有的道路江河,但目下却感到此举并无用处。”
朱宗潜瞑目细想了一下,说道:“帮主这个布置大有用处,令郎失踪后可有什么消息么?”
欧阳慎言摇摇头,道:“还没有关於他的消息,倒是有一事甚为奇怪,据他们报告,竟发现许多行踪隐秘之人从各路潜反开封’这些人俱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其中有两个被认了出来,是十多年都不曾在江湖上出现过的名家高手。”
朱宗潜忽然表现出大为兴奋之容道:“此事很有意思,这两人是谁?”
欧阳慎言道:“一个是九指翁袁负,一个是紫金环戈远。他们均是成名多年的名家高手,於武功上各有独得之秘。十馀年来全无踪迹下落,不知去向。由於他们素来与武林各家派没有什么恩怨,所以没有人注意到。”
朱宗潜悄声道:“在下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那就是这次龙门队中,符直也参加一遄A甚是奇怪。帮主大概尚未知悉,此人其实已是东厂中的金豹级高手。以他的身份,殊没有参加这种武林恩怨的必要。”
欧阳慎言忖道:“原来朱宗潜怀疑那九指翁袁负和紫金环戈远是被符直勾来的,然则这些人有何图谋?何以东厂高手竟要牵涉到江湖是非之中?
难道说官家深恐我们这些人结成一股力量,事先要从中搅散?这个想法并非不通,但可能性不大。”
他的思路很快的在龙门队每个人身上转了一趟,终於发觉最有问题的共有两人,一是自己,二是朱宗潜。
他自己是由於这银衣帮的势力扩大,两堂八坛之中,巳拥有四位以上的一流高手。而且最近有几件事发生,俱与官方有关。这几件事性质差不多,都是发生了大案子,官方无法可施,最后求到银衣帮协助,方能侦破。这等事表面上是立功,其实已触官方大忌,因此,由拥有最高权力,样样事情都管的东厂出头,设法打击银衣帮,大有可能。
不过此起朱宗潜这个神秘而又厉害的人,银衣帮之患,在东厂眼中,恐怕还比不上朱宗潜呢!他到底是什么身份?谁在背后支持他?若无人支持,他的钱财从何而来?他为何晓得符直是金豹级人物?为何会想到那些隐迹高手的出现,与符直有关?
错非是欧阳慎言这种练达之士,绝难考虑得如此精细周详。而且换了别人,这刻一定沉不住气了。
朱宗潜也用心思索了好一会,才向欧阳慎言说道:“在下或者就是符直欲得之人,但如若是这样,问题可就简单得多了,假如他们要对付整个龙门队,免得这些人或明或暗的帮助贵帮,这一来牵涉就大了,唯一可行之路,便是先下手为强,把东厂的主脑人物杀死。”
欧阳慎言不禁微凛道:“你晓得主脑是谁么?”
朱宗潜道:“表面上是司礼监掌管东厂,其实东厂之内,分为若干部门,其中主持对付江湖上的武林人物这个部门,不知是谁。据我所知,东厂中金豹级的高手都归他管制,亦是由他一手网罗的。因此,此人一除,武林即可免去一个隐伏的大祸患。”
欧阳慎言终於忍不住问道:“你何以得知这等机密不过之事?实不相瞒,我曾经用了不少手段,化了无数心血,竟连东厂的内部情况一点也没摸出,更别说探听有些什么人物。”
朱宗潜沉声道:“欧阳帮主若要知道,在下不妨坦白奉告,但帮主必须为我守秘才好。”
欧阳慎言点头道:“这个自然,毋庸说得。”
朱宗潜道:“在下乃是亲王身份,但现下巳沦为平民了。”
欧阳慎言那么老练的人,闻得此言,也不由得为之变颜变色,心头顿时加了一块大石。
暗想:尝闻人言:凡是天潢贵,不得擅自离京。朱宗潜他既是亲王身份,便即是与当今皇上乃是兄弟了。他既然不在王邸安享尊荣富贵,混入江湖之内,行迹奇异,定有难以告人之隐秘苦衷。像是自已这等江湖草莽之士,一旦沾惹上了他,岂不是后患无穷?
他忽然发觉失态,连忙收摄心神,定眼注视这个彗星般震撼了天下武林的年轻人。但觉他气度尊贵,举止间果然有龙虎之姿。当下道:“如若你所言不假,我们就须得尊称你一声千岁殿下了。”
朱宗潜摇摇头,道:“在下早就江湖飘泊,过去之事,俱成泡影。在下说出身世之故,便是要帮主信得过在下并非胡乱瞎吹那东厂之事。此外,在下敢信符直他们并非己查出在下身世,因而冲着在下而来的。”
欧阳慎言不能不相信这个机智绝世之人所说的话,当下沉吟道:“假如符直这一帮人马来意是对付敝帮,以至龙门队诸友,此事便关系极大,勿须着意应付。这宗事你瞧跟那几位商量的好?”
朱宗潜道:“一影大师,欧大先生,冯前辈及杨前辈都是可以信得过的人。在下若然猜得不错,东厂方面一定十分忌惮我们这些人结集为一股力量,必用各种手段分化我们,在下至今尚未有暇细想此事,暂时不敢断言。”
欧阳慎言道:“那么我们暂时不谈此事,都放在心中,我先着手两事,一是救回阿谦。
二是擒下计多端。”
朱宗潜也认为很对,他道:“在下还得先了家师这件公案,方能顾及别的事。”
说到此处,厅外传来击掌之声,朱宗潜便匆匆出去。
外面共有两人,一是李通天,另一个则是心腹手下,有事前来禀报。
刚才朱、史交手之时,李通天曾假冒卓蒙击掌传声,使史良绝了逃走之念,是以他一直都在外面。
那心腹手下向朱宗潜报告道:“有两个人如风驰电逐般一迳越过城墙,向南去了。”
他述说出这两人之中有一个是蒙面提剑,一个高瘦之人则持刀,行动迅捷无比。两下相距约是十馀丈左右。
原来朱宗潜先行派了不少人专往四面城上放哨,反而不甚理会城门出入要道,这一着果然生效,查出了沈千机和恩师的去向。那心腹手下听过吩咐之后便迅即离去。李通天取出一物交给朱宗潜,道:“这是在史良身上搜出的。”
朱宗潜接过一瞧,是一面小镜,不禁轻叹一声道:“可惜她急着走了,否则此镜还给她,便可以了一件心事。”
说时,把圆镜放在怀中。他望望天色,发觉师父己追敌多时,尚未回转。
当下道:“我猜师父一定追丢了敌人,尚在搜索。这沈千机一日不除,使人难以安心,天地茫茫,竟不知到什么地方搜寻他才好?”
李通天徐徐道:“有两个地方极可能找到他。”
朱宗潜登时大为感激,道:“李兄快说吧,是那两处地方?”
他囚为太过关切,聪明才智反不如平日,所以李通天给他以启示,使他极是振奋和感激。
李通天道:“一个地方是咱们前此不久也去过的,就是沈千机的师父被囚禁的黑森林。
第二个地方是令师母所居之处。”
朱宗潜大喜道:“一点不错,虽然目下我还不知道师母所居之处,但不难从符直口中,问出史良居处,然后再找线索追查。至於康神农前辈那儿,必须速往,沈千机可能赶去杀他灭口。”
他突然停口不说,仰望着晴碧长天,上面有几片绵絮般的白云,悠闲地移动着。他倒不是因为这些无心出岫的白云而分心移神。是忽然想到康神农竟能数十年未遭沈千机加害是其中必有重大缘故。假如这个缘故牵涉到某些关系重大之事,例如武功、药物或财宝等等,沈千机际此穷途末路之时;定必前往力迫。说不定沈千机会从这一个关节上找出生路。
他这么一想,顿时感到片刻也不能停留,必须十万火急赶去。照理说现在赶去,已耽误了不少时间,不过由於沈千机全然不知朱宗潜曾经见过康神农,或者不会立刻下手。
李通天一看他面色凝重非常,登时明白他乃是忧虑康神农的安危。马上就走到门边,召来一名手下,命他备妥两匹快马,候命出发。
这时有人进府求见欧阳慎言,朱宗潜先命来人在另一间院子等候,自己简扼地把符直的身份,以及怀疑枣厂派遣大批高手对付龙门队之事告知李通天。
李通天果然渊知博闻之极,一听那九指翁袁负及紫金环戈远之名,竟说得出他们的师承源流。这些资料对朱宗潜而言,当真是宝贵不过。
他回到大厅中,一众高手业已交换过意见,不外是如何展开罗网以搜捕沈千机。关於“狼人”一案,牵涉太大,谁也不敢说可以就此勾消恩怨。
但亦不能当真归罪於卓蒙,因为他乃是被奸人陷害,迷失本性所致。所以这一件涉及武林许多门派的大案,须得由各门派掌门人会商,作成决定。
厅中的形势显然分为两方,一方是人多势众的龙门队,另一方则是铜面凶神佟长白一个人。他既不出声,亦不留心去听龙门队诸人的议论,孤零零地坐在一角。
龙门队推出欧大先生向朱宗潜说出关於“狼人”一案的做法。
欧大先生话说得很婉转,言语中隐隐表示出在场之人全部谅解卓豪的含冤和痛苦,定必尽力影响各门派的掌门人,不过还是将由各门派掌门人公决。
朱宗潜一一向众人谢过,他晓得这是困为众人都十分尊重他,方有这等决定。
欧大先生又道:“令师至今未返,大家都很关心,从今日这番风云变色的接战中,已可以瞧出这沈千机多么厉害,咱们实在不可大意放过了他。假如令师没有追上他,我们便须立刻展开行动了。”
朱宗潜赶快趁这机会,向符直询问出黑鹰史良的住址,然后开始施展他刚刚想妥的妙计。他装出心情万分沉重的神情,说道:“家师曾经说过,假如能证明沈千机是陷害他的人,他定要与沈千机同归於尽,一则报仇雪恨,二则亦了他本身公案,现在家师迟迟未归,在下很难判断他是实行了这个决定?抑是被沈千机兔脱,尚在穷搜之中?”
朱宗潜一番话,使大厅内弥漫着悲壮的气氛。众人都不禁想到以卓蒙这等业已跻身於“异人”之域的绝代剑客,居然得到这等下场,实在可悲可悯。
一影太师道:“我佛慈悲,其实卓老檀樾用不着这样做。”
众人都随声应和。
朱宗潜道:“在下深知家师如若得遂心愿,又知诸位如此同情他的不幸的话,定要大感安慰,含笑於九泉之下。”
他深深叹息一声,又道:“时机稍纵即逝,设若家师未能手刃仇人,尚在穷追,我们及时赶上展开查缉,必收事半功倍之效。在下是以斗嘻烦恳诸位分作若干路,迅即出发侦查,期以三日,仍在此处会合。”
众人都十分赞成这个办法,纷作议论。朱宗潜趁机暗暗通知欧阳慎言有人求见之事。欧阳慎言若无其事地与别人议论了几句,便借故出厅,由李通天引他到另一座院子,见到来人。
来人乃是银衣帮极精干的角色,他参见过帮主,见李通天已经避开,便报告道:“平八坛坛主计多端业已潜逃无蟚,他引进本帮在平八坛效力的人全都撤清,不曾留下丝毫线索。
此事三个时辰以前业已查明,其时刑堂巴香主立即以本帮信鸽与河南境内各处分舵联络,直至现在方始查明各处分舵几乎完全溃散,这是因为河南境内各处分舵皆属平八坛管辖,年来各分舵舵主均由计多端换上了他的人,他这一走,竟瓦解了平八坛的力量。不过在襄城有一处分舵竟未溃,不但传书覆命,兼且有一则消息,说是有两个美貌女子,共乘一辆轻便马事越过襄城,取道南下。”
他一口气说了不少话,至此喘息了一下,才又道:“刑堂巴香主已亲自带人视察各处分舵的情形,希望找出一点线索。又大公堂范香主已查出另有两个高手潜入开封,一是鄱阳渔隐郓水云,一是大力神洪振。”
欧阳慎言听取完报告之后,步向大厅,心想:假如把守开封各处出入要道的人不是范逊亲率高手多人,主持其事的话,绝难瞧得破这些名家高手混入城内。这一次我动员了全帮精英,总算没有小题大做。
这银衣帮目下是天下最大的帮派,共有两堂八坛,刑堂耶是“无私堂”,由名震武林的怪杰戳魂刀巴灵充任香主,此人铁面无情,执法如山,银衣帮能够誉满江湖,此人功劳极大。另一堂名曰“大公”,由范逊任香主。范逊成名极早,武功极是高强,外号“扑天雕”。
他尚未走到大厅,便碰见李通天。当即把这些消息说出,着他转告朱宗潜。
欧阳慎言虽然不知对方就是以“通天晓”驰名江湖的李通天,但瞧他仪容不凡,已知他必是朱宗潜的重要帮手,所以利用他把消息转告朱宗潜,免得会同众人之时,没有机会向朱宗潜说出。
李通天可就在这一点上,瞧出欧阳慎言的机智和魄力,暗想他能够主持全国最大的银衣帮,网罗了好几个一流高手为他出力,果然有过人的才识。
龙门队诸人已决定分头出发,各显神通。这时发生一件事,使得龙门队所有的人都极为惊讶不已。
原来龙门队之人或是结伴,或是独行,准备各逞神通,独独佟长白依然枯坐不动。朱宗潜见各人已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