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通天道:“要找几位武功高於令师之人,势此登天还难,纵然真的找得到这等人选,可是时间仓猝,也全然办不到。说到这等奇门阵法,在下倒是晓得有一家派精通此道。可是一则离此甚远,二则这一家派有许多古怪规格,事实上也很难求得他们帮忙。”
他这些话说了又是等如没说,朱宗潜苦笑一下,道:“我早就知道一定是行不通的。”
说到这儿,突然睁大双眼,呆呆寻思。李通天一望而知,他乃是忽然触动了灵机,正在大动脑筋详细考虑,不敢惊动,默默等候。
饼了好一阵,朱宗潜长长呼一口气,道:“李兄,我想出一个法子,虽然未必行得通,却聊胜於无,总必束手待毙好得多了。”
李通天深知朱宗潜聪明过人,智计层出不穷,闻言大是安慰,当下凝神侧耳而听。朱宗潜把他的计划说出,李通天道:“此计果真还大有危险,不过比起全不设防,却又好得多多,在下这就动手准备,能不能办妥还成问题呢!”
朱宗潜道:“李兄但须尽力去做,办得妥办不妥都不要紧,我还有极重要之事须得赶快料理。”
他一迳走到那座荒僻无人的院子中,叫了一声“佟老师”,房内传出佟长白暴戾的声音,道:“咱正在跟雪姑娘斗法。”
朱宗潜掀入房一瞧,但见佟长白吊在半空,雪女则坐在窗边一张椅上,他细细一瞧,但见佟长白乃是倒翦双手,一倏粗韧的绳索绑住两腕,另一端穿过屋梁,吊了起来,他那魁伟的身躯在空中微微晃汤,甚是滑稽可哂。
佟长白道:“这绳结极是奇怪,但咱终必能够解开。”
朱宗潜讶道:“你吊在半空中,又是倒翡绑住,还能解开腕上的绳结么?这就是你们在斗法吗?”
雪女道:“别小觑了他,我们已经斗了大半天啦!我用种种方法困缚他,都被他解开绳结脱身,现在是用冰宫独到手法打的结,总算是难倒了他。”
朱宗潜哦一声,道:“原来佟老师还精擅遁法,我记得在京师,曾经见过一个往昔波斯国的魔术师,让人绑住双手双足之后,再困缚起全身,宛如粽子一般,再移入一个铁箱内,外面加锁,然后把这个铁箱丢到水底,你们猜猜看这个魔术师逃得出来逃不出来?”
佟长白道:“假如这样还逃得出来,那真是活神仙了。”
雪女也道:“照理说应当逃不出来。”
朱宗潜道:“说来你们或者不能相信,他竟能遁出箱外,那些绳索都留在箱中,箱外的锁全部没有动过的痕迹,当真是神乎其技,使人不能相信。”
佟长白道:“这人现下在什么地方?”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你找他干什么?”
佟长白道:“咱要瞧瞧他用真功夫抑是使妖法遁出铁箱,假如是真功夫,咱便学他一两手。”
朱宗潜道:“当时便是有人认为此是妖法,所以再作试验,那知一刀砍下去,竟杀死了这魔术师。
原本大家都以为是妖法,决计杀不死他。”
佟长白大是懊恼,厉声道:“是那一个动手的?待咱去杀死他全家大小。”
朱宗潜道:“这已是许多年前之事,这个杀了魔术师之人亦已去世啦!”
佟长白气得直吹胡子和瞪眼睛。他似吊得不耐烦起来,道:“咱要下来啦!”
雪女冷冷的道:“我早知你这回无法可施了。”
她底冰冷的口气神情竟使佟长白安静下来,口中应道:“咱还是有法子可以脱身,你瞧着吧?”
说时,双脚向上伸起,夹住绳索,当即把身躯拉高了不少,这样双腕间的绳结就全无重量扯紧。但见他十只手指完全弯转,好像没有骨头一般,灵活地解开绳结,转眼间便解开了,飘身落地。
朱宗潜惊赞了一声,便道:“在下此来有件事想跟佟老师商量一下。”
佟长白转过那块铜雕似的宽脸,细细打量他一会,才道:“你当然是有事跟咱商量,才把咱留下来,但咱是明人不说暗话,你是顶天立地侠骨热肠之士,咱却是凶暴嗜杀的人,根本上就是冰炭水火之势,难以两立,随时随地都可能出手拚个你死我活,这样子咱们还有什么事可以商量的?”
雪女冷冷接口道:“你们拚斗之前,我老早就想杀死你了。”
她这话乃是向佟长白说的。
朱宗潜道:“此是后话,暂且不提。在下想跟佟老师商量的,只是一枚火熊胆,传闻这火熊只有长白山出产,佟老师必有此物无疑。”
佟长白那块铜面上居然也露出惊讶之色,道:“只是一枚火熊胆,亏你讲得这么轻松。
你可知道那火熊乃是熊祖宗?力大无穷还不说,全身刀枪不入,谁也弄不死它,几乎算得上是天下间第一等猛兽,它的胆岂是容易弄得到的?”
朱宗潜但知此物珍贵无比,罕能获取,却不知道比想像中还要困难百倍,但此是解药中的主药,若然不得此物,康神农所赠的解药,虽能把老恩师体内的狼性解去,但也活不上三个月,他沉住气,面上神色一点没变,道:“若然不是极为罕见难得之物,在下何须找到佟老师?在下先请问一句,你有没有这宗物事?”
佟长白摇头道:“没有!”
朱宗潜那颗心直往下沉,暗忖这叫做天意如此,假使连佟长白这位生长於长白山的高手也没有此物,更到何处去求?
雪女冷冷道:“他扯谎。”
佟长白怔一下,才道:“咱真的没有火熊胆。”
雪女接口道:“但我知道你是扯谎。”
朱宗潜长笑一声,屋瓦簌簌震动,佟长白直到这时才发觉朱宗潜内功之深厚,竟高出昨夜动手之时甚多。方自疑惑寻思,朱宗潜已道:“佟老师何须说假话,即使你有此物而不肯赐赠,在下难道还能强抢不成?”
佟长自眼中凶光暴射,狞声道:“咱一生就是不怕人家动粗用武,不错,咱有一枚火熊胆,就是不给你,你打算怎样?”
朱宗潜心中顿时大感宽慰,虽然此物不容易弄到手中,但既然佟长白拥有,总是有法子可想。他同时讶异地望了雪女一眼,心想他们性格和武功相克之下,竟然如此离奇,连对方说谎也骗不过她。
雪女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向自己求助。当下掣出那口玩具似的“冷剑”,遥遥向佟长白作出刺击姿势,道:“火熊胆给我。”
她剑上的寒气不断地潜涌暗袭,房间内顿时大感寒冷。
佟长白目瞪口呆地瞧着她手中之剑,过了片刻才说道:“此剑当真有杀死咱的威力,你到底是那一家派的?你练的是什么功夫?”
他那块古铜色的阔脸已变得甚是苍白,一似奇冷难当以致如此。
这等突然激变的情势连朱宗潜这般机智多谋之人也一时感到措手不及,无法控制。他既不能不让雪女施用一点压力,但又不能太快插手阻止,免得佟长白察觉此事对他太过重要,趁机勒索。
房间内一方面是寒冷,一方面那腾腾的杀气却令人血液沸腾,十分刺激。
铜面凶神佟长白那块阔脸上只变得苍白而毫无表情,是以窥测不出他到底畏惧不畏惧。
雪女举步向他迫近去,到了四尺以内的距离时,佟长白好像熬受不住剑上寒气,一步步向后退,很快就退到墙边,不能再向后移动。
雪女道:“你当真想知道我的家派来历是不是?”
佟长白点点头,雪女道:“那么师兄你且出去一会。”
她说这话时,竟不回头去望朱宗潜一眼。
朱宗潜道:“慢着,我要的是火熊胆,假如你取了他的性命,我岂不是全无希望。”
雪女道:“那火熊胆算得什么?包在我身上便是了。”
佟长白道:“你这样子信口开河,咱不能不反驳了,据咱所知,世上现下只有一枚火熊胆。虽说长白山的原始森林中还有火熊,但实在太难找到,也许守伺一辈子还见不到,即使碰上了,若然不得其法,也没法取得到手。”
雪女道:“我知道很难猎到火熊,但你既有一枚,这就现成不过了。”
佟长白摇摇头,道:“你弄错了,这枚火熊胆早就落在别一个人手上,再说纵然是在咱手中,你们也休想得到,除非是我自愿奉上。”
雪女道:“我就有本事使你奉上。”
朱宗潜前此曾与康神农提及冰宫的奴隶一事,康神农说定是借重药物之力使人服从,或者还加上别的手法。总之,冰宫大概真有法子使人丧失自己的意志的秘法,因此他完全明白雪女话中之意。但他乃是心思十分缜密之人,每一件事都不肯马虎大意,心想:我且帮她一点忙,这便是用言语助她试探出这佟长白有没有抵抗她的手段。
当下接口道:“师妹这话有理,佟老师若然宁可去了性命,也不肯送上火熊胆,那就真是奇怪之事了。”
佟长白道:“你们都弄错了,雪姑娘的一身功夫虽然先天上克住咱的家数路子,但她年事尚轻,功力未深,火候仍然有限得很,如若这刻动手拚斗,她反而得死在我的手底,这话你们信不信?”
朱宗潜心头一震,道:“师妹,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件秘密。”
雪女本是含怒欲发,听得这话,倒不能不先听听他要告诉自己什么秘密。
朱宗潜和她走到外面院子里,才低声道:“他的话一点都不假,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雪女摇摇头,道:“你告诉我吧!”
她也是深深佩服朱宗潜才智武功过人,所以对此事已加以重视。
朱宗潜道:“你和他正如水之与火,金之与木。他如是火,你就是水。他是木,你就是刀斧,总能克住他。可是如若你功力末足,火候尚浅,就不但不能胜他,反而会败。”
雪女迷惑地摇摇头,表示不解。
朱宗潜解释道:“你与佟长白之间功力火候尚有一段距离之时,就好比拿一小水向熊熊火堆中浇去,又好比拿一柄利斧要砍伐一座森林一般。试想这么一来岂不是水干斧毁的结局?此所以你们的武功路子虽是先天相克,但目前他却可以杀死你,不过,他也得付出相当代价。不似与别的家派之人动手时,他能取胜的话,自身即可毫不损伤。”
雪女至此已明白过来,道:“那末如何是好?”
朱宗潜道:“他已曾透露出火熊胆已落在别人手中,我们只须查明落在何人手中,那就行啦!”
他们回到房间中,佟长白一见雪女神情,便知道她果然已放弃了动手之想,暗忖:这雪女分明是十分愎傲之人,居然肯听朱宗潜之言,可知她定是已爱上了地。
想到这一点,不由得泛起嫉意。以他一向的性格脾气,这刻早就出手杀死朱宗潜了。但无奈目下的情势与平时全然不同,莫说这朱宗潜功力深厚,剑术精奇不过,本来就很难如愿取他性命,何况还有一个雪女会出手帮他,更无获胜之机。
雪女道:“你把火熊胆给了谁人?”
佟长白道:“送给一个姓沈名千机的人,这已是三十多年的事了,这沈千机当时年纪很轻,到长白山采药,他用一种深奥武功跟咱换了这枚火熊胆,现下事隔多年,这人也许早就死了,即使未死,但他多年来都不曾在江湖上走动,你们如何找得到他?”
雪女并不知沈千机就是康神农的大弟子,自是觉得此事已全无希望,朱宗潜虽然也感到希望渺茫,因为沈千机既是使老恩师变为狼人的主凶,则他定必晓得“火熊胆”有解去狼性的灵效。因此,他决不可能把这枚火熊胆送人,再说,事隔卅馀载之久,那枚火熊胆是否已作了别的用途?亦有朽坏的可能。
总之,这沈千机既是主凶,药的本身亦可能用掉或毁坏,这希望自然太微小了。况且假使沈千机就是“黑龙头”的话,眼下正是敌对之势,根本就无法跟他见面打商量,如有见面之机,定必是生死相搏的局势,焉有机会提到火熊胆之事?
不过还好的是朱宗潜至今尚未证明老恩师就是冷面剑客卓蒙,才未能证明黑龙头就是沈千机,一切都尚有万分之一的希望。这微小的希望已可以使人不丧失勇气斗志。他思忖了一下,道:“若然如此,这枚火熊胆一定无法获得的了,在下都还想知道这火熊胆经过这许多年来,会不会坏掉?”
佟长白道:“如若用玉盒盛藏,又放在冰雪中或是很深的水底,便可保存极久,一两百年都没有问题。”
朱宗潜眼睛一亮,道:“如果只用玉盒盛放,能保存多久?”
佟长白道:“咱给他之时就用一个一尺见方的玉匣,但即使如此,最多只能存放三个月。所以咱一向是埋在山顶的冰雪中,沈千机通晓药物之道,他自然会懂得怎生保存。现下问题只在如何找得到他这个人而已,假如有线索的话,咱也要跟去,找他算账。”
朱宗潜道:“线索有一点,但我先得弄清楚你要跟他算什么账。因为如若到时你帮助他对付我的话,我恐怕全无取得火熊胆的机会了。”
佟长白道:“他当日用一种武功跟我交换,经过这几十年之后,咱才发现这种武功简直害惨咱了。
最气人的是现下功候已深,别说除掉这一门功夫,连停止修炼也办不到了。”
朱宗潜道:“这倒是大出在下意表之外的理由,假使你说他所传的秘诀不尽不实,根本练不成功,在下反而难以置信呢!请问他那一种武功,於你有何害处?”
佟长白道:“第一点,咱的面孔不但难看,而且简直僵硬了。第二点,这种气功使咱永远暴燥不堪,除了杀人之外,无法有须臾宁静。第三点,这种气功再修炼下去,早晚会使咱变成疯子。
但咱却有如欲鸩止渴,不能不练下去,你说他害得咱惨不惨?”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咱们就合夥做这一票买卖,不过,在下却有两个条件,务请佟老师应允。”
佟长白道:“你且说出来听听。”
朱宗潜道:“第一个条件,在咱们合夥期间,你不得出手杀人,除非是在下也认为该杀的,方能下此毒手。”
第九章
佟长白默然不答,眼中神色变化不定,时而凶恶,时而黯淡,一望而知他内心中两个意念正在挣扎纠缠。过了好一会,他才厉声道:“好!咱就依你,但这总得有个期限。”
朱宗潜道:“在下说过已有线索,定然不会太久,你大可放心。第二个条件,便是要求佟老师须得听在下调度,我不说你就不准询问,免得我的妙计落空。”
佟长白道:“使得,但咱告诉你,咱活了五十多岁,从来只有人家听咱的份儿,你这小子真有点道行。”
朱宗潜道:“在下也晓得此事有点近乎奇迹,说出去旁人决不相信,现在还有两点要声明的,第一点,咱们生擒或杀死沈千机之后,合夥关系告终。你以前的恶孽大罪或者有人跟你清算,在下决不能帮你,假如无人出头,说不定在下要尽除暴安良的侠义之责,那时候佟老师别怪在下无交情可讲。”
他的神色极是凛烈,正气磅礴,一听而知这意思乃是出自心坎,决非矫揉做作。
佟长白道:“你不但是侠义之士,亦是真正君子,咱们先讲明白也好,就这么办。第二点又是什么?”
朱宗潜道:“第二点就是关於火熊胆,在下已推测出这枚火熊胆对你必有大用,是以假使咱们把此物夺到手,在下决不独占,但也不能送给你。”
佟长白狞声而笑,道:“好极,你意思说咱们到时再斗斗本领,谁赢就获得此物?”
朱宗潜道:“不错,无论是先落在我手中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