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少了两个人,嬷嬷深感为难,待要再选一番,荔姑抬手道:“罢了,日后有好的再挑吧。”随即打发那些落选的丫鬟各回各家,叮嘱她们道,过些日子再有士族大人升了官,王府又要选媵女,她们还有别的机会。————
第28章 拜师()
当夜睡不着觉,屋内飘散着浓郁的药气味,透过油灯的微光见躺在榻上的林娘脸色苍白,尚未苏醒过来,紫宁胸中更是烦闷得难受。
起身将榻前的窗子推开半扇缝隙,冷风从外面吹进来,抬头却见窗外漆黑一片,乌云遮住天空,连一丝星光月色也没有。
这选中媵女的事成了她心头大患,眼看逃脱不了,心想:“这以后的日子难过了!给苏大人当媵女,伺候一个老色鬼,你妹的,本姑娘也太倒霉了!”
“紫宁,随我出来!”一个冷清清的声音在窗外传来,紫宁猛地一哆嗦,回过神来,忽地想起这声音很熟悉,竟是许姑姑!心想:“许姑姑夜半人静时来找我,一定有重要事情。”这样想着,连忙披上一件厚衣裳,穿了鞋来到大院子。
许姑姑束手站立院子中,穿了一身黑色紧身衣,头上的发髻也用黑布裹住,手持长剑,身姿轩昂,若不仔细看去,还以为是一名神出鬼没的夜行剑客。
见紫宁出来,许姑姑抬手一挥,说道:“跟我走!”身形起伏几下,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中。紫宁怕追不上她,虽然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仍然咬着牙忍住疼痛,一脚深一脚浅地紧随其后。
到一片柳林旁的空地处,许姑姑停住脚步,转头看紫宁奔过来,待她喘平了气息,才缓缓说道:“紫宁,你此番选入东苑当媵女,往后的日子多不太平。你若没有一技傍身,怕是活不到得宠之日。”
紫宁听了一惊,连忙问道:“那,那怎么办?”随即眼睛一亮,说道:“难道姑姑今夜要搭救我脱离苦海,送我离开王府?”她简直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事落在身上,心里砰砰狂跳,暗想:“自从穿越以来,本姑娘一直走衰运,真没想到,许姑姑如此一个大好人,竟让我转运了。”
没想到许姑姑摇一摇头,淡然说道:“你做苏大人的媵女,已是定数,谁也改变不了,你也不能离开王府。”停了一会儿,见紫宁满脸落寞之情,又说道:“我倒是可以教你一些防身技艺,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紫宁心中本已失望,转而一听许姑姑说摆她为师,心想:“虽然眼下逃不出去,将来总有一天要逃,学些防身的招数也好,逃走时至少能对付追兵。许姑姑是长公主最信任的人,她那日在雨中见了我,竟没拦着,日后也相安无事。如今她来当我师父,想必是真心待我好,一定会倾囊相授。”当下转悲为喜,双膝跪地,态度诚恳地磕头说道:“师父在上,受徒儿紫宁一拜。”
许姑姑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屈身将她扶起来,说道:“倒不必这样正式拘礼,日后你见了我,仍称我许姑姑,只我们师徒二人私下里时,才称师父。”紫宁恭敬起身,点头应允了。
许姑姑见紫宁身上的伤势并未痊愈,便不急于教她,只传授一些打坐纳气的基本功夫,嘱咐她回去勤加练习,待伤势全好之后,再学一些防身护体的本领。
紫宁天资聪颖,记忆力更是超越常人,不到两柱香的工夫,便将打坐纳气的口诀要领全部记牢,又经许姑姑指点,打起坐来倒也像模像样。
她以前练过的跆拳道,虽是一些拳脚外家功夫,但天下武艺殊途同归,都有些相通之处。紫宁学了打坐纳气的口诀,回想起从前练的各种脚法,心里仔细琢磨,也有了全新的领悟。只待伤势好转,便可逐一研习尝试。
许姑姑演示了一下剑术身法,在柳林中穿梭上下,身形异常轻盈,一柄长剑舞得嗖嗖生风,顷刻间一片片飞花落叶。紫宁见落在眼前的柳枝被剑锋削成几段,不由得心花怒放,窃窃暗想:“等我好好修炼武艺,将来也跟师父一样,在树梢上飞来飞去,练成一个天下无敌的武林高手!”
想到这里,紫宁只觉浑身有劲,恨不得立刻就能练成。当下专心打坐,许姑姑指点她如何调理气息,又修炼了一阵子,方才命她收功,点头说道:“你的悟性甚好,又有这样的专心和定力,修习功法必能一日千里。”
紫宁抹一抹头上汗水,当即起身,笑脸盈盈望着许姑姑,说道:“师父,我进了东苑当媵女,今后便很难见您的面,岂不是耽误了学功夫?”
许姑姑抬手一摆,说道:“无妨,你自己先练功纳气,等时候到了,我自会去东苑找你。”停了片刻,忽地问道:“王府书房失窃那日,那与你一起逃走的蒙面人,你可见过他的真面目?”
紫宁心里一凛,连忙摇一摇头,急切地说道:“徒儿不敢隐瞒师父,那日当真没见到他的样子。只是他并未偷东西,而且还救了我……所以师父,您能不能放他一条生路,不再追查此事?”说着,便将那日发生的事情捡重要的说了,许姑姑听了前因后果,不由得脸上变了颜色。
半晌,才悠悠说道:“我竟不晓得,王府里有丫鬟会使霹雳弹!此事非同小可,紫宁,万万你不可与旁人说起此事。”紫宁见她双眉拧紧,表情十分严肃,便重重点头答应,绝不透露半点口风。
许姑姑又说道:“这几日苏大人来王府探视王爷伤情,或许能见到他一面。记住,你是苏大人的媵女,切不可鲁莽行事。”
紫宁暗中嘀咕了一声,对这个苏大人印象不佳。嘴上却答道:“徒儿遵命,定在苏大人面前做一个端庄贤淑的女子,不要惹他生厌才好。”
见她满脸嫌弃之色,许姑姑的神色略微缓和,悠声说道:“紫宁,选媵女这事,全是长公主的一片好意,王府里危机四伏,你留在苏大人身边更安全些。切记,切记,莫要辜负了长公主的期望。”
紫宁不由得糊涂起来,心想:“为何长公主对我有期望,难道她与我真有不寻常的关系?”转念又一想,“是了,我阿娘是长公主随身带进王府的奴婢,属于嫡系亲信,多留心照看她女儿也在情在理。”
回到住处,紫宁早已累得浑身酸软,和衣倒在榻上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睁开眼睛,大院子里已是一片热闹。紫宁因选中媵女,大厨房管事便不命她去干活,大院里各处当差的奴仆里外忙碌,媵女的家中也准备衣裳物品,倒是无人来过问紫宁母女二人。
见林娘脸色好了许多,早间醒来喝了半碗稀粥,又沉沉睡去,气息已十分平稳,一条命算是捡回来。紫宁这才放下心来,简单收拾一下,找一件半旧的鹅黄衣裙穿上,急匆匆出门去,寻到昨夜那处柳林,只见一片郁郁葱葱的浅绿嫩芽,空气清新,四处无人,绿柳鸟鸣,正好适合打坐纳气。
将昨晚学的心法重新回想温习了一遍,紫宁找了一处静谧地方,双膝盘坐,运起内息,体内运行一个周天,体内浊气排出,额头早已布满汗珠。她深呼吸一口气,慢慢收敛内息,抬袖擦一擦脸上的汗水,只觉神清气爽,脸色更加莹白娇嫩,泛出清透的柔光。
起身伸一伸胳膊,舒展一番筋骨,紫宁放眼望去,不禁感慨这王府大得出奇,连柳树林子也密密匝匝一片。初春的柳芽刚冒出来,毛茸茸的绿意,异常青翠喜人。
往柳树林中走了一会,却看见一片片粉白的海棠花开,紫宁顿时欢喜起来,想不到这偏僻的柳树林中别有洞天,简直是神仙境地。只恨自己就要搬去东苑,无法每天来这里练功纳气。
“绿柳拂颜花尽落,东风误解自归门……”一道幽幽的声音从近处绿柳林中传来,飘渺空灵,却低沉淡然,毫无一丝的尘烟气息。
紫宁猛地转身,刚抬起头来,不想脑袋撞在顶上一棵粉白海棠树枝,簌簌落下几朵花瓣,轻洒在她的肩上。
“哎呦!”她疼得咬牙**,抬手扶额,双眸一转,恍惚看见一个年轻公子,弱冠之年的模样,扬头站在一排绿柳下,目光定定地瞅那树梢上嬉闹的雀鸟。
两人中间隔了通天落地的青绿杨柳和海棠花树,如同一层层雪白翠绿相间的绫纱幔帐,细风吹拂过去,若干条绿色流苏向上荡起。紫宁直视了半晌,却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伸手拨开花树的枝叶,往前走过一叠又一叠的柳叶,脚步踩在花瓣草叶上,发出“沙沙”的碎响。
定睛一瞧,见一个青衣人影翩然立定,正转头往她这边看来。
眼前出现一个眉眼如画的公子,疑惑不定打量她。紫宁从未见过此人,在他面前一跃出来,笑意盈盈问道:“喂,你是谁,很喜欢自言自语?”伸手扯动垂下的两根细柳条,朝回眸而视的男子挥一挥。
那公子一双秋波犹如淡水,双眉入鬓,唇红齿白,缓缓转过身来,不言不语,只默默地望着紫宁,如同盯着一道寻常的风景,眼底看不出一丝的波动。
紫宁站了片刻,笑容僵硬地凝住,上前迈了两步,抬手在他面前摇晃一下,歪头惊讶地问道:“你……眼珠都不动?不会是……瞎子吧?”见他穿石青色细缎起花的箭袖排穗褂袍,脚上一双青缎粉底的朝靴,贵气公子的通身打扮。嘴里喃喃叹道:“真可惜了,这样一个标致人物,竟是看不见东西的!“
公子眼中黑色的瞳仁一晃,像是堆满了重叠的迷雾,仿佛与她隔了一个幽深的世界。慢慢地,嘴角有一丝弧度向上弯起,淡淡说道:“你是何人,我从未见过你。”
他不动声色的眼眸里流淌出一丝惊异,随即恢复平静。浑身融进绿柳花香当中,如同王府深院中的孤寂一般,不介意在春光里辜负所有的恬静美好。
“我是王府大膳房的丫鬟,如今选去东苑做媵女,你是谁?”紫宁见他不是盲眼人,顿时又咧开笑容,大大方方说道。心想:“这样一个优雅恬静的美男子,如果是苏大人就好了,至少比想象的纨绔子弟好看多了。”
突然想起昨晚许姑姑说过,苏大人在王府里做客,紫宁双眸一亮,忍不住问道:“你……不会是苏大人吧?”
如果眼前这一位是苏大人,媵女们倒是撞了好运,她恨不得立刻跑回去,把这好消息告诉绿环。——————
第29章 青衣()
那公子面色波澜不惊,犹如不听不闻一般,紫宁忍不住说道:“你这人高傲得很,既然是大人,必定在朝中为官,如此不近人情的冷傲脾性,如何能在官场混得开。”
半晌后,那公子脸色隐隐一变,将双手背到身后,目光飘向一边,淡淡说道:“姑娘既是王府中人,怎会不知我姓氏名谁?如今姑娘在东苑做媵女,又怎能不认得苏大人。你一心要引我注意,我却让姑娘失望了。”眼神一转,有些狐疑地看一眼紫宁,面色随即晃出一抹不易察觉的鄙夷,转身便迈步离去,不再看她一眼。
举目而望,见海棠盛开如细白轻盈的云雾,重叠的粉白花朵深浅不一,团团簇于疏密的枝条之上,尽显千妍万丽的姿态。虽极力在他眼前绚烂夺目,连飘落的花瓣也尽着争抢,却始终无法落入他的深眸之中。
这公子轻轻捻起臂袖上一点花瓣,在眼前端详了片刻,随即将手指倾翻而下,任花瓣零落在泥地之上,伸脚重重踩了一下,才踏步向前。
紫宁一脸尴尬,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跺一跺脚,不满地叫喊道:“喂,你这人如此失礼!你在王府很有名声吗,非要人人知晓?那可对不住了,本姑娘孤陋寡闻,从未见过你,也没听过你的尊名。吟了两句歪诗而已,真的腻歪死人!”心里想着,谁知道你是哪根葱啊,以为自己长得帅就天下无敌了。
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还好他不是苏大人!
那公子顿时一怔,站定转身,隔着一层花枝柳叶,回眸问道:“你竟说是歪诗,又有何解?”于他而言,无用的人,不关己身的事,永远如眼前飘散的柳絮,可以淡到没有一丝痕迹。这少女曾经是一个粗使丫鬟,又如何能听懂他的诗意?
“蹬蹬蹬!”一阵小跑声从他身后而来,紫宁喘着气跑到他面前,笑道:“你说绿柳拂颜花尽落,绿柳又怎能有花,岂不是歪诗一句吗?”
那公子眉头一皱,轻缓抬手升高,在半空中捏住一朵稀薄的柳絮,淡然问道:“既是绿柳无花,你倒说说看,这又是何物?”
身边一层层清淡的柳絮飘过,映着他身上华丽的青色锦袍,像黛山上积了一层的迷雾霜雪。紫宁抬眼怔怔看他,仿佛眼前的这人跟着花瓣柳絮静止不动,统统融进一幅绿柳青衣的画卷当中。
眨眼定一定神,随手抓了一把柳絮,紫宁摇头说道:“柳絮自然不是娇花。虽在春色中漫眼迷人,但这样铺天盖地的,不是为散播花朵的香气,却是要将那些种子送到远处,一个个生根发芽,造出一片层峦叠嶂的柳林,春秋往复,生生不息。”
那公子面色有些愠怒,声音若即若离,冷冷说道:“柳树种子又有何用,烂絮一般刮了满地,不过惹人恨烦。我将它比作柳花,已是徒增了许多虚妄的夸耀,不过应景抒情而已,你倒白白给了它添了好些赞誉。”
随即轻抖衣袖,目带厌恶地将一簇柳絮从眼前扫去,唯恐一抹柔白色拂在他的面上。
紫宁脖子一扬,不满地反驳道:“谁说柳絮的种子无用?柳絮本是性凉之物,止血祛湿,主治溃痈。你若有吐血膝痛之症,这柳絮便是上好的药材。公子如今嫌弃它,来日若湿痹四肢挛急,得了痈疽胀痛溃烂,那才知晓它的种种好处。”伸手又虚抓了一把柳絮,放在嘴边吹起。
那公子望着紫宁,见她身穿濡布鹅黄散裙,衣裳虽是陈旧褪色,却有一份娇娆的俏丽,站在海棠花中,任那细碎的花瓣飘下,一片粉白落在眉间却恍若无色,更映衬出她肌肤莹白胜雪。不由得惊异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紫宁目光看向他,抿嘴一笑,嘻嘻说道:“刚告诉你了,我是大膳房的丫鬟,懂得做饭熬汤,便知道这些道理。不然哪一天弄混了食材,物性相冲相克,吃出人命来,岂不是大罪过了。”
见那公子若有所思,紫宁转眸笑道:“春风不解禁柳花,濛濛乱扑行人面。公子只知厌恶柳絮,却不知小径红稀,芳郊遍绿,才是绝佳的景致。若非有这些柳树,哪来的翠叶藏莺,绿帘隔燕。你若不喜欢,离了这些柳树便是,何必迁怒于它?”
那公子微微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紫宁调皮一笑,“你先告诉我,我再告诉你,咱们礼尚往来才好。”
那公子眯起如画宁静的双眼,淡淡一笑,说道:“即便礼尚往来,也有男尊女卑之分。自古妇德女训你可听过?贤妇贞德退避,少言寡语,偏偏你这般地牙尖嘴利,强舌夺辞。”
“哼!”紫宁将手中的柳条一甩,转头瞪他,冷笑道:“什么自古女训,什么贤妇贞德,女子真正的兰心慧质,你们这些男人又怎能知晓。都是眼皮子浅,只看外表的一张皮肉而已,到头来还不是一具红粉骷髅,你们却赞叹女子无才便是德。照我说,男人尽是瞎眼之辈,一生从未得过知音,也从未尽心尽意的喜爱过女子,实在乏味得紧。”
那公子一愣,瞪着紫宁看了半晌,方才感叹说道:“我只说了一句,却招出你这么多闲话来。女子是否红粉骷髅,是否兰心蕙质,是否才貌无双,这些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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