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就是这个荔姑,冤枉紫宁母女投毒害郡主,命人施了重刑,她也因此机缘巧合穿越到此地来。要不是长公主突然出手搭救,最终洗清她母女的冤情,她现在即便不死,恐怕早被当做疑犯押进地牢里,受苦受罪也得掉几层皮。
长公主平了此事,事后又责骂了荔姑,此事传得满府皆知,让荔姑丢了脸面,心里早就恨透了紫宁。
若不是下雨那日紫宁躲在郡主的衣服箱子里偷听,也不会知晓荔姑有多么厌恶她,仿佛恨不得立刻弄死她。
荔姑心里存着不满,不敢对长公主有何异议和不敬,这些忌恨必定算在紫宁母女头上,若有合适的机会,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们。要不是碍于长公主的威严,说不定早将她们剥皮剔骨了。
紫宁暗中抽一口冷气,心想:“如今居然落入她手上,八成要有仇报仇了,如果不趁机置我于死地,她又怎能甘心!”心里想着,连忙躲到众女身后,悄悄低下头去,唯恐被荔姑看见了脸。
绿环以为她害怕,也有些不知所措,忍不住向后缩去,不愿被掌事姑姑选中。所幸只选十人,她们这些丫鬟足有近百人,倒不一定选中她们两人。
紫宁悄声说道:“咱们一起反抗,都不愿意当媵女,想来嬷嬷们也没法子。正所谓法不责众,大伙一起闹,谁也不顺从,说不定选媵女的事就不了了之。”
旁边的丫鬟听她这样说,都忍不住转头,脸色煞白地睁眼看她,绿环吓得紧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音说道:“宁儿,你疯了吗,连掌事姑姑也敢反抗,可要没命了!”说着手掌在脖子上一横,做出一个砍头的手势,“不砍掉脑袋,也得乱棍子打死,你不要胡乱说话才好。”
紫宁见她说得认真,心想说不定真有此事,不禁头皮发麻,这大晋国的规矩都是给丫鬟定的吗,动不动就乱棍子打死,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绿环总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做一个下等粗使的小丫鬟,性命不在自己手里,主子要打要杀,也只能听天由命。不知自己下一刻是死是活,这样的生活真是悲惨之极。
荔姑说了选媵女的事情,众丫鬟当中尚有不知媵女是什么,见别人都慌张失措,都转头互相问起来,“媵女要做什么?是许配了人家吗?”
有不经事的小丫鬟天真问道:“媵女是要洗衣服吗?或是帮人照看孩童?”
问来问去却没人肯说清楚。她们渐渐觉得事情不妙,年纪小的丫鬟神色不安,渐渐地脸憋红了,忍不住便哭泣起来,呜咽道:“我不想当媵女……”
登时众丫鬟有哭有叹,连连跺脚哀嚎,满脸凄苦,握拳悲愤。紫宁被这些丫鬟搅得更加心烦意乱,思绪像一卷麻似的缠在一起。她比别人担心得更多,除了选不选媵女以外,还要打算如何摆脱荔姑的一双魔掌。
脑子里正一团混乱,就听有人叫出声来:“禀姑姑,奴婢自幼订过亲,不能选媵女……”一个穿花色衣裳的丫鬟冲出人群,发髻上插的银质步摇钗晃动着,俯身跪倒荔姑面前。
众女燥乱的声音渐缓而息,都瞪眼怔怔看这丫鬟,暗中替她捏一把冷汗。王府外门的低等丫鬟都是卖过身的,怎敢私自订了亲,那是欺上的大罪过。这丫鬟也是胆大,竟敢当姑姑的面说出来,难道不要性命了吗?
荔姑吸了一口热茶,抬眼一扫,命令道:“抬起头来看看。”
那丫鬟犹豫一下,两手撑着地上,缓缓抬高了头,一双大眼睛充满惊恐,鹅蛋尖的下巴微微颤动着,一副我见犹怜的俏丽模样。
紫宁一看她这样子,心里暗叫不妙,荔姑定然不会开恩,轻易放这丫鬟回去。
“嗯。”荔姑鼻子里哼了一声,将茶盏盖子合上,用手指摸一摸茶盏上鎏金攒翠的花纹,声音平淡说道:“这模样尚可,还算标致。”
停了片刻,又道:“你是记册的卖身奴婢,终身大事全由主子定夺,把你指给谁就是谁。主子没将你许配人家,就终身不得出嫁,即便活活老死府里,你也得遵从。你一个小小贱婢,是吃了豹子胆吗,敢说私自订了亲事?我若禀报府里的管家娘子,你一家子的命都保不住!罢了,我刚才没听过那些胡话,把你选了吧。”
说罢,微微一抬手,站她身后的庆嬷嬷清一清嗓子,说道:“选上这丫头,记册备契约!”立刻有婆子拿来册子,用蘸了墨的笔在上面画圈。
那丫鬟一见,顿时连连磕头,哭道:“烟儿求姑姑开恩,可怜我们一对有情人。我若是选了媵女,欢郎他一人必定孤单终老,我也活不到头……为何偏让我们生死相隔?”哭得泣不成声,众女又惊又叹,一道道目光都看向荔姑。
“放肆!”荔姑抬手一拍茶桌,猛地站起身,“你身为王府的卖身丫鬟,竟敢偷偷与男子有私情!若不是选媵女,还不知府中藏了你这等小贱人,就该拉出去活活打死,免得败坏了王府的门风。”
这一阵怒骂如刀割般犀利,烟儿吓得浑身瘫软,立刻憋住气,连哭也不敢哭一声。众女也都寒蝉若噤,知道王府的规矩家法,若有男女奴仆私相授受的,非定了死罪不可,还得拖累两边的家人。
紫宁惊得一颗心差点跳到嗓子眼,既为烟儿担心,又生怕荔姑起身看见她。连忙将头压得更低,紧紧缩住两个肩膀,半边身子尽力往后躲藏,尽量躲在前面的丫鬟的身后,挡住她的身影。
绿环见她这样,以为是吓坏了,紧紧捏住她的手,声音发抖地安慰道:“宁儿,有我陪你,你不要怕。”说完这话,只觉得双腿发抖,自己也快吓哭了。
这时旁边的庆嬷嬷老脸一展,笑道:“荔姑就别气了,咱们来是为选媵女,王府的门风自有管家娘子去操心。老身看这烟儿的眉眼倒还清净,即便有些私意,也不至于越了界限。选了媵女之后好好约束调教,也是个标致美人。若因此就打杀了她,王府尽选一些宽头粗脸的,送出去也不好看。”
另外一个婆子也赔笑道:“嬷嬷说的是,选媵女是为当贺礼送人情的,要是送一些粗笨愚钝,长相难看的丫头,不仅王府没脸面,连苏大人也必不待见。指不定要抱怨王爷故意弄了些丑女来,贺礼作不成,还要让苏大人费口粮养活她们。”
荔姑低额垂目,重新缓缓坐回榻椅中,淡然说道:“嬷嬷说的有理,就这么办了。把她带下去验身,若是干净还好,有一点不对劲的,当场用棍子打死!”两个凶悍的婆子当即上前,将烟儿从地上拖起来,不管她如何哭闹,硬是拖到庭院东边的厢房里去验明正身。
这一番阵势惊人,众丫鬟从没见过,吓得全都变了脸色,流了满头冷汗。紫宁的心扑通通地狂跳不已,眼看这荔姑如此狠辣,等一会必定要仔细挑选,再怎么样也躲不过去。
绿环偷偷一拉她,慌张问道:“宁儿,咱们该怎么办?”
紫宁一咬银牙,心想:“不能就这样认命。”她悄悄抬头左右看去,这么大的王府,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如何能跑得掉?又从众女挤站的缝隙中偷看荔姑,见她说话时更显出尖下巴高颧骨,细眼修眉,这样一副气势凶煞的相貌,绝对是一个厉害的狠角色。————
第25章 士族()
旁边站的婆子们,都双手低垂肃立,一个劲挤着脸陪笑,半句话不敢插进来。宽台上十几个婆子肃立,荔姑一人斜身倚靠榻椅上,慢声不语地喝茶,那个地位高的庆嬷嬷也仅站她身后,足见她的身份地位绝非一般。
下面的众女有的吓得脚软,几乎站不住脚,被旁边的人扶住。彼此互相看一看,都觉十分可怜。顿时众丫鬟心中无限悲戚,泪眼婆娑,却又不敢大声哭出来,只能低头暗自抽泣。
忽地荔姑眼眸一抬,缓缓开口道:“都是些不懂事的,哀丧着一张脸,像死了爹娘一样。给苏大人当媵女,那是上等的好差事。若真选上了,也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众女抽泣的声音压低了许多,都想听一听荔姑的道理,选媵女本不是好事,她偏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却又是为何。
荔姑用茶盏盖子掀一掀飘出来的热气,淡淡说道:“你们可知道,苏府是大晋国第一士族,百年的家业,权贵无双,无人匹敌。多少奴才恨不得变成一只蚊子,也要飞进苏府去当差。你们若当了苏大人的媵女,一进苏府便终身衣食无忧,享尽荣华富贵。别人都羡慕不来,你们倒哭哭啼啼的。尽是一些不知足的混账东西,连苏大人的媵女都不想做,还想爬到天上去不成!”
一番话说完,下面站的丫鬟们都闷声不语,各人的心里细细思量,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半晌有一个丫鬟挪着步子站出来,施了一个礼,胆怯地问道:“奴婢还请姑姑详言,选媵女去苏府,要做什么的?”人人都有同样的疑惑,也都想打听清楚。见她开口问了,都踮起脚来,竖起耳朵细听荔姑如何答复。
荔姑转头一抬眼,庆嬷嬷会意,点一点头,甩着衣袖站上台阶,大声说道:“苏大人此番来京赴任,几家大户都送媵女做贺礼。最后由皇后娘娘钦点,才定了咱们王府、宫中还有唐府三家,各选十人送去。你们若是能选上,那真是造化了。”
庆嬷嬷一双布满皱纹的眼睛在众女脸上扫过,停顿了片刻,又道:“媵女们最清闲不过,若是选上了,就要贴身伺候大人,洗衣煮饭的事情也不必做,整日绫罗绸缎穿上,倒跟贵家的小姐姬妾差不多。”
大晋国祖传的规矩,士族豪门的公子满十六岁,尚未婚配之前,要选几十个媵女贴身伺候。此后凡遇升官进爵联姻军功等喜事,亲友府上再选媵女送去,作为庆贺之礼。
这些选中的媵女,若有被主子相看中意的,便是得宠了,进而可提升为陪媵。此后继续得宠为主人侍寝,可升为良姬,最后升到侍妾,称为“某某娘子”。到了侍妾的地位,才算有了正式的身份,也算是半个主子。
但媵女向来出身低贱贫寒,人数既多,容色才艺也不出众,士族豪门的公子大人们都不甚在意。大士族一生拥有的媵女可多达上千人,甚至超越皇帝宫中的妃嫔之数。
媵女能够得到主子宠爱的凤毛麟角,即便一生顺意得宠,最多也只到良姬的地位。爬到侍妾的名分难如登天,如妾和夫人的地位更是媵女连想也不敢想的。
士族为了保证血统纯正,多不许媵女生儿育女,若有幸运得宠的媵女生出一男半女,也要过继给地位尊贵的夫人和如妾抚养,一生不得与亲生儿女相认。待身死之后,媵女的名字不可写入族谱,是一个没着落的孤魂野鬼。
众丫鬟一听是贴身伺候,登时羞红了脸,都低下头去,心里不禁活动起来。她们这些二门外的粗使丫鬟,一辈子难得熬进内府去伺候主子。如果媵女贴身伺候苏大人,比内府得宠的大丫鬟还好,倒是一件得意的差事。
紫宁聪明过人,知道天下没这样的好事,心想:“说什么整日穿绫罗绸缎,跟贵族小姐待遇差不多,肯定都是忽悠人的。媵女的名声如何,这些嬷嬷心里清楚,得宠便是幸运了,若不得宠幸,就要孤老一世,或被主人当做赠物送出去,连一件精细玩物摆件都算不上。”
忽听荔姑说道:“京城也有苏家的府邸,但荒久了无人居住,收拾起来也得费上一年半载。咱们王爷请苏大人来府上东苑暂住,你们选上媵女的,须得学些规矩,小心勤谨伺候才好,不可丢了王府的脸面。”
说完这些,荔姑的目中骤然一滞,仿佛回到许久之前,她在华郡王身边当媵女,是一个得宠的良姬。她虽然算是幸运的,但熬了这些年又能如何?
孤灯守白发,强笑弄青影,都是悲伤的一场结局。红颜寂寞,飘零即老,这便是豪门媵女的命运!旧人年年去,新人年年来,世代都是如此,任谁也改变不了。
更何况苏府早先已选了几百媵女,这一次王府送上媵女做贺礼,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其中或有让苏大人相中的,但这样的机遇如同盛夏飘雪,确是渺茫罕见。
听荔姑这样一说,有些略有容色丫鬟跃跃欲试,都渴慕进士族豪门家里穿金戴银,在老爷公子跟前博得一眼青睐。从此麻雀飞上高枝,满足一世的吃穿用度,人前又挣得脸面,娘家随着水涨船高炫耀一番,也算跳出了穷苦地方,不辱了祖宗门楣。
一个心急的丫鬟忍耐不住,迈出来一步,笑嘻嘻说道:“回姑姑的话,奴婢愿意选媵女,求姑姑成全。”
她这样出来自荐,别的丫鬟顿时心急火燎,顿时又有几个人走出来,满脸带笑,说道:“我也愿意选媵女……”
荔姑脸上飘过一丝不屑神色,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按,侧头跟身后的婆子说道:“这就是从二门外选来的人?半点规矩不懂的东西,一个个尽是什么货色,送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婆子们面色尴尬,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什么话,只暗恨这些不长眼的小蹄子,在二门外放纵惯了,竟是这样大胆,在荔姑面前也敢造次。
庆嬷嬷寒着脸,厉声说道:“这几个都拖出去,各打三十棍子,遣回家去永不复用,莫要出来丢人现眼。”
那几个丫鬟慌了神,连忙喊饶命,却被粗使婆子强拖出去。紫宁喉咙发干,忍不住“咕噜”空咽了一下,脑子急速转动着。若是她也跟着冲出去,最多挨三十棍子,就不用选媵女,能回家去继续当小丫鬟。
为了阿娘,为了恩人,即便挨棍子也值得!
但心里也有一丝不安,这三十棍子究竟能不能挨得住?换了别的丫鬟,或许能保住一条命,但她是紫宁,荔姑的眼中钉肉中刺,若不用这三十棍子将她活活打死,那荔姑便是菩萨转世了。
这样的做法太冒险,紫宁踌躇了片刻,硬生生收住了脚步,强忍住了出去的冲动。
绿环转头看她,见她最后没动一下,也不敢轻易出去。两人约好要共同进退,紫宁此刻还留在这里,她不能自己先回家去。
一众丫鬟幸灾乐祸,也暗暗庆幸自己没像她们一样心急,果然是稳重端庄一些讨得掌事姑姑喜欢。这时众女悬起的一颗心缓缓落下,脸庞露出欣喜的笑容,仿佛望见了苏府华丽气派的宅邸一般。
这时从庭院外边走来两个穿戴体面的嬷嬷,去台阶上跟荔姑和庆嬷嬷一众人商议事情。众丫鬟见她们围在一起嘀嘀咕咕,却听不见说些什么。众女各自存了心思,在底下也小声议论起来,多数人都愿意去苏府当媵女。
“苏府既是大晋第一士族,肯定比咱们王府还要气派富贵些,那可是难得的好去处!”
“真不敢信了,竟有这样的好运气,像咱们这样的粗使丫鬟,进士族豪门里过一辈子,却万万料想不到的。”
“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喜事,不知能不能选上。”
众丫鬟七嘴八舌,互相小声说着话,紫宁转头悄声问绿环:“贴身伺候大人,那不是陪房大丫头?”
绿环茫然不知所以,怔怔说道:“我也不晓得,什么陪房的……不知是怎样……”说着脸都红透了,她从未想过这些男女之事,霎时羞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
紫宁突然想到一事,目中骤然一凛,自言自语说道:“苏大人这样的称呼,听起来像年纪大的老头。谁想给一个老头当陪房丫头,咱们这些人贴身伺候一个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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