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却是拍了拍他肩膀,颇为冷静地安慰着。
“高兄怕是会错了意,那句应当是无尖不商,这商人也不尽然都是恶……”
“哈哈,倒是让方兄代为解了心中烦闷,可惜咱家里边儿那些个老人却是不晓得个中道理,若是有机会定要让方兄去见一见家中老人,让他们也涨涨见识……不愧是天书传人,方兄妙哉!”
“又不是娶亲,无端地去你家作甚。”
“说到娶亲,咱家里还有个姐姐……虽说是已婚,但姐夫早早地没了性命,却不知方兄是否感兴趣?”
方士不禁白了对方一眼。
同辈之间,不入他家门户。
唯有长幼方可拜门行礼,若是同辈……非吊唁便是娶亲。
这是陈国的风俗,边远村子里自然不会遵守这等约束,但在一些繁华地带,此等礼仪还是不可荒废。
也只道高升说的是玩笑话。
高升家里情况他不了解,就算他经历了许多不公正的待遇,也只是他自己的只言片语。
只是看着高升情绪离开了低谷,心里也稍显高兴了些。
“来来来,管那么多作甚,快吃啊。”
“高兄果然好胃口。”
“若是连吃的自由都没了,咱还不如死了算了。”
高升大笑,丝毫不顾周围不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对于周遭人来说,他倒是一个另类。
……
高升对于吃这一方面确实要比任何人都讲究。
夜膳还是在香兰舍。
那位高升的管家安排好了一切。
与管家闲聊中,方士也得悉了些许高升的事情。
“公子有经商之才,只消给他一锭银子,便能凭空变出一车子的钱来,这话可不是虚的。”
“只是公子却不愿经商,大概是因为得来如此容易的东西不晓得其重要……花钱也大手大脚的,好在心地善良……唉,可惜了家中大小姐,为了守住家产硬是未曾再嫁。”
“不过好歹遇见了方公子,前些日子虽闻方公子名声,却不见其人,倒是有些怠慢了。”
方士也只是点头。
及高升来了,那管家也便离开。
单间厢房里点着灯烛,将四周照映得敞亮。
开着窗户,外边夜色渐深。
透过层层云雾,依稀可见一轮斜月。
高升在坐席上举起酒杯,面对着方士。
“正是良辰佳景,方兄不若与咱共饮一杯?”
“这天色也并非晴朗,那月亮也不曾浑圆,又何来的良辰佳景?”
虽然口中如此说着,但方士还是跟着举起了酒杯。
只是杯子里的却是茶水。
到了如今,他依旧无法如常人那般饮酒,却是有些遗憾。
“方兄切莫着急,这月色虽黯,也别有一番风韵。”
“如此,请。”
不知昼夜何许。
眼前唯有觥筹交错。
仅二人。
却有着聊不完的话。
方士也是第一次发觉自己变得如此健谈,毫无顾忌地从陈国国策一路说到了他国精要。
他说有朝一日想要游历诸国。
而高升却说着要将陈国一朝建立成一座堪比万国志中那传说方元不知何许的秦国地界,如那秦国一般繁茂。
谈到正酣,却是不知不觉间身侧多了一人。
是一素裙少女。
唯有方士见到,高升却并未察觉。
起初方士还有些许顾虑,但见到少女毫无顾忌地大口吃着饭菜,也未曾引起丝毫骚动,也便随她去了。
偶尔抬头看着窗外斜月,却是心中一声轻叹。
月色的确很美,就算未曾圆满。
……
琉璃月下。
三层小阁。
阁中静坐一人,却是一袭月色长袍的公子。
那人手中攥着两个球,不住揉搓着。
他抬头看天,却是眼神迷离,不多一会儿听闻身后又脚步声,终于脸上露出了笑容。
便轻声低语。
“今日见了他,如何?”
“倒是有几分胆色。”有一人站在他身后,传来沙哑的男声,只是那人面容却被完全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相貌,“不过与公子比起来还差了许多。”
“你的意思是……不足为惧?”月色长袍的公子轻笑着,脸上却是不见丝毫神色变化。
“正是。”
“就算那个人姓方,是他的后裔?”
“这天底下哪里又有人能比得上公子半分风采!”
暗处之人恭敬地回着话。
只是那位月色长袍的公子面容却变得阴沉了下来。
“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妙,天底下比得上我的人多了去了……若非如此,我又何必非得以大考来证明自己的才学,又为何只是一方学子。”
“这……”
“继续看着他吧,过些时日……便去拜访。”
公子声音依旧,却是变得柔和了许多。
“说来白天见到的那少女可有了消息?不知是谁家的女子……”
“还未有消息。”
“那就继续去打探。”
……
第92章 凡窃国者,谓之贼(上)()
正是年末,家家户户都在张罗着如何度过这个冬季。
收成也比去年要丰饶,虽然依旧有些吝啬,但也不再出现有人饿死这种惹得天妒人怨的事情。
陈国多方开始减免税赋,或许是因为得悉才过了数年的大荒,需要一段时间休养生息。
不过对于陈国百姓而言,这一切都要归咎于当代君主的贤明。
他们总是很容易满足,早已忘记是谁将他们的粮草没收又糟蹋了他们的田地。
虽然陈国境内恢复了生机,却也听说边境之处开始有外敌进犯。
流传是没了粮草的牧民所为,但消息进了读书人耳中,再传出来的时候总是会添一些色彩。
便有了战事将起的议论。
但这些议论也掀不起风浪,因为读书人议论的战事,都已经议论了许多年。
年年都说有战事,但年年都和平地过去了。
久而久之,也就不再闹得人心惶惶。
时间荏苒,不知不觉高升来到青州已经呆了一个多月。
那些穿着单薄衣衫装模作样的读书人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换上了不常穿的厚实大衣。
只是终归还是未曾顺便将腰间佩剑舍弃,依旧死死地系着。
倒是显得不伦不类起来。
走在街上也终于和往来的人熟络。
若是碰见相识的人,也开始认真地打起了招呼。
虽算不上远近驰名,但就在这香兰舍一带,方士之名还是有些热度。
起码也有人知晓了那位天书传人住在这里。
若是日后说了去,对于此处自然也是一种宣传,譬如现在四周客栈的价钱也的确接连翻了一番。
与高升呆在一起,虽说仍旧未能将整个青州逛上一遍,却是已经将青州小食都尝了个遍。
“昨夜方兄走得早,咱听人说青州南边有一条街上的豆腐花好喝,便去尝一尝如何?”
“既然高兄已经说了,便去尝一尝罢。”
方士略有些哭笑不得地随着高升一道走。
原本是他带路,但这些日子过去,反倒是高升比他更加熟悉这青州。
虽说熟悉的所有地方都与吃有关。
对此,方士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及南边,便见到了高升所说的卖豆腐花的店面。
可惜店面早已关了门。
四周一打听才知晓这店面唯有早晨的时候才开启,其余时间谢绝任何客人。
如此规矩未免有些奇怪,但也确实引起了方士足够的兴趣。
定下这种明显会流失一大部分客人的规矩,这店家卖的豆腐花究竟是否真配得上如此苛刻条件?
不禁生出如此想法。
眼看高升伫立一旁不走,方士却是心中一紧,不禁问道。
“难不成高兄打算在这里住上一夜?”
“自然是不可能的。”高升只是低头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既然吃不到,那便是与它无缘……方兄咱们去另一处吧。”
“不打算在此处住上一夜等着第二天?”
“若是让方兄选择,不知方兄会如何打算?”高升却是反问,一双眼睛里带着莫名的笑意,“是留在此处等着,还是离开?”
“果腹之物而已,还犯不着特地等上一夜。”
方士摇头,当即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虽说立下这等规矩会让人好奇,但单纯为了喝上一碗豆腐花,便要在此地等上许久……未免有些不切实际。”
“便是如此了。”高升含笑点头,“这店家将‘奇’作为卖点,到时候真有等待如此多时间的人尝到了东西,却也不会因为那豆腐花是否好吃而下结论,而是给出一个对得起自己等待时间的答案……如此自然能赚到钱,不过是否会有回头客就说不定了。”
“原来如此。”
“嘿嘿……倒是与方兄说了这些经商的东西,还是切莫让方兄觉得无趣才是。”
“倒也不觉得无趣,只是长见识了而已。”
方士话中敬佩情绪毫不掩饰。
他未曾做过商人,也与这一类人接触较少,又何尝知晓各种玄机。
就算心中有所感,也大抵是说不出口个中道理的。
却是身侧又传来一道稍显稚嫩的声音。
“方兄莫非连一夜都等不及?若是我倒愿意在此处等上一夜。”却是小白。
这段时日小白一只跟在方士身侧,只是唯有他一人看得见少女的身影,也唯有他一人能听得见少女说话声。
“你们二人怎的那么无趣,罢了……今夜我便在此处等着,倒要看看此处卖的东西是否好吃,方兄不妨先给点钱如何?”正说着,少女已经朝方士伸出手,手掌摊开抖了两下。
方士无言,只是迅速地从衣兜里拿出一些碎银。
丢给了少女。
眼看着少女满意地点头,转身便消失在方士视线中。
一侧的高升却是忽地话锋一转。
“所以咱还是聊聊一些读书人该聊的东西……不知方兄对当今国事如何评判?”
“国事?如今自然是太平之世。”方士坦言,经历了多年乱世之后,如今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
“那方兄又对二十年前的事情是否有了解?”
高升说出来的话让方士身躯微顿,却是脸上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便听高升的话还在继续。
“二十年前陈国君主崋(hua)昭自裁以谢天下,祭祀上天试图让天降雨,可惜换来的却是长年陈国动荡……不知方兄如何评价那位崋昭君主?”
“原来是那位……”方士的脸上神色变得平缓起来。
如今细想,这些日子与高升谈的都是他国近况,鲜有谈及陈国本身。
却是没想到会在今日提及。
“那位崋昭君主虽算不得一位明君,却也将境内治理得妥当……记得史书记载当朝君臣和睦,却也没有想到那位君主会做出此等决然之事。”方士的眉头微皱,暗自思忖片刻,“若是让在下评价,他或许是一位义君仁君,却也绝对算不得明君。”
“何以见得?”
“未曾想过自己身死后会陷入何种混乱,只是单纯地试图祭天求雨,便是不智,单凭这一点便不算明君……”
一边说着,两人身形已经渐渐地没入人群中。
第93章 凡窃国者,谓之贼(中)()
两人却是已经回到了香兰舍。
只是聊得尽兴,也就自然地寻了个房间接着聊下去。
但高升坐下后不多时,便将话题转到了有关于那位崋昭君主的奇闻异事之上。
他果然与过去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对那等轶事感兴趣。
只是方士并不清楚高家究竟是什么背景,要说只是普通的商贾,那是绝对无法让他信服。
当初高升施展的种种神通,定非凡人能够拥有。
但也不做过多赘述。
如今高升只是一个劲地对方士说着那些过去的神异之事。
“这崋昭君主究竟如何个死法其实也有许多人争议,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有人将此事再度搬上来也合情合理,不过方兄你可知晓当年见过那位君主自裁之人究竟有多少?”高升压低了声音,颇为神叨地对着方士挤了挤眼睛,“根本没有人!传说崋昭君主死前一夜房中无事,第二天便见人已经被割了首级跪在地上。”
“不过是坊间流传而已……”
对此方士只是轻笑。
高升所言太过玄乎,算不得真。
更何况是过去的传说。
二十年前的事情早已是众人皆知。
那位君主自杀祭天,雨未曾求来,却险些将陈国分崩离解。
至于其究竟死状如何,却并没有人深究。
因为就在那位君主身死的地方摆着一张罪己状,而利剑就放在他的手心,也未曾被人动过手脚的样子。
但那些都是朝堂上流传出来的话。
真正上京之事,又有几分真假是亲自能见得到的。
高升却是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
“方兄这就不懂了吧,若是自裁……又怎的有力气把自己的脑袋整个砍下来。”
“似乎也有几分道理……那不知高兄又是如何认为?”
“方兄是有大气运的人,一些寻常人见不到的东西也能看见,那咱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这君主之死,应当是妖邪所为,这群雄乱起,个中定有异士相助!”高升言之凿凿,又猛灌一口杯中茶水,“有异士相助自然能坐到那个位置上,嘿嘿……”
“莫非高兄所言,如今……”
“方兄慎言,慎言。”
高升只是摇头,却是不愿继续讲那过去君主的事情。
反倒是聊起了那些趁乱割据陈国之人。
其中不乏英杰,也不缺枭雄。
但最终斩杀一切阻碍登临高地的,却是如今的君主。
“可叹多少英雄战死沙场,这摘得头筹之人也终究还是未能改了一国姓氏。”
“高兄如此说来,倒也有几分玄机……陈国作乱之年并非没有,却一次都未曾改了一国名字。”
“当真是有趣!”
……
此间并非私密场所。
也自然少不得一众路过的公子。
有人觉得方士二人说得有趣,倒也伫立一旁聆听。
也有读书人觉得二人所言颇为争议,便忍不住插了句嘴。
仅仅过去没多久,方士身侧便围聚了些许书生。
再不是与高升二人之间的交谈,反倒是如诗会一般。
也已经有擅长写故事的书生开始准备笔墨,要将高升所言记录下来。
据说是要著书流传后世。
一群人聊得正欢。
却是忽地远处一声轻呼。
便见有一人从人群中走出。
却并未有人因为对方的动作而面露不快之色。
反倒是有许多人已经自觉地散开,为其让出了一条道。
“此人是谁?”
“不知道……不过定然大有来头!”
“何以见得?”
“若非如此,我怎的会让开一条道!”
“怕是因为他腰间那把剑,嘿嘿……”
“如此说来,是那人无疑了,只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众人议论纷纷,有些人依旧一头雾水,有些人却是已经猜测到了此人身份,识相地站在了远处。
但对于方士来说,面前之人却是陌生。
起先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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