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有些惊异在梦中自己有独立的意识,以及梦中还有一人可以与他交谈。
此处是月天司的祭祀之处,莫非此人还是仙人托梦不成?
心中念头一动,方士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因为面前老人已经先一步开口。
“施主此番与贫僧见面是为了治病,当真忘记了?”
“不记得……”
“既然如此……贫僧便让施主再次想起罢。”
话音刚落,方士眼前却是景物突变。
凭空出现一座破落的庙宇。
老僧跪地,庙宇在雨中轰然倒塌。
褴褛的老僧从废墟中爬出,仰天怒吼。
“贫僧只求一个解释!”
“贫僧有心疾待解,只求一个解释!”
“为什么要如此待我,为什么!不敬佛祖之人,安敢据我佛堂!”
……
“不要——!”
方士一声惊呼,蓦地起身,却见外边天明。
身后已然是一阵冷汗。
梦中景物依稀可辨。
虽然最终也不过是心中惊吓,但心中那种熟悉的感觉却越来越盛。
似乎从前就经历过那一切。
老僧不是仙人托梦,让他一夜累苦。
“高兄快些起来,要去书院了……若是去得晚怕是要抄写经书……”
“高兄?”
被褥叠的整齐,甚至连褶皱都不曾见到一丝。
转身却不见了高升。
原先一直最晚起来的人居然变得如此勤快。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房间里的物件似乎凭空少了许多。
起码原本堆在墙角的几座石像已经消失。
在床上吐纳片刻,便在古刹中寻觅高升的身影。
最终还是在熟悉的地方见到了正在舞剑的他。
说来也奇怪,那剑法据说只是花大价钱买来的,但在他的记忆里却效果惊人。
“高兄还不快走,若是迟到了……”
“急什么,方兄才是莫急,待我耍完这一套剑法。”
“若是高兄不走,在下可是先行走了。”
方士眉头微皱。
心里隐约有些无奈,以及一丝不喜。
从未等过人,让他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最终高升还是拗不过方士,放下剑随着他一起离开。
“方兄你听我说,这剑术可是能斩妖魔的,那天你也不是看见了吗,我那一剑……”
“怎么样,要不要学?这可是祖传的斩妖剑术,咱们是朋友可以传给你……”
“不过是路边买来的而已,有什么好学的。”方士皱眉,淡淡地说道。
“斩妖剑最重要的是剑意,剑意懂不懂!有了剑意要什么剑术……剑术也不过是一刺一砍的组合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高升辩驳着,脸上却是有些尴尬。
最终方士还是没有答应他学习剑术。
虽说脑海中隐约有种印象,高升的剑法应当超绝。
但那种剑法绝对和今日早晨见到的不一样。
“若是高兄愿意将那夜的剑术教我,却是极好。”
“方兄我们还是来聊聊今日先生要讲的经书如何?啊哈哈……”
果然是外传不了的。
他心里不免有些许失落。
……
好歹在先生讲课之前来了教习室。
于熟悉的一隅坐下。
却是下意识地目光落在窗外。
那里是一片芳草地。
正是夏中,草地上满是野花,红黄一片。
只是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
心中思绪翩飞,却是忽觉头顶被猛地拍了一下。
回过神来正见先生站在身侧。
“方尘仙,这窗外风景莫非还比书中金玉更美不成?难道是见了谁家千金?”
“先……先生我……”
方士正想解释。
却是忽地心中一片灵光闪现。
千金?
似乎外面的确应当有一女子。
只是那女子会是谁?
模糊的记忆变得清晰了一些。
却依旧未曾想起什么。
此番先生倒也没有多加追究,只是颇有怨词地冷哼着。
正要小考,不论是先生还是学生都没有空闲。
想来也不愿在方士身上浪费时间。
倒是边上坐着的高升不久神神叨叨地将一卷书卷塞进他的怀里。
同时说道:“方兄,在下寻到一个有趣的故事,嘿嘿……这种故事可是在儒门典籍里见不着的。”
“高兄如今还是在课上,就不怕先生看见。”
“看见又如何,反正如今这书在方兄怀里,我什么都不知道。”
“高兄果然大才……”
低头。
一看书的封面,竟是那本万国志!
此为禁书,高升竟是变本加厉,将其带入学堂。
但还是将其放到摊开的书下,趁着先生转身的空当瞄了几眼。
终于见着了高升所谓的有趣故事。
这故事讲的是一个儒门大儒,竟是背着一座佛像云游四方,历经诸国,逢人便向人传授佛法。
明明是一介儒门大家,竟做出此等事情。
实在是让人不解,甚至是大逆不道。
只是看完这个故事,方士却觉得有些熟悉。
再次心中细想。
记忆也变得清晰。
终于……
“原来……忘记的事是那些事情……”
“他们的故事后续应是如此……”
“不过我还有些许不解……”
“她应当还知道……”
视线再次落在窗外的草地。
如他方才所见,窗外再无那道白裙身影。
正在这时,耳边却再次传来教书先生的声音。
“方尘仙,你眼睛又看哪里!”
第38章 佛前叩首,三十年()
眼看着它日暮。
眼看着先生放下了书卷,离开教习室。
眼看着四周再无一人。
方士终归起身。
因为事先与高升商谈,所以他也便没有在此处多留。
今日没有诗会,但方士却硬生生拖到了几近夜里。
他要去一个地方,在那里见一个人。
正入夏,黄昏显得有些沉闷。
方士漫步于回廊,在书院中走着,终于在那片草地上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少女。
如今他却是看得分明,少女望着夕阳,身周隐约有氤氲光华流转,显得灵动。
一阵风吹过,带着一丝清凉,以及草地花香。
少女转身,两双眼睛对视。
方士记忆越发清晰。
那夜正发生的事情,也开始在脑海中浮现。
他记得少女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说过,这些事情还是忘记为好。
她也说过……
她叫……
“小白姑娘?”
“你果然又想起来了,看来方兄也不是常人……不过还是别如此称呼我为好。”
少女的声音清冷,对方士唤出她的名字似乎颇为反感。
方士却不以为意,继续拱手道:“虽然不知小白姑娘究竟是何人,不过还请姑娘告知一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日子来那些同门一个个人心惶惶,生怕与我一般躺床上不醒,此事是否与那人有关?”
“都说了别叫我名字!”
“还请小白姑娘告知。”
“……确实有关联。”
眼见方士并没有松口的意思,少女也就干脆不再纠结。
任由他这般叫着。
“不过此事与你无关,何必知晓了徒增烦恼。”
“就算不知晓也不过那么多烦恼,那老僧端是聒噪,夜里被吵得睡不着。”方士无奈地答道,“口口声声说我可以医治他的心病,我不过是略通医术,如何治得好他的心病!”
“可他根本没病。”
“小白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先不论他是残魂还是怨灵,有没有心疾我自然看得出来。既然连病都没有又谈何医治,所以说你方兄还是不要再深入此事,知道得再多对你来说也不过是徒增烦恼,你治不好他,他也永远不可能被治好。”
少女显得有些不耐烦。
正是夕阳完全落下,斑点星光铺满了天穹。
夏夜里却是有些阴冷。
面前少女一步步朝着方士走去。
娇弱的身躯随着靠近,竟是生出不小的压迫感。
“但我想知道当年之事。”方士话语中并未有斑点后退之意。
“此事与你无关。”
“那老僧几番叨扰,又何来无关之说,就算无法治好他……但也终归是知晓了一些,自然想知道全部。”
“你还当真是好事,但就算是全都知晓,又能怎么样。”
少女的口气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在两人对视许久后,却是凭空打了个响指。
霎时风起,雾生。
一切出现得徒然,让方士还未说出声,便发现自己已经被一片白雾笼罩。
少女的声音悠悠响起。
“此处是幻境,可以见到你想见的一切……真不知道你一介凡人究竟要知道过去的事情干什么,两个人早就死了,魂都没了!”
“多谢小白姑娘。”
在方士的眼前,光景变幻。
显露出一座庙宇,只是这庙宇已经变得破百。
废墟中伸出一只手,蹒跚走出一道苍老的身影。
天上下着雨,显得沉闷。
……
眼前云雾消散。
幻境散了,重新显露出少女的身形。
方士眼中闪过复杂之色。
他终于知晓了全部,但一如少女方才所说的那般,就算知晓了……又能如何呢?
但方士还是垂袖,对少女拱手。
“多谢小白姑娘了。”
“哼。”
“不过那两人当真是……”
“本就是事实,那大儒说来也是命苦,居然也不曾想过客死他乡,你们读书人不都求一个衣锦还乡死归故里?怕是他在异地都化作野鬼了,你唯一能做的应该也唯有将他的尸骨收回来。”
“天地广阔,又怎么可能收得回来。”方士苦笑。
少女所说的无疑是强人所难。
但经过少女如此一说,他倒也的确是生出如此想法。
若是有缘……将他的尸骨寻来,葬在故土。
“或许那骨头都被野狗给啃光了!”
“小白姑娘妄语。”
“随你怎么想。”
少女扭头,不再看方士。
似乎是触怒了对方,方士也不再多留,便要离去。
却闻身后少女声音传来。
“还以为方兄会问我身份。”
“小白姑娘既然不说,自然也不多问。”
“算你识相……”
顿了片刻,继续道:“今天的先欠着……下次别忘了!”
“定不会再忘。”
“另外教你的那个方法,若是那个老家伙再纠缠你的话可以试试。”
“一定。”
方士脚步微顿。
今日匆忙,也未曾给少女带什么东西,说到底也不过是白天上课的时候才想起少女的存在。
至于少女的身份……方士有心询问,却也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连名字都不曾坦率说出,更何况是身份。
……
临近古刹门前,却见高升身影。
正垂袖,与一人言谈甚欢。
等到方士走近,那人与高升谈话已经结束。
“如此,便静候高兄佳音。”
“客气,都是做生意的,若是没有十足把握也不会接下这生意。”
“不送。”
“慢走。”
两人互相行礼,那人便转身离去。
昏黄烛火下,方士也终于见着了此人面容。
是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人,穿着下人衣服。
应当是某地小厮。
“高兄,此人是谁?”方士疑惑地问着。
“寻我做生意的人而已。”高升笑道,并没有多说,“没想到居然在此处遇见了方兄,当真是缘分。”
“缘分不至于……倒是高兄究竟做的什么生意?”
“日后自然知晓,啊哈哈……”
高升摆手,已经拉着方士走入古刹中。
但方士却回头远望,那个人还未完全离开视线,利索地走在石阶上。
究竟是何人?
来做什么生意?
虽然是同窗,但高升在方士眼里却犹如隔了一层迷雾。
让他捉摸不透。
走入屋舍,此时屋舍内的变化依旧让方士可以确定。
的确是有东西少了,前些日子高升买来的东西已经少了大半,不知去了何处。
“方兄,如何?早些时候给你看的那篇文,可真是笑煞我了!”高升坐在床上,手里抄起那本万国志,“堂堂大儒居然还宣扬什么佛门,真是奇葩……居然还有一国君主把他奉为上宾,真是有趣。”
“或许吧……对了,那大儒可有姓名?”
“记下这故事就实属不易,何来的姓名!”
高升理所当然地说着。
方士点头,此事为儒门不耻,光是记录下事情就已经足够,又如何知道对方姓名。
记忆中……那人似乎是姓林。
就算在那段记忆中,也不曾知晓他的全名。
“对了方兄,这古刹里……”
……
后来聊了些什么,方士已经记不大清楚。
只记得高升依旧饶有兴致地谈论着鬼魅和妖邪的传说,但大多数都是他国传说,也无从考证,只觉得对方是在胡乱吹嘘。
不知不觉间入梦。
不知不觉间,再次见到了那老僧。
一片白色的虚幻世界中,老僧正站在他的面前,一袭白色长袍。
见到方士的第一眼便面露笑意,看样子等待了多时。
只是还未待老僧说话,方士便率先开口。
“我治不了你。”
“方施主……何出此言?”
老僧愣了半响,显然未曾想到方士会如此回应。
但方士却轻轻地咳嗽一声,继续说着。
“我不知道大师为何会滞留此地,不过你与那位大儒的因缘我也已经了解了个大概,虽然有些对不住大师……不过还是请大师日后莫要来叨扰我了。大师并没有生病,不论是心里还是身体……尽皆无恙。”
“方施主这是什么意思!”
“大师……可还记得那日佛前叩首?可还记得削发三十年的誓言?”
方士淡淡地讲两句话说完,心里却是有些紧张。
这两件事情都是从幻境中得知。
若是所料不差的话,眼前之人……应当不知晓才是。
老僧眼中似乎是闪过一丝挣扎之意。
终究冷声道:“贫僧生前叩首于佛前数十年,数十年前发过的誓言不计其数,又如何一一记清楚,不过方施主此言是不打算医治贫僧的意思不成?”
“正是。”方士颔首。
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折磨,既然知晓了如何摆脱老僧的束缚,他自然也不会继续与之纠缠。
而且他也心里清楚,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医治好对方。
所谓心疾,也是子虚乌有。
“竖子……竟敢欺瞒于我!”
老僧闻言,徒然暴起。
白色的世界瞬间变得一片漆黑。
隐约听见四周不断传来厉鬼嚎叫声。
“欺我者——便与贫僧永远沉沦于此罢!”
“未曾欺你,不过是你还不愿意承认……那个事实罢了。”
方士口中低语。
也不管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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