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偶遇一风水先生,说这两天阴气极重,若是有机会很容易玉简鬼怪,虽说你我是读书人不信这等胡言,但高兄今夜不若去外面蹲守片刻,若是碰巧抓住了小鬼,也好带出去让别人涨涨见识。”
“不去!”高升使劲摇头。
待百般催促下,终于道出实情。
捉鬼是假,自己害怕却是真的。
“方兄是不知道,高某人在此地比你住的时间还多一个多月,上次也有个读书人深夜被抬出去,和另一人出现的症状相仿,据说现在都在床上躺着,他爹娘已经放弃让他继续读书,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只等他病好了便拜堂成亲。”
寄希望于后辈,拜堂成亲后便悉心教导那读书人的孩子。
这是常有的事情。
方士却觉得发生这些事情其实很正常。
熬夜苦读,身子自然不可能一直维持正常水平。
整个古刹里除了数十名读书人外,只有几个年轻的小僧和那位年迈的方丈。可惜方士实际上待在古刹里的时间根本不长,也就在平时有机会的时候在廊道见着他们。
或许是每日见面都打一声招呼的缘故,久而久之,那几位僧人倒也与他熟络了些。
正是早晨,拿了竹卷变要去书院,竹卷里裹着纸笔。
高升依旧睡得很死,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虽说作为一个书生,但却一点也没有读书人的样子,若非前些日子考教了一番他的学识,真觉得他只是一介纨绔。
“施主,又见面了。”在方士面前正走过那方丈大师,苍老的身子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来,但那双眼睛却比任何人都要澄澈。
这位老人应该有大智慧,方士如此想着,虽然一些时候他行事让人摸不着头脑,譬如一个人在晚上绕着烛火敲木鱼,一个人在树荫下下棋,在方士询问的时候也不过说说他在参禅,方士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僧人的事情,又岂是如此容易猜测,就算这处古刹供奉的是一位儒家圣人。
“大师早。”方士拱手行礼,显得很恭敬。
“是去澹台书院吧,虽说如今已经是春末,可千万要当心身体,莫要着凉了。”
“多谢大师关怀。”
方士与老僧聊了片刻,便再次拱手,就要离去。
不远处似乎传来异样的目光,但他也未曾理会。
似乎在这里的那些读书人对他有些偏见,这些日子里甚至都在刻意地回避他,在方士与一些人说话的时候,那些人也往往顾左右而言他。
幸而在此地方士只想学到自己想学的,争取一个名额,不想与一些或许以后永远都无法再有任何联系的人们搞好关系,自然无所谓。
高升曾经说他孤傲,但方士也没有多做解释。
……
路边栽种的盆栽已经彻底变成了翠绿。
屋檐下还能见到忙碌的燕儿掠过。
时不时发出一阵轻吟。
街上小贩吆喝着各自的货物。
大清早的还能在街边见到折了蔬菜的老大爷抽着旱烟。
春末,街上行人穿的衣着渐渐变得单薄。
一些不惧寒冷的男子已经袒露双肩,一副血气方刚的模样,而往往方士也会被那些人吸引。
不是因为喜欢上他们,而是他们手臂上的无数玄奥符文。
那些是他们的命数,就烙印在他们手臂上。虽然方士无心看到这些,但见到一个个人的死期,心中无奈,却又无可奈何。
匆匆步入书院,路上与人打过招呼后便在教习室内一角坐下。教书先生换成一位中年儒生,因为今天在书院里要教授的东西却有些不同,是儒门六艺中的“数”。
儒门六艺,便是“礼乐射御书数”,数即是算数,方士从前未曾学过,此番学起来却是有些吃力。再看周遭同期也面露异色,大抵是遇上了难事。
教书先生未曾说过一言,只是将一张张纸分发给在座诸位。
同时还不忘了问一句。
“高升何在?”
“老师,高升身体有恙,在住所修养。”方士轻叹一声,沉声道。
高升与他是同窗,与他也在同一教习室上课。
所以方士也不过是说了几乎每日都要说的话。
那位教书先生比较年轻,但也一副老成的模样微微颔首。
却是道:“既然身体有恙就好好休息,回去转告一下罢。只是日后的测试也切莫身体有恙错过了便好。”
对于教书先生的态度方士也并没有见外。
毕竟在澹台书院里学习本就是免费。
不管来多少人那些教书先生从书院拿到的钱也是固定。
所以他们真正关注的也不过是书院下个月能否把工钱发到他们手里。
若是严格来说,这些教书先生与他们一般都可以算作是考生。
来此处教习也不过是混口饭吃。
教书先生说罢便没有再管高升的事情。
开始在诸位书生之间来回走动。
看着放在面前的纸上那些晦涩的题目,方士就是一阵头大。
他最不喜欢的便是算术,若是行医治病,收取的银子也定然是整的,
买卖物品,自然也会尽可能挑拣便于计算之物。
但如今这算术却是非学不可。
毕竟它是儒门六艺,儒学考试中必须将六艺全部精通。
起码从澹州考入青州,六艺必须至少达到平均水平。
眼下题目难度惊人,方士难免走神。
不一会儿便将目光落在边上窗户之外。
果真是春末,是这一季最绚烂的时候。
外面风景无限好,甚至让方士生出一种马上出去转上一圈的冲动。
在一片青草地上正坐着一道娇小的身影。
是一个幼女,看上去也不过是十一二岁。
青丝垂肩,一身白裙衬在青草地上。
身侧黄色野花簇拥,却是别有一番风景。
那幼女不知姓名,也不知是谁家的千金,只是若天气放晴,都能在那片草地上见到她。
一如既往地坐在草地上,那双眼中似乎都倒映着天空的颜色,纯洁无瑕。
一坐就是一整天。
也不曾有人上去搭话。
有好几次方士打算去那里寻她,只是走到那片草地,却又见不到她的身影。
他曾经询问过周围的同窗,更画出她的画像。
但遗憾的是终归不知她的身份。
连名字都不曾知晓。
只是对她很感兴趣。
因为和从前的方士很像,看着她,倒真的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一般。
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
若是有可能,倒也真的想认识一下她和她的家人。
心里正想入非非,却是忽闻先生的声音响起。
“还未曾答出来的同学抓紧时间,你们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后把纸收上来。”
糟了,现在不是想那么多的时候。
方士心中暗惊。
时间只有一炷香,而他面前的纸上只字未写。
甚至他连题目的意思都不甚清楚。
“什么鸡几何鸭几何……我以后又不做生意,知道这些作甚!”
虽然心中不断诽谤,但他也明白如今掌握这些也不过是为了去上京而已。
能去得了上京,又有谁还会记得这些!
好在两眼瞥到边上的某位正答题终了,而且字也写得很大。
微微有些惭愧,但还是斜着眼将身侧那人纸上的答案抄了去。
正抄到一半,却是忽地听见身后幽幽地一道声音响起。
“方士,抄得可算舒服?”
“先……先生您听我解释……”
“去祖师殿,带上义经和德经,全部抄写五遍。”冷冽的声音响起,戒尺已经敲打在方士的肩膀,“若是抄不完……就别想着回去了,你来此处是学本事的,不管目的为何,既然被某人教导,某人便会认真负责到底!”
这位中年的教书先生可没有前些日子那个老先生那般好说话。
在一众同窗幸灾乐祸的眼神中,方士沉着脸,颓然退走。
心中暗自叹息,若是方才仔细一些,不忘了注意那先生的行踪,或许也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事了。
只是可惜……
本想继续去那白裙少女之处碰碰运气,但现在看来是他自己时运不济。
祖师殿,其中供奉着澹台书院中走出的诸位大儒,不管是在世的还是逝去的,皆有长生牌在上。
若是在世,长生牌上名字便是红色;若是已逝,长生牌上名字便是黑色。
此处方士来过,是作为成为澹台书院学生的时候祭拜。
只是他没想到第二次来居然是为了此等荒唐之事。
“在世的和不在世的老师夫子们啊,可千万保佑我去上京寻个好出路啊……”
“虽然姓方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方士不同,日后若有机会位列诸位之侧……”
堂前三拜,恭敬地铺开纸笔。
再摊开义经与德经。
便开始誊写起来。
第27章 夜里司灯,惑星辰()
趴在地上,却也不觉得疲惫。
真正心神沉入誊写书经的时候,也就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直到眼前光景变得昏暗,一片橘色光华错落地在祖师殿中摇曳,方士才察觉到天色已晚。
两本经书尽皆抄写了五遍,明日交给那先生也就算是对他的惩罚结束。
只是方士此时却有些错愕。
四周的灯烛也不知道是被谁点亮了,如今再看外边却是一片深邃的夜色。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若是那些灯烛未曾被人点亮,方士便会在天色完全暗淡下来之前离开此处。
将剩下来要抄写的部分在住处抄写完毕。
但现在看来……
却是某个好心人悄无声息地与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书院的门别关了就好……”
方士心中不禁嘀咕。
他只知晓澹台书院正门在何处,只是那正门也不知何时关闭何时开启。
他还记得前些日子在此地参加过一次诗会。
那是与高升在一起的时候。
虽然方士对诗会不怎么在意,却依旧被高升拉着待到很晚,皎月当空。
记得诗会结束的时候那扇门还开着。
但诗会不是每天都举办的。
没有人有那么多的财力。
那些读书人也不是每日都想着玩耍。
走出祖师殿,方士也不忘了将点燃的灯烛吹熄。
此物虽然便宜,却也不想太过浪费,更何况这是别人家的东西。
今夜月朗星稀,只是才过了十六,原本浑圆的月亮也似缺了一些,并没有那般完美。
廊道之间点了长明灯,昏暗的橘色火光勉强照亮前路。
四周的一切都沉浸在黑暗中。
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仿佛澹台书院的一场梦幻。
他的脚步渐渐放缓,也不再着急于回到住处。
竟开始顺着其他的路径闲逛起来。
如此夜中的澹台书院,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方士有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衡山,或者是他更小一些的时候的家里……
在记忆与真实之间,眼前的这一切似乎都变得恍惚。
一直到他的眼前出现那熟悉的草地。
月光之下,娇小的身躯正翩然起舞,仿佛仙子临凡。
玉臂舞袖,不沾半点污浊。
银铃系在脚腕上,响个不停。
如轻语浅笑。
她就站在面前,如此接近……
仿佛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觉,让方士下意识地靠近。
下意识地伸出手。
少女舞罢,一双眼睛看着方士。
在她的眼中,确实倒映着天穹。
那般澄澈,让人不禁将她搂入怀中。
方士的手已经落在少女的肩膀,便觉一阵凉风拂面。
两眼一黑,不待他有丝毫的反应。
最后看见的光景,是天穹上那轮残缺的圆月。
随即便听一声尖叫声响起。
小腹被踩得生疼,那张脸似乎也遭了殃。
可惜他再难睁开眼睛。
“变态——!”
“注意你好几天了,每天都盯着本小姐!”
“长得不大胆子倒不小!”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
夜深了,方才打更的僧人已经经过门外。
高升却有些坐立不安。
在不远处那座石像是前天才买的。
据说是他国一位成仙的除妖师塑像。
在他的手里正拿着一块金灿灿的圆珠,圆珠坑坑洼洼的颇为残旧,但被高升攥得很紧。
他时不时朝着身侧看一眼,边上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拖得扭曲。
口中不断念叨着不知道从何处看来的经文,面色煞白。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就在他躺在床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就要支撑不住闭上的瞬间,那扇房门却是随着一阵咯吱升打开。
从外边漆黑的夜色里走进一道身影。
那身影摇晃着,深处一只手就朝着他飘去。
高升看不清对方面容,只是见到这一幕,下意识地一哆嗦,将被子裹住头,哀嚎着。
“女鬼姐姐我错了,你……你千万别来找我啊,三个月后就是澹州小考,这次我高升势在必得所以千万放过我,我边上那张床上的那位身体比我结实多了还请姐姐找他去吧……姐姐你……”
“高兄原来如此怕鬼,不过要让高兄失望了,在下如今还活着呢,而且在下也不觉得高兄的身子比在下孱弱多少。”
熟悉的声音让高升断断续续地声音不禁止住。
再将被子拉下,却见面前的身影清晰起来。
却是不禁一声唏嘘。
“原来是方兄,吓了我一跳……”
高升强笑着,掩饰方才尴尬的行径。
上下打量了方士一眼,却是下意识地问着。
“却不知方兄怎的那么晚回来,这脸莫非是撞树上了,有些臃肿。”
“的确是撞树上了。”方士认真地点了点头,径自在自己床边坐下,“那棵树所在地方太黑,走夜路若是一个不慎便会撞上,高兄日后走夜路也要小心才是。”
夜里被十来岁的少女揍了一顿这种事情,若是说出来定是有辱斯文。
再怎么憋屈也不会与任何人分享。
只是方士也有些无奈,那少女身上似乎有一种独特的气息,让他一时间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方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糊弄人也没你这般草率,究竟出了何事让你这一身的伤?”
“高兄还是别再多问了,就当在下被女鬼打了吧。”
方士苦笑,不想再继续与高升讨论下去。
只是高升似乎并没有听出方士话中意思,依旧有些不依不饶。
“方兄与我之前莫非还有什么需要隐藏的不成,快些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和人竟敢伤我高升的兄弟,定与他没完!放心吧只要有钱,没我高升办不成的事儿。”
看着依旧蜷缩在床上却信誓旦旦扬言要为他报仇雪恨的同窗,方士心里却也有些宽慰。
只是方士终归对于此事闭口不提。
任凭高升的嗓音越来越大。
他也只是随意地敷衍,想着他累了自然也就不会继续问下去。
只是某一刻房门猛地被推开。
一声怒喝从外边传出。
“高升,方士!你们在干什么!”
“大晚上的嚷嚷什么,还让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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