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村子,入了夜便像冥王巡街一样,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黑灯瞎火的。
他们二人又走了些许路,却瞧见远处的树叉上挂着一只灯笼,昏黄的光在这黑暗非比寻常,像是一只黄色的眼睛,多盯着一会儿,就会不自觉想要靠近它。
“区区障眼法,是哪个妖物在作祟!”亓均一眼就看穿了,挥手间那灯笼就灭了。
那点点火星子在强风下摇摆颤抖,左飘右荡,明明暗暗着闪动了好一会儿,却又突然强盛,明明快要灭了的光,居然死灰复燃。
迟吉指着那灯笼说:“亓均,这或许就是你所说的那个阵法?苏瑾说不定就是从之里进去的!”
亓均也觉得怪异,他用手捏出一道印,食指和中指并在一处,在灯笼前划下一道界限,说:“这个阵我感知不了是什么,若是幻境就麻烦了,我习过一些幻境之术,这个阵法看上去有些年头,或许有些残破的地方,去找找。”
迟吉点点头。
随后两人绕开了那盏灯笼,由迟吉带路,从另一边包抄。
——————
黎策一直没有醒来,苏瑾计算着时辰,这时候迟吉应该已经从冥界回来了。按理说这家伙应该立马来找他,可是等了许久,都没有动静。
花花蹲在一旁,说:“没用的,这个阵法需要从内向外攻,从外向内完全没有办法,还很有可能误入。”
苏瑾想着也是,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尤其还是迟吉那样没有脑子的家伙。
他把黎策轻轻放下,又脱下了自己衣服给他盖着,可黎策的身体还是无法阻止地冰冷下去!
他在旁边生了一堆火,火光照亮了周围一圈,包括花花那张狰狞的面孔。
他走出了十步之后坐下,同时打出一道印。
第219章 因果()
所有的幻境破除之法,无外乎三种:杀了布阵之人,幻境不攻自破;让被幻境牵制住的人能够摆脱幻境,从而脱离出来,脱离之后将会产生免疫;还有一种,就是用自己的幻境之术,一个幻境里是不能包含两种术法的,达到一定程度,其中一种会吞噬另外一种,从而破除。
苏瑾现如今能做,只有这最后一种了。只是他不知道这幻境需要撑到几时,撑住一个幻境需要耗费的法力是无可预料的。
布阵之人寻觅不到,黎策沉沦在幻境中也无法摆脱,唯一能选择的,也只有这招烂棋了。
他看了一眼黎策,随后缓缓闭上眼睛,心中却是挂念。
幻境本就是所有法术中最难的,有所记录的幻境也都是些小阵法,这样庞大而又精密的幻境,他也是头一次碰到,可是他并不恐惧,却因为他而牵扯出挂念。
这更让他无法退缩,看着黎策痛苦的模样,他就止不住难受,仿佛那些痛苦都加注在他身上一样,他不想让南栀遭受这样的痛苦,而这痛苦的绝大多数,还来自他。
如果在她梦中,苏瑾的身份是一个会给她致命一击,会笑着拔刀刺破心脏的那种人,他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
四百多年的分别,这是他们今日第一次相见啊!
他多少次想着能见到她,甚至都做好了往后万年都要和天地抗争的准备。
当文昌过来告诉他,黎策就是南栀的转世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怀疑过,明知道这太过巧合,明知道这太不可理喻,但是那一刻的心慌其实并无二分。
他只想见到他,只想要待在他身边,只想要他。
——————
许久没有这样高强度地输送法力了,他全身上下每一丝一缕筋脉中的血都快被榨干了。法力从血液中滋生,筋脉中的血液在飞速流动着,似乎要从血管中膨胀爆裂,他的身体渐渐发烫,身上冒出了白气,头顶上的空气却被烧着了一样,歪歪扭扭的飘动着。
紧闭着眼的时候,脑海中就不断出现南栀的模样,她笑着的时候,甜甜地叫他的名字的时候,吃东西的时候,跳舞的时候,抚琴的时候,甚至是哭泣的时候,在他怀里恬静地睡着的时候。
所有的模样一瞬间挤进了他的脑海,让他头眦欲裂。
他从没那么清晰地想起过南栀,做梦的时候没有;清醒的时候没有;喝醉了酒,把自己灌得六亲不认的时候也没有。
可这一刹那,仿若南栀生前的所有模样都在这儿了。
脑海中一时像潮涨潮退,最后只留下了南栀那一张痛苦的脸庞,上面挂着雨水和泪水,眼眶通红,头发湿漉漉的,看样子浑身都淋透了。
“苏瑾,你要记得,记得忘了我!”
这是南栀灰飞烟灭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记得忘了我。
这其中或许夹杂撕心裂肺,又或者是心满意足了,总之留在他心底的,是如纂刻的魔咒一般,时常在苍白无力的梦中变得尤其深刻,他一直都无法忘了。
那可是天劫啊,她区区肉体凡胎,怎么抵挡得下……
每每念及,痛之如狂。
到现在,他一次次在黎策面前唤出南栀的名字,也一次次认错他,明明丝毫不相关的两个人,却让他屡屡觉得相似。
或许这就是南栀在冥冥之中告诉他,她回来了。
第220章 因果(二)()
他紧闭着眼,眉间藏着的痛苦与不安一同蔓延,紧紧缠绕着,像是丝线,绕在心头,打上了死结,即便是烧成灰,那痛感依旧存留。
不知不觉中,他的法力毫无节制地流失着,当他想要停下来的时候,却发现根本停不下来,法力好像是被抽走了,被这个阵法给吸食了般。
他缓缓睁开眼,却发现视线一角突然闪过人影,黎策躺在原来的那个地方,只是旁边的那个孩子却站在一边,目光下垂,认真地注视着他,身后像是藏了什么东西,在火光中泛着亮痕。
苏瑾突然停下,大喝:“住手!”
可是他原本就在施法,突然断开,导致自身流出的法力来不及收回,堵塞在了筋脉中,四肢感到一阵挫骨扬灰般的痛,一时间无法站立。
他看到那孩子手上拿起一根铁杵,尖锐的杵尖对准了黎策的胸口,眼里一闪而过的凶狠让人胆颤。
苏瑾突然而来的呵斥,让他停下了动作,他缓缓转过头,对苏瑾说:“没想到你居然停了下来?”
苏瑾胸中一阵闷痛,跪坐着,上半身趴在地上,四肢软得毫无气力,连撑起他这具躯体都做不到。他勉强抬起头,看着那个孩子,眼神中带着警告:“住手!”
花花垂下了手,把铁杵握在手里,冷漠地说:“住手?他若是不死,你怎么会跟着死?”
苏瑾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向前蹭去,地面粗糙,他用膝盖助力,磨破了衣服,但是仍旧向前爬去,手不断地扒拉着地上的泥土和青草,指甲缝里嵌进了沙尘,使力的时候,沙尘就会磨到他指甲里的软肉,不一会就磨出血了。
“我命令你,住手!”他的声音低沉,压着喉咙说出的话像是喘不上气了,但是眼神里的警告不差分毫。
花花转过了半个身子,蹲在了黎策身旁,用那根铁杵在他的脸上和胸口虚晃着,像是随时都会刺下去。
“你命令我?你凭什么命令我?就因为你是神仙?”他冷笑了几声,“从他入了这个阵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我马上就可以出去了,马上了,马上就可以出去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嘴角勾勒出夸张的笑,嘴巴张得很大,露出里面猩红的嘴舌头和森白的牙,像个疯子。
那一脸的鳞片因为这个夸张的笑开始抖动着,每一片鳞片都竖了起来,每一片都有半个拳头那样大,密密麻麻铺陈在脸上,把他的武官都淹没了,像是竖插着的刀片,抖动的时候一颤一颤的。
“十九年啊,整整十九年啊,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我待了整整十九年啊!”花花把头仰着,看向这片“天”,嘶吼怒斥,表达着他所有的痛苦。
他先是哭了一会儿,随后又大笑着,懒散地走到苏瑾旁边,说:“神仙又怎么样?在这个阵法里,谁都逃不出去,谁都逃不出去!你放弃吧,逃不出去的,留下来,好好享受。”嘴巴贴着苏瑾的耳朵,仿佛在说着什么悄悄话。
说完之后又突然沉默了片刻,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神里带着平静与疑惑,语气变得十分温柔:“你怎么了?怎么趴在地上?阵法破了吗?”
苏瑾皱着眉,看着和刚才截然不同的他。
第221章 因果(三)()
“黎策怎么样了?我去看看!他躺在地上不会着凉了吧?”他说着就向黎策跑去,可是刚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他重新捡起地上的铁杵,朝着黎策而去,嘴里凶狠地念叨着:“都给我去死!”
“站住!”苏瑾在他身后大喊。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从原来的趴着变成让翻身躺着,他侧首看着花花,又说了一遍:“住手!”
花花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我不要!”随后继续往前。脚步细碎,却快得异常。
“你可以先记得觉我解决我,反正他昏迷着也不会出什么事,你可以从我下手,我还可以把我的修为渡给你,杀了我,你可以做有更多好处。”苏瑾冷静地开口,嘴唇却微微颤抖。
花花转过了头,冷笑道:“你当我是傻子吗?神仙的命,我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拿得去?”
“不要动他……”苏瑾的眼里爬满了血丝,“不要……”
花花捏紧了手里的铁杵,像被气得跳脚:“不可能,你们一定要死!只有你们都死了,我就可以出去了!我就可以出去了!”他自言自语,看着手心里的铁杵,眼神一瞬间又变成了刚才的样子。
苏瑾说:“我有办法出去!”
“没有人能够出去!”他立马转过头来反驳,揪起苏瑾的领口告诉他,“没有人能够出去,我说的那个书生也没有出去!”
苏瑾却摇了摇头:“根本没有书生。”
花花愣住了,他皱着眉似听不懂他说的,苏瑾眼里的坚定好像是烫手的烙铁,他的手指一点点松下去,往后退了好几步,蹲在地上死死抱住自己,像一个被抢走了糖果的孩子。
一个死心眼的孩子,从出生起就一直坚定的信念,那信念犹如是他人生的所有意义,他存活的全部动力。
可是当有一朝,突然有一个人跳出来,告诉他他的那些意义和信念都是错误的,虚假的,甚至是毫无意义的,在那一瞬间,他除了反抗和拒绝,就只剩下世界崩塌的慌乱和不知所措。
他无所适从,只想要紧紧抱住自己,像是抱住这个将要破碎崩塌的世界。
苏瑾缓缓地说:“从始至终,这不过就是你的一场幻境而已,根本没有什么书生,也没有那么多人死在这个阵法里,这里的时间也并不是静止的。这不过是有人要为了让你有这种观念,才致使你自己编出这样的一个虚幻之境来。”
花花看着自己的身体,跌坐在地上,往后躲了几步:“不可能!这么多年,我都是这个样子,也没有长大,也没吃过东西,我从来没有吃过东西,也没有长大过,还长得这么丑陋,换做是别人早就死了,不可能的!你一定是在骗我!”
他慌乱地从一旁拿起了铁杵,指尖用力到泛白,对准了苏瑾的嘴,恶狠狠地说:“你再敢乱说,信不信把你的宝贝徒弟的舌头给割下来!”
苏瑾闭上了眼,一副生死不惧的模样,而这恰恰却更加让花花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像是小丑跳梁般可笑。
第222章 因果(四)()
“不可能的,这么多年,我没有老去,从来没吃过东西,我看着外面的春去秋来,花开花败,唯独只有我自己是不变的,换做是常人早就死了,不可能……不可能……”他摇着头又自言自语了,即便心里一遍遍说着不可能,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去听信。
没有人告诉他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自己也无法判断,只是那一瞬觉得,或许这才是现实。
“你不是凡人,若我猜的不错,你应该是水族和妖族所生的孩子,因为是两个异族,还没有受过两族的成礼仪式,所以脸上才会长满鳞片,脚上却长着白毛,还有一双青眼。这个地方也并非是一个单纯的幻境,而是一种强大的幻术,阵法残缺不全,一进入就让人产生幻境,甚至一个阵法分裂成黑白两阵,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个阵法不过是关押你的囚牢罢了。”
苏瑾说出了自己心底的猜测。
其实刚入这个阵法的时候,他也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强大而又古老的幻境阵法而已。
可是从以往他所习得的幻境来看,从来没有一个幻境可以这么多年都不消散的,那其中要用到的法力是多么庞大而又可怕,天地之间大概没有谁能做到。
而从他开始施法的时候,他的法力就像是被操控了,因为外来的力量被抽取,但是他能感觉得到那些法力并没有消散,就好像是被转移到了某个地方。
如果只是一个单纯的幻境,怎么可能还有吸食法力的作用!
这个孩子来到他的旁边时还一副癫狂的模样,可是稍作沉默之后,却又是另一副模样,两者之间毫无相似,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倒是有点像人们常说的失心疯。
他的体内犹如分裂出了另外一个人,在他施法之前和在他施法之后,那个隐藏着的另一面就间隙中悄无声息地暴露出来。
或许是水族和妖族通婚犯了两族的禁忌,导致这个降生的孩子心智不成熟,也没有长成人形就被囚禁在此。
而这个阵法最根本的能力或许就是限制他的成长,不管是法力还是修为,都会在一出现的时候就被吸食。也是为了防止这个孩子哪天突然歪打正着修炼了得,从而挣脱出来。
那些幻术,应该是他的父母为了不让他痛苦地活着,所以才有这些幸福的假象,却恰巧成了最致命的东西。
幻术并没有让他幸福地长大,反倒让他成了如今这疯疯癫癫的样子。
他以前倒是从没听说过水族和妖族通婚的,两族生存在不同的地方,禁制规矩都不相同,完全没有互通的可能。
这个孩子身上或许有着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导致这个阵法竟然连法力都外扩不出去,连他的法力都被抽走了。
“承聿仙君?”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苏瑾听着这声音觉得耳熟,但是想不起来,只能应答:“是。”
过来一会儿,他就听到迟吉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苏瑾,你听得到吗?我和亓均一同来救你了!”
苏瑾无奈地闭上了眼,才知道刚刚说话的原来是亓均,于是用千音传过去一句:“你叫亓均说话!”
亓均问:“承聿仙君,你怎么样了?我们现在在这个阵法旁边,你是不是在里面?”
“是。”
第223章 抓捕()
“……是——”回声突然响起。
苏瑾暗自咬牙。
花花疑惑地问:“是什么?!”他的精神极度紧张周围的任何声响都让他草木皆兵。
他凑近了苏瑾,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花花又一次问:“是什么?!”
他压在苏瑾身上,揪住他的领口,另一只手提住了他的脑袋,手指cha进发丝,紧紧捏成拳头,发丝被勾住了,好像是扯断了。
苏瑾面无表情地说:“是牢笼,这个阵法是一座牢笼,它的目的是囚禁你,但是我有办法让你出去。”
他终于是回到了原来的那个苏瑾,冷静也高傲,犹如胜券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