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睫毛膏画了颗眼泪。同样用刷柄做出嘴唇以后,也用了胭脂着色。特别之处在于嘴唇的形状,小小的,上唇的嘴角延伸出来,弯出一个娇柔的幅度,下唇则圆而丰满。整个看去既像个边哭边笑的小丑,却又是可爱的女孩面孔。雪不易着色,整张脸上的色彩都像要化开似的,冰雪的颗粒在色彩中闪耀,看上去像刚上漆的俄罗斯娃娃。
围观的人们对最后的成品发出赞叹声。那位出借化妆包的女士首先鼓起掌来,其他人也跟着。佥然把化妆包还给她,向她表示谢意。霍奕看见他给对方留了一个地址,请她得空去那个地址,随意挑选彩妆或是化妆用具作为补偿。
佥然回来的时候,霍奕笑着说:“你怎么挑中这个的?”
“这个脸型做得挺好。”
霍奕正想说,这还能看出什么好赖,身后却传来陌生人的声音,“谢谢夸奖。”
是那位画家模样的人,他看向佥然时毫不掩饰的欣赏目光,让霍奕马上产生了警惕心。这是雄性生物在狩猎地可能被侵犯时本能的反应。而对方接下来所说的话足以让他化警惕为敌意。这位疑似的画家对佥然说:“我的画室就在旁边,能来看看吗?”
不过佥然向来不给他毫无兴趣的人半点机会,只留下一句:“假如是在期待我对绘画这样的高雅艺术有任何鉴赏能力,您只能失望了。该走了。”
后面这句当然是对霍奕说的,但是霍奕因为他前面的反应很有点得意,并且联想起自己和佥然初次见面的情形。由此得出结论对方,也和自己一样,从一开始就对彼此颇有好感。否则自己就该像这个所谓的艺术家先生一样灰溜溜了,即使出了前瑜那档子事儿也没法和佥然变成现在这样的关系。不过现在怎样的关系呢?霍奕也有点拿不准就是了。他们仿佛的确在交往,但是和床上的热情程度比,明显有点不得劲。对此两人都有所察觉,否则也不会出现今天午饭时那种状况。
到了地方,下车时正碰上时雍也吃饭回来,他似乎打量了霍奕两眼。他们没碰过面,也不知道对方是谁。时雍在这种场合总显得很有礼貌,并不是他不嫉妒得牙痒痒,而是在佥然面前表现得如同好斗的公鸡没什么用处。不过这一回,他打量了霍奕好一阵,还皱了皱眉。
佥然和时雍一起进了电梯,回到位于22层的摄影棚。工作还不能开始,因为预定前来的女星因为下雪引起的交通问题,暂时尚未抵达。时雍去拿了两杯咖啡,坐到佥然旁边来。
“有话要说?”
“那个……是新男友?”
“唔?”
时雍显得有点犹豫,喝光了一杯咖啡才开口。
“……我见过他一次,听说过些事情。”
“我想那也不算什么坏名声。”
“你知道?他自己告诉你?”
“有不止一个人来跟我说过了,版本么,大致相同。”
“那你怎么想?”
“冬天很快就过去了,今年春天的工作,已经定下来了吧?”
“啊?当然。还是一个月,隔一周一次。签约金比去年提高了百分之十。”时雍有点莫名其妙,不过既然那男人的事情佥然已经知道了,他当然不必枉为小人。
“听说那城市的冬天很舒适。”
“怎么?你现在就想去?”
佥然还没回答,那位女星已经到了,工作重新开始,他起身回去。时雍站在原地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自己大概最终也没有机会成为佥然的情人,但是比那些人都走运的是,由于工作搭档这样的关系,他也许可以一直留在他身边。当然这并不是在说自己已经放弃。时雍一面给自己打气,一面回到灯光师该在的位置。
经放弃。时雍一面给自己打气,一面回到灯光师该在的位置。
22。
这边霍奕送了佥然回去,就去买火锅需要的菜色,佥然爱吃水产,这一类就买得最多。以至于晚上佥然看见的时候,问他是不是准备吃到蛋白质中毒。
因为是火锅,吃饭时间自然比平时长,还喝下去许多啤酒。结果刚收拾了桌子,霍奕就接到家里电话。他姐姐打来的,说妈妈不小心在雪地里滑倒了,正送到医院去,要霍奕赶紧过来。喝了酒不能开车,霍奕只能打车去医院。经过处理,倒没什么事了,不过老人家上了年纪,还是要在医院多观察几天。办完住院手续,安排妥当,当晚就由霍奕守夜。快12点的时候,佥然打过来电话,问了问大致情况。
霍奕第二天回来时,佥然已经离开去工作。猫咪看去刚吃完它那份早餐,正沿着沙发背挪动。自从那回说到可能被退货,它就热衷起这项活动。佥然后来说这大概是在试图减肥,为了配合它,还修改了猫咪的食谱,让它少摄取容易发胖的食物。尽管霍奕看不出有什么成效,那一人一猫却似乎彼此满意。说它可能被退货的明明是佥然,不让它吃爱吃却易致胖食品的也是佥然,猫咪却和过去一样亲近他,并且完全住到了佥然家,很少回原来的窝。
早餐当然也有霍奕的一份,炖锅里还预备了汤。找出来的一套保温饭盒也放到了桌上显眼的位置,给霍奕往医院送饭用。后来霍奕的妈妈在医院里直夸炖汤的人手艺好。当时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这位老太太却自顾自大声说:“这要是个女孩子,非得娶回家做儿媳妇。可惜我这儿子只喜欢男人。这就算和这小子在一块儿,也不好叫来伺候我。”
一时间满座皆惊,老太太还继续诉苦:好不容易三十年媳妇熬成婆,想找个儿媳妇耍耍威风,出口闷气。这小子却成了个同性恋。这番话的后果就是:从病房到整个住院楼,从门诊到食堂,从病人到医生,从护士到看护们,反正这几天出入医院的都知道了某病房那个骨折的老太太,有个同性恋儿子。把老太太气得晕倒,这才骨折了。霍奕哭笑不得。
他告诉佥然这件事的时候,两个人刚结束热烈的床上运动,洗了个澡。
隔着毯子抱着对方,想象着那下面佥然的裸体,霍奕很想再来一次。不过他知道佥然今晚肯定不会再让他做。佥然不喜欢在冬天长时间Zuo爱,因为清洗要花很多时间,水容易变凉。今天已经是破例了。
“那护士没说她可以马上嫁给你,满足你妈妈的愿望?”
“即使她愿意,我也不行。我不是双性恋。对着女人……完全硬不起来。”
“你跟家里出柜,没让你去看心理医生?”
“还好。”
霍奕并没有说出全部实情。他家里确实较为开明,却并非没有反对过。特别的是,家人是在他和穆忞分手后才改变了态度。大概是看清他绝非一时迷惑,确实无法喜欢上女人无疑。
“元伯伯和阿姨就送我去过,还是一位所谓的业内权威医生。”
“后来怎么样了?”
“结果那权威让我给他Kou交。”
霍奕正含着他的耳垂,听见这话一惊就咬了下去。佥然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霍奕赶紧轻轻舔了上去,“对不起……那……家伙?”
“我说他要塞进来,就等着他的命根变成断根。第一次他放弃了。可元伯伯和阿姨又送我去了第二回。我让阿恺给找了个小录音机,把那家伙说的话都录了下来,拿给元伯伯和元阿姨听了,他们其实很疼我,所以非常生气,动用了些手段,让这位权威被吊销了行医执照。后来就不再管这事儿了。”
“阿恺……就是你的……”
“嗯。我们第一次Zuo爱就是那之后不久。我总觉得,大概是那老头让他醒悟了。”
霍奕感觉到怀中的身体因为发笑而动了动,心里泛起某种难言的情绪。除了心理医生的部分,佥然和元恺的经历,与他跟穆忞之间相当类似。他们也是青梅竹马,最后也都是以分手为结局。只不过穆忞并非因为结婚才离他而去。霍奕不知道佥然怎么熬过的最初那段时间,他说过抽了很多烟,但一定不会仅仅这样而已。
沉湎于这些想法当中时,霍奕听见佥然在咳嗽。
“该死的,好像受凉了。告诉你不要做那么久。”
霍奕起来给他找药。后来想到如果刚才自己说还想做的话,绝对会被踢下床。
到了早上,霍奕把猫咪移到自己那边去,才离开去上班。快八点时,佥然发现症状加重,同时开始发烧。医生叮嘱过,到这样的程度就必须通知他来。因此他拨通了自己医生的电话。
“今天能出诊吗?”
“当然,每到这个季节我都会给你留好出诊时间。”这么回答着,司医生挂了电话。
三十分钟后医生提着药箱出现,一进屋就着手检查。听诊结束,他拿出药来,先让佥然吃了一剂,然后说:“还好,现在开始吃药,今年应该也不会很厉害……后悔那时候没命抽烟了吧?”
“托你的福,我一定能活到七老八十。不过每到这种天气,我就想还是应该搬去冬天也很温暖地方住。”
“好的,我会给你介绍可靠的医生,要记得定时去看诊。还有……”
“安全性茭。”
佥然打断他,露出顽皮的笑容。医生也跟着笑了笑,调侃说:“这一回的对象也很热情。最近喜欢这种类型?”
“唔?”
“前瑜前一阵来我这里看诊,提到了一个噩梦。”
佥然想到那个噩梦的内容,笑了出来。
“不过这阵子没再来,大概好了吧。”
“到最后每个人都能好,我也好了不是吗?”
“我倒希望你没这么好。”
“这可真是医生才有的期待,”佥然亲了亲医生的嘴角。和元恺分手后的那段日子,这个人所做的一切,最终救了自己,却也将他们永远定位在这样一种关系上。他没法爱上这个人。在类似的情形下,霍奕可能也无法爱上自己。只是可能,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了。他笑着补上了一句,作为这次谈话的结束,“我亲爱的医生,Zuo爱总是行之有效的,抚慰肉体就是抚慰灵魂嘛。”
司医生推了推眼镜,摇摇头:“我必须违心地说,你是个好学生。”
23。
司医生看着佥然重新睡好。和过去一样,这段时间,他就坐在一边看完带来的病历,每隔十分钟给佥然测一次体温。等佥然醒来时,热度已经下去,咳嗽也缓解了。医生一直待到午饭后,又嘱咐了一番才离开。
霍奕回来的时候,佥然已经过去找到了猫,正一起看电视。霍奕提开那只猫,亲亲佥然的额角。
“你在咳嗽,所以我把它暂时移开。”
“唔?我给它拿午饭过去,刚开门就听见它在门后面呜呜叫。然后就抓着我的衣服不肯下来,都不吃了。”
他说话的时候,那只猫已经爬回佥然膝盖上,正对着霍奕张牙舞爪。
“都是你惯坏的,天天由着它粘在你身上。不过,你的咳嗽?”
“没关系。医生来过了,吃几天药就行。”
“现在还有医生出诊?”
“因为病人付的诊金是自己下厨做的菜。”
“你一定是带着口罩做饭?”
“嗯?”
“健康性茭的好习惯,也是这位医生培养起来的?”
“不只是健康,还要有质量才行。还有,你该做晚饭去了。”
霍奕起来去做晚饭,佥然和猫则继续看电视。
这天晚上,霍奕以看护为名,住了下来。自从他们成为情人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同床却没有Zuo爱。天亮时霍奕睁开眼,佥然还睡得很沉。这一夜很安稳,也没咳嗽。在同一张床上醒过来,保持着亲近的姿势,并非情事过后的温柔缱绻,却另有一种满足感。这一刻,霍奕模模糊糊地想到,自己弄错了什么。
现在霍奕还没法弄明白,他将恋人这个称号留给穆忞的行为,正如同给一本相册贴上标签,然后放进抽屉。无论何时拉开抽屉,他都会首先看到这个标签。照片一直保留在相册里,过去的恋情也没有被忘记。但那并不意味着,新的爱情就没法开始。不过发令枪没响,所以霍奕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抢跑。
往后几天佥然仍旧在家呆着,等着这场病完全过去。
这当中霍奕妈妈出了院,改成在家调养。老太太念念不忘住院期间霍奕带来的汤,霍奕回去问过佥然做法,买了材料在家照做了一回,结果老太太说味道根本不对。
霍奕不好让佥然到自己父母家来做汤,只得自己多练几回。免不了被佥然当笑话看了几天,不过既然在家,还是会每次都尝尝他的作业,告诉他哪里味道不对,顺便抱怨每天喝一样的汤。等霍奕再回家去做的时候,老太太就不再抱怨,满脸欢喜喝了汤。
不过这位老太太可不是喝了汤就会罢休,之后就开始跟霍奕说什么:自己住院的时候喝着汤就想说了,做这汤的人如果是女的,赶紧正大光明娶回来;如果还是男的,偷偷带回来给妈瞧瞧也行。别藏着掖着的,妈反正已经认命了,男的就男的吧,总比你孤家寡人一辈子强。能做这么一手好菜,又肯做了让你吃,不论男女,都别给放过了。
霍奕当然没好意思把这篇话学给佥然听。只随口问了他哪儿学的厨艺。佥然说那是被送去C市读书那会儿,跟个大厨学的。大叔在湖边开了个餐馆,生意特别好,佥然就在那儿打工,跟他学了不少手艺。现在佥然每年都接C市那边发布会的工作,也是方便去看这位大叔。
霍奕过后才想到,所谓的被送去C市读书,大约是元恺父母分开他们的手段。不过佥然和那人分手该是后来的事情,熬过了前面种种难关,最终却还是只能分手。他承认自己产生了好奇心,可是表面的坦率是一回事,霍奕还拿不准佥然是否愿意被触动内心最深处的隐痛。他自己和穆忞分手这么久,也没法和人说。有时候霍奕隐约觉得佥然知道点什么,幸好他什么都没问过。现在霍奕还没准备好回答。
霍奕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不知道有些事情其实不必非要说清楚。他过去那一段爱情又是从开始到分手都清晰鲜明,还带着标志性宣言。所以他现在其实有点稀里糊涂,这一点他自己当然也察觉到了。
积雪前后维持了二十多天,渐渐化了。那一阵照例格外冷,佥然怕冷,他们Zuo爱的次数自然大大减少。不过和过去只在Zuo爱后同床的默认约定不同,现在只要霍奕不上晚班,他们还是一起睡。佥然仿佛觉得拿他当暖炉很合适,早晨睁开眼睛时总是问:“谁起来给猫咪做饭?”
多数时候自然都是霍奕起来。尽管如此,那只猫照样不领情,仍然常常对霍奕张牙舞爪。
这一天凌晨四点多的时候,霍奕接起一个电话。黑暗当中,他亲了佥然一下,低声说:“工作的事情”,看佥然微微睁开眼睛“嗯”了一声,像是听见了,就急忙起身穿好衣服。他打开卧室门时,猫咪从窝里起来,叫了一声,以为到了早餐时间,霍奕却忙着出门去了。猫咪委屈地跑进卧室,跳到佥然枕头边,蹭了两下。
天还没亮,佥然可也不想这么早起床。所以只是探出手指,摸摸猫咪的头,“我说,再睡一会儿吧?”
猫咪“咕噜”了一声表示同意,挨着他眯起眼。
一人一猫一直睡到七点。佥然爬起来,觉得没那么冷了,就套了件睡袍,去给猫咪和自己弄了吃的。
重新回到卧室时,佥然拉开落地窗的窗帘。阳光在一瞬间满溢室内,让他眯起了眼,推开玻璃门时也感觉不出还有寒风,就是空气仍然有点冷。他把门重新拉上,这时候从身后传来开门和脚步声。
“我还以为赶得及回来给你们做早饭。”
“你真贤惠。”
佥然转过头来对霍奕微微一笑,就好像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个下午。于是霍奕凑上去吻他的嘴唇。当然这一个要比他们的第一个多了许多滋味。
“佥然……”
“嗯?”
“我想做……”
声音带着热力,佥然喜欢这样热情地邀请。他们也确实有一阵没做了,他自己也想,就用一个吻作答。接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