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几年,定会成为最出色的海上大商客!
鲍鹏捧着剑,拿着外衣,踏着小碎步服侍主人进舱。
甲板上只剩下哥儿俩了,天禄高兴得“呀!”地高叫一声,就地来了个后空翻,落地一站稳,嘴里便唱出一句曲文:“正遇着一帆风顺!……”
天寿看着师兄也开心地笑了,忽又皱了眉头,小声说:“可这鲍鹏……不是个好人呀……”
天禄笑道:“他是不是好人有什么要紧?咱们做好人就行了呗!他肯帮助咱们去澳门,能给亨利送行,就该谢谢人家。”
天寿不置可否,低了头在想,忽然说:“咦,那是什么?”说着,从甲板的缝隙中捡出一颗亮晶晶的小东西,搁在摊开的手心上,它立刻在阳光下闪射出血红血红的光芒,像一粒硕大的红石榴籽,把天寿粉红色的小手掌都映得通红一片。
天禄凑过来看看,说:“夷人不是会做红玻璃的吗?”
天寿说:“倒像我那小镜子把儿上镶的红宝石,可更大更亮。”他掏出手绢小心地包起来收好,那边鲍鹏已经在叫他们俩了。
这一会儿,鲍鹏已换了衣服,像夷人那样的硬领白衬衣外面套一件黑色短背心,脖根儿还打了个黑色的领结。他领他俩进到安顿他们住宿的客房。小小的房间整洁又漂亮,两张雪白的床铺,悬着丝质的洁白帐幕,棕红色的床头柜闪闪发亮,柜上白瓷花瓶里插着鲜花,一套晶莹的玻璃水具就摆在鲜花旁边,互相辉映,格外美丽。天寿原本拍着小手,和天禄一起蹦跳着赞美这间精致的小舱房,可一看到鲍鹏脸上的得意,还有他那种城里人嘲笑乡下人土气寒碜的眼神儿,便立刻安静下来。
鲍鹏又领着他们去了餐厅、客厅、办公室,嘴里不住地说着“没见过吧?”“瞧瞧这有多漂亮!”“人家船上都这样,家里头就更甭提了!”一类的话。本来这些地方真的很华丽,很堂皇,可鲍鹏的聒噪和他那个劲头真叫人讨厌,两个孩子互相一使眼色,偏偏一句赞美的话都不说。
一推开书房的门,就听得一片夷人说话的嗡嗡声,两个孩子正在惊讶满壁图书,那边颠地已点着手指招呼:“喂!鲍!”
鲍鹏赶紧走到桌边,颠地指着桌上的一把剑,面色严厉地大声责问。鲍鹏连连摇头辩解,颠地发怒,说着说着,抬手就给了鲍鹏一个大嘴巴。鲍鹏捂着脸,低头弯腰但仍在辩解,旁边的几个夷人便都露出幸灾乐祸的浅笑和满脸的鄙夷。
鲍鹏恃宠而骄的贱相是叫人讨厌,可是看到他挨打,在夷人中孤立无援的样子,孩子们又觉得他可怜。天寿一转眼,看到了桌上那把剑,原来剑柄也像他的小镜子柄上一样嵌了珠宝,当下心里一动,和天禄低低商量两句,一同走上去问鲍鹏是怎么回事。鲍鹏说剑柄上嵌着的一颗红宝石不见了,因为剑是女王赐的,颠地一直当宝贝;今天拿出来试剑又是他送回书房的,所以朝他大发脾气。
天禄跟天寿交换个眼色,又看看颠地,对鲍鹏说:“你跟他说,要是他以后不打人嘴巴,我们就帮他找回来。”
鲍鹏很惊奇。听了鲍鹏的翻译,颠地和周围的夷人也很惊奇。颠地像要证实似的朝天禄天寿扬眉瞪目地做出询问表情,天寿肯定地点点头,于是颠地也重重地点了头。天寿便对鲍鹏说:“你再跟他说,我刚才在一个木头缝里捡着一颗小东西,不知是不是他丢的红宝石。”
说着,天寿从怀里掏出手绢包,展开,“啊!——”众人惊叹声中,颠地拈起了红宝石。他满面笑容地说:“谢谢,小伙子们,你们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能为你们效劳吗?”
天禄说:“你不是带我们去澳门吗?”
颠地哈哈大笑,笑毕,又说:“总得送给你们一些纪念品吧。”
“不要,”天寿小声说,“只要以后别抽人耳光……我们师傅也常打我们,可从来不许打脸,因为人有脸,树有皮……”他说得很认真,很诚恳,仿佛在给更小的孩子讲重要的做人的道理。说话间抬头一看,见众人或好奇或感动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天寿顿时红了脸,低了头赶快跑出门去。
颠地还是送了件礼物给天寿表示感谢,不过是在第二天,也就是他所说的商务上的耽搁期间。
次日吃过早点,孩子们就倚在船舷边看大海,惊异海水的颜色一夜之间竟变得这么蓝。天禄忽然指着海面嚷起来:“快看,大楼房!大楼房!”
天寿也很惊讶:“哎呀,大楼房还会动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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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海平面上出现了好几十艘多层楼房那样巨大的海船。陪在旁边的鲍鹏笑了,告诉孩子们,那叫趸船,用来囤货,是各大洋行进出货物的海上栈房;里面有好几艘属于颠地先生,他就要到他的趸船上去照看他的生意——那可都是十几万、几十万两银子的大生意。
天寿仍然瞧不起鲍鹏,讨厌他一开口就吹牛。可是经过“红宝石”这件事,鲍鹏对两个孩子十分感激,他私下对孩子们说:要不是天寿拾金不昧,他不但要挨骂挨打、被卖掉,说不定小命也保不住了呢。为此,他处处照顾两个孩子,言语间甚至有几分巴结。定是他跟颠地先生说了好话,颠地先生竟同意带着天禄天寿,随众人一起上趸船瞧热闹。天寿也就依着师兄的劝告,对鲍鹏要“大面儿上过得去”。
豪斯号到达趸船的时候,正有十多只载着货箱的舢板往趸船卸货,舢板上货物那么重,载得那么满,叫人担心一个小小的海浪就能把它打沉。可是这些舢板一见豪斯号驶过来,全都退开,上面的人恭敬地目送颠地先生一行上趸船。
趸船上主事的夷人早就站在船舷边迎候,很是谦恭。两人对话片刻,便率众走向趸船的另一面。鲍鹏小声告诉孩子们:一艘有名的快船“红色海盗号”,刚从印度加尔各答来到伶仃洋,装的全是颠地先生的货,正靠上这艘趸船卸货,颠地先生很高兴,要立即亲自去看视。
好漂亮的“红色海盗号”!这只船身狭长的双桅船紧靠在趸船的船舷边,来来往往穿了短号衣的中国工人,通过架在两条船间的不宽的踏板,把一箱箱货物扛到趸船甲板上,码放得整整齐齐。鲍鹏指着红色海盗号告诉两个孩子:别看这船也是靠水手划的,可快得出奇,从加尔各答到这里,三桅大商船要用九十天,它只用四十天,连咱们这夷人最新发明的小火轮豪斯号,说不定也追它不上哩!
舱里舱外乃至甲板上,都是货箱,上面有五颜六色的标牌和西洋字,天禄天寿哥儿俩也不认得,只觉着船上那么多忙忙碌碌的夷人和穿短衫的中国工人、穿长衫的中国先生,挤来挤去,热闹得烦人,便往船尾走。走到船尾,更是吃惊:舱房里、甲板上,竟都是开着盖的一箱箱银元、银锭、银元宝!几个中国先生提着口袋正朝箱子里倾倒纹银和洋钱,哗啷哗啷响个不了。
这么多钱!孩子们看得目瞪口呆,这才相信鲍鹏的话也许不是吹牛,颠地还有好几只趸船呢!天寿不由得惊奇地问:“这么多银子打哪儿来呀?”
“人家买主买货付的钱呗!”鲍鹏得意地答道。
“哪儿有这么多有钱的买主?”天禄问。
鲍鹏笑笑,“走,我领你们到趸船顶上去开开眼!”
趸船顶上,眼界更加开阔,四面八方都能看得很远。整个伶仃洋面上船来船往,热闹非凡。他们看到了在豪斯号上看不见的更远处,停泊着好几艘三桅大商船,许多舢板络绎不绝地从商船上装了货送回趸船;又有许多划得飞快的小船像多脚蜈蚣一样,直奔趸船而来,载了货又急速而去,来来去去如同穿梭。
鲍鹏指点着告诉两个孩子:多数货物都是红色海盗号那种快船运来的,三桅大商船是往广州去做茶叶棉布生意的,也顺带给我们捎点货。所有的货就存在趸船上。那些蜈蚣一样的小船,广州人叫“快蟹”、“扒龙”,也有叫“飞剪”的,是专门买货的船,趸船上这么多银子都是这些“扒龙”、“快蟹”送来的。货物经他们一直能送到广州、福州、厦门呢。
天寿又低下头去看船尾一箱箱光灿灿的银元宝,忍不住问:“什么货呀,能赚这么多银子?”
鲍鹏笑而不答。
天禄也问:“难道一箱货就值一箱银子?”
鲍鹏又得意地撇着嘴回答说:“上等货差不多得这个价。”
天禄咋舌。天寿不信,说:“了不起金银珠宝首饰呗,也没听说论箱卖的!”
鲍鹏神秘地小声说:“金银珠宝首饰算什么?比那可有赚头儿!”
天寿白了他一眼,故意不问;天禄却忍不住:“到底是什么呀?”
鲍鹏说:“听说过富贵福寿膏吗?也有叫阿芙蓉膏的。不知道?唉,是眼下最时兴的好东西呀!醒脑提神,包治百病,不管多少气恼烦闷,只要用了它,都能忘到脑后,还能神游仙境,想什么就有什么……”
天寿疑惑地听着想着,插了一句:“你说的可是鸦片烟呀?”
“没错,就是它!现如今无论富贵贫贱,多少人不可一日无此物呀!”
“朝廷不是禁鸦片的吗?”天禄也不解地问。
鲍鹏说:“也禁也不禁;这会儿禁,过两天又不禁;官禁民不禁;花银子打通了关节,就谁也不禁了!——也就是当官的心狠手辣,贪赃枉法,借着禁烟多要例银、多敲我们竹杠罢了,这就怪不得人家夷人瞧不起咱们天朝了!……哦,我们老爷也上来查看货物了。没见过鸦片吧?走,跟过去瞧瞧。”
颠地果然由一大群夷人和中国先生陪同,来到趸船顶层。鲍鹏领着两个孩子走近他时,他正在验看几只打开的木箱,拿出一个个黑色的圆球或是圆饼,看看上面的标志,嗅嗅它们的气味,一侧脸见小天寿站在身边,兴之所至,把手中的一个黑球递给他,笑道:“送给你,小朋友。这就是我的生意,也只有用我的货品来向你致谢了。喏,拿着吧!”
小天寿不知所措。鲍鹏在他耳边小声说:“快拿着吧,这是最好的‘公班土’,可值大钱呢——自家不用,卖了也够你们全家过几年的!……”
小天寿看看师兄,天禄一眯笑眼,说:“拿就拿,不要白不要!”
天寿于是接下那个古里古怪的东西,觉得它很重,手都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第八章
终于来到了澳门!弟兄们终于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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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兴奋和狂欢过去之后,三个孩子好不容易静下来,在亨利独享的儿童室里坐定,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亨利仍然好像不相信似的说:“真的是你们吗?你们真的能来澳门看我?……”
天禄天寿此时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傻傻地笑。
方才,在司当东家豪华的客厅里等候,晶莹的大吊灯、厚厚的五颜六色的地毯、一垂到地绣花边带璎珞的华丽窗幔和高大的壁炉,把两个孩子看得眼花缭乱;而彬彬有礼的管家和仆役们都那么冷冰冰的,弄得他们很感局促。他们已然商量好:夷人不知礼义,不重朋友之交也说不定,或者他家里不许他跟戏子来往,只要里头传出一声不见,咱们立马掉头就走!
哪知亨利出来一看见他们,就张开双臂大叫:“二哥!四弟!”跟着冲到面前,一下子搂住了天寿。天寿吓一大跳,连忙双手推拒,嘴里还“哎呀你干吗”地嚷出声;而亨利早放开了他,又扑过去拥抱天禄,弄得天禄也狼狈不堪,不过他总算大几岁,皱鼻子皱眼地尴尬一笑,接受了这夷礼的欢迎。
颠地和司当东先生站在旁边,微笑地看着孩子们重逢的一幕。亨利立刻兴高采烈领着他的朋友出了客厅,站在门口的鲍鹏向他们扬手示意,笑着说:“祝你们玩得开心,goodbye!”
上楼的时候,亨利告诉朋友们,他叔父正有生意要与颠地先生商谈,所以不能一块儿来玩了;但他同意留天禄天寿哥儿俩陪伴亨利,直到亨利后天离澳门回国,之后他负责把亨利的中国朋友送回广州。一听这话,还在楼梯口,三个孩子就又拍手又跳脚地欢呼了好半天,随着亨利冲进了儿童室。
这时候,亨利才想到一个问题:“大哥怎么没来?”
这答案天禄天寿早就商议好了:“他戏多,忙不过来。”
亨利有些奇怪:“四弟不是你们玉笋班的台柱子吗?戏还不如大哥多?”
天寿咬咬嘴唇,不响。天禄替他回答:“又来了新台柱子,用不上我们了。”
亨利很是不平:“谁能比得上四弟更像小仙女呢?……不管他!你们能来澳门不是更好吗?来,我给你们看看我的收藏!”
儿童室虽然不很大,却非常丰富。亨利给二哥和四弟看了他拥有的所有财产:一书橱图书,一整套洋铁兵,好几只双桅和三桅的海盗船模型,一个很新的地球仪,还有一箱子各种各样的玩具。这个玩具箱里有:木枪木刀木剑、可以伸进手指使之动作的木偶人、木偶兔子木偶狐狸木偶狼,还有毛茸茸的小熊和小鹿,更有全世界任何地方的小男孩都会玩的弹弓。天寿翻看着图书,很快就沉迷在那些看上去非常逼真、非常细腻、人物景致都像凸出来的大本画册里;天禄却对那一箱玩具翻看个没完,一会儿做木偶戏,一会儿又像个老行家似的鉴赏亨利那十多把大小形状不同的弹弓,后来就拿起木刀木剑像在台上那样耍起刀花剑花,舞得滴溜溜儿圆,亨利高兴得一个劲儿地拍手叫好。
天禄问起那几艘海盗船,亨利腾地一下跳起来,兴奋地说:“平时只我一个人玩,没劲;这回咱们来好好玩一玩海盗游戏!”他把看书的天寿拉了过来,让大家站好,然后故意粗着嗓子说,“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海盗船长,你们都是海盗,是我的部下,要听我的命令,谁敢违抗,立刻处死!”
于是,三个孩子身上挂满了木刀木枪木剑,腰里别上好几把弹弓,头上都包了红色头巾,耳朵上挂了大大的铜圈儿做耳环。亨利斜斜地戴了一个黑眼罩,算是最厉害的海盗独眼龙。天禄跟在他身后举着一面海盗旗,上面画了交叉的骨头,骨头上面还有一颗骷髅。年龄最小的天寿跟在最后,算是小喽。亨利喊了一声:“上船!到金银岛去夺取宝藏!”
亨利打头,天禄天寿跟随,从儿童室跑下楼,直奔花园。
花园的大树下,有一只很大的没底的篮子,那就是独眼龙威震大西洋的海盗船魔鬼号。亨利一挥手,三个孩子先后爬进可怕的魔鬼号,旗手天禄把海盗旗举得高高的,独眼龙手挥长剑,一声令下:“升帆!起锚!开船喽!——”
魔鬼号起航之初,三个人六只脚,颇有些混乱,船几乎一动不动。但这三个海盗都是极聪明的孩子,很快就做到了步调一致,魔鬼号于是乘风破浪向前进了。
“船头转舵,绕过暗礁!”他们齐步从石子路上跨过。
“大风浪来了!船身在颠簸摇晃!”他们一起东倒西歪,是因为一阵风吹得草地上层层草波起伏翻动。
“金银岛就在前方,弟兄们加油,宝藏就要到手啦!”海盗船长所指的金银岛,是花园中心高高的花坛。
独眼龙突然从腰间拿起单筒望远镜,用独眼对准什么看着,大叫一声:“不好!另一路海盗来跟咱们争夺宝藏了!……看,一只大船,三只小船!弟兄们,拔刀举枪,准备冲杀!”他高举着指挥剑不停地摇晃,加快海盗船的速度。三个孩子奔跑起来。
天寿一眼看到,亨利所说的另一路三只海盗船,原来是一只大白猫领着三只小猫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