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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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狼记-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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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吧去吧。”任何方在桌边坐下,扶碗舀了一勺粥试了试味道,颇为满意,“对了,昨晚这次是谁守的我过夜?没睡够的,有事忙的,就都别跟出去了,不过溜达而已。至于——”瞄了眼一旁用密密实实盖了,在铜盆盛的热水里温着的药盏,“任鑫,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任鑫没有忘。任鑫呆会就拿过来。”现在怎么能拿出来,要是拿了出来你还不在喝药前先把它们给解决光光了……
  “……哦。”任何方偷眼看着任鑫退下,在他出了门后耸耸肩,吸吸鼻子闻闻空气中一股淡淡的甘甜香味,露出一丝捉弄的笑意。
  —— —— —— —— —— ——
  “公子是想骑骑马,还是想去集上?”任鑫折了回来。
  “骑马。这附近好玩的地方似乎不少。”任何方用过了早膳,捏着一张不知哪里挖出来的土方,坐在窗边细看。
  “他们两个昨儿都没守多久,也没什么好忙的。公子,药差不多可以喝了。”任鑫掏出一包什锦糖,取了盆里温的药,一起放在托盘里端到任何方面前的小几上。
  “任鑫啊……”任何方边举起药盏边道,后面的话被淹没在了药汁里。
  “公子有什么吩咐?”
  吞下最后一口黑苦黑苦的东西,任何方拈了颗糖丢到嘴里,随手抄起一边的檀木镇纸,大幅度敲了敲任鑫的脑袋,“这糖你早买过啦。”
  任鑫缩缩脖子挨了这不轻不重的一下,手里多出了个小本子,一边翻一边振振有辞委屈道,“公子,这上面没有。”
  那本子里蝇头小字,每行抄的都是一种零嘴的名字,旁边附着一个日子。
  “你那玩意我们医完了白家才开始记的,骡桥那晚的第二天,你说,你买的是什么?”任何方得意洋洋地回道,又敲了一下。
  “……张记什锦。”任鑫看看纸袋,上面的图案漂漂亮亮,四角点缀了小小蝙蝠,正中一个圆润端正的张字,叹了口气,刷刷刷,在小本子上写了笔。
  搁了镇纸,任何方笑眯眯地拈了块糖,不经意地看了眼一边药盏碗底一抹尚散发着苦香的药渣。
  ——这张古方子,二师父怎么说是最难喝的,明明很不错,很不错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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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何方几人走到偏厅时,正碰上于家二公子。
  于宕刚刚到马场,正坐下歇息,一边还看着厅外下人做事,时不时吩咐上几句。很快有人进来给这未来的小姐夫婿上了茶。
  “方大夫。”于宕一回头见任何方,立刻起身拱手见了见礼,看了眼任何方身后的手下,问,“这可是要出去跑马?”
  “随便溜达而已。”任何方回了礼,笑答,“于二公子可有兴同去?”
  “好……不过在下尚有些杂务,恐怕到下午才能脱得开身。”于宕乐呵呵应了,话头却忽然一转,眼神亮亮地闪烁了下,面上浮现几分局促,“方公子且先纵马去吧,在下呆会一定携酒来助兴。”
  “杂务?”任何方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下厅外一干仆从小心搬弄的器具,看得出都是些精致的闺房之物,“于二公子怜香惜玉之情,天下的风流书生怕是都要自叹不如。”
  “……不怕方大夫笑话,曼儿她……所以……我提前来……”当初虽有一番莽撞,后来见任何方的药一到便见效,于宕早已心服口服,为那事郑重倒了歉。此番受了些些善意的戏谑,他哪里发得出什么脾气,脸上竟然更见羞赧,话也说不顺溜了,慌慌张张胡乱找了个借口,“下人笨了些,总是难免有不妥的地方……”
  寒于两家嫡子女身边伺候的小厮婢女,哪里会不够伶俐?
  “那,于二公子忙着,在下就先告辞了。”任何方心下暗笑,辞过,迈向门口。
  “方大夫慢走。”于宕微松了口气。
  这大夫看上去不过二十而已,不知为何,自己每次见了都多少有些不安紧张,总觉得从那半截面具后露出的一双眸子,像是能看清自己的肺腑内脏长什么样似的。
  倒是有几分像是见了父亲。
  想到自己的爹,于宕小小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
  —— —— —— —— —— ——
  五匹马前前后后,跑在绿丛间。
  任何方自如地控着缰,放任胯下坐骑跟着前头领路的寒伯弓。
  “方大夫,饮马石泉就是这里了。”寒伯弓领路跑上一个小丘,指指另一边坡下凹地中间,“这泉,泉眼在池下,水质清冽,四周多杂色的石头。说来也奇,那些石头竟比水还轻,能浮在上头。”
  “浮在水上?”任何方纵马小跑,近到水边,翻身下马,把缰绳往鞍上一扔,快步走了过去,“这倒有趣了。”
  那是一塘十几丈方圆的天然池,四周张了些矮树灌木。水清可见底,略去水面的波纹不计,隐约可看出塘中有由下而上的水流走向。
  难得有出得地面地下水呵。水质好也是应该的。任何方蹲身划了划水,四下看了看。
  池面上近岸处的确浮着些石头,上头大多已经长了苔藓青草之类。还有些有些半沉半浮,和芦苇水草之类纠缠在一起的。
  任何方伸手想取一块来仔细研究研究,不料却差了几寸。眼看脚下已经踩到了水边,任何方起身转头四下张望,打算弄个长条的物件来够。
  一根马鞭甩了出去,卷了那石头回来。任鑫抹掉上头的尘泥苔藓,又拿衣服下摆擦了擦石头浸水那面的湿腻,这才把它递给任何方。
  任何方看着任鑫慢条斯理地动作,忍着几欲昏倒的冲动,接过来,将注意力转移到那石上。
  半个手掌大小,咖啡色的石体,看上去沉甸甸,拿到手里却几乎没有什么份量。
  任何方粲然微笑起来。
  火山浮石。
  而且,这么深沉纯净的咖啡色,很难得。
  —— —— —— —— —— ——
  “方大夫,这些石头……”带回去做什么?
  “把玩而已。”任何方捧着一小兜挑来的火山浮石,若有所思地眺望了一眼远处连绵的群山,目光停留在其中最高的那座白首峰上。
  “公子,交任森拿着吧。”三人刚才去水边洗了手,任森先行一步起身回来,见任何方捧着不肯放,伸手,将他捧着的东西接了过去。
  “方大夫喜欢?”寒伯弓看看任何方拣出来的,色泽美观,形状漂亮,又看看池边水面剩下那些看上去体大笨重的,和岸边小小一堆被挑剔出局的,不觉有几分莞尔,“山里,这种石头也有不少。”
  “哦?这番有事耽搁了,过几天可要再去探探。”任何方听得此语,拍拍空了的两手,眼睛一亮。
  这般看来,本地流传着瑞池仙水的传说,未必完全来自杜撰。绝大多数的可能,白首峰峰顶之上面便是火口湖,就如同长白山的天池,奥勒冈州的Crater Lake,凯恩斯的Lake Eacham一样。
  如此,怎么可以放过。
  微抿起唇,任何方的嘴角勾出了一抹笑意。
  那是养马人见了好马,喜酒人见了陈酿,大厨见了珍材,剑客见了名铁的笑意。
  那是登山者望着高峰的笑意。
  任森腾出个盛干粮的包裹皮,将那些石头装了在马上安置了。一回身,看到的便是任何方这般的神情。
  收回眼神,再看看任鑫任骉,那两个也是静静候在一旁,不曾出声打搅。
  任何方自己不知道,他此时一身半旧半新的衣衫,垂手而立,略略抬了下巴的脸庞上,是露在唇边的,清淡笃定的笑意,是映了远山的,透彻锐利的眸。垂垂随意束在脑后的,乌黑韧直的半长发,于风中微微扬起几缕发丝。身量未长足,却已不掩那份挺直卓拔,那如松如柏般的劲立。
  那样的背影侧影,如何叫人不追随,不靠近。
  以及,据为己有。
  “方大夫——”
  远远有人声传来。
  任何方循声望去,微蹙起眉毛。
  是马场上找过来的,这么惶急,出了什么事?
  任鑫感怀地喟叹了一声,也收了出神。
  任森垂头看看地上的牧草,目光顺着它们一直蔓延到远山脚下。而后,抬眼,望向那夏季尚是白皑皑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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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傍晚,任何方的房内,外厅。
  “三十年前曾掀起腥风血雨的天图残卷再现世间,中原武林泰斗博一风重出江湖,广发英雄贴,以一己之名号天下英雄于中秋齐聚凤栖山,落日峰?”任何方疑惑地挑起尾音,“确定我不是在看武侠传奇小说?”
  “是,公子,您的帖子在这。”任鑫自动过滤了后面那句听不怎么明白的。
  “……就因为我医了四个大家小姐以求糊口?”任何方拎起这闹得一场夏游半途而废的,白底黑字的请帖,看看上头龙飞凤舞的两行字,和妙手青面的名头,颇为不解,头疼地按按太阳|穴,想起什么,又看了一眼,“恩,这博一风字倒是不错……”
  “公子这番可是把北边人家说得上名头的疑难杂症给清了啊,他们会慕名而来请也是自然。”江湖上通医道的人本就贵重,这番聚事,少不了出些意外,巴巴地请了岐黄中人去,自然是有道理的。
  “江湖有言,博大侠狂傲如风,人如其刀,刀如其字,字如其歌,歌如其人。”任骉道,言语间甚有仰慕之意,“公子以为如何?”若是公子也称赞,那肯定是真正当得了。
  “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我没有见过,实在不好妄言。”任何方知道任骉性子桀骜,见他露出几分推崇的意思,心想物以类聚当真不假,忍不住微笑,“此番相邀,不管如何,也肯定会去凑热闹的。到时候见了,你自己用心验证一番,比得过现在种种猜测百千倍。”
  任骉点点头,深觉有理,当下有些坐立不安起来,恨不得那转说中的第一人博一风就在面前。
  “你们说,这博一风……”任何方翻弄着那张左右对折的请柬,放回桌上,若有所思,“是不是靠卖字发的家?”
  “公子提醒的是。这博一风是个武痴,并未经营,所以无什么家产。”任鑫拿过请柬研看了番,“可请帖所用柬纸十分精致,光是天下英雄人手一张,便要值不少银两。闻香可知,上头的墨亦不是凡品。”
  “这次天南地北各路人马无一不是前天、昨天、今天三日里收到,事先并无风声,可见送帖子的也不一般。”任森开口接上。
  “江湖上并无如此大的势力。”任何方摸摸下巴,“几家共事的么?还是,另有来头?”
  三人互看,交换了个眼色。
  “公子,我去信,请八卦楼打探些消息。”任鑫抓过歇在一旁的枭,不顾它不满的挣扎,径自回房做事了。
  ——这婆婆妈妈的男人找我总没好事,八成又要辛苦赶路了!
  “我去城里集上耽搁几天,公子可有什么要买的?”任森亦起身,稍施礼问道。
  “看着有趣的玩意你自个斟酌着办吧。对了,有什么难得的药材留个心眼。”若是棘手,未必要买,知道去处也就可以了,慢慢再打主意即是。
  而后,任何方和任骉大眼瞪小眼半天,任骉不甘地开口道,“公子,我去看看煎药的。”——查验了没问题,给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灌下去。
  —— —— —— —— —— ——
  点灯时候。
  “博一风,英雄贴,凤栖山?”淳于苍闻言一愣。
  “嗯。”任何方递过自己那张帖子去,“于家父子在江湖上有响当当的名号,应该也已经收到了。你若想为当年现今的事,查一查缘由,寻一寻他们晦气,去一去这落日峰,混水好摸鱼,或许会有收获。”
  淳于苍接过,扫了一下,神色微动,侧头看了眼门口挽起的帘子。门外厅内,墙边小几旁,任鑫一边记着些不知什么东西,一边守着。
  轻出了口气,淳于苍揭了自己的面具,凑近灯下细细端详那张帖子。
  “怎么?”任何方见他如此,知道事必严重。等在一边,直到他研究得差不多了,出声问。
  “这字迹……”淳于苍脸上表情复杂,略有些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是悲是喜。
  “飞扬不羁,豪气千里。”任何方见他踟躇良久没有下文,淡淡接了口去了静默。
  “博一风……他可是有个旧名,博川成?”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任何方耸耸肩,“不过博一风若真如江湖所言,为人处事坦坦荡荡,你拿这事去问他,他自会据实相答。”
  淳于苍沉默。良久,忽然起身向任何方大揖,“任公子这番救命之恩,相助之谊,淳于苍没齿难忘。生当陨首,死当结草。日后若有差遣,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必在意。”任何方知他此言字字是真,顿时倒有些不太好意思,老老实实承认,“我本不是什么大善之人,闲着无聊,想听听于家闹妖的内幕,才帮的你。若挟恩索报,那真的是笑话了。”
  “任公子……”淳于苍听得任何方语气直率,知道并不是假假的自谦之辞,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末了忽然想到一事,“任公子何以知道于家闹妖必有内幕?”
  “哦,这个简单。天下之大,人的眸色,蓝银绿棕,都是有的。所谓狼妖,人形狼眸,不过眼睛的颜色异与一般人而已。至于与狼结伴,我猜,你幼时可能因此被弃,而后有丧崽的母狼收养了。这虽少见,倒也不是没有。”任何方顿了顿,面色忍俊不禁起来,“不过……你当时去于家带走你生母时候,大概穿得太……褴褛了些。”
  “……”淳于苍无言。
  任何方想想一个大男人衣不蔽体,须发张狂,双眸绿色,和一群狼,在幽幽黑夜里,闯进于家侧院时无知众人会有的惊惶,心下好笑又可叹,端茶掩面,不敢去看淳于苍。
  所以,他漏过了淳于苍神色里强自压抑,却依旧流露了不少的变幻激荡。
  他也忘记了,这天下,能把众人皆怕的诡异之事看得简简单单,又将命运这般残酷的戏弄,说得如此调侃自然,带了三分无奈戏谑,苦中作乐的,仅仅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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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家三小姐的病日渐起色,任何方在马场也一日逍遥过一日。不是摆弄药材制些丹丸,就是四处挖土方子,再不,就是和于宕两个把酒纵马。其间借任鑫他们的手,替人诊过几个脉开过几个方子。因为不过一些小痛小病,他自欺欺人当作不曾破了规矩,那三个跟在身边的自不用说,马场上下又有谁会去戳破他?
  寒家大公子寒世广来看过几次。不过庄内忙碌,寒家家主脱不得身不说,他身为大公子,也是每次皆是匆匆来去,送了东西药材看了自家小妹就走,并无太多时间可以耽搁。
  二公子寒穹广出远门在外,料理着南边寒家和接洽各方共涉的产业,此处略过不表。
  —— —— —— —— —— ——
  过了几日,正赶上马场上最后一批母马产仔。任何方当然不会放过,巴巴地跑去凑了一宿热闹。里头有一匹黑色白腿蹄的母马产了两仔,自然有些体力不济,过了好一会才来舔头一胎的眼皮。第二匹小马被拉在一边,早已冷得打颤,任何方正巧帮搭了一手,和马倌两个看它撑不住,拿暖毯裹了它,替它用热毛巾擦了。好巧不巧,小马睁眼时正看到任何方,当下一口含了他手指,使劲吮起来。
  任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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