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王爷从来抚育你,又助你报仇,怎的,你二人有嫌隙么?”
初梦见桓皆竟有些信了她的离间杜撰,更作凄苦落寞之色,低叹一声道:“你以为司马锡当真助我复仇呢,他不过是假借我之手除去他敌对之人罢了。司马锡素来与谢安、王导纷争纠葛,便养育了我做他的棋子。司马锡此人啊,我是了解的,他并非那般良善好心之人,凡事皆是私自为己,更过河拆桥,桓公子你定是不知吧,彼时我刺杀未成,后来便逃遁了,可他派了人马一路追杀于我,害得初梦好苦呢!”说罢便蜷缩于桓皆肩头哭了起来。
桓皆搂着她,细细顺着她裸露的背肌安抚,又心中生了疑惑,怎的初梦所述与司马锡不同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 离间之谎()
初梦哭了一阵,又醉眼朦胧地望着桓皆:“不说那些无趣的旧事了。今日来是为谢扶瑄中毒一事庆贺的,我与司马锡的恩怨说来话长,也是过往,便不好说了。莫叫司马锡这老狐狸扫了兴致,初梦再敬桓公子一觥。”
初梦晃晃悠悠支起身子,却又侍儿扶起娇无力似的佯装酒劲熏然,软绵绵地又倒回桓皆怀里,媚笑着道:“初梦无用,怎的这么快便醉了呢。”
红澄澄的烛光映着初梦迷醉的娇颜,桓皆却抬手为她飨满了一觥,举至她身前,初梦浅浅一笑,又饮尽了。
“如今桓某可算知晓,谢扶瑄为何如此青睐与你了,这般身姿,天下哪个血气方刚的男儿可抵挡得住?”
“初梦不要天下男儿,只要桓公子便好。”初梦笑道,“只可惜,王谢世家只中伤了谢扶瑄,那个王苏之仍在北境逍遥,如今虽听闻是身负重伤了,但他骁勇善战,来日康复,建功立业也未可知,到时晋军一朝回都,王谢世家更显风光,初梦当真是不甘心呢。”
“你这小女子,野心比我桓皆都大,谢扶瑄险些死在你手里还不知足?”
“到底谢扶瑄也未殒命呢,也不知是你给我那瓷瓶子箭毒木太弱了,还是那帮老东西的医术太高明了,竟将他从鬼门关生拉硬拽回来了,如今王谢世家中有一个名唤蓖芷的同我一道照料谢扶瑄,我再下手便难了。”
桓皆轻笑道:“谢扶瑄不过是小试牛刀,欲成大事,眼光需长远嘛。”
“那……那名王苏之呢?可有机会扳倒他?”
“王苏之天高地远的,你且瞧眼前,你身处乌衣巷内,谢安、王导与你而言唾手可得,又何须去理那王苏之。”
“谢安与王导呀……那一对老东西,初梦毫无兴趣呢。”初梦虽佯装醉意深重,可心中却是灵敏着,桓皆两次将王苏之的话题岔开了,应非巧合这么简单。事不过三,再问下去极易露了痕迹,便又为他斟酒,叹道,“如今谢扶瑄中毒一事后,虽我做得自认为天衣无缝,但到底与前事探子一案过于巧合,初梦如今在府中全然立不住脚,一举一动皆有一对对眼紧盯着,谢安、王导平日便谨慎非常,如今单靠初梦一人之人更办不到。唉,说多了全是恼,来,桓公子,饮酒!今夜本事来寻欢的,怎又谈起这些烦心事了呢,桓公子陪初梦一道不醉不归!”
二人又饮了尽了几坛竹叶青,初梦兴致愈饮愈高,直叫桓皆再命人去开几坛枣集美酒来,桓皆酒力亦是不差,除了更添迷情陶然外毫不混沌,一场较劲拼酒之赛于二人间暗暗展开。
桓皆红着脸笑问初梦:“你前时说你与司马锡的恩怨,究竟是何呀?”
初梦却是清醒地很,可倘若谎话说重了,难免易露怯,便灵机一动,哭了起来。
“这又是怎了?”桓皆忙哄道。
“都说了莫要提他,你怎的还提他呢……”初梦轻轻揪着桓皆衣襟,边哭边道,“你可知,我为何不愿回去么?”
“刺杀失败不敢交差?”
“倘若有如此简单便好了。与回去相比,死倒是更轻松容易的了。你莫问了,求你莫问了。”
“到底怎了?”桓皆更是心急了,正中初梦下怀。
“说了不问,你怎非要问呢,初梦好不容易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便是极力想将那事忘却。”
“到底何事呀?”
初梦抬起楚楚可怜的眸子:“那你答应我,倘若……不行,我不可说,倘若我说了,你便会嫌弃于我的。”
“绝对不会,你倒是快说呀!”
“司马锡……司马锡他……险些将我**了……”初梦说罢便将脸埋入桓皆胸膛内哭,只留桓皆一人一脸茫然不可思议,他还未反应过来,初梦又来补充了细节,“我知道,这样的事说出来无人信的,可……可司马锡边是那种人啊!幼时我只当是他疼爱于我,可渐渐长大,却发觉他对我怀有不轨之心,他总哄我说我长得恰似他故去的夫人……更在那夜……”初梦欲言又止,又扑去桓皆怀里哭了起来,可心中被自己演技逗乐,暗笑得不行,如此栽赃嫁祸的罪名,即便司马锡与桓皆相交再深,也不会道与他知。
“桓公子,你不会嫌弃初梦的吧?他虽不轨,可到底未成事,叫初梦给逃脱了,桓公子你可要信初梦呢!”初梦抬起婆娑泪眼,“即便你信初梦,不信初梦,初梦都跟定你了黏上你了,你甩也甩不脱了!”
桓皆干干涩涩道:“此事……我倒当真始料未及啊。”
“司马锡那个老狐狸,作恶多端,桓公子,你可要为初梦做主啊!”
“啊……好……”
“初梦活在人世这二十载,坎坷曲折,从未倾心于谢扶瑄,可他花心风流,始乱终弃……初梦也当真渴望着情爱的……桓公子,今夜花好月圆,可否赐初梦这个孤苦之人一段深情……也好叫初梦来日回忆起来,仍可抱着怀想安然入眠……”
初梦的掌缓缓抚过桓皆胸膛,顺着脖颈,轻拂他面上刺刺拉拉的碎须。初梦望着桓皆的眼神极是动情,凝了片刻,又缓缓仰起脸,向桓皆的唇凑了过去。
她在袖中存了曼珠沙华粉,只消在他脸前抬头一扬,便叫他一觉昏到天明。
“走水了——阁中走水了——”
只听屋外躁动声瞬时而起,几名杂役一间一间来拍各雅间的门,火急火燎。
桓皆陡然起身,袖中之粉险些抖落,初梦忙将袖摆收起,佯装一脸迷茫。
“底下后院走水了,火势凶得恨!”杂役直截敲开了桓皆那间的门,帮着去扶初梦,“快快,公子小姐速速随我一道走!”
桓皆迈步便是往外冲,丝毫不理身后初梦,初梦心凉倒并未觉得,她本也对桓皆不抱希望,只是逢场作戏罢了,只是这身下驮着他的小杂役,却有种说不出的亲近感。
终究,她未忍住,伸直去揪了揪杂役的小须髯,竟能轻易揪下一根来,再看这被揪了须髯的小杂役竟好不诧异,还向她挤眉弄眼,这眉眼间的嬉笑气质,竟是蓖芷!
第一百三十四章 火烧清凉()
红拂阁火势愈起愈大,少时烟尘便熏得睁不开眼,公子艺伎们四下保命逃窜,初梦与桓皆话也未来得及说已叫人群冲散了,于最后,便不了了之各自回去了。
“荒谬!”扶瑄于床榻上攥紧了拳,狠狠一砸,连柔软的被褥也叫他砸出了沉闷一响。
初梦立在扶瑄跟前,一身袒露撩人的华袍衣不蔽体,直直将鲜嫩胸脯往扶瑄眼前送,但她这面上却叫烟火尘埃燎得左一撇右一抹的墨黑。
“你瞧瞧你,身上着的……这这……这是什么!”扶瑄捂过眸子去不忍去瞧。
“寻常艺伎的打扮,怎了,去青楼教坊自然是装扮成艺伎模样了,总不能乔装男儿身罢,那在桓皆眼中可是我的‘楚孟兄长’。况且,这身衣袍也挺华美的,上头的绣丝精巧极了。”
扶瑄飞来一道眼白:“丑死了!”
“我觉着也挺好看的呀!”蓖芷笑道,“你是未瞧见呀,初梦姑娘这妆点一番后,简直脱胎换骨,叫整条摆花街上的艺伎们亦是黯然失色呀!”
扶瑄又朝蓖芷怒嚷:“有你什么事!”
“怎么没我事呢!倘若不是我蓖芷奋身纵火,哪能将初梦姑娘如此顺利地捞出来,谢扶瑄,你这人可不能过河拆桥呀!”
“扶瑄……”初梦上前温柔撒娇道,“你也莫怪蓖芷了,是我自己偷跑去的。”
“你怎的出去与桓皆混了一趟,变得会撒娇了?”扶瑄嗔道,又上前凑身一嗅,“浑身酒气!是饮了多少觥?!你从未陪我饮酒作乐过,却……却却,去陪那个桓皆!”
“那你们先聊,蓖芷我大业已成,先去外头守门了。”蓖芷见情势不妙,拔腿便是逃之大吉。
“本来桓皆将是要醉了。”初梦缓缓道,“扶瑄你怎未与我商议便擅自行事,你可知我这局布得多精心?已然付出了这么多,可惜了……功败垂成。”
“我未与你商议?你倒是与我商议了么?放你一人去陪旁的男子饮酒取乐,还……还穿成这般模样,你可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初梦是为了尽快寻到司马锡一派与鲜卑勾结的证据……”
“倘若证据如如此搜集来的,我宁可不要!”
“扶瑄,你怎如此拘泥顽固呢?”
“是你如此拘泥顽固吧?”
“扶瑄,你变了!”
“初梦,你才是变了!扳倒司马锡一派是我们名利场中男儿之事,与你们小女子无关。从今往后此事无需你参与,我亦不会与你再说此事,接近桓皆这一线,便这么断了罢!”扶瑄用力震了一臂袍袖,打在空中笞出一声响,背过身去。
“扶瑄,你怎可说出这般话!”初梦亦是背过身去,怅惘失意,不禁低眉垂睫,心中闷闷然有股气滞郁着,又搅动着酸楚落寞的心潭。
一时间,卧房内如数九寒天,千里冰封般寂寥静默。二人足下如履薄冰,一径的冰雪延伸至目之所及的尽头,又悄无声息地爬上二人心头。
守在外头的蓖芷见情势不对,忙进来劝和道:“你们二人倒是小些声讧,外头全听见了……”
“没你的事,出去!”扶瑄冷冷道。
“倒是我出去罢。”初梦道,“也好叫你眼不见心不烦。”初梦说罢迈起沉沉的步履便走了,头也未回,神情黯黯然比屋外天色更沉,而这一次,扶瑄并未去挽留她。
蓖芷在一旁看得倒是急了,连连朝扶瑄递眼色,直将眼瞳亦要瞪出来,扶瑄仍是无动于衷,却极是凝眉苦楚。
“我倒是不明白了!”初梦的身影已消失在扶瑄外厅尽头,蓖芷倒是急了,“你前时这般在乎她紧张她,疯了似的在这屋内乱撞,险些将你体内的铃兰花余毒又逼得发作起来,怎的她回来了,你们却……却讧起来了呢?”
扶瑄不言,魂倍黯然。
蓖芷见他这般,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便又去了初梦所栖的偏房。初梦亦是坐在窗棂边极目远望,黯然不语,夜风透过窗棂递进丝丝缕缕的凉意,她裹挟一身淡淡素然的月辉,夜风而过,留下一身冰清彻骨的痛楚。
“你这二人,这到底是怎了?”蓖芷无奈陪着她一道落座,“前时扶瑄发觉你溜出府了,连这昏迷之事也不管不顾了,忙是出门把我叫来去寻你,好在并无人瞧见。后得知你去红拂阁寻桓皆了,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连我这未有断袖之癖的男子见了也是心疼不已。我自小与扶瑄认识,从未见过他如此在意过某个女子,你倒是行行好,可怜可怜他罢……”
“他有何可怜的……我是恼他为何自作主张,将桓皆这一线锁切了。”
“他受着这相思之苦啊,你是不知道的了,可我蓖芷与你说,倘若是我家龙葵姑娘如此糟践自己去哄另一男子欢心,我便恨不得提刀将这男子的向上首级削去!扶瑄当真是将你储在心里,捧在手里,怜爱得不得了。男儿皆是好面子的,你这般去牺牲,只叫扶瑄觉着自己无能,保护不了你不说,还要叫你替他去涉险,故而他才将这线切了……你倒是想想,他亦是在建邺城中有头有脸的‘玉面郎君’,哪里舍得自己倾心的女子如此为自己牺牲呢?”
见初梦稍稍松动了紧锁的眉,蓖芷又道:“来嘛,莫赌气了,我知你心中亦是有扶瑄的。小娘子笑一个,你笑起来的模样比你蹙着眉时美多了。”
蓖芷又劝了一阵,忽然灵机一动,寻了个借由去扶瑄卧房了,少时,又十万火急的跑来初梦这处道:“不好了不好了——扶瑄方才候你归来时急火攻心,只将体内一些铃兰花余毒冲散了,这会发作真昏过去了!你快去瞧瞧啊——”
初梦心中一颤,忙是拔腿便跑,可当她冲进屋内时,扶瑄正在暗暗灯火下满怀深情地望着她。
扶瑄冲上前,将她紧紧拥入怀内,道:“我知你是在意我的……对不住,我不该与你讧与你恼,你亦是为了我好……”说着说些又险些流下两行泪来。
“你又欺瞒我……”初梦眼中倒是涌出了泪。
“我未欺瞒你……前时我当真撩动体内余毒,此刻你来了,方才好了。”扶瑄轻揽她头,将之贴紧他的胸膛,“你且听,我的心颤,这才好的。”
“好喽好喽,冰释前嫌喽!”蓖芷在一旁笑道,“不必谢我蓖芷这个大恩人了。”
“出去!”相拥着的二人异口同声叫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 药绝丹心()
扶瑄昏迷了几日,那头厢苑所住的维桢亦是心神不宁。
是日一早,维桢便带着几个香草刺绣锦盒至扶瑄那处去了。
“蓖芷公子有礼了。”维桢仪态楚楚,向蓖芷行了个礼,全然将一旁的初梦无视。她来乌衣巷内数月有余,亦对蓖芷在府中的地位有所把握,“蓖芷公子,烦问扶瑄兄长情状好些了么?”
“维桢小姐有礼了。仍是昏迷着……每日几贴药在服,情况倒还稳定。”
莺浪道:“我家维桢小姐为了扶瑄公子一事几日未好好安眠,哭肿了好几回眼呢。她还命小婢搜罗天下医药奇书,日夜研读,誓要将扶瑄公子的身子医好呢。”
“维桢小姐有心了。太医言说只消扶瑄公子身上的余毒拔尽,便会苏醒的。”
“可苏醒怎够呢。”维桢说话慢条斯理的,又似要哭似的,“有维桢在,定不会叫扶瑄公子落下残疾的。”
“扶瑄倒也未残疾罢……”蓖芷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是身子孱弱,废了武功罢了……身子倒还是健全的,该有的功能皆有。”说罢憋着坏笑瞥了一旁初梦一眼。
维桢招手示意,莺浪便将几个锦盒放在桌案上。维桢道:“此些皆是天下名贵、世间罕见的奇药,家父知晓了扶瑄中毒一事亦极是关怀,在他助力下,我又照着医术上记载,寻来这几味,各个锦盒中有各自用法详方,烦请蓖芷公子代劳为扶瑄兄长制备。”
“维桢小姐一番善心,蓖芷替扶瑄公子谢过了!”
维桢笑得有些娇羞,道:“不是‘善心’呢……”说罢又朝初梦望了一眼,似说与她听似的。
扶瑄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可这心却是尴尬紧张的不行,生怕为维桢说了些过头的话叫初梦懊恼吃醋。又过了良久,好不容易熬到维桢走了,可再摸他这衣衫脊背,却是出了足足一淌虚汗。
“初梦,维桢不过是来说些得意话罢了,我与她当真是清白的,你信我!”扶瑄待维桢走后有一件事便是向初梦澄清,直愣愣望着她的眸子,仔细打量其中藏着的奥义。
可初梦却是淡淡地整理着维桢用下的茶具,只朝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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