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的险途应是在开战之后。”
“那我脖颈上的玉坠一事呢?”
“已派人潜入北境去查,但暂无音讯。”
扶瑄稍稍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失落,道,“如今敌在暗,我在明,做何事都被动得很。如此一来,也只能等。可惜父亲禁我出府,否则依我此刻身强力健,去北境定可帮上苏之一二。”
“依我之见,谢伯父的禁令必有他的用意,或许正是不想你前往北境,倒并不因怜惜你涉险,而是或许有别的什么打算……”
“对了,女刺客潜藏在乌衣巷之事,你可曾报与父亲与伯父了?”
蓖芷意味深长地望了扶瑄一眼,幽幽道:“你把我蓖芷当什么人了,未经你谢大公子应允,怎敢将你的美人曝于险境呢。”
扶瑄稍显轻松一些,又问:“那你今日回来了,今后如何打算?”
“这你别管了。”蓖芷大袖一挥,极是潇洒道,“倘若我真与你说个去处,明日又从那处走了,说这去处又有何意义呢?”
“好好好,蓖芷大公子。”扶瑄知他自有分寸,哄道,“一切依着你的来。”
蓖芷听罢得意一笑,道:“倘若没旁的事我便回去换身衣服先,这层厚袍一无是处,尽遮蔽我健硕之肌了。”
而蓖芷方才一出扶瑄卧房,却听外头院里一声雷霆炸响,似有什么砖石爆裂之声,在轰隆一声之后又是稀里哗啦的清脆一片,扶瑄赶忙出去查探,却见初梦所住的偏房屋顶惊现一个大窟窿,黑洞洞地洞穿屋顶,底下砖瓦尽碎,婢女仆从忙是聚集过来瞧。只见忽的偏房大门从里被拉开,一个浑身刷满灰白尘埃的身影一瘸一拐地房里挪出来,众人赶紧上去扶,那人却摆手示意不必了。扶瑄正惊心着初梦安危,却见初梦也从一旁跑出来查探,这才大松了口气。只见那瘸子拖着条腿,愈走愈近,似正朝扶瑄这边走来,直至一尺内才终究看清来人,扶瑄一时愣住了,转而大笑道:“蓖芷,你……”
蓖芷只哭丧着脸,石灰将他的俊容也埋藏了,只听他哎呦喊着疼,嚷嚷着:“你这破房顶,多久未修缮了!好久没使轻功了,今日腿痒痒一试,怎料一踩便塌下来了!……”
扶瑄赶紧伸手扶住他,他的遭遇虽是可怜,但总逗人发笑似的滑稽欢乐,连一旁的初梦也掩着嘴娇笑起来。
蓖芷瞪凝着扶瑄笑若沛然的眼眸,又瞥了瞥初梦,伸指上前戳了戳扶瑄的胸口,凑在他耳边道:“你个没心肝的,还笑我呢!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啊!”
第五十八章 清醒天长()
蓖芷前言他蹬碎屋瓦是为了扶瑄,这倒不假。扶瑄心知肚明前时因怕冬雪积压,松动了瓦,而青青又总上房去躲桃枝,故而命工匠特地将乌衣巷内所有房舍的瓦顶悉数加固了一遍,也未知这蓖芷使了多大的力气才将这瓦蹬碎的,而这瓦一碎,初梦的偏房便给毁了,待工匠修缮完毕之前是住不了的人。扶瑄心里笑着,嘴上是却一本正经,冷淡道:“初梦,今晚带着铺盖搬去我那屋住罢。”
一更叫过,初梦便捧着被褥床垫枕头过来了,本只恭敬地站在门边,等候扶瑄发落,但抬眼一瞧,只见扶瑄平日看书写字靠的软塌已收拾出来铺上的被褥,而他的床却空空如也,似待价而沽的胚玉正候着有人来认领。
“公子……”初梦轻唤了一声。
“来了?”扶瑄淡淡道,似问非问,他正自屏风后出来,身着一袭妆花缎水蓝色睡袍,以巾擦拭着额面,广藿香皂花的气息随着他身上自带的水汽熏染过来。
“公子。”初梦轻柔地在软榻上放下被褥,道,“公子身份尊贵,怎可睡软榻呢,还是由小……还是由初梦睡这里罢。”说罢兀自将扶瑄铺好的铺盖卷起来。
一对有力健硕的臂膀自初梦背后环抱而来,将她温柔揽在怀中,擒住了她打点着铺盖的手。沐浴皂花的淡香萦绕周身轻点初梦鼻尖如缕缕淡烟,扶瑄将脑袋轻轻搭于初梦肩头,低嗅那一髾青丝缎发,道:“我怎好让你睡地上呢。”
初梦娇小,虽陷在扶瑄怀里,却仍是恭敬肃然的形容,纵使心中波澜千层而面上仍不为所动,撇开扶瑄握着的手自顾自整理着。
扶瑄见她不理,索性伸过手臂,一手托住初梦后颈,一手支于她双膝下,一把将她抱起。扶瑄力气很大,初梦还未回过神已然被托抱在扶瑄胸腹前,正平稳地朝床的方向移去。初梦一时有些羞怯,只好将脸埋在扶瑄衣襟前,宛若一只毛色细软洁白而品性温顺的小猫。
“真拿你没办法。”扶瑄道,“我睡床,你陪我一道睡床,这样可好?”
见初梦未有言辞,扶瑄只将她轻轻放在腾空的床上,方才脸颊摩挲着扶瑄挺拔的胸膛,暖烘烘的,初梦脸呈霞晕,红得不能自已,只乖顺地任凭扶瑄发落。
“我瞧你喜欢依兰与天竺葵香。”扶瑄走回软榻那处的桌案边,自镂花贴彩梨花木香匣中攒一钱依兰香,又于另一个香匣中攒了一钱天竺葵香,捏作锥状,置于清玉香炉内点燃。初梦入住时便向采办点了这两款香来焚,不曾想扶瑄心中都记下了。
“闻着熟悉的熏香,你也可睡得安然些。”扶瑄淡淡道,顺势捧起软榻上的床垫被褥,拿回床上铺了起来。
“今夜你睡里头。”扶瑄边铺着边道,初梦在床里侧帮着他铺,却发觉扶瑄这些琐碎杂事做得周全细致,井井有条,并非那般恃宠而骄的公子,只怔怔地望着他低首展弄婢女被褥的侧颜,专注的神情的别样动人心魄。
“公子……”
“躺好。”扶瑄道,又将一床轻绒缎丝光背盖在初梦身上,细心地替她掖好压实被角。那被上也染着那股沁人心脾的广藿香的气息,仿若前时依偎于扶瑄的怀中一般。
“睡吧。”扶瑄剔开另一条被筒,躺了进去,背对着初梦,将手边一盏烛灯移得更近,道,“我还需看会子书,你先睡吧,今夜不熄烛了。”说罢便将枕旁卷着的线本展开来瞧。
初梦心知,他这句“今夜不熄烛”是道与她听的,确实,扶瑄为了他也算尽心尽力了,“不熄烛”便是“不行床笫之欢”的委婉说辞,只合衣共眠,为的便是叫初梦安心。
初梦侧过身,凝着扶瑄天蓝色睡袍下如山峦起伏的身躯,似一堵高墙横亘平地之上,而在襟口稍稍松敞着的背脊处,一道淡红色的伤疤从左至右足有三寸长鲜明可见,如一条蜿蜒扭曲的蠕虫吸附于上。
初梦伸出手指,指尖与心波一般微颤着去触这道疤,指挪方寸间,这伤疤是这般突兀隆起,硬如一块肉质的铜铁,直叫初梦看得心惊肉跳。扶瑄仍是看着书,却有他的温润之声淡淡响起:“两个月前在妙华坊叫人给刺伤了,都是过往之事了。”
语落良久,却不见初梦有任何回音,扶瑄便放下去,转过身去看她,却见初梦早已哭成泪人,紧紧咬着唇角,泪珠一颗一颗直流而下,湿作枕边被面一滩水渍。
“真是抱歉,吓着你了。”扶瑄故作轻松一笑,伸指揩去她眼角的泪珠,细细凝着她的眸子,笑得舒怀。
“那……那刺客是何人?抓到了么?”初梦怯怯问。
“似乎是名艺伎,倒还未抓着呢。”
“倘若抓着了要如何?”
“抓着了我便要问问她,为何要来刺我呀?”扶瑄语气俏皮,说得云淡风轻。
“那……倘若她说她也未知呢?或者,她并未刺杀你呢?”
“只消她亲口道与我听,我便信!”
初梦隔着泪雾凝着扶瑄的眸子,他眸中流动着那股叫人笃定不移的宽心慰藉,与宠爱她的殷切热情,初梦瞧来不像是假的。但她却哭得更凶了,几乎有那么一瞬间,她心觉再也熬不住了,想将这一切的一切一五一十悉数道与扶瑄知。
“这是怎了?我哪一句讲得不好……”扶瑄语气中透着委屈,慌忙去取巾帕来擦那溃决而下的泪水。
“公子!”初梦以扶瑄从未见过的坚决,哽咽着道,“这世间纵然有千种万种变化,而公子只需相信一点,初梦,从前,如今,今后,都不会害公子!即便是死,也不会害公子——”
话未说完,却早叫扶瑄吻上了唇堵住了她的嘴,初梦闭上双目,任由眼泪徐徐流淌,扶瑄吻得如春雨润无声,那般轻柔,那般小心翼翼,那般珍重,他的唇是颤抖着的,而二人的唇瓣紧贴之处,却有一滴咸泪缓缓滑过。
良久后,扶瑄轻缓抽离了唇,初梦惊然扶瑄眼中颊上竟也涂着泪痕。扶瑄端凝着初梦的眸子,目光亦是颤动着的,道:“好端端的,说什么‘死’,今后不许说‘死’,有我扶瑄在此一日,绝不会让你再受任何伤害!”
第五十九章 梅落无声()
初梦情动处,望着眼前这烛火勾勒的脸庞,俊美的轮廓在火烛闪烁中似点金粉散发璀璨荣光,面庞英挺,玉面风流,却满是诚恳,殷殷切目地凝着自己,毫无风月场中露水公子那般轻浮轻佻,一股从未有过的融融暖意自初梦心头弥散,那种悸动契合与心跳又搏动着心跳,是与从前鲜卑皇帝纵然朝夕相伴时也从未有过的情愫。
“好了,不许胡思乱想了,睡罢。”扶瑄柔声道。
“那公子呢?”
“好,我也一同睡。”
扶瑄自然地展臂于初梦发梢后,轻拍自己肩头,示意初梦躺上来,初梦羞涩,将头别向另一处推却了,扶瑄索性一把将初梦的脑袋揽过来,初梦半推半就,枕于扶瑄臂弯下,侧颜贴紧扶瑄胸膛,娇羞地瞧着扶瑄含笑的眸子,犹如一只雏鸟宿依在挺拔翠柏上。扶瑄的胸膛一如既往的温热厚实,初梦凑近时,却听着他的心跳亦是剧烈震荡,不由得扑哧轻笑了一声,问:“公子倘若睡不着,我与公子念书来听可好?”
“喔?你还识字呢?”只可惜扶瑄不擅于对着心爱之人撒谎,本想哄着她的难民身份,但这语气佯作得太过夸张,初梦一听便识破他是在哄自己,嗔怪得瞪了他一眼,伸手越过他的身去取枕边书,兀自翻了起来。
“公子喜爱这类兵法史学的书籍么?”初梦也饶有兴致地翻看起来。
“也没说喜不喜爱的,只是需看罢了。”
“公子以后也要去做将军带兵打仗么?”
“作文官还是武官倒未知,但男儿志当为国效力,自然是要去的。”
“公子……”初梦眼中闪过一丝沉寂凄楚,倘若他日战场之上,扶瑄与段冉兵刃相接,必有一败,可无论是谁负伤赴死,她都心如刀绞。
“往后倘若没旁人在,唤我扶瑄便好了。”扶瑄见她眼神有些迷离,便猜中了她的心中事,但又不可直截了当地宽解她,便紧了紧搂着她的臂膀,口中打趣道,“初梦是忧心我这个做夫君的身赴战场么?”
“谁是‘做夫君的’!”初梦果真一下从恍惚中还神回来,支起身子,瞪着美目撅着小嘴嗔视着他。
扶瑄哈哈地笑,道:“玩笑的话,娘子莫当真呀。”
“你还说!……”初梦抄手边软垫来便要去打他,扶瑄便任由她轻软的棉絮缎面砸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口中却连连求饶:“好初梦,我再也不敢了!女侠,女英雄,饶命呢!”
初梦正嗔闹着,忽听得扶瑄“哎呀”一声,眉头紧锁,似被什么利物伤着似的,瞬时失了欢愉之色只捂着心口苦叹,初梦也顿时变了脸色,心也跟着收紧了起来,联想起前时梦境中软垫下的那炳短刀,她忙扑过身上前查探,心急火燎地在扶瑄胸膛上凌乱摸索,口中忙问:“哪处弄痛了,都是初梦放肆,公子……哪处在痛呀……”,急得鬓发与肌肤间都渗出了清汗,却不料被扶瑄忽的邪魅一笑,伸臂一把搂住初梦纤细的腰,将她揉进自己怀里,初梦身子一下贴伏在扶瑄香湾温存的胸膛上。
扶瑄笑得暧昧,眯着眼打量着初梦伏于自己颔下白中透红的清容,道:“是不是紧张于我?”
“我好心关怀于你,你却拿我寻开心!”初梦说罢挣脱扶瑄的臂弯,翻身朝里侧睡在一旁不理再他,先前羞红的面庞此刻气鼓鼓的犹如初夏枝头低垂的红石榴。
“初梦,我错了嘛……”
初梦不言不语,扶瑄只好无奈地瞧着她骨骼纤瘦的背影,候了片刻,竟见着她香肩微微颤动,相伴着低低抽泣声幽幽咽咽传来。
瞧见初梦似乎是真动气伤心了,扶瑄这下慌了手脚,忙支起身子凑上前哄,好话不绝于耳地说,连连承诺着道:“扶瑄知错了,再也不开此类玩笑了。”可初梦仍是充耳不闻,嘤嘤着赌气不语,末了索性将被褥一提掩住了面,只留着扶瑄一人在被褥外头手足无措地郁闷着。
“我与你说件乐事呢!”扶瑄撑着臂,小心翼翼地探着头端凝被褥里头初梦的反应,道,“今晚我与蓖芷一同用膳之时,忽见得菜中夹了一根丝发,我说那是丝发,而蓖芷偏说那是猪毛没去净,仔细取来一查,原是蓖芷的棕色长发落进去了,可蓖芷前言那是猪毛,岂不是他自己是猪了么……哈哈哈……嗯……不逗趣吗?……”
逗乐了良久,初梦仍是无动于衷,扶瑄轻惋了口气,将身子转过另一侧兀自躺下,愁眉苦脸懊懊丧丧的,只好有摸出那本枕边书聊以打发愁眉,可书又怎能看得进去,只一个劲儿地拿余光瞄向初梦这边的动静。而初梦此时终是憋不住了,将蒙着头的被褥一把掀开,清脆的盈盈笑音便溢出被面充满卧房,初梦笑得眉眼如花,俏皮地望着扶瑄,道:“怎了,只许你拿我打趣,不许我寻你开心呢?”
原是初梦并非伤心动怒,只是哄骗着扶瑄叫他手足无措,扶瑄宽然一笑,又转身凝注着眼前聪慧娇俏的美人,她与扶瑄从前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既不恭维他也不胆怯他,与她在一起时相知相伴的默契感妙不可言。扶瑄由衷笑得灿然,心意全烙在他的眼眸里,他自她的眉缓缓凝望到了她的眼,又自她的眼缓缓打量到她的唇,初梦便是叫她盯得不太自在,又红了面低首含笑,却叫扶瑄心中更是不胜喜爱。
忽然,扶瑄却怔住了。
前时一番嬉闹下,初梦扰乱了鬓发,那一梢贴紧脖颈的发髾也跟着凌乱了姿态,其下掩映着的伤疤在此刻赫然夺目而出。扶瑄脸上凝冻了笑,满目垂怜,颤着伸指去抚初梦颈侧的那道疤。
火光下的伤疤通红如落锦,伤疤有碟盘大。扶瑄前时为了比对初梦脖颈上的朱梅记,下了不少功夫,恰是勾起了初梦的警觉,她于当晚便狠下心,一咬牙,用灶房烧得痛红的铁水壶对准这朱梅记烙了下去,滋滋铁啸伴着滚滚热烟,初梦口中衔着纱布团,眉间蹙紧汗如雨下,却始终不落一滴泪,汗液淌过热铁,而她却分明闻见了皮肉烧焦的气息……
扶瑄见了这伤疤,自是明白此举是为逃避他的试探,但不料初梦对自己竟可这般狠绝。扶瑄又望了一眼初梦,此时她仍是安然卧躺着,闪着澄澈如洗的明亮眸子问:“公子是怎了……”而扶瑄早已端持不住心智,内心翻江倒海,化作泪水渐渐涨出玉眶。
扶瑄哽咽着道:“初梦,你前言自己是北方逃难来的,我知你有着难以言说的苦衷,可这世上,谁人没有过往,过往既已称为过往,便不必再介怀,我们需做的,便是放下它,一切从当下起始,从新起始,朝前去看,好不好?”
初梦见扶瑄注视着自己脖颈的烫伤疤痕,便也有些窘迫,慌忙用发掩住,无暇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