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人要置苏之于死地……”李将军喃喃道,而孙利只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着。
“无怪乎王小将军自伤愈以来基本不出户走动,原是防着这个!”李将军手下将领道。
蓖芷道:“不瞒诸位将军,乌衣巷内得知苏之公子身中暗箭之事已是炸了锅了,谢安王导两位老爷当即大怒,可那次是在战场上中了暗箭,虽箭矢袭来的方向为我方后备,但终归难说清楚,也便不了了之了,如今这箭自我方营地周边射来,怕不在是巧合吧?”
李将军惊心那句“谢安王导两位老爷当即大怒”,颤颤道:“请蓖芷公子放心,此事定会查明,给谢安王导两位大人一个交代,相关罪责之人,一律重则!”
“其实我也是不明白了。”蓖芷又道,“为何中箭的偏偏是苏之,战场当中,刀剑无眼,将领中了暗箭倒还皆是说得通,为何此番苏之难得去户外走一走,便又中箭了?那凶徒究竟是伺机潜伏了多久才寻来这么一个机会下手?为何偏偏是要置苏之于死地?箭箭直指要害,上次未要了他性命,转身又来?我蓖芷说句不好听的,论行军威望,当属李将军,论骁勇善战,当居张将军,为何偏是苏之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军屡次三番遭了毒手呢?”
“蓖芷公子,息怒息怒,此事本将军必会彻查到底!”
孙利在一旁听得方才蓖芷将李将军与张将军轮番夸赞了一番,独独是不提及他,他本已心下疑乱,只受了蓖芷这一气,又不好发作,更是郁闷,便道:“莫不是他王小将军平日里做了些不得人心或者伤天害理之事,有人想寻他来复仇吧?”
蓖芷一听,毫不客气:“那如此应是来暗杀你孙将军才是!”
“你……”
“好了好了,你二位少说一句。”李将军哄道,“且看看军医那处有何进展,或许那支残箭上亦有些许线索。”
第一百二十七章 盘局掌中()
少时,营帐帘子又起,一名样貌青涩的小军医跻身入内,跪禀道:“李将军与诸位将军、公子,王小将军的伤势稳定了,那箭已从左肩处取出,好在偏移了几寸,未伤及筋脉,箭头又无毒,以王小将军的身子稍加修养便不留后患。”
与前一次那箭伤医治了几日几夜不同,此次中箭至报安不过相去几个时辰,李将军算是松了一大口气,起身便去瞧隔邻帐中的苏之,后头一班将领蜂拥一道跟随着去了。
苏之正躺在帐中正中的床榻上,面色清淡,但神色却很坚毅安然,只淡淡地闭目凝神。一旁还有三三两两的军医进进出出端着水盆与器皿,地上仍七七八八散乱着些用剩了沾了血污的纱布棉絮,数量之多竟叫帐外来的众人一时间无处下脚。
李将军上前,虽流血之事是战场上再寻常不过之事了,但苏之到底是苏之,是王导的嫡亲公子,在李将军眼里那流血自与乌压压的一班兵士们是不同的。他照例说了些嘘寒问暖的话,苏之听了些,强忍着疼痛一一回答了,他身上痛楚,又忌惮的麻药的损伤之力不敢乱用,便叫军医不用麻药,那疼痛自然不言而喻,拔出那半支残箭时亦是全靠耐力,不由得汗湿了一身,连一旁的军医见了也不忍心,哆哆嗦嗦险些不敢拔了。
“李将军你瞧!”蓖芷将那陈于一旁陶器中的残箭取来,“箭羽处有印记!”
李将军忙是接过,细细端详一番:“不错,确是鲜卑的印记,与前时那支如出一辙。”
“那便是同一伙人做的了!好他个鲜卑胡蛮,战场之事从来是光明磊落的,叫阵来应阵去,全是对垒城下的明处事,他鲜卑狗贼兵力上打不过,便来这一出阴的暗箭伤人,古往今来便无这样的道理!李将军,我恳请你调我几百兵马,我带上这罪证,倒要去问问那鲜卑胡蛮的将军,如此暗箭,是何道理!”
孙利在一旁听着,暗暗望见那箭羽中的印记,心中思绪纷乱。
蓖芷说得怒气腾腾,抽身便要往帐外冲,李将军忙将他拉住,道:“蓖芷公子息怒息怒,你也说了那是鲜卑胡蛮,蛮人岂有将道理的,他们既然敢做这等事,便是不怕我们去质问,你若去了,他们不认不说,还将你扣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么?”
“他们敢扣我?那我便在那处闹得个天翻地覆,叫那班胡蛮不得安宁!”
“蓖芷公子息怒,此事且需从长计议。”
“蓖芷……”苏之在床榻上喑哑道,众人忙是安静下来静听他说,“你莫冲动……听李将军的……”
李将军四下张望了一番,又问:“张捷张将军如今何在?”
手下一名将领回:“正在失城边界线那处巡查,还未回来。”
“苏之之事已派人去向他报了么?”
“已是去了。”
“如今四名大将唯独他在外头,务必叫他好自当心,如今伤不了苏之,便怕鲜卑胡蛮丧心病狂,又去暗害他。”
“是……”
待那传话的小兵士退下后,李将军又与蓖芷道:“蓖芷公子不远万里来此边塞,还未安顿歇脚片刻便遇上如此之事,我这统领之人实在难辞其咎,今晚便在军中摆一桌盛宴,宴请蓖芷公子为之洗尘接风。”又吩咐身旁兵士道:“传令下去,今日于我营帐内摆一桌酒席,烹牛羊数只,美酒倾馕,款待蓖芷公子。”
蓖芷素来好吃,苏之一事他又办得漂亮,自然早想饕餮一顿,但面上仍得装得气鼓鼓道:“李将军,不是我蓖芷不给您老这面子,实在是我吃不下,苏之尚且还躺在此处负伤在身,我哪儿有这闲情逸致还去用宴的!”
苏之躺在床榻上观望着,心里明白蓖芷是要一个大吃大喝的台阶下,便道:“去罢……你与李将军撒哪种气呢……你用不用宴我总能好……”
蓖芷心中一笑,便与李将军道:“那好,既然是苏之开了口,我便不推辞了。”他自然心中也明白,李将军未将王导嘱托于他的嫡亲公子照料好,他唯恐着蓖芷回建邺后在王导耳畔说些不利于他的话,到时李将军处境便更难堪,如此以饭局收买人心,是官场中人常用的伎俩。
李将军如释重负,笑道:“请蓖芷公子放心,从今往后,若是王小将军再遭此类事件,我定当自己身赴建邺王大司马处引咎辞职!”
“那倒也不必。”蓖芷道,“若是诸位能大胜而归,那才是对王谢二位老爷最大的宽慰了。”蓖芷说罢暗暗窥视了一眼孙利,他自入了此帐后一直无话,只凝眉思索着什么,神色肃然,蓖芷心中一笑,知这事成了一大半了。
时近傍晚,那大漠落日圆如钟盘,虚晃晃地悬在天际,恍惚之间叫人觉着与建邺城中所悬的并非同一个太阳。远处有一排高岭之雁缓缓扑翼飞过,几声凄凉而寂寥的长鸣划破天际,经历了一日酷暑暴晒,地面上的飞沙走石被炙烤地更干燥,随着日头渐渐落下,夜间温度骤然凉了下来,蓖芷立身帐外军中,见身旁一列列经过的士兵各个面颊通红起皮,行色疲惫,此些士兵模样不过与他一般年纪,却不得不因家境贫困被纠集入伍为国捐躯,当中有几日是自愿而来,大抵九中有一也无。
如此想着,蓖芷心中便起了一股愧疚之心,对稍后的大餐大肉亦胃口索然。
可答应了总得是去的。
夜幕降临,过了日月同辉的片刻,军营各帐中的灯油与火把如天上繁星点点而起,在苍茫原野上燎出橙红的一片。夜间凉风刮得更烈,天边月轮大如冰盘,蓖芷身后的帐中出来一名士兵,催他入内去赴宴了。
蓖芷一掀门帘,帐外那股兵器与火油的躁动气息便叫帐内的羊肉香气所取代。他早有耳闻北方民族所饲的牛羊与晋国大有不同,如今只嗅间些许香味,便是胃口大开,那油润中带着焦酥气息的滋味瞬时便叫蓖芷将他前时忧国忧民的怀想抛到脑后,可面上仍得矜持着。
李将军本是此帐的主人,已是坐在帐中,见蓖芷来了,便热情地邀请他坐。
蓖芷回礼答谢,落了座后,巡视一圈:“咦,怎得孙利将军素来如此目中无人么?诸位该来的全来了,唯独他总姗姗来迟?”
第一百二十八章 草原宴会()
这满座之中,敢如此嘲讽孙利的也只有蓖芷了。
蓖芷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又非官场中人,更无须忌惮王谢与他王侯之间利益瓜葛。李将军身居高位,未免落人口舌有失偏颇,无法说这些话,而其他将领自然也需忌惮着司马锡一派三分,不敢说这番话,苏之性情内敛沉稳,从来不争口舌之快,更不会说这番话。
李将军听了,倒是会心一笑,哄道:“应是快来了,孙将军忙,蓖芷公子多担待着些。”
“蓖芷听闻,军中之人头等大事便是守纪,如此赴宴也需迟到,来日怎敢将军国大事托付于他?他一将军尚且如此,倘若手底下的兵士全学了他,今日集结你迟来,明日集结他迟来,那这晋军还打不打仗了?”
李将军只笑笑不说话,孙利手下早来的几名将领有些坐不住了,忙道:“只是平常赴宴而已,又非正式打仗,蓖芷公子何须上纲上线呢,况且孙将军是将领,自然以军务为重,稍稍迟来情有可原,请蓖芷公子稍事静候。”于这班孙利手下将领而言,他们亦是忌惮王谢势力,也便忌惮着眼前这个王谢世家的化身蓖芷,重话不敢说。他们心中也惊讶着,前番蓖芷的嘲讽之话从来是孙利才敢说的,如今竟来了这么个人物,年纪不大,为人处事却老练得很。
帐外间或入内几名士兵陆陆续续传来器皿与酒食,一些牛羊制的小菜已摆在各位将领身前桌案上,做开胃之用,而大头的主菜——烤全羊正在帐外炙烤着。夜幕已全然降了下来,帐外火把的光芒淡淡地自缝隙处透入帐内来,今日帐中灯火也点得明亮。军营驻扎不比在建邺城中,油灯也算物资之一,耗尽了再补给又是一桩事,今日点得如此明亮,着实是将蓖芷当王谢重客来待。
故而当孙利进帐篷时,第一句话便是:“哟,今日这油灯如此亮堂,我还当真有何大人物来了呢,这些个燃着的可都是军家的储备呢。”
蓖芷彼时正饮着酒,稍顿了顿,只接着饮道:“若不是某些人来得迟了,这宴席迟了开了,倒可节省不少油灯呢。”
孙利一怔,一时语塞,便只好瞪圆了眼边去一旁入座。
李将军忙圆着气氛道:“既然孙将军到了,那宴席便开始罢。”
随着李将军一挥手,帐外四人抬了一整幅的烤全羊入内,另一士兵帮着抬羊之人打起帘子。那羊足斤足岁,膏丰体壮,由炭火生生炙烤得金灿灿的,焦酥的外皮上还往下滴着金黄的油脂。蓖芷嗅来,便知当中腌制羊肉时还加了不少香料已丰富滋味口感,不禁暗暗地咽了口津涎,一旁众人的目光亦是齐齐被这道佳肴吸引过去,军事艰苦,平日多是啃食馕饼,亦是好久未有如此大快朵颐过,那眼中一个个对这烤全羊放着亮光。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是每一个征战男儿的梦想。
孙利却是很不以为然,指桑骂槐地朝着自己手下统领们道:“我平日如何教你们的,别有几口吃食便显露出如狼似虎的模样,那是酒囊饭袋之辈才做之事,欲成大事,便需将目光放得长远,如此被区区肉食便搅动了心,往后岂不是轻而易举便可被人收买背叛?”
孙利手下将领忙是收起了伸长的脖颈,他们虽心知孙利这话说暗讽着蓖芷的,可着实说他们说得难听了些。
蓖芷一听,便笑道:“孙将军果然御人有术,既然孙将军将话说道这份儿上,那我瞧今日大好契机,索性锻炼锻炼你手下将领的意志,叫他们看着我们吃,如此可好?”
孙利一时无台阶下,他好面子,又不想打自己脸,便问手下将领们:“你们说,蓖芷公子的建议好么?”
将领只得道:“请孙将军示下。”
那宴会索然无趣地进行着,除了蓖芷满足得包餐了一顿肥美羊肉外,众人皆是心怀心事,食不知味。李将军的忧心如何与王导交差,孙利思索苏之中箭一事,连是孙利手下将领亦是不痛快,好好的一餐宴饮,本是众人高高兴兴用餐饭之事,偏弄成如此尴尬,孙利手心下不爽,但又不能表现出来,窝囊极了。
宴席中,蓖芷又与孙利相互讥讽了些有的没的之事,头前时蓖芷还颇是热衷此类言语之快,可讽着讽着又渐渐生出些无趣之感来,倒不是如苏之一般觉着口舌之快无味,而是孙利脑筋不灵,总败他下风,俗话说来,棋逢对手才最有趣,招式一来二去间,蓖芷觉着孙利并非是他对手,说再多也无益,便渐渐懒于讥讽了,而孙利则是怕着蓖芷反驳,也渐渐不敢讥讽了,这餐宴席自那只烤全羊几乎由蓖芷一人吃完后,也便散了。
可众将领回了各自营帐后,那一夜的烦恼方才起始。
孙利在帐中踱来踱去,帐中地上不比建邺宫府的地砖铺的精巧,只扯了一层薄薄的毛毡来垫着,此刻地上那毛毡已是快叫孙利给磨破了,他一同身处帐内的亲信卓安有些瞧不下去了,便道:“孙将军,有何卓安可为将军效劳的,请将军尽管开口吩咐。”
“卓安,我想来还是不妥,得给建邺那处去一封信问明缘由。”
“卓安本不敢开口,但将军说了,卓安也直言不讳了,司马王爷摆明了是信不过孙将军么?竟又派了人来暗杀王苏之……此非明晃晃地摆来给将军看的么,他不好言语上责难将军,便演了这一出来苛责将军前时失手之责!”
“或许……或许是司马王爷欲保全我,不叫我再此以身涉险,才派了旁人去暗杀?”
“卓安一向心直口快,将军莫生气,依卓安看,司马王爷是将将军往火坑里推才是,距离前一回暗杀才时隔了多久又起暗杀,这不是明摆着叫人将此一案与前时一案联系起来查探么,前一案我们好不容易将证据做灭叫人无从查证,那王谢天大的本事也拿我们没法子,如今又来人放了一件,倘若查出来是那人做得还好,倘若牵连前一案查出来是我们,岂不是无妄之灾么?”
孙利心下一惊,脑中冒出个叫他自己亦心惊动魄的怀疑。
“难不成……”卓安却帮着他将那怀疑道出了口,“难不成是司马王爷要杀将军?”
“不……不……应是不会……”孙利却也心中无底了,毕竟身处边塞,又道是司马锡阴诡的为人他是知晓的,“义父与他关系如此亲密……若他要杀我,定是有歹人从中作梗挑拨,叫他对我产生误会了!”
“又或是,这新来暗杀王苏之之人,司马王爷并不知情,是鲜卑慕容将军的意思?”
孙利不由得攥紧了拳,如今太多可能,他已理不清头绪,忽然,他停下了飞快踱着的步子,陡然转身,直晃得身上未褪的军甲”咣咣“直响:“快,你去与我备好笔墨纸砚,我去书一封递往南岭王府,还走从前我们传书的那条秘密路径,切记,要快!”
第一百二十九章 葵灵又赴()
系着陈郡谢氏饰物的马车铃铃啷啷驶离了乌衣后巷。
再去去往葵灵阁时,扶瑄的心境大不相同。若不是万不得已,他亦不打算去寻龙葵姑娘。
夜幕降临,霓彩笼罩下的建邺城比之往日同是繁华,流光溢彩,目不暇接。皇帝的寿诞节庆过了,那些张灯结彩有些因风吹雨淋陈旧而撤下了,有些民间自发张罗的饰物却仍挂着,这些残景由夜间各楼宇中透出来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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