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真答不上来,但却也答得圆滑,不露声色地搪塞过去了。”
“能与你蓖芷公子交手却平分秋色,这女子是有些本事。”
“要论谈情说爱,那没有我蓖芷拿不下的女子,但要论思虑计谋,还是尊你王谢公子二人。”蓖芷眼神落回到马儿上,又打趣道:“我也只是充当你王大公子的买办,这马要杀要剐要做汤,随你就是。”
“马儿何错,只是跟错了主人罢了。”苏之说罢怜惜地抚了抚马脖子,马儿温顺地微了微仰首作为回应。
“世人皆道马儿有灵,这有灵之物怎会不识分别这主人品行是赤是墨。就像我蓖芷,跟了王谢两家的公子,真是灵气散尽,可算是上了贼船不得翻身喽。”
苏之嗔怪得瞪了蓖芷一眼,平日他也知这蓖芷就是这秉性,没个正经,倒也一笑了之从不责怪。
蓖芷说罢也学着苏之去抚着这马的脖颈,但只见马儿一个摆头灵巧的避开了,回过头又顺势在蓖芷手臂轻咬了一口。蓖芷还是生平第一次被马儿咬了,这马的口力着实不小,只轻咬一口,两排整整齐齐的血牙印子便留在了蓖芷的胳臂上,疼倒是不疼,只是气愤。
“你这破马儿,谁把你从那刀光血影里买下来的,让你在这乌衣巷里吃饱喝足的,为了把你送回来我几日几夜没睡好,真是畜生,好坏不分!”蓖芷说罢要冲进马厩去打它。
苏之见了赶忙拉住蓖芷,蓖芷却不依不饶要“以牙还牙”,窜着跳着也去咬马儿前肢一口,誓与这马儿分个高低才肯罢休,苏之也被逗得哭笑不得,一人一马闹得人仰马翻之际,苏之见这局面无法收拾了,只好使出绝技,又用了三斤绿茶糕才把蓖芷哄下来。
“好了,情报便是这么多。”蓖芷没好气地震了震衫袍,刚才一闹把他原本放浪的敞领弄得更狂放了,他又回首瞪了一眼马儿道,“我先去取木莲冻了。剩下需动脑筋的事,就交由你与扶瑄了。”
第十四章 铁蹄逐北()
蓖芷出门后,苏之便换上一袭紫金丹纱罗文衫,前往谢府作出征拜别,谢安命人开启一坛陈酿枣集美酒与苏之祝行,并赠与苏之一柄七珠连星墨阳剑。苏之豪饮三盏佳酿,拜过谢安之恩,便又步履不停地去到扶瑄房内道别。
苏之还未进屋,酒气已飘然而至,待到苏之微熏进屋时,扶瑄便故作不快道:“一闻便是枣集美酒,你欺我有伤在身不便饮酒,特来馋我。”
苏之一瞧扶瑄,已然在床上坐起身子倚着软枕看起书来。
“那你更要妥善将息,早日痊愈待我大捷,归来痛饮。”说罢来到扶瑄床头俯身耳语道:“刺客行踪有眉目了。”随即又将早前蓖芷来报转述了一遍。
扶瑄听罢笑道:“劳烦蓖芷公子亲自去,我这可是欠下了一个大人情了。”
“这浑公子平时虽颠三倒四狂浪不羁,但做事一向是极稳谨的。”苏之道,“依此看来,司马锡要留女刺客活口,这女刺客身上必然还有什么重大的价值。”
“是否与杀手所寻之物有关?”
“极有可能。你说,这寻的东西会不会就是你的坠子?”
扶瑄低头摸了摸脖颈,神情似有些黯然。
苏之见了,知这扶瑄又思念母亲了,便故作昂扬,想岔开话题,道:“啊,这胡蛮杀手的马真是不错啊。”
扶瑄抬眼望了一眼苏之,幽幽然道:“如今杀手这马在王府里也好,至少给司马锡一个警醒,我们已有所洞察,叫他不要再如此猖狂。”
苏之颔首:“只是这后续之事需由你探查了,我明日便要出征……”
“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吗?”
“已打点好了。”
“我这平日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你也都一道享用了,你要出征,一时之间也不知送你什么祝行好。”扶瑄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符坠,看上去磨得旧旧的字迹也有些许不清晰了,“这是我小时母亲从庙里求来的,倒不贵重,但却能保你平安。”
“这怎么使得?”苏之赶忙推阻道:“祝行赠物只是讨个好彩头罢了,这符坠是你贴身之物,如今你大难刚过,正要这符坠来守护。”
“你拿去吧。我伤未好全还需在乌衣巷内待上些许时日,凶徒总不能光天化日闯进来害我。你我兄弟之间,生死与共,等你大捷归来再还我也不迟。”
苏之闪了闪明眸,双手轻生捧过,放心贴近心膛的内衬衣里。
一阵清风吹进屋子,推动窗棂微微摇动,送进青草与泥土的气息,扶瑄身子转危为安了,这春色才算这乌衣巷里流动了。
扶瑄的须发零散地坠在额前,轻吐道:“那明日我便不去送你了。”
苏之自是明白,反倒绽起笑容安慰扶瑄道:“出征就那样子,你也是知道的。我俩不是生人,不必在乎这些。”
扶瑄不再言语,正起身子凝望着苏之倒影着春光的眸子,握住他的手,郑重道:“万事小心!”
次晨朝阳一出,建邺城近郊的北府军营已人声涌动起来。今日乃北府军三万精兵出征北上的日子。精兵需从建邺城南门外先行进城,再由将军领着横穿建邺中央大街,于北门城门下行礼壮志,从北门出取道北上。近数十年来北境时局动荡,出兵北伐也是常有之事,城内百姓也是见怪不怪了。眼下士族营生虽极尽奢靡,但平民生活多是捉襟见肘,窘困难当,谁还顾得了远在天边的胡蛮之事。虽然如此,但仍有不少百姓早早起身涌上大街,翘首盼望一睹将军风采。
王府内,只听屋外一侍童扣了扣门来报:“公子,吉时已到,该出发了。”
苏之应了一声,抽身去取前时谢全赠与的七珠连星墨阳剑,定了定神,便大敞屋门昂首阔气迈步而出。今日苏之身着一件丝锦枣红暗绣衫,脚登母亲特别刺绣的软锦军靴,身姿绰立,奕奕生风。
苏之来到王府大门口的时候,王世安已然在那里了,身形挺拔,威稳如山。
“孩儿走了。”苏之垂目淡淡道。
王世安轻拍了苏之的肩头,没说什么言语,但眼中却掩藏不住担忧与关切。
“父亲放心。孩儿定会剿灭胡蛮,大捷而归!”苏之震声道。
王世安微微颔首,彼时仆从已将苏之的坐骑牵来,苏之低声道:“那孩儿走了。”随即翻身上马。
苏之出征的坐骑也是精挑细选过的,西凉进贡的小宝驹,从小养在乌衣巷里调教,毛色顺亮如缎,鬃毛丝丝缕缕,马腿上的筋肉线条流畅有力,人不必走近,便可感到它生机逼人。
“好,不要误了吉时。”
苏之听罢低应了一声,调转马头向街。王世安望着苏之的背影消失在乌衣巷的尽头,为人父母总想要孩儿顶天立地,却又想保护孩儿不受伤害,王世安的心里也是挣扎万分,此行遣苏之去,一为调查边境失城阴谋,二也为沙场历练,究竟是对是错呢。
少时,苏之抵达南门静候北府军。北府军的士兵自南门鱼贯而入,领头一个阵的铁骑由士兵中的精锐将士组成,个个披银覆盔器宇轩昂。出征前的城内列阵巡兵不仅是鼓舞士气的,更是给城内百姓乃至天下百姓看的。骑兵阵列后,北府军的步兵分左右两路迂道将苏之和他的亲兵包围在中央,南门外还有源源不断的阵列依次排丈而来。
少时,孙利将军由几名亲兵围聚着从大街拐角出来,这是苏之在夜刺事件后第一次见孙利。孙利比苏之稍年长些,坐在马上,仰面睥睨周围的百姓,神情一如他的义父孙渊一般高傲,见了苏之也只冷哼一声,骑在马上从他身旁经过。孙利与司马锡沆瀣一气,共谋了扶瑄被刺一事,剑锋直至王谢两家,苏之恨在心里,面上却不得不隐忍,一如平常冷静自若的样子。
“孙将军,别来无恙。”苏之道。论军中规矩,苏之军位不如孙利高,理应行礼问候。
孙利见适才自己不屑的苏之来问候,便更趾高气昂了,哼哼着回应道:“我当是谁呢,巴结着来问候本将军,原是王小将军,今日怎么不见与你终日厮混一起小公子?”
“劳孙将军挂念,王谢两家世代交好,我与扶瑄情同手足。他已无碍了。”
“这谢公子的身子可真是让你王将军牵肠挂肚啊。我说,你们二人年逾弱冠还未娶亲,莫非也有这断袖之癖不成?”孙利说罢佐着身旁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遇刺事件之前,这帮世家王侯的贵胄公子们虽各有立场,但也没什么明面上的过节,尚且和和气气时常邀约相互走动,自打扶瑄出事之后,两派公子间唯一台面上的情谊也断了,有些性子直的索性对另一派张牙舞爪、锋芒毕露,孙利便是其中一个。这孙利言语毒辣,句句嘲弄,叫人不忍卒听,要是换做了寻常人,哪里受得了这等侮辱,早就举剑相向了,但苏之仍是不温不火,心知逞一时口舌之快算不得什么本事,此时时机未到,小不忍则乱大谋。
“二位将军早来了。”彼时李将军的队伍也牵着马并到南门城下的队伍里来,高声道:“二位这是聊什么这么热络?苏之这孩子我可是见着他长大的,一表人才,未来定是一代名将,孙将军,你与王苏之将军同朝为官,你二人可要好好合作,同仇敌忾啊!”
孙利见在诸将中军位最高的李将军来了,便也收敛了气焰。李将军拜王家门下,自然护着苏之。临行前王世安也叮嘱李将军务保苏之安全,李将军明白这党群门阀之争,孙利又是小人气量,此行出征孙利必然不会让苏之好过。
待三万将领士兵依数到齐后,三人清点了北府军的兵马,便各怀心事地领着队伍出发巡建邺中街去了。
宝马配俊郞,苏之骑着马随军走在街上,在乌压压的人群里额外扎眼,惹得途径两旁的平民妇嫂纷纷叹道:“美哉少年!”
队伍穿过中街行至北城门下,士兵聚集,三万军兵依列排开,浩浩汤汤,气势威严。北府军驻守天子脚下得以优厚待遇,此次出征士兵皆配银鳞胸甲,脚蹬软革军靴,期间训骑兵穿梭于阵列间,映着日头从远处望去一片熠熠银辉似江面波光粼粼、万舸争流。三位将军驾着马行至队列之首,阵前门下军旗摇动,人喧马嘶。城门边有一小支军队拉来了几缸酒,又有一队人在士兵中间分发着酒碗,酒从缸里倒出,酒色混浊,气味凌冽,显然是混了家乡泥沙的行军酒。
李将军迈步至队列最首的高台之上。李将军今日身着武士胄铠,龟纹甲片前后连属,缚在身上显得筋骨强健。李将军已逾不惑之年,神采精力却让二十出头的年轻士兵也自叹不如。
李将军祝起酒碗,以气吞山河之势在军列前吼道:“我们都是晋人,我们住在晋土!如今我们的家园饱受北方胡蛮摧残,今日侵北,明日南下,后日就有可能吞并建邺!胡蛮吞并,我们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胡蛮烧杀抢掠,视我们为无物!这片土地上泱泱数千年文明如果断送在我们手上,我们去地下如何有颜面见列祖列宗?今日,我们三万北府军出征,与岭安军汇合一同剿北,我们正在书写历史,我们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我们要保卫这片土地!没有退路,只有一战,家乡数以万计的老弱妇孺在期盼我们大捷而归!为了大捷,干!”
孙利举起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奋力一掷,将碗摔个粉碎。
“为了大捷——为了大捷——”
士兵挥拳嘶吼,豪情壮志冲破云霄。三万军兵也将碗中之酒饮尽,噼里啪啦的摔碗声在北门城下响作军歌一片,壮阔嘹亮。
饮完酒,军兵便要从北门离城踏上北伐之路了。队伍缓缓向城外流动,苏之随行了片刻,又勒住马,回身望了一眼他住了二十载的建邺,城春时节草木葱绒,一簇一簇的绿遮掩着屋舍瓦头,这城见证数朝数代君臣更迭,见证了无数次南征北讨的军队出征,历经风雨飘摇,显露独特的陈旧而斑驳的气息。
苏之在城门处望不见乌衣巷,但隐约知道它的方向,一排排瓦房之后隐匿于城中的王谢府邸,此时扶瑄正在那里卧躺,离了至亲兄弟的出征还是第一次,身去远方,而心却依旧留在建邺。
第十五章 大隐初至()
时近二更,初梦候着的渡船总是来了。
初梦细细打听,方知这渡船只有向南行的,没有向北行的,且每周只行一趟,一来是因这乱世也无多少人出得起这二贯的买路钱,二来是帮着难民偷渡,被抓着也是掉脑袋的事,不是亡命之徒也不愿挣这舍命钱。
晋国官府也知晓北境战事近些年来愈闹愈烈,有大批的难民要南下营生,但这大批人倘若齐齐地涌入到都城之地,对晋国的贵族生活也是个不小的冲击。官府惧怕着,便索性收紧了自北向南的通路,只留三个闸口,每月只放闸一次允许少量的难民南渡。那一日的闸口真是万象轰动,数以万计的难民如牲口般挤着推搡着撕扯着冲锋着,只道是过了这闸,便是活命便是新生,却不知有多少人倒在了离这南土咫尺之遥的地方。
寻常放闸实在太残酷,一些老弱妇孺全然拼杀不过那些年轻力壮之士,于是在开闸之外便孕生了各地零散的偷渡之务。
只凭着小船前头掌明的灯火忽明忽暗由远及近,渡头的难民已然起身拥到岸边了,船还未缰定,难民们纷纷掏出自己七零八碎拼凑的二贯钱候着登船。
果不其然,船夫一开声,便是说今日南方又戒严盘查所以耽搁了,而后一个一个点着人头放难民上船,每登船一个便收一个人头钱,孩童算半钱,不一会子手中就攥起一大串收成。
初梦依列在方才施舍她饼的老妪与孩童身后登船,快轮着她时却不巧队伍卡住了,老妪正与船家争执起来。初梦悉心观望着,大抵是老妪措不及防孩童也要算钱,只道身上的钱币不够,而船家也毫不怜悯,怒喝着“没钱就滚。”
排在后头的难民望见前方队列卡住了,也心焦起来。往往这时的人是最无情的,只一心顾着自己的利益,旁的阻碍之人恨不得得而诛之。难民们渐渐骚动起来,也嚷嚷着“给不出钱就走,不要耽误他们登船”等等薄凉的话。
初梦听了这话,心中甚感不悦,一个箭步夺至船夫身前,摸出四贯钱拍于船夫掌心道:“这一老一小的船钱我给了,不少你的!”有回眸对惊诧的婆孙俩柔声道:“夜里凉,你们快进船吧。”
前时初梦在渡头散财济贫已是乱世稀事,而此刻又仗义出手了四贯钱,难民们已不止于惊讶,而是好奇,这女子究竟是何来头,竟不知黎民疾苦又如此挥霍大方。
“快谢谢这位姐姐!”老妪带着身边的孩童要跪拜下来。
初梦赶忙去扶连声道:“不要紧的。”
老妪又从身上行囊里摸索出两个馕婢女,道:“这是老身最后一点现成的吃食,姑娘务必要收下。”
“这怎么好收……我若拿去了,你们吃什么?”
“姑娘接济我们的这几贯钱,明日到了新的村镇便可换些吃食,够用的了。”
“我倒也不饿,这可是你二人最后两张饼,我不能要!”
“姑娘。”老妪郑重道,“我受了你的钱,但倘若你不要这饼,让孩童见着了,他会以为穷苦之人便理所应当可以伸手去要,理所应当可以不劳而获的。为了这孩子,也万望姑娘收下。”
正在初梦连连推脱之际,她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了饥肠辘辘之声,初梦